苏锦来了南城，不可能就只是天天上赶着那一件事做，徐家祈也专门调了时间出来，要陪她逛逛。

这次苏锦倒是没拒绝，不过地点也是订好了，她就是要去百乐门看晚上的歌舞场。

“小锦，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徐家祈有些迟疑，到了门口，整了整帽子，有些不好意思。“怎么，里面有相好的不想让我看见？”

“怎么可能？”他不喜欢这些浓妆艳抹勾勾搭搭的莺莺燕燕，更理解不了把她们娶回家当姨太太人的心思。看惯了鱼翅燕窝，品味上去了，就有些难以降下来。

不过徐家祈总觉得不大适合，常常来百乐门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儿，今天一出门他这心总在那一边儿跳，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过来都来了，都到了门口，也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门口的侍者都是人精儿，看着徐家祈马上上去迎。虽然他不是什么大官儿，但他领着的人排场大啊！那些洋老板，哪一个手里不阔绰？把这位伺候好了，百乐门一大半的进项也就足了！

“徐少爷，您难得来一次，快快，楼上包厢给您腾出来了。”那侍者偷眼一瞄，哟，怪不得平常这位爷从不带人出场，看看身边这位的样子，怕是什么野花看着都觉得索然无味，天天惦念着回家呢。

他知道自己身份，并不敢开口搭话去夸赞些什么，把人带到一个视野好的包厢，果盘小吃上了之后，就静静在一边候着。

“这个地方倒是设计的巧。”苏锦从半开的窗户往下望，整个厅里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楼上倒是隔音好，安静。包厢只设置了一半楼面，正对着舞厅，环形视野，一个身材姣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在全场紫红色的灯光里缓缓歌唱，歌声轻灵，还带着一丝颓废和惆怅。

“原来你们喜欢这个调调。”确实，一来这边坐着，这个人就不由得软了下来，慵慵懒懒的，听听歌跳跳舞，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不过才一曲唱罢，那女子就退了场，不仅是她，楼下也有些不满和骚动。

“怎么不唱了？”苏锦问，她还有些没听够呢。

那侍者上来给她们续上杯，一边倒酒一边说：“哦，那是我们这里最红的佳丽，叫“夜莺”，您刚刚也听见了，她声音美不美？这么好的嗓子，肯定好好保养才能继续唱下去不是？”

看见苏锦仍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他连忙推荐下一个节目：“等一下我们这儿还有歌舞，你可以期待一下。”

“歌舞，和刚才那个一样？”她抬起头，发丝卷落在脸侧，尾部弯起，让人很想去撩一撩，帮她整理一下。侍者小哥红了脸，觉得自己很是冒犯，不敢正眼看她：“这倒不是。不过会有许多人去舞池里跳，lisa小姐会在台上唱歌助兴。”

“那就是舞会了。”

“是，不过……”

没等他人回答，苏锦将酒在手中摇了摇，暗红色的液体晃晃荡荡，风情摇曳。她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把手递过去给徐家祈：“下去跳个舞？”

一双冷白纤细的小手微弯，就这么落在他身前，他怎么忍心不答应？多少人想和她跳一支舞而不得，他是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他抬手握住，牵着她下楼，后面的侍者只好把未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

虽然舞会大多是客人们和楼里的佳丽跳，但是，这位小姐气质这么独特……应该不会被误会的吧？

他也急急忙忙跟下去，叫来经理，贴着耳说了一遍，经理点点头，便叫了两个人过去盯着。

灯光打的很暗，悠悠的带着些暧昧的氛围，苏锦跳了两步，就觉出不对来了。在上面看不觉得，跳的时候才发现，旁边那几个男人跳舞的小动作居然这么多。徐家祈倒是还好，中规中矩，放在她腰间的手的安安分分，但身旁那几个都在自己女伴腰际拂来拂去，极不安稳。

她一开始看到还瞪了那男人一眼，那人看到也不恼，反而做的更过分了，像是在对她示威。

那个女子面容尤是带笑，反而挨得更近了些。

这下她知道这个舞池是做什么的了，脚上不由得跳错了拍子，整个人都被一股低气压围绕着，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别看这儿舞会酒水小吃节目什么都有，但说透了竟然不过是一个高端现代点儿的红楼罢了。

她在这儿生气有什么用呢？被揩油的人还带着笑呢，她难道冲上去主持什么公道？

不过眼不见为净，她不跳了，当下就想走。

“诶诶，这个小姑娘，急着走什么呢？哥看上你了，来，给哥几个跳一曲，要多少好处有多少好处！”她瞪了一眼那个人看她这态势，反倒十分得趣，把怀里紫衣裙子的女人推开，就要拽她手，苏锦猝不及防被拉住，反手给了他一肘子，忙不迭甩开来，往后退了几步，皱起眉，有些警醒。

那人见苏锦看他就如同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眸子里也划过一丝狠厉：“哟，还对我傲呢？挺辣的啊，妹子我喜欢，今晚上好好陪陪哥，新来的吧？面生，来，哥给你接风洗尘！”一边说着就把旁边桌子掀了冲上来要拉她，旁边几个妹子一声惊呼，都躲开来。

这百乐门是他护着的，要尝一个妹子的鲜，分分钟的事儿，况且多久没遇到这么对他脾胃的了。那脸蛋水灵的，那姿态，一看就没开过苞儿，呵，带回去折腾一晚上，那滋味给个神仙都不换！

他一步步逼近，后面的人也围上来，苏锦没路可退，干脆就不躲，反手摸了个酒瓶子，找准时机当头就是一砸，人脑和瓶子发出砰的一声碰撞，鲜红的酒液留下来，空气里似乎都漫出一股血液的咸腥味儿。

苏锦无比后悔，为什么没在身上别把抢，就这么光身一人出来了，连个威胁人的办法都没有。

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连经理都没反应过来，他是担心会出事儿，可这最惨的一点也是让局势失控的一点，就是这看上那小姐的人就是他请来看场子的打手头子，说让他们去打自己老大？不是找死呢吧！一个个鹌鹑似的缩在后头，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家祈倒是在事情发生那一瞬想往前面去挡在苏锦身边，但却像拎鸡崽似的被人砸晕了扔在台下，连个响儿都没有。

眼瞧着那人顶着一头的血，面色不变地步步逼近，生平第一次，她心里也生出一些绝望来，原来她不过是生活在家族庇护下的一株菟丝花，家族不知道替她挡掉了多少麻烦，离开了苏州的地盘，她就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握紧了手里半截碎了的酒瓶渣子，要是再逼近些，她拼死也怎么都得再给他点颜色看看，心里虽然下定了决心，却仍是忍不住无助地回望，只有一片回避躲闪或是看着热闹的目光。

整个大厅，似乎都静的听得上血珠打在地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

“呵，你……”那人嘴角勾起一丝嘲讽，抬起手就要来捏苏锦的下巴，却被人当胸一踹，吐着血从空中倒飞了出去，落在刚踹倒桌子而散落的一堆酒瓶之中，哐当一声坠在地上，瓶子骨碌碌四处乱滚。

“警务署例行巡逻，不好意思，你犯了猥亵罪，张青，逮捕！”

“是！”

那人不紧不慢理了理袖子，看着地上那人小弟一拥而上把地上的头领扶起来，那几人护着自己老大，有两个把手背到身后，似乎是要掏枪，可又有些顾忌！于是叫嚣道：“你是哪门子警官！这南城，还没有我闫老六不认识的人，你tm唬谁呢？”

那叫张青的往前走了几步，见这阵势有些迟疑，不由得回头看那人，像是询问该怎么办。那人一只手从怀里拿出张暗色的警官证来，不急不慢地翻开，指着印有公章的那面给这几个打手看：“南洋军政府五个大字，看的清楚吗？”

“那又怎样？”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大被带走？那这南城没法儿混了！

“不怎么样。”那人倒是好说话，没等他们眼睛亮起来，那人身后便有数十人默默挤开人群站到了舞池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那几人拖着被踹了心窝的头领缓慢后退，见到这阵势，不由得身体发僵，一人脚尖正好踹到地上一坨软肉。定睛一看，是和这女人一起的那个！看样子他们是一伙的！那小弟连忙拽起来，拿着枪对着这人太阳穴，威胁道：“你以为你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再敢靠近，我一枪崩了这男的，大不了我今天撂这儿了，陪他一起死！”

“好啊！”那警官收起证件，看了看自己的军靴，这灯光太暗，也不知道沾没沾上血。他声音里满是云淡风轻，甚至还带着些期待。开玩笑，他看他不爽很久了好吗？一枪崩了倒还省事儿。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刚才躲后面看热闹那些人已经被疏散了，但仍旧有赖着不想走看热闹的。

南城警务署一向废物，谁都不敢惹，现在这样倒是新鲜，都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办。

本来以为是个有手段的，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在座的都把自己代入了徐家祈的角色，不由得心里满是悲凉。

苏锦睁大眼睛，也有些不可置信，把手里的碎瓶子扔掉，上前一步，拽住了那警官的袖子。

“你……”她抬头，灯光透过警官帽打在他脸上，全是阴影，他稍稍换了个角度，苏锦看清他面容那一刻，连呼吸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