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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君》第八章 胸怀天下,视民为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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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升、陈理二人上路这天,进宫陛辞。朱元璋见他们都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凄凄惶惶,一副可怜的模样,心想,亡国之君,只能落个受人摆布的下场,好言告诫了几句,二人越发涕泪涟涟。大约是想到了那异国他邦,今生今世恐怕难回故土,因而不能自制。尽管如此,昔日的龙子龙孙如今已不如一个平民百姓,又能奈何!只得勉强谢恩而去。

下了朝来,朱元璋若有所思,见翰林学士宋濂在一旁侍陪,问道:“朕仿佛记得有一首唐诗,前头唤作‘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可惜忘了后面的辞句,卿可记得?”

宋濂满腹文章,听了第一句便知道它的末句,奏道:“陛下念的是唐朝诗人李山甫的《上元怀古》,接下来是:

总为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

尧将道德终无敌,秦把江山可自由!

试问繁荣何处在?雨花烟草石城秋。”

朱元璋点头品味,半响说道:“此诗发人深省,改日给太子和诸王讲史时,将诗中深意细细剖析给他们。”

宋濂连忙领旨。

朱元璋意犹未尽,又道:“风流之心,人皆有之,岂止南朝天子!然而玩物丧志,国破家亡,又怎能不令人不寒而栗!”

宋濂拱手奏道:“陛下英明,若再常以此诗砥砺心志,国家何忧!”

朱元璋越发说道:“卿墨宝绝好,将此诗为朕书于内宫屏风上,以便朝夕观览。”

宋濂诚实,多年来侍奉朱元璋忠心耿耿,听了跪在地上,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得遇陛下这样的明君,真是国家之福!”

第二天,宋濂手书的屏风移进西宫时,朱元璋正在郭惠妃房中歇息。惠妃颇识得文字,看了皱眉,奏道:

“陛下,此诗乃亡国之音,为何不书一首喜庆的诗词?”

朱元璋见温柔可人的惠妃难得提出异议,也不怪罪,只说:“正因为亡国之音,才更发人深省。”

郭惠妃见是圣上的主意,忙又将诗句默诵了一遍,方才有所领悟。

朱元璋见惠妃虽已生育,算来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却依旧嫩脸粉腮,楚楚动人,况且又这样知书达理,聪慧解事,比起后来进宫的众多年轻佳丽还有许多可爱之处。因又想,历朝后宫粉黛如云,在这美人堆里,难怪那些风流天子不能自拔,由此更可见出此诗的可贵之处。

朱元璋正自出神,郭惠妃生的皇子朱椿被奶娘抱来拜见父皇。朱元璋见此子已会下地行走,回头冲惠妃说道:

“待他长大,须将此诗细细讲给他听,使我子子孙孙都知道自省自励,奋发图强。”

郭惠妃忙下跪领旨。

三路北伐大军分头出关以后,朱元璋天天挂牵前方的战事。

这天,徐达统率的中路终于有佳音报来:

“大军出雁门关后,先在野马川击败元军巡逻哨马,又在土剌河战败元朝主将扩廓贴木儿,目下正乘胜追剿。”

朱元璋听了欣慰,心说中路吸引了元军主力,东路李文忠便可乘虚直捣它的侧后。忽又想:扩廓贴木儿不是等闲之辈,如今又占了地利的优势,若节节败退,还须小心提防,免得中了诱敌深入之计。想到这里,连忙降旨,命报捷的快马急速返回军前告知。

刚刚布置停当,李文忠派来的东路专使恰恰赶到。原来,李文忠率部出居庸关后,直指和林。这和林已是现今蒙古国腹地,一路山山水水,好不艰难。兵到现今内蒙古的口温,正与元军相遇,李文忠挥师向前,一番厮杀以后,直将元人追到卢朐河边。李文忠边追边计算里程,觉得已离北元大本营和林不远,便一面派人回京报捷,一面命分兵一部留守辎重粮草,自己则率另一半人马轻装上路,直扑和林。

朱元璋听了禀报,且喜且忧。喜的是两路大军如摧枯拉朽,若一鼓作气,或许两面夹击,能将北元残朝一网打尽;忧得却是此番进兵顺利得令人胆虚,特别是李文忠率轻骑千里奔袭,悬军深入,若有意外,无可增援,委实令人放心不下,无奈路途遥远,急也无用,只得耐下心来,等候音讯。

正当朱元璋牵肠挂肚的时候,一匹从塞北来的快马飞奔入京,到了宫前,央人奏进殿去,朱元璋正等得心焦,命即刻入见。就见那小校风尘仆仆,上了殿来,跪倒奏道:

“大将军命小校先来向皇上请罪。”

朱元璋顿时凉了半截。

小校又奏:“大将军率我等直杀到和林城外的杭爱岭下,不想被扩廓贴木儿那厮伏兵合围,一场血战,我军死伤过半,大将军率军拼死突围,徐徐撤退,如今还在途中,先命小人昼夜兼程回来禀明皇上。”

果然不出所料!朱元璋立时想到东路的李文忠,忙问:

“东路大军眼下如何?”

小校茫然,摇头道:“小的不知道东路的消息。”

朱元璋一颗心深深地沉了下去。扩廓贴木儿击败徐达,还不全力对付文忠?想他们只带了二十天的粮草,怎能长久支撑!一时心绪烦燥,降旨罢朝。回到便殿,又想徐达这次带了五万人马,若说伤亡过半,至少折了三万,想自己起兵以来,从没遭遇过这样的惨败。忽又想起出兵前徐达就有轻敌的迹象,只说他素来稳重,又是常胜将军,方才没有过多告诫,谁知惹出了这么大的灾祸,一时后悔莫及。过后又想,徐达多年用兵,自己一路失利,立即命人昼夜兼程赶回朝来报信,必是提醒朝廷关照其他两路大军的进退,殊不知文忠已经兵临和林城下,便是千里马前去降旨也为时已晚,扼腕之余,想那文忠自统兵以来有勇有谋,是本朝杰出的青年上将,职位仅在徐达之下,若有闪失,不是国家的大不幸!此时方想到文忠本是自己的亲外甥,多年来却从未特意关照过他,这次出征前,正赶上为他父亲李贞敕造的府第落成,才赐宴款待了他们父子一回,也算是为文忠壮行,万没想到此去这样凶多吉少,联想起他父亲年逾古稀,只此一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实在对不起这位有恩的姐丈,一时心中麻乱,命将曹国公李贞请进宫来,不无忧虑地对他说道:

“适才徐达有军情奏来,中路军在沙漠以北失利,伤亡将士数万之多。”

李贞见朱元璋口气沉重,心里一震。

朱元璋又道:“文忠曾命人来奏,东路军已挺进千里之外,正轻装突袭和林。”说罢,忍不住看了看李贞。见老人一脸严肃,才又说:“徐达一败,朕恐怕文忠势单力薄,遭敌暗算。”

李贞何尝不明白个中的道理!因体谅圣上宣自己入宫的用意,此时尽管为儿子牵肠挂肚,仍然奏道:

“文忠多年阵前厮杀,况且又有几万人马,陛下不必为他过分忧虑。”

朱元璋不忍心隐瞒实情,是因为姐丈年老,怕日后难以承受,没想到老人这样深明大义,反来劝慰自己,深深为之感动,说道:“朕以实情相告,并无凶信隐瞒,朕这就命快马赶赴军前传旨,好使文忠相机行事。”

李贞深深点头,忙奏:“多谢陛下对文忠的爱护之恩。”

朱元璋既已说明实情,不忍再让老人陪侍,命他回府歇息。

李贞拜谢出宫。朱元璋看着老人的背影,想起当年父母在时,多亏了这位姐丈衣食接济,方才渡过了许多难关,如今又这样通晓大义,实在难能可贵,一时又涌上许多感激之情。

朱元璋又等了几天,才有李文忠的消息传来。原来,东路人马到达和林,果然遭遇元军的包围,李文忠正率军拼死搏杀,不料坐骑中箭,马失前蹄,危机关头,多亏部将让出自己的战马,李文忠才保住了性命。大军在和林城外激战三天三夜,勉强冲出重围,且战且走,此时已经粮尽草绝,李文忠等人一路全靠擒来的牛马充饥,好不容易出了绝境,才得与留守人马会合,两军合于一起,终于把追来的元人击退。朱元璋听完,那颗悬了多日的心才放了下来。不久,冯国胜率领的西路大军传来战报,称斩获颇丰,全胜而归。朱元璋听了方觉得是个安慰,然而毕竟这次出师失多得少,痛定思痛,只得派使臣分头传旨,命三路人马收兵入关,全力修筑长城隘口,北伐之事再从长计议。

转眼秋去冬来。

一天,朱元璋在朝上问:“北伐人马回军后一直在边塞修筑长城,如今京城已觉寒冷,塞上恐怕早已滴水成冰,将士御寒的冬衣可有着落?”

汪广洋出班奏道:“今年因有战事,北疆各卫所屯田收获不多,军需要从各省调集,中书省秋前已行文给有关地方,命按期将衣被送往军前,目下或许都已送到。”

朱元璋见汪广洋言语含糊,大为不快,责道:“中书省乃天子臂膀,朕每每问事,总拿言语支吾,是何缘故!”

胡惟庸等朱元璋责罢,才出班奏道:“陛下容禀。陕西凤翔府最后一批冬衣已于半月前送至嘉裕关营中,至此,各省军需已全部送齐。”

朱元璋见奏得确凿,越发对汪广洋看不上眼,斥责:“身为丞相,为何还不如下属对诸事清楚?”

胡惟庸忙又接口奏道:“臣每天清查各地送来的文书呈奏,怕上朝遗忘,均记在手本上面。”

汪广洋更是满脸通红。

朱元璋心中忿忿。想起当年李善长主持中书省,虽无大才,却不分巨细,事必躬亲,眼前这位继任丞相,未至五旬,却常带萎糜之色,想起有人说他颇喜酒色,或许不差。当初,只说他早年相从,不与他人**,才拜他为相,如今看来,用其一利,倒有一弊,又问道:

“眼下各地的工程还有几处未完?“

汪广洋忙奏:“只有中都宫殿和京城护城河仍在施工。”

朱元璋不悦,怪道:“已是隆冬季节,护城河疏浚竟拖到今天?”

汪广洋小心奏道:“除中都之外,按我朝役法,凡工程都放在农闲施工,今秋护城河开工以来,还有些尾部工程没有做完。”

朱元璋见汪广洋没有谢罪,反来辨白,心中大怒,斥责道:“我朝连年用兵,百姓劳役沉重,身为首辅,不体恤民情,精心筹划,还敢强词夺理!”

汪广洋内心委曲,深感无所适从,却再不敢言语,只得下跪认罪。朱元璋也不理他,道:“早朝散后,朕亲赴城郊巡视。”

汪广洋这才敢领旨归班。

散了早朝,朱元璋在汪广洋、胡惟庸和宋濂、吴伯宗、魏观等朝臣的陪伴下,来到京师外城的三山门上。

这时已是巳牌时分,太阳升到中天,只因时值隆冬,北风袭来,仍然砭人肌肤。朱元璋身穿裘服还感到阵阵寒意,从城上朝下看去,见护城河里众多民夫冒着严寒在泥淖中挖掘搬运,身上穿的竟多是夹衣单褂,不由叹道:

“自秋末来京,衣服尚未回家更换。”

魏观听了,愀然奏道:“臣在安远县时访查民情,才知道乡里棉花短缺,许多人家缝不起冬衣,就是命其还家,或许也有人无衣服可取。”

朱元璋听了,越发感慨道:“多年战争,百姓尚未休养生息,不可役之过度。”说到此处,远远望见一个民夫光着身子伏行到河水深处,象是探找什么东西,心中纳闷,不由停下脚步。几个侍臣见圣上目不转睛,也一齐朝那边看去。朱元璋静静看了半晌,感到必有缘故,命身旁侍卫前去询问究竟。

没过片时,侍卫回来奏道:“监工的吏员将他的铁锨投到水里,因此下去寻找。”

朱元璋怒道:“铁锨是民夫自有之物,为何这样无理?”

侍卫奏:“吏员称民夫怠工,以示惩罚。”

朱元璋大怒:“这样戏弄,岂不伤天害理!”立时降旨,将民夫和吏员一起召来。侍卫听了,二次下城,不一会儿就将那冻得瑟瑟发抖的民夫和吓得容貌失色的吏员双双带上城来。朱元璋先向民夫问道:

“是他将你的铁锨扔到河里?”

那民夫偷看身旁的吏员一眼,欲言又止。

朱元璋见他畏惧,降旨道:“只管实说,朕替你作主。”

那民夫并不知道“朕”的含义,见有人替自己作主,才壮着胆子点了点头:“正是这位老爷。小人无奈,只得下水去捞。”

朱元璋见民夫这样质朴,点头叹息:“小民惧怕,竟至于此!”说罢,将目光逼向那个浑身发抖的吏员。

吏员隐约听出眼前就是当今万岁,早吓得魂不附体,见怒视自己,双腿酥软,扑嗵跪倒在地,磕头奏道:“小人有罪。”

朱元璋道:“你棉衣重裘站在岸上,竟敢这样戏弄百姓?”

吏员只得奏道:“小人斗胆,不敢隐瞒。只因他刚才怠工,被小人看见,小人因工期一再延误,心中着急,才一怒之下,夺了他的铁锨。”

朱元璋怒道:“身为朝廷的吏员,不知体恤百姓,便是有片刻偷闲,就能这样虐待?”那吏员自知理屈,连连叩首,口称死罪。

朱元璋向身旁侍卫降旨:“取把官家的新锨赔他。”

侍卫把新锨递了过去,那民夫掂了掂却又推给侍卫,道:“此锨短小,不及小人的宽大耐用,容小人再去捞上来便是。”

朱元璋见民夫爱锨如命,大为感动,冲吏员降旨:“你去捞来,也尝尝虐待他人的滋味。”

那吏员听得明白,心中叫苦,哪敢违旨!忙磕了头,下得城去,脱掉棉衣棉裤,在民夫们的一片嘻笑声中,潜入水底,舍命摸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将那柄铁锨捞了上来。

朱元璋亲自把民夫的心爱之物完璧归赵,就见那茫然不知所措的民夫接锨在手,眼睛一亮,重重给面前的官老爷磕了三个响头,也不问是谁,心满意足退了下去。

朱元璋并不怪罪,一脸凝重,口中降旨:

“吏员身为监工,固然负有其责,如此虐待百姓,于理不容,即罚作民夫,永不许录用。”

汪广洋连忙传旨。

朱元璋又冲汪广洋等人责道:“民夫可悯,吏员无奈,寒冬腊月工程不止,不是朝廷筹划失当?”

汪广洋一脸惭愧,低头谢罪:“都是臣等失职。”

朱元璋降旨道:“护城河扫尾工程待明年春暖后续做,中都只留下窑冶烧炭的民夫,其余一概给假回家。”

汪广洋点头称是。

第二天,朱元璋上朝后先降一旨:

“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改封广东行省参政,即日赴任。”

汪广洋似有准备,应声出班谢恩。

朱元璋又降旨道:“擢升中书省左丞胡惟庸为右丞相。”

胡惟庸听了,心花怒放,多年来苦苦追求,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朱元璋接着冲百官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忧国忧民,常夜不能寐,卿等都是天子近臣,若不勤于职守,辜负使命,能称得明智!”

汪广洋一脸木然,无地自容。

胡惟庸则忙寻了这个空隙,出班谢恩。

朱元璋待他谢罢,又冲满朝文武降旨:“朕主宰天下,全仗群臣辅佐,平日卿等各司其职,均须有问必答,不得敷衍。”

百官听了,无不小心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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