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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驼铃》第八章 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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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们俩25岁,我们坐在西湖边上抽烟。

如果那一年,那一天,你来西湖游玩,也许见过我们,或许还会记得我们——两个衣着朴素的女孩,两个满脸带着书卷气的女孩,像两只受了伤的雀子,蜷缩在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抽着烟,样子十分笨拙。

苏芒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烟夹在手指间,没有再抽。我认真地听着,也不再抽了。

“木兰,你说小时候那么苦的日子我都能走过来,如今的日子比以前好上百倍,我们真的过不去这道坎吗?”苏芒感慨地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不是说了嘛,我们还年轻,大不了重头再来!”我漫无目的地说。

是的,我们还年轻——我们在跟自己说,也在跟对方说。

“木兰,我这么想的,你看行不行?”我看着苏芒,认真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明天工人们不是还放一天假吗?我想我们俩去借钱,用一天的时间,想办法把工人的工资发了,到这月十号我们已经两月没给他们工资了,我们必须想一切办法借到钱把这工资发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欠这笔账!否则我们对不起他们没日没夜的跟着我们。”

“另外,我想我们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给潘月雪做的那批西装还有一大半在我们手里,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需要跑业务了,我俩必须全力以赴把这批西装推销出去,这样我们才有重生的希望。”

“还有,我打算趁着发工资时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也把我们的现状告诉他们,去留由他们自己决定。能跟着我们的人,我们一定不会亏待她!目前我没有什么更好的计划,我想,我们先想尽一切办法把眼前的问题给解决掉把。至于未来——我不相信我们翻不了身!”

“我同意!苏芒,关键时候你永远比我有魄力!说句煽情的话送你:你记着,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不离不弃地与你在一起,今生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挺知足的。”

苏芒看着我,笑了,用拳头在我的肩头轻轻地捶了一下。就这轻轻的一下让我那貌似坚强的外表瞬间崩塌了,我哭了。我再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愤懑与悲伤,还有这一多月来那颗始终悬着心,也终于有了着落。我想,苏芒此刻的心情也一定是与我一样的,只是她远没有我这么脆弱。

我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让眼泪尽情地流着,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头,不言不语…..

临街店铺拉卷闸门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西湖边的灯光渐渐地暗了下来,只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还流连在湖畔,夜,已经深了。

“我们回去吧,明早还得起早借钱呢?”我说。

“傻了吧,借钱还能起早?你见过中午十二点前有找人借钱的?千万不可触人眉头。不过眼下倒有个大问题——这都快夜里十一点了,公交车早没有,打车太贵,看来我们俩只有走回去了。”

“走回去?走就走,谁怕谁?”我顿时来了劲头,走回去,这确实是个非常挑战的想法,这儿离我们住的地方坐公交车都要一个小时。

我俩一拍即合。不远处还有几处卖夜宵的,我们走到一个包子摊坐下来,每人要了两个包子,一碗稀饭,这是我们今天除了早饭外第一次吃东西。一整天除了慌、闷之外并没觉得饿,可一旦吃起来,才知道这一点东西是根本无法把胃填满的,在我狼吐虎咽下,这一点食物瞬间就没有了,看看苏芒,丝毫不比我斯文。我抹了抹嘴巴,眼睛贪婪地盯着老板家的笼屉。这副饥饿的嘴脸仿佛早就被包子店老板看穿了,他中气十足的笑着说:“小姑娘,没吃饱吧?要不再来几个?”

“呃——”瞬间,我脸臊的通红,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老板,想我此时的表情一定是非常的难看吧,我努力地试了几下也没能将那垂涎的目光收回来。夜色正浓,街灯昏黄昏黄的,本来一切刚刚好,如果不是邻桌的几个人回头看我,我想应该不会这么尴尬。该死的老板!我心里咒骂道。

“呵——老板真会吆喝生意啊,那就再给我们打包四个带走。”说着,苏芒递上一元钱。

我们俩沿着有灯光的道路往回走,幸亏有那四个包子,支撑着我们走到了天亮,终于走回厂里,我和苏芒一直和那二十五台机器住在一起。

以后每当我和苏芒回忆起这一晚的经历时,除了互损那“令人害羞的包子”外,就是感叹:“年轻真好!”因为那会我们有着无限充沛的精力,似乎总也用不完。

但是,从那次之后,我极少吃包子。

我曾盘算着回来我一定要先睡上一觉,可当我们推开门那刻,当那些冷冰冰的机器安静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俩的一路激情瞬间就冷却了下来。甩下脚上那双潮湿发烫的运动鞋,我们沿着墙壁滑了下去坐到了水泥地板上。

天亮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一束束白光撕扯着百叶窗直愣愣地扑了进来,与它们一起的钻进了的还有车鸣声、人语声…..它们在屋子里四处荡漾着,让你不得不承认: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曾赞美过无数次日出与黎明,我曾对每一个晴好的日子都有着无限的渴望,而此刻,这一屋子白花花的亮光是如此刺眼,我心慌的厉害。没有什么时候比得了此刻我对黑暗眷恋与向往——无尽的黑暗,让整个大地不再醒来,让我们依旧沉浸在梦中。我紧闭着双眼,我要在这方寸之间来继续编织着我的梦——

“木兰——你干什么呢?”我一惊,梦醒了——终于还是要醒过的。

我和苏芒各自搜寻着自己的电话号码。手机里那一个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此刻在我的眼里都变成了一张张钞票,我只会盘算着:谁有钱,谁没钱;这个能借多少,那个能借多少。我们无耻地计算着每一个熟悉的人,没有丝毫人性可言,连一丝羞耻感也荡然无存。

终于熬过了中午十二点。我躲进堆放衣服的角落里,面对着墙角,专心地一个个拨打着电话。房间就着这么大,尽管我们俩相互之间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对方的的声音,但是一个转身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此时我们至少彼此看不见对方自己打电话时那副谄媚而又辛酸、无奈的嘴脸。这样,我们似乎都会好过些。

几十个电话下来终于有一个朋友答应借给我一万五,我喜出望外。她叫艾娇,他们夫妻俩都是我大学同学,一个丽水人,一个湖北人,我们一直以来关系还算不错。他们夫妻俩目前在温州从事服装加工,她答应下午三点会把钱转给我,我发誓:那一刻我感动的掉下了眼泪!这是一种莫大的信任与考验。

我顿时信心百倍地继续拨打着电话,甚至连之前被我筛选为没钱的人我也没有放过。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大家都说没有钱。我的唯一希望只有艾娇的一万五了,我眼巴巴地等到三点,忐忑不安中我又拨打了艾娇的电话。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事,等到五点我打给你,不过我给不了你一万五,我只能给你一万。”艾娇说。

“哦,行!一万也行!谢谢你!谢谢!艾娇,你放心,一个月我一定还你。我实在没办法才跟你借的——”我小心翼翼、万分诚恳地保证着,我想我此刻的诚恳即使隔着电话艾娇也是能感受到的。我们同学四年间,我们无话不谈,我们相互了解,这些,我非常肯定。

在我无尽地感激中,艾娇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办?现在只有一万有着落。”我苦笑着对一苏芒说

“我跟我爸妈借借看,我这边已经是无处可借了。我几乎把能借的同学、朋友都借遍了。电话刚拨通时每个人都非常客气,又是想念又是思念的,可一提到借钱,语气立刻就变了。交情深一点都有许多正当没钱理由,一般的关系有的干脆就直接挂了。其实,也不能怪别人,以我们目前的处境,谁敢相信我们呢?信任是要靠实力做后盾的。”苏芒一脸无奈地说。

“怎么跟家里开口呢?”我眼巴巴地看着苏芒,她看着我,苦涩地笑笑,摇摇头。

许久的沉默后,我们又各自重返自己的领地,不知道这最后一个电话该如果打出去?但是最终,我们还是给各自给家里去了电话…..

终于熬到五点钟,我又准时地拨通艾娇的电话:“艾娇,不好意思打扰你了,钱转过来了吗?”

“哦,木兰啊,我一会就去给你转啊,不过我想我只能给你五千了,因为我的钱被我老公拿去了,只有这五千块钱。”阿娇说。

“嗯——五千也行吧!”我咬咬牙关,故作轻松地笑着说,“艾娇,谢谢你!”

“苏芒,现在只有五千了。”我沮丧着说。

“呵——五千已经打到你账上了吗?”

“没有,不过她说一会就打过来。”我心虚地补充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信心来自于哪里,是友情?还是信任?

“放心吧,你一毛钱也拿不到,你六点钟再给她打个电话。”苏芒说。

她懒散地靠着墙,坐在地上,看着我,笑着;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也笑着,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仔仔细细地数着时间过着……这世间最让人恐惧而又无奈事情莫过于等待吧,这看不见希望的等待。

“六点了。”就在我已过得神情恍惚的时候,苏芒大声提醒我。我憎恨地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六点了,因为我比她数的还仔细。

我端详着手机那方寸屏幕,黑黢黢的,如死一般沉寂。“我不想打了。如果她能借给我的话一定会急于让我知道。”我慢悠悠地说着,我实在是不想去面对那个结果,尽管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就在一万五变一万的时候。

“打一个吧,也许我们懂得的人情世故太少,许多人或事总要确认过才会死心。”苏芒笑着说,笑得意味深长,像在对我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好吧,那就再让你见识一次!”说着,我拨了艾娇的电话,听筒里除了中英文交替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外,找不到任何生的气息。我固执地不去挂断,由着它尽情地播放……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我依旧可以清楚的记得我找艾娇借钱的情景,可以记住一辈子。我想不明白,但是我始终也没有去追问过她为什么,只是之后她们夫妻俩每次来杭州时依旧会跟我联系,甚至来找过我,而每次我都会恰巧不在。也许这件小事对她们夫妻俩来说早已忘却了,忘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我经常在心里试想:如果她当时一口回绝我,我应该也会早已忘记的,因为欺骗比拒绝可怕多了。

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就是这么毫无理由地发生着,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你却一生都不会忘记,它存在的价值就是教会你去认识这个世界。

“我发一条信息给大家,叫他们明天上午十一点钟过来领工资吧?”苏芒说。

“你确定明天上午一定有钱发工资?”我躺在水泥地上,有气无力地说着。

“放心吧,一定会有的!”苏芒十分肯定地说,“因为他们是我们的父母,这天下唯独他们不会欺骗我们,他们不光不会欺骗我们,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我们。”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我此时的心情,我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股股眼泪肆意地往外涌着,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往下,浸湿了头发,也浸湿了我头下的那块水泥地。

“苏芒,我们洗洗睡吧,明天开始我们就得去卖衣服了。”九点了,我想我们应该睡了,两天来终于可以踏实地睡一觉了。

“明天先不卖衣服,我们明天下午应该先去见个人吧——我很不甘心,我需要知道潘月雪为何这样对我们?”她和我一样,躺在水泥地上,双手枕在头下,说话还是慢悠悠地。

“你想见惠萍?”

“嗯——”

是啊,我们是该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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