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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楼之金色浪漫》第八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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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不适应也不快乐。

虽然田筱竹一路叽叽喳喳地描绘芷风曝光后的前景远大前程无量前途光明,芷风还是忧虑重重满腹不安。田筱竹懒得再理她了,蹦到田家门口便朝里面嚷嚷着“下班了劳动人民肚子很饿要吃两个人的菜半个人的饭!”

芷风偷偷钻回房间,掇着当天的报纸,懊恼得都要哭起来了。芷风喃喃道:“惨了,连报纸都刊登了,明天肯定让同学给笑蔫了。啊!一群坏蛋!方百强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恨死你们恨死有钱人了!”

蒋澄舒文静的声音从外厅喊进来:“芷风,你在跟谁说话?”

芷风马上把报纸塞进被窝里慌忙道:“哦没,我,在背书呢。”

蒋澄舒没再说话,芷风吐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还是感觉郁闷极了无法宣泄,却突然从外面传来电视机傍晚新闻报道的声音:“百强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携同某大学勤工俭学特困生,一起参加今天的投标会。我们现在听听记者对这批特别的兼职的采访……”芷风着急得头皮都发麻了嗓子吊到了嘴边却说不出话来。她一下冲出房外,把身体挡在电视机前说:“妈妈,不如,换一个台,看电视剧。”

可刚说完,芷风就知道来不及了,妈妈的神态已经变了,是那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慌张茫然!蒋澄舒的嘴唇在打着颤,往前迈出一步踏在地板上,芷风禁不住微微缩起脖子,紧接着就是干燥的地板痛苦地“呀”了一声,蒋澄舒与蒋芷风同时都呆住了,镜头是芷风惶然的面孔,然后扫过方百强情操高尚的仁者善心地甜蜜微笑,然后扫过一张面貌周正净晳却神情凝重的脸,这张脸正在朝芷风急切地张望!

蒋澄舒急切地朝电视机张望这张凝重的脸,同时张圆开了嘴巴和眼睛:“不许换!走开!他!是他!”

芷风对妈妈的话莫名其妙,不解地问:“什么他啊?哪个他?妈妈别看了,全部都是欺负弱小的坏蛋!全部为富不仁的坏蛋,你都不认识的。一个也没见过的。”

蒋澄舒紧张极了,镜头已经稍纵即逝,她焦急得喊了起来:“他!在你后面看着你的人!是谁?”

芷风对妈妈关心的对象感觉十分奇怪:“怎么了妈妈?这些可能全是今天一起参加投票的地产商人,我也不清楚。”

这条新闻似乎终于过去了,蒋澄舒双手无力地垂着,刚才脸上绷起的神经也下垂似的耷拉着,突显一幅憔悴的病容,眼神涣散似听非听地,突然,电视里传出今天投标会上记者与芷风的一问一答。

“那请芷风同学回答。”

“啊?感想啊?我,我感谢公司给我工作的机会,我会努力工作努力学习的。”

“那芷风同学,遇着这么好的东家,你有何感想?”

“我,我,我觉得,很感动,感激。”

芷风看着妈妈的神情,知道她这时候根本听不见电视里的任何声音的。她吐了一口气,可根本弄不清楚妈妈所指的他,是当时身旁哪一个面孔的人。只听见妈妈喃喃自语:“陆鸣阳,是他,一定是他!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芷风竖起耳朵,可根本听不清楚妈妈在说什么,但分辨出那声音越说越抖,吐气越来越急躁,当地板“呀”的一声,芷风的心失重似的慌张惊叫:“妈妈!”

蒋澄舒已经提起脚凌乱的脚步推门而出,从摇摇欲坠的木楼梯往漆黑的凤鸣园狂奔而去!

“妈妈!”已经崩溃过一次极度劳累的芷风,又崩溃地看着妈妈不明所以的突然崩溃!

呼呼的西风,片片的黄叶在掠过耳际!蒋澄舒再一次脱缰一样奔跑在凤鸣园里,她合上眼睛,她屏住呼吸,她擎住脑海里继续要运转的回忆,她要极力地挽留住刹那间仿佛中重现的陆鸣阳年轻迷人的气息也在掠过发际,靠在蒋澄舒耳边轻声地说:“瞧,凤鸣园的设计很独特很别致的,细致到每一扇窗每一道门。”

年轻的蒋澄舒故意天真不解地问:“是吗?譬如呢?”

陆鸣阳把脸贴了上来轻轻地磨娑,用让蒋澄舒青春的躯体极度地敏感起来。陆鸣阳更是在这个如水一样的美人的温香里迷醉了,眼角瞄一瞄靠得最近的一扇窗:“譬如这一扇吧,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这可是大有来头了!叫春夏秋冬!透过一扇窗便可尽览四季。”

“春夏秋冬?真的这么神奇?怎么我住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蒋澄舒被陆鸣阳越抱越紧,越靠越近的热气薰得浑身无力绵绵软软。两个人止住了话语,忘情地拥吻起来,听着凤鸣园沙沙的落叶声。然后是蒋澄舒一声又一声的娇喘连连香汗淋漓……

跑啊跑啊,让我甩掉这些记忆吧!蒋澄舒恨自己的不争气,却继续不争气地缱绻于往日一刹那的温柔!

陆鸣阳俊朗儒雅的一张脸,修长干净的手指比划着讲解:“掂起脚尖,透过这层蓝色玻璃片,窗楼上仿佛披了层薄薄的冷霜。”蒋澄舒一看便惊喜万分:“哇!真的好像一幅清冷的冬日雪景!”

陆鸣阳故作高深:“这算什么?”然后把两扇叠在一齐:“瞧,透过这两片蓝色玻璃看室外,顿时满园秋色!”澄舒洁白的小脸蛋往前一凑,果然如此:“呀!好神奇啊!全部都变了赭红色的?怎么会这样?”

陆鸣阳笑而不答,潇洒地把窗户一推:“推开窗门,满园春夏浓郁之色扑面而来!”

澄舒惊喜激动得满脸通红:“哇你好厉害啊!这此设计上的玄机你怎么会知道的?”

陆鸣阳骄傲地踱起了方步:“凤鸣园乃吾家祖业,岂有不知之理?不过,还有些绝笔设计呢,是可遇不可求的!绝色景致,得有缘人才能看到!”

18岁的蒋澄舒稚气未脱地问:“那你上回不是说,凤鸣园有个绝景叫秋色黄昏,还有一个更绝的叫海市蜃楼的吗?在哪?”

陆鸣阳被噎住了:“啊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有空咱们再研究研究。”每回陆鸣阳一亮出这样一副不懂装懂的表情,蒋澄舒便会快乐地笑一气。

闭上眼睛奔跑中的蒋澄舒,清晰地看见年轻时候的蒋澄舒与陆鸣阳,让人叹为观止的一对儿站在秋色湖边耳鬓厮磨,两个人的笑声一层层浮上来旋即又被吸纳到湖心深处!

“当年情切切,笑融融;今日悲切切,泪朦朦啊,啊……”

旧式的录音机颤危危地转出磁带里气若游丝的《钗头凤》名伶唱腔,二十年前明媚影像倏忽被收回,瞬间被吸收在凤鸣园的漆黑里。

蒋澄舒张开眼睛,朝漏雨轩里的田浩文虚弱地喊,却几乎喊不出一丝声响:

“秋色黄昏!没错,是海市蜃楼!他说他一定会回来陪我再看秋色黄昏,看海市蜃楼的!”

田浩文看着蒋澄舒升腾着希望却愈见绝望的眼神,和张张翕翕却听不见声音的呼喊,心里是一种无从表达无以言状的痛!

凤鸣园的古,凤鸣园的旧,凤鸣园的幽黯;蒋澄舒的希望,蒋澄舒的绝望,蒋澄舒的决绝!这一切,一直震憾着内敛的田浩文。他是因为蒋澄舒而疯狂地爱上古建筑,还是因为古建筑而执着地爱上蒋澄舒,谁都分辩不清,因为蒋澄舒的惊艳与凤鸣园一模一样,所有的绝色景致都隐藏太深丝毫不擅于表达;田浩文对蒋澄舒与对凤鸣园的痴迷一样,也是隐藏太深丝毫不擅于表达。

这种情态之下,田浩文总是双手按住澄舒颤抖的双肩,给她以平静的力量。这样相恃着过了许久,蒋澄舒的意识逐渐清醒了,终于清晰地吐出一句话,已经是平淡的平静的一句话:“浩文,浩文,他回来了。”

田浩文听见了。他把玩着手中一片薄薄的闪着珍珠光晕的东西,好像没听见蒋澄舒刚才那一句话一样,继续日常生活闲聊:“澄舒,你看这只蚌壳的色泽手感多好啊。我托艺术社的技师把内侧磨成平滑均匀的薄片,再拼上这只云母片一起镶嵌,上一回台风碎了的这几只满洲窗应该可以恢复原貌了。”

蒋澄舒一听满洲窗,脑里忽地一闪冲口便说:“不过,这扇窗从前是用进口意大利彩色玻璃镶嵌的。你这做法,是一百年前半透明的土产玻璃,不可能把旧窗重现的。”田浩文听她讲得条理清晰非常震惊,机不可失地追问:“澄舒你想起来了?还想起什么了吗?”

蒋澄舒回答:“是刚才我一路跑下来的瞬间,回忆起他跟我说过凤鸣园满洲窗的片段。”

浩文很着急想知道他研究来研究去也诠释不了的疑问:“还有呢?还想起其他的什么了没?”

澄舒一片茫茫然说:“啊还有春夏秋冬,秋色黄昏,和海市蜃楼这些名字。没了。浩文,他,他回来了。”

田浩文拍拍澄舒的凉意嗖嗖的背部,忍不住脱了外套给她披上,然后扶澄舒在漏雨轩的木椅上坐下:“嗯,知道了。坐吧。”

澄舒在独自面对田浩文的时候,再一次彻底平静。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肩并着肩坐在凉意从四处渐拢而来的漏雨轩里。深沉的夜色,掩盖了田浩文与蒋澄舒起伏的不宁的心绪。过去的十几二十年,凤鸣园与百年小楼一样,孤独伤感但安宁,没受过任何人打扰。现在,这个叫陆鸣阳的男人终于回来了,田浩文研究凤鸣园的历史,非常清楚地知道凤鸣园就是陆家的祖居。当这个让蒋澄舒魂牵梦萦的男人落叶归根的同时,一定会扬起凤鸣园沉积多年的尘埃与沉寂多年的爱恨缠绵!这些,随着陆家整个家族的迁走海外,名城已经没有人知晓的历史!

此时此刻,安静于凤鸣园一隅的田浩文与蒋澄舒,都忽然觉得,过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宁静,竟然是这样一个时代无从寻觅的可贵。

蒋澄舒静静地回忆着与田浩文在漏雨轩多年来的点点滴滴,收录机里颤抖着的声线唱着那一句:“便想起书房伴读啊,香茶献诗翁。”

蒋澄舒看了田浩文一眼,田浩文正在无限深情地看着蒋澄舒。

眼前,一切的宁静,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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