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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魔》第四章 金童玉女历险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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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令狐玉、莫小娟师姐弟二人拜别师父走出五凌山,两日以后就已进入临州地界。

这临州地处海滨,为广西一带最大州府,市面繁华,商贾如云,茶楼酒肆、饭铺钱庄,鳞次栉比。二人久居深山,乍到大地方,真有目不暇接之感。他们牵着马东瞅西望,穿街过巷,终于选中了一家客栈。

二人进得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将马匹交给小二,又给了些散碎银两,嘱其小心喂养。二人经了三天的奔波,早已人困马乏,虽还是上午时分,却也随便吃了点东西便立即歇息了。这一觉睡得甚沉,直至红日平西,时已黄昏方起。

莫小娟最先起来,梳洗后直觉腹中饥火如焚,便去将那令狐玉房门敲得擂鼓也似。

那令狐玉听出师姐的声音,将那出鞘的剑重新插回剑鞘,开门一看师姐样子,不觉有些痴了:这莫小娟刚睡了一个好觉,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竟是粉面桃腮,长眉如黛,杏眼迷离,丰唇红润,齿如白玉,乌黑亮丽的湿发顺肩而披,着一身淡粉色的裙装更衬得肤如凝脂,粉中透粉,纤腰盈盈一握,柔风一吹裙摆微动,正是出水芙蓉般容光焕发。

令狐玉不禁惊叹一声“师姐好漂亮”奉承话刚说完,却又打了个呵欠,转身要往床上溜去。

这莫小娟哪里容他再睡,强行拖了师弟起来,“走走走,陪师姐逛街去。师姐带你去拣最好的地方玩,挑最好的东西吃。”

这令狐玉一向对这师姐神明般爱慕敬畏,哪里还敢争辩,听说有好玩好吃的,更是眉开眼笑,一骨碌爬将起来,跟着莫小娟走出店门,漫步上了市街,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早已走了七八条大街。

那令狐玉腹中饥饿,拉着师姐问道:“师姐又在叫饿,却又过酒家饭店而不入,此却是何故?”

小娟笑道:“我等久居深山,今日好容易来到这通都大邑之处,师姐想找一处最好的酒楼,好好饱他一顿口腹,师弟只管跟着走便是。”说完,径自往前而去。

令狐玉不得不咽了口口水,跟屁虫般在师姐身后一路乱走,好容易向路人打听得此处最出名的是一个叫做“临江阁”的酒楼。

二人一听大喜,照旁人的指点一路寻去,这酒楼果然有,建在临水江上,气派甚是宏大。门外红灯高悬,门内珠帘闪闪,飞角挑檐,画栋雕梁,甚是气派。

姐弟二人见了这等华贵气派直是咋舌,小娟说:“就这里好。”拉着师弟肩并肩信步走入店堂。

店小二见来了个衣饰光鲜的少年和美丽的妙龄小姐,忙不迭地迎将上去:“小爷小姐里面请。”

令狐玉对店小二道:“小二哥,此时可有空着的雅室?”

店小二道:“有,有,楼上请,楼上请”伸手指引着这师姐师弟先上,自己随后跟来。楼上酒客众多,见来了个这么美丽的姑娘,眼睛都是一亮。小二左顾右盼,见临窗有一雅室空着,忙让二人入内。

待得二人坐定了,小二道;“少爷小姐要些什么?”

“小二不须问得,只管将你们的好酒好菜拿上来便是,小姐自少不了你赏银。”莫小娟道。

小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子,并为这师姐弟俩斟上酒。

少年端起酒盅呷了一口,顿时美酒香醇之气直透肺腑,不觉赞一声:“好酒!小二哥,这是什么酒?”少年捂住酒壶问道。

小二得意地答道:“自然是好酒!酒醇而不腻,甘而不涩,隐泛花香,乃是江南有名的‘千杯醉’。”

“‘千杯醉’?要饮一千杯才会醉?”少年问道。

“此酒入口香醇,但后劲却猛烈,一般不善酒者,三盅便足矣,若是饮上千盅,只怕要睡上三个月哩。”小二答道。“哦,没想此酒还有如此耐性。”少女听了,赶紧嘱咐师弟少喝两杯,休要贪杯误事。

令狐玉笑道:“师姐还未曾嫁人,就学得如此婆婆妈妈,待得今后有了老公,再听得你唠叨,姐夫却不将那老大耳刮子侍候你”

莫小娟笑道:“师弟若要想个姐夫,恐怕得等下辈子。”

令狐玉道:“如此最好。师姐不嫁姐夫,小弟也不给你娶弟媳,咱姐弟俩就这么一辈子相依相伴,陪着师父一辈子过下去,岂不最好?”

莫小娟听了心里一热,却不好接这话头,只是望着店小二去的方向,怔怔地半晌后才说:“今日我等既已到了这等都通大邑之处,恐是须得开始打听消息,追寻那魔头的时候了。依师弟之见,这人海茫茫,我等却是如何着手才好?”

莫小娟一边说,一边将师弟眼前的酒壶挪开。

“师姐你说呢?”这少年正为了终身厮守师姐的念头弄得心猿意马,忽见师姐换了话头,心下忽地沉重起来,想到出来已半月,师父交待之事仍是八字没有一撇,心中无底,竟让师姐给问得闷闷不乐。

“依愚姐之见,我等在这些地方人地生疏,两眼一抹黑,若是大街小巷到处去碰,却怕是一百年也找那几个魔头不着,须是想个什么法儿让这些魔头自己来找我们才好。”

莫小娟一向善于动脑子,师父深知这一点,故叫二人结伴而行,免得那令狐玉少年气盛,因报仇心切而误事。

听得师姐之言,这令狐玉搔搔头道:“师姐所言极是,只是我等与那几个魔头素不相识,怎生才能叫他们自己来寻我们?”

小娟想了一阵,眼睛一亮说:“有了。”

少年道:“师姐想起什么主意?”

小娟道:“若你是那恶惯满盈的魔头,听说有人到处放出风声要寻他,你该如何是好?”

少年道:“当然是主动去找出这寻事的人,先下手为强,将其除去,以免受其害。”

小娟道:“这就是了。若我俩一路耀武扬威,又到处声称要找四个和尚,其中一个是驼背鸡胸者,他们会不会听到风声而来找我们?”

令狐玉闻言大喜道:“师姐之言甚妙,我等就这么满天下放出风声,不愁他们不来寻我们晦气。”

少女道:“只是到了那时,兄弟万不可鲁莽行事,诸事都得听我吩咐而行。”少年连声答应了。二人慢慢吃毕,叫店小二来算了饭钱,又多给了小二两钱赏银,出门回客店去了。

第二天,二人开始依计而行,打听得这临州的大观楼最为有名,武林人士也多在此处喝酒聚会。姐弟二人上午在街上溜达了半天,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慢慢就往大观楼而去。

这大观楼是闹市区最大的一座酒楼,也是武林人物最喜欢的地方,这里发生任何一点小事情,立刻就会传扬出去。

二人到达时,还不到正午光景,这大观楼上已上了八成座。见姐弟二人进来,店伙计赶紧迎上前来,笑一笑,道:“二位,雅座?”

令狐玉道:“不用了,就在大厅中找一个靠窗的桌位就是。”

店伙计道:“小爷,很抱歉,大厅靠窗的桌位没有了。”

令狐玉道:“那边不是空了一个桌位么、”

店伙道:“那桌位,被人订了。”

少年道:“什么人订位?”

店伙计道:“大兴绸缎庄的李掌柜。”

莫小娟瞅得那伙计没注意,对铳狐玉眨了眨眼。

令狐玉会意,没有再理会店伙计,大步只管朝那桌子行了过去。

那是张大桌子,早已摆好了碗筷,上面还放了一个订位人的牌子。

令狐玉笑一笑,随手把牌子拿起来,丢在地上,笑道:“伙计,我看,咱们就要这一桌了。”

看看姐弟二人的气派和令狐玉摆出的那一副要打架的样子,店伙计呆住了。令狐玉望着那发呆的伙计,冷冷说道:“你小子在发什么愣,想找骂么?还不拿酒菜上来。”这气派,再加上这一阵争吵,早已经引得酒楼上的客人侧目,大部分的目光,都投注过来。

店伙计低声道:“小大爷,订位的是小号的老主顾,你这么一来,岂不敲破了小的饭碗么?”

正在争执着,却听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接着,楼梯口处一连上来了六个人,当先一人,身着长衫,足踏福字履,正是百大兴绸缎庄的李掌柜。李掌柜似乎早已知道了他订的位置,直对令狐玉姐弟二人的桌子走了过来。那店伙一看双方撞了板,哭丧着脸站在一侧不敢出声。

李掌柜看到订的桌位上早已坐了客人,顿时笑容一敛,回头看到了店伙计,更是火上加油,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观楼的生意太好了,咱们订好的桌位,也被卖了。”

店伙计一躬身,道:“大掌柜,这桌位咱们早就留下来了,可是这位小爷一定要坐,小的,小的……”

李掌柜回头望望令狐玉,只见令狐玉扬着脸,望也不望他一眼,心中更是光火,冷笑一声,道:“还有这种事,不论什么事,也该有个先来后到,是不是李大爷吃饭不付钱?

去叫你们掌柜,今天,我非要讨一个公道不可。”

店伙计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令狐玉伸手拦住,道:“等一等。”店伙计见这令狐玉站起身子,耸一下双肩,道;“这位想是大兴绸缎庄的李掌柜了。”

李掌柜道:“是啊,在下姓李。”

令狐玉道:“大人不见小人怪,你大掌柜这个火么,我看就用不着发在店伙计的身上了。”

李掌柜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令狐玉道;“这伙计说过了,这桌位已被你大掌柜订了,不过,咱们没看到大掌柜,咱们算是抢先了步,先来后到嘛,所以,咱们就先坐了下来。”

李掌柜道:“可是,咱们现在人到了。”

令狐玉道:“诸位晚了一步,那就只好请换个地方坐了。”他究竟受教育于正统武林之家,就算想耍赖,也无法摆出冷面孔,还要想出一段交代得过去的说词。

李掌杨火更大了,怦然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道;“这是什么话?这是欺侮人,还有王法么?”

令狐玉笑一笑,道:“你也不用咆哮,吃一顿饭,小事情,和朝廷的王法无关。如是李大掌柜觉着咱们欺侮了你,那你就看看该怎么办吧?”

那边莫小娟微微颔首,示意给令狐玉,要他放手施为。

令狐玉得了暗示,气势又壮了很多,笑一笑,接道:“李掌柜,在下已经坐下了,你如想让我再站起来,可不太容易。”

李掌柜冷笑一声,道:“怎么坐下的,就怎么站起来,我相信也不会太难。我本来想找店家理论,你既然把事情揽上了身,在下也只好的你说话了。”

令狐玉道:“咱们人在这里候着,你李掌柜有办法叫咱们站起来,尽管施展。”

李掌柜道:“这是硬吃了,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势力,竟然如此个不讲理法。”说完话,人却向后退了一步。

两个长衫大汉突然凑了上来。这是李掌柜同来的五个人中的两个,想心是撑场面的保镖之流。两个长衫人同时一抬手,向令狐玉劈脸抓去。

令狐玉侧身滑开三尺,冷冷说道:“怎么,想打架?”

说完,转头对师姐笑道:“师姐,你看这两个狠角色,有没有我们要找的那‘佛门四凶神’厉害?”莫小娟微笑不答,令狐玉却已经拉开了架势。

大观楼的敞厅虽然很大,但却摆了很多的桌子,令狐玉一闪身让避,滑退到另一张桌子后面。那张桌子上,本来坐着四个人正在吃喝,眼看要打起来,立时离位避开。

两个长衫人一击不中,同时绕身而去,分由两侧向令狐玉兜去。

令狐玉笑一笑,道:“两位,这大观楼上,可都是细盘子细碗,你们在这里打,岂不是太煞风景么?”口中说话,双手却未停,接下两个长衫人的六招攻势。

两个长衫人各攻了三掌。第一、二掌,都被令狐玉化解开去,第三掌,令狐玉竟硬接了。

蓬然大震声中,两个长衫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李掌柜脸色一变,道:“你们两个大汉还收拾不了人家一个少年,却是羞也不羞?”两个长衫人垂下头去,满脸惭愧之色。

李掌柜叹息一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常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可是遇上了事情,一件也摆不平。”

令狐玉冷嘲道:“做生意的人应该和气生财,你们这些人凶霸霸的,哪像个作生意的样子,想必你们那生意也和你们的武艺一样,不怎么让人满意吧?”

两个长衫人给激得无地自容,突然一撩衣襟,伸手摸入腰中。这是准备亮家伙的动作。那边莫小娟也悄悄把手放到了剑把上。

李掌柜皱皱眉头,心想这两人恐怕是来者不善,专来寻他晦气,且不必着他们道儿,遂对两个打手摆摆手道:“你们还不退下去,硬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两个长衫人,手已触到了刀柄,但立时又松了手,垂着头退了下去。

此时,令狐玉脑子里不停地打转,推断这李掌柜的来路,但表面上,却是漠不经心,连望也未望那位李掌柜一眼,只见他微微一笑道:“吃饭嘛,每天都要有几次,算不得什么大事,难道还用得着拚命么?”

李掌柜冷笑一声,道:“阁下说得是,咱们订的桌子被你们强行霸占了,实在是一件小事,吃饭嘛,用不着拚命,算你们狠,咱们认了。”接着提高了声音说道:“伙计,咱们换个地方。”

店伙计道:“是,李爷请了。”转身向前行去,李掌柜紧随在身后向前行去。

令狐玉微微一皱眉头,回顾了莫小娟一眼,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似乎是完全没有料到,那位李掌柜竟然会忍下了这口气,转身而去。

令狐玉凑到师姐耳边,低声说道:“师姐,这小子能屈能伸,完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莫小姐道:“坐下来,别让人家瞧出咱们是有意找麻烦的。”

令狐玉应了一声,坐回原位,店伙计很快地送上酒菜。

酒菜上得很快,片刻之间,摆上了满桌佳肴。

李掌柜带着人更上一层楼,完全离开了这师姐弟二人的视线。大观楼上的客人,越来越多,挤得没了一个空位,但酒客仍然往上涌,生意实在是好得邪气。

一场架没有打成。这姐弟二人白坐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招惹他们,看来此计不太成功。

眼看好多天过去了,却是人海茫茫,待到哪里去寻找那几个魔头的消息?

姐弟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离开此地,继续这横穿中州的旅行。

姐弟二人一路西去,冬日已悄悄逝去,过得襄阳后,竟是风和日丽,宛若已经春光乍降,暖回人间。

莫小娟师姐弟二人屈指算了算,出山已有三月,眼见得新春到了,不觉忆起远在五凌的师父和那一番谆谆嘱咐,心下自是焦躁,也不知何时方能寻到魔鼓,报得大仇。

忽忽几日,到了渔洋关。这渔洋关其实只是一条河上的堰卡,四周并无几户人家。

这条小河从五峰山涓涓流出,因地势高,一过渔洋关便直泻向东北,汇入长江,故是河流虽小,也颇有气势,河上寥寥几只小船载运货客,往上逆行要拉纤,往下却迅急如飞。过了渔阳关,就可以望见江南有名的岳麓山了。姐弟二人走在依山傍水的官道上,但见满山枫叶片片,湘江宛如一道女练绕山而去,倒映着对岸长沙古城万家灯火,真是繁华好景,美不胜收。

走到日中,二人见山脚下有座小小凉亭。一位相面先生坐在这凉亭里,把卖茶婆婆的香茶喝了一碗又一碗。二人不觉看得眼馋,也来凉亭中坐下,要了两杯香茶慢慢喝着。

少顷,忽闻前面山道上一阵蹄声得得,小转弯处冒出一只驴子脑袋。紧接着,骑在驴背上的人也露出身子来,却是个圆脸儿的青年书生,手执缰绳,仰着脑袋,正闭眼朗吟道;“严寒鸦苦处谁人会?误觅霓裳入枫林……”

这书生正在得趣处,却不防一头撞到小亭的屋檐,将那纷纷的尘灰撞起,飘进这姐弟二人的茶碗中。

这书生自是过意不去,下得驴来,对姐弟二人连连作揖道:“小生吟诗走火入魔,冲撞了老爷和夫人,还望老爷夫人海涵。”这书呆子也不细看,竟一口一个“老爷夫人”,显是将二人当了新婚游山的小夫妻,倒把二人闹了个大红脸,哪里还找得出话来对答?

待得这书生走后,师弟对师姐笑道:“丝竹美景、歌吹沸天,山川名胜,红叶飘零。只可惜你我大仇在身,不能在此尽情享受这宜山胜水,你说是不是,‘夫人’?”

莫小娟听了脸上飞红,赶过来拧了师弟耳朵一下:“刚出江湖几天,怎地就学得油嘴滑舌?”

令狐玉躲闪道:“我是认真说的。这天下好地方多着哩。等到你我报了大仇,退出武林,你我姐弟二人就来寻找当年五柳先生桃源之地,吟诗作画,也不再介入江湖上的恩怨是非,却该是如何样的美事。”

莫小娟脸上一红,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想到师弟尚不知师父已将自己二人配为夫妻,见师弟浑浑噩噩,对自己一片深情,只不知此行是凶是吉,若是双双毕命于那些魔头之手,却也不至遗憾,在世虽未比翼双飞,死后黄土一杯,同穴共眠,也大遂平生之愿:反之,若是师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绝无偷生之理,定当追随师弟同赴黄泉。然则若是自己先死,撇下师弟一人孤零零一人,却又叫谁去照看他?

想到这些,这莫小娟便觉有些心酸。

师弟哪里知道师姐此刻心事,只顾喋喋不休说笑。二人说话之间,不觉已进入了长沙古城。

入城后,姐弟二人将那长沙大街小巷的新奇物事全都瞧遍了,看看已是傍晚,这令狐玉觉得有些累了,拉着师姐有找地方吃喝休息。

小娟那讲究的派头仍是不改,带着饥肠辘辘的师弟一连找了好几家茶楼点心铺,都不甚满意。

不久,眼望前面一道斜坡蜿蜓向湘江漫去,坡腰有个小酒楼,挑着面杏黄旗儿,上书“洞庭春”三个斗大的字。

少年忙道:“师姐,此处看着甚好,咱们不妨进去看上一看?”

小娟点头称是,二人进得酒楼,令狐玉唤过酒保来问道:“久闻洞庭春酒楼有种好酒,不知叫甚么名儿?”

酒保笑道:“回少爷小姐,本店店名便是依好酒的名儿取的,这好酒便是洞庭春。入口香甜,回味绵长,是白沙井水酿的呢,长沙人谁不知?”

少年道:“那就送一坛洞庭春来,有什么好菜,多上几碟。”酒保笑嘻嘻答应了,须臾将酒菜送到。

少年取过酒杯,满斟两杯,送一杯给给师姐,却将自己那杯“咕咚”一口干了。

这姐弟二人就在那里细饮慢啜,陪伴他们的是窗外迷人的景致,二人边吃边看,正自得其乐,却见两个汉子一挑帘子进来,也到酒肆坐了。

细看来人是两个壮年汉子,服饰华丽,似是家道殷实之人。二人举手投足,均有力敏捷,显是武林中人。

两壮年汉子一灰衣,一黄袍,两杯酒下肚,那灰衣汉子方抹抹嘴道:“方兄,我适才在路上提到的那桩事,你竟真的不知道?”

黄袍汉子道:“我只略有所闻,但也并不全信。江湖上以诈传诈,或是大走样儿凭空捏造的事,也不是没有。”

灰衣汉子道:“确也不是没有。但二位武林高手好端端在家被人杀死却是事实,兄弟我是亲眼见过其葬仪的。那仆人临死之时,指认凶手是一驼背之人,想是‘佛门四凶神’已到了湖南一带,日下武林中人正惶惶不可终日,你我也该小心提防才是。”

令狐玉听到有人提起仇人的名字,心里一惊,忙向师姐丢了一个眼色,却见师姐也正在竖起耳朵倾听。

那黄袍汉子道:“你我又不曾得罪于他们,却是防他怎的?你莫不是昔年与他们有甚过节?”

灰袍汉子道:“我和他们倒是无仇,阿弥陀佛,不过我倒是有心和这几个魔头斗上一斗,否则空有一身本事,倒作了个缩头乌龟,却不是江湖好汉的勾当。”

黄衣汉子惊讶道:“兄长轻声,你就不怕说这些话招来杀身之祸?比你我本事高强的人,已经让这伙魔头杀了不少……”灰袍汉子说:“你怕我却是不怕,听说江湖上许多人已去躲了起来。依我看,光躲有什么用?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初二。倒不如将各派力量联合起来,将这些魔头们剪除干净了,江湖上方有太平日子可过。”

黄袍汉子道:“我看这也无济于事,恐怕还不等你们这些好汉们联合起来,就叫这些魔头零零散散收拾光了。从前不是有好多大门派的人这样作过,结果怎样呢?还不是让那魔头象宰鸡子一样给干掉了。”

听到这里,令狐玉已是眼冒怒火,想到自己姐弟二人父母的惨死和家族的血海深仇,恨不得立即就去与这几个魔头决战一场。

看到师弟一趁身要凑过去向这两汉子打听详情的急不可待样子,小娟忙对师弟做了一个手势,让他暂时不要吭声,耐住性子继续听这两个人谈下去。

此时,只听那灰衣汉子道:“你们这些人就只懂得明哲保身,只可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人人都去自扫门前雪,却不是姑息养奸,正好纵容了那些歹人,这江湖道义怕也就存在不了几天了……”

黄袍汉子刚要答话,却听得“叭”的一声,一颗小小的东西击在灰衣汉子上牙之上,竟将他一颗门牙打裂成两半!

灰衣汉子大惊失色,将手捂住嘴巴,往桌上一看,竟是一粒小小的南瓜籽击断了他的门牙!那暗中出手之人功力之深,简直匪夷所思。

二人四顾一番,见这酒肆里,除他们两个外,仅有两个少年男女在临窗的一张桌上吃喝。黄袍汉子拔剑在手,一步抢到门口,用剑挑开门帘,却听得“卟”的一声,回头一看,那灰袍汉子已趴在桌上,一缕血丝从嘴角缓缓淌下。

莫小娟姐弟二人大吃一惊,一齐赶到灰衣汉子身旁察看——那灰衣汉子背上中了一掌,似是五脏六腑全都被震碎——就为了几句话,有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令狐玉、莫小娟和那黄衣汉子的面杀了他!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凶手从哪里进来,又是如何动的手!

令狐玉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地惊叫一声:“隔空神掌,十步外杀人”

那黄衣汉子道:“小哥原来也是武林中人?此正是‘隔空神掌’,与前几日被害者死法一模一样,显然又是‘佛门四凶神’所为。”

莫小娟师姐弟看得惊心动魄,这才明白了师父为什么要叫他们去寻找魔鼓:这个躲在暗中的凶手,人在酒店之外,竟能用隔空掌力随意杀人,其本事何止高出他们师姐弟十倍!回到客店,令狐玉见师姐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师姐可是让这杀手的手段吓住了?有小弟在此,师姐又何必忧心忡忡?”

莫小娟道:“师弟胡说些什么?师姐若是怕了,也不敢来走这一趟。为姐的只是心下在想,我俩已放出风声要寻这几个魔头,从酒店杀人一事看,这魔头显已对我俩意图有所闻之,却何以不直接对我们下手,却要杀一个不相干的人?”

“是呵。”经师姐这一提醒,令狐玉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警告。但从这伙魔头一向的行事来看,他们一向杀人何曾事先警告过受害者?这里似乎有点文章。”

“他们是要阻拦我们寻找魔鼓?”令狐玉推测。

“不,”莫小娟摇摇头,“那魔鼓又不在他们手中。况且,最好的阻拦方法是杀掉我们。以我们见到的这些魔头的杀人功夫,他们若真的要除掉我们,却也不过象捏死一只虫子般容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们下手呢?”

“是呵。”令狐玉点头道。

“我还有一点疑惑,不知师弟想到没有?”莫小娟道。

“师姐是不是在想:师父明知对手比我们强出十倍,为何又叫我们出山来寻找魔头魔鼓?”少年犹犹豫豫道。

“正是,以师父一贯谨慎的作风,如果明知我们是前来送死,他是断断不会派我们出山的。那么,师父派我们出山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莫小娟继续自言自语道。

“那我就不懂了。我们还是走着瞧罢。”令狐玉无可奈何地说。

“是呵,既然什么也不明白,我们也只好走着瞧了。”

莫小娟同意道。

经过了酒店杀人事件后,姐弟二人加快了行程,他们想最好尽快到达天山,只有到了魔鼓出现的地方,所有的疑症才能见得出分晓。

这一日,他们进入湖北地界。赤日炎炎,万里无云。七月间的湖北古道上,酷暑蒸人,乱石生烟。古道上人迹稀少,连那飞禽走兽,也耐不住这烈日,躲避在那林荫深处。

这莫小娟令狐玉师姐弟二人打马来到一片绿荫处,却见一片好大的林于,林子深处,突兀出一片山崖,雄伟逶迤,郁郁葱葱,刚近林子,便觉一片清凉透出,原来是一条小河静静从林边穿过。

二人心中大喜,下马进林,奔到小河边,人马俱跳进河中暴喝了一气,然后方始上岸,在河边寻一处平坦处坐下。

那莫小娟道:“师弟,此处甚是凉快,我二人可在此打个盹再走。”

一语未了,却听得一阵马嘶之声,小娟向师弟使了一个眼色,二人赶紧飞奔躲进林中,顷之见两骑白马疾驰而来,骑马人为一男一女,看年龄均不过三十出头。

那男子武士劲装,英俊挺拔,磊落不俗,双目明如朗星,显示有一身不凡武功。女的秀发披散,虽是秀丽若仙,只是此际面色青白,腹部凸张如鼓,秀眉紧皱,纤手抚腹,似是身怀六甲,已似待产光景。

两骑方过,却又听得后面蹄声答答,似有人追之甚紧。

小娟以手掩嘴,对师弟“嘘”了一声,二人将身子藏好,再探头张望,却见这一男一女倏地一勒缰绳,白马“唏来来”两声长嘶,双骑齐齐顿祝二人见那男子霍一长身,未待坐骑停稳,人如飞燕掠波,抢下地来,将女子接放地上,迅速自胸前掏出一物,放入女子怀内,又摸出几颗药丸,喂她吞下,语带悲声,急促地道:“婷妹,目下时机迫促,愚兄只得出此下策,请你由此潜泳过河,以求寻得生路,假若万一得救,你可隐姓埋名,好生教育你腹中骨肉……”

那女子服下药丸,疼痛稍减,闻言双臂一张,抱住男子双腿,断续抽泣,哭道:“龙哥,龙哥你忘了当年誓言?

我,我们誓为同命鸳鸯,怎能分离?”

那男子双泪交流,蹲下身子手扶着她的秀发,叹息道:“婷妹,‘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请记取斯言,愚兄纵遭不幸,魂魄常依婷妹身侧,庇佑你母子两人,但等幼儿成长,那时,那时你再追随遇兄于极乐,但此时望婷妹以龙门血仇香火为重,暂忍小别……”

那躲在林中的莫小娟见了此景,心内一酸,觉得此二人命运酷似自己姐弟,却眼圈一红,那手就伸向了剑把,似是想去搭救这一对天涯同命鸟,此番却是令狐玉将手按住了师姐,“师姐,你看”

一语未了,突见追骑已欺近那对男女数十丈之内。但见这男子倏然住口,一把抓住女子右臂大喝:“婷妹珍重”左掌托住女于后臀,猛往河中送去。

“婷妹”显然也是个会家,身在空中,陡然蜷腿拧腰,振臂抬头,飞掠数丈,身子径向河心一块巨石落去。

推出爱妻后,那男子方“呛啷”一声,反臂抽出长剑,疾向来骑扑去。

敌骑共有三人,一色黑色劲装,头部以一袋状黑巾罩住,只露出两个眼孔,手执烂银青钢长剑,“泼刺刺”闪电般策马冲近岸边。

其中一人瞥见那女子意图越水而遁,蓦地大喝:“哪里走”双臂一振,离鞍上拔三丈,力竭将堕之际,式化“鱼鹰入水”越过那男子头顶,疾逾奔电般向河中追落!

另外两骑,齐声暴叱,收缰勒马,飘风般抢下坐骑,向男子包围上去。

男子瞥见有人追向爱妻,心中悲愤难抑,怒火自双目中暴射而出,霍然仰天长啸,声沉刺耳,啸声中左手一抖,将一把小银镖甩将出去!但见那镖势奔若流星,“嘶嘶”破风,幻化五溜白光,向空中那人打去。

岸上二人,一瞥这镖势急迫,大吃一惊,齐声告警:“老大小心暗器”

这男子银镖出手,看也不看,掌中长剑猛震,剑身嗡然一声,幻化出几朵梅花,回身袭向一丈之外两人的要害,同时口中暴喝:“恶徒欺人太甚,拿命来吧”

那两人猝不及防,一见剑光闪闪袭上身来,大惊失色,纷纷暴退,闪避不迭。

那为了追杀女子而身悬半空的汉子,因河水浪声太大,那敌手啸声又强,故而未听出身后银镖破风之声。及至劲风袭体,警语入耳,心知不妙,急切间真气下行,猛使一个千斤坠,沉身下垂,落向一块浮石。同时间,左掌后挥,打出一股掌风撞向来镖,另一掌满扣暗器,猛然撒出片片针影,袭向二丈外即将落在对岸的女子。

这汉子沉身避镖袭敌身手法,运用得妙到毫巅,时间拿捏得又准,满以为万无一失。但谁知他身后那小银镖,却也追踪袭至。原来那上方三只,虽因他往下骤坠,而告落空,但下方二只,只被劲风缓得一缓,斜斜向下,劲烈打到,齐巧全打在他的肩后,入肉深及二寸。

这锥心刺骨巨痛,便他忍不住惨叫出声,真气因之一窒,再也稳不住身形,“噗通”一声,跌落河内。

前面的女子,差不多与他同时,也中了他那针形暗器,只觉背臀各处骤起麻疼,脚下浮石一滑,微一疏神,仅尖叫了半声“龙哥……”,竟也跌下河去。

这其间时光极暂,岸上的“龙哥”才攻出一剑,闻得河中“婷妹”的半声尖呼,不由得分神回头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可就铸成了大错了——这汉子正瞥见女人手舞足蹈跌落水中,目睹此状,心知她必已中了暗算,因之心头大震,那与他对垒的两个汉子抓住良机,忙各自囊中悄悄摸出一把毒针,四掌齐扬,针影漫空暴袭,紧跟着兵刃并拳,分攻“龙哥”上、中、下三路!

“龙哥”心痛爱妻之失,悲愤过度,耳目早已失聪,再加双方距离又近,毒针袭至,竟无所觉。

及至那凌厉剑风将他惊醒想避开时,先机已失,刹时间针、剑齐至,但见那银辉闪处,连一声都未喊出,便已断头、裂胸、腰折、腿断,惨被分尸而死。

对手想不到这般容易得手,均是一怔,霍然散开,一人奔近河边去察看他们“老大”的下落,另一人却蹲下身子,搜查尸身衣物。

那“老大”水性甚佳,虽然中了两镖,仍能挣扎着游近岸边。那人将他拖起,拔镖上药,“老大”躺在地上,周身颤战不休之余,还在强忍着开口问道:“老三,东西有吗?”

那二人将死者身上遗物,以及马上行囊翻了个遍,却并未发现他们的目的物,骂道:“妈的,没有”

老大经包扎后,伤势渐好,挺身起来,长吐了两口气,颤抖着道:“算啦!他妈的,走吧”说着,强撑着爬上马背,挥鞭领先疾驰而去。

直到三人去后,莫小娟姐弟才从林中转出,还在为这目睹的惨剧心悸不已,各自心内都在七上八下,不知刚才是否应该援手一救。知道的仅有一点:他们若是出手,肯定不是那三个恶汉的对手。

“师姐……,”沉寂中,令狐玉正欲开口,蓦听那寒鸦声中,又响起“当当锵锵”一阵兵刃相交之声,与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今日看来运气不好,二人竟不小心踏入了这充满血腥的是非之处。

二人再次快步走进林中,翻身上树,但见大约百丈之外,又有三名蒙面大汉围住了四名轻装女子争斗厮杀。

那三名蒙面大汉一人使的是一把鬼头大刀,另一人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还有一人双手横握一根镔铁长杖。

那四名女子均是使剑,看装束似是同一门派弟子。

四名女子此时脸神严峻,各各仗剑护住身子,背靠背站成了一个圆圈。待得三名蒙面汉子从三面步步逼近,四人怒叱一声,四支长剑挺出,剑尖划出四道白光,截住面前三位蒙面人进路。

“师姐,我们帮还是不帮?”有了刚才的教训,令狐玉手把剑柄,紧张地问莫小娟。

“且莫忙。眼下还不知事情的表里,贸然出手却是不妥。”莫小娟道。少年听了,只得将手离开剑把,聚精会神旁观这场厮杀。

只见那持剑那子上前一步,立时便有二把长剑向他刺来。

那蒙面汉子身形一晃,从两把长剑中间穿过,眨眼间竟已挨近两名女子身边。只见他右手长剑递出,剌向一女子胁间,左手反掌击出,喀喇一声,竟将中一个女子胸骨打断。

两名女子长剑剌出,竟挡不了那蒙面汉子一招!待见敌人魑魅般逼近,早已来不及躲避,只听“哎哟”两声,双双倒地而亡。

那蒙面汉子一招击倒两人,呵呵一笑,不再进击,向后一跃却退回原地。

那使鬼头大刀的蒙面汉子叫道:“剩下的两个小妞,留待在下打发。”说着,手腕一抖,鬼头大刀背上六个铁环,哗啦啦一阵乱响,举步向前,扬起钢刀兜头向剩下的二位女子砍来。

那二位女子见同伴一招便被击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鬼头刀砍来,一女急忙举剑架住,口中叫道:“师妹,快逃罢”

那被叫做“师妹”的女子悲声叫道:“师姐,我姐妹死也要死在一块”说着,飞身一跃,长剑在前,身子在后,竟欲与敌人同归于尽。

使鬼头刀的蒙面人一刀劈出,竟将举剑挡来的那女子长剑断为两截;那鬼头刀劈断长剑,又势头不减,直劈下去,竟一直将那女子身子当头劈成两半!

血光进处,那女子连“哎哟”一声都来不及喊叫,便倒在地上。

使鬼头刀的蒙面人一招得手,正自得意,耳边听到同伴叫道:“小心”闪眼看时,最后一个女子长剑已到胸前。

那汉子见长剑势猛,向右迈出半步,鬼头刀“咣当”一响,转势向那女子腰间砍去。

这女子若要自保,势必得收剑闪身。谁知那女子见三位同伴已尸横在地,自知不免,早已存必死之念,见鬼头刀拦腰砍来,竟不回避,长剑只管向蒙面人左胸刺来。

只听得“嘶”的一声,蒙面人躲闪不及,左襟已被剑尖划破。可是那蒙面人身手矫捷,当那剑尖刺向胸膛时凝气沉肩,轻轻卸过剑锋,只见那长剑一歪,却从蒙面人左腋直穿过去。

那蒙面人躲过这一招,不禁大怒,鬼头刀反过来顺手一削,“唰”的一声,那女子早已身首异处,那颗头颅飞起一丈多高,“噗”的一声掉落尘埃。

三个蒙面人举手投足之间连杀四个女子,居然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想是对这杀人之事已司空见惯。

少年叫声:“好险”心想幸亏师姐制止,否则以自己二人之力,恐怕也不是这三人对手,若是这么冒冒失失丢了性命,那师父的嘱托却是怎生去完成?

此时,那使镔铁长杖的蒙面人跨步一前,伸手在这女子身上抽出一根擀面棒状物,满怀希望瞟了一眼,不料立时又满脸沮丧,叹一口气,五只手指一紧,只听得一阵“咯咯”

乱响,那只木棒就被他搓成粉末簌簌从指间落下。

旁边使刀和使剑的二人见了,对视一眼,眼神也甚是失望。只听得那使剑那蒙面人道:“大哥,我们在此守候已半月有余,从此路过的武林中人杀了没有一百,也有数十,均不见那什么魔鼓魔棒出现,莫非江湖上传言有误,根本没有什么人会持魔棒经过此地?”

使镔铁长杖的蒙面人慢慢走回,沉声道:“江湖上为魔鼓早已闹得腥风血雨,我们剁下的这百十个头颅,只怕还是点零头。这魔鼓已经出现,那从博格达寺中逃出的火工已是亲眼看见,只是那魔头还没有魔棒。我等非得拿到这魔棒,再去夺了那魔鼓,做那称霸武林的好梦。这东西若一年不出现,我便在此守候一年,若十年不出现,我便在此守候十年!你等若是没耐性,尽可自去。”

直到此时,那莫小娟方对令狐玉使了个眼色,姐弟二人从树上下来,悄悄离开此地,直是幸亏刚才不曾出手,这几个魔头武艺如此高强,他们姐弟二人哪里是对手?

“师姐,这事倒也作怪,我们找魔鼓,他们却在找魔棒,从这几个恶汉杀人的狠毒上看,这棒儿想必是举足轻重。”令狐玉道。

“是呵,”少女说。

二人心事重重,骑上马走出森林,于中午时分到达一个名叫龙甸的小镇。

由于天气晴朗,街上行人熙嚷。他们走在一家小客店前,却见一个店伙走过来对他们点头哈腰道;“公子小姐,本镇仅此一家客店,请里边坐。”

令狐玉拿眼望了师姐,见师姐点了点头,才随着店伙走向里面。

乡村野店,自然比不了大城市的客店洁静高雅,显得十分简陋。不过他们如今已是久走江湖之人,懂得出门人计较不得这许多,只能随遇而安,也就定下了两个房间,暂时住下来再说。

令狐玉到自己的房间洗过脸后,走出来问店伙道;“可有吃食?”

店伙立即哈腰道;“回公子的话,本镇只有对门一家吃食店,要不要小的去叫来?”

令狐玉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去吃好了。”

令狐玉说毕,来到师姐门前:“师姐,此处只有对面——家吃食店,我肚子饿了,咱们这就去吃点东西如何?”

莫小娟答道:“我还想洗个澡,师弟先去,一会儿我来找你。”

“那我就先去了。”少年道。

莫小娟在屋里答应了一声,随即又送出来一句:“别忘了带上家伙”

令狐玉会意,回屋去将长剑佩上。想了想,又从行李中找出师父交给他的那一柄折扇,拿在手里摇着,向对面小酒店走去。

到得对面小酒店,堂馆将令狐玉带至临窗的一张座桌上。令狐玉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只是靠近窗口有一个胖大和尚,正在又是酒又是肉地大开口福,显然是个五荤和尚。

只有一点小事引起了令狐玉的注意:他分明感到那和尚见了自己的折扇曾微微一怔,少年也只当他怪这折扇之大,也没有多作理会,对他有礼貌地一躬身,径自到桌前坐了。

他点了几色可口小菜,酒菜刚上桌,见师姐就已匆匆来了。

二人更不多话,慢慢坐下吃喝。这莫小娟生性谨慎,吃喝之际,也在端详着座上的客人,见都是一些不会武功的买卖人,并无什么江湖人物,心下才放心一些。

邻桌的那个胖和尚,想是早已酒足饭饱,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不一阵,却听得楼梯“嗵嗵”地蹬得山响,走上一个人来。

那人约摸四十来岁,生得身材魁梧,武林中人打扮,紫脸膛上,一双眼睛虎虎有神,只可惜那眼神之中,隐隐透出几分邪气。

那汉子一旦见了这莫小姐,那一对眼珠便再也转错不开。少女被这一双眼珠盯得很不自在,只觉得身上爬上了几十只蚂蚁,心下火起,便抬起眼,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浑然不觉,那一双淫眼仍往莫小娟凸凸凹凹的地方扫。

突然,这汉子走到这姐弟二人的桌子前面,竟一声不响就坐了下去,明明别处还有空位子。

那胖大和尚往这边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喝酒。

这汉子坐下后,招招手,道:“伙计,伙计。”

店伙计早发现此人有要惹事的苗头,正想装作没有看见,来个溜之大吉。但给这么一叫,想溜也没有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道:“这位老爷,有啥吩咐?”

这汉子道:“你们这里是不是卖酒菜的地方?”

店伙计道:“是啊”

汉子道:“是还要问什么?拿酒菜上来。”

店伙计望望莫小娟和令狐玉姐弟二人,道:“老爷,这里有客人。”

那汉子道:“这里明明空了两个位置,再说,客人都不讲话,你罗嗦什么?”店伙计道:“我,我……”

令狐玉已经得了师姐暗示,要他千万不要动手,心里虽是一万个不愿意,却也知师姐足智多谋,此番叫他如此扮缩头乌龟必有她的道理,遂强忍住火气,端起了面前酒杯,笑一笑,道:“伙计,加两副杯筷上来。”

这姐弟二人叫的菜已经不少了,至少有十几样,其中有一半还没有动过。

店伙计不承望这姐弟二人如此通情达理,眼看一场麻烦,忽然化去,立刻应了几个“是”字,转头就走。那汉子却突然冷冷地喝道:“给我站祝”

店伙计愣了一愣,道:“什么事,大爷?”

汉子道:“老子又不是要饭的,又不是付起银子,为什么要吃人家的残酒剩菜?照这样子,也给我来一份。”

店伙计心知大事不妙,陪着笑道;“老爷,再来一份,这桌子如何能够摆得下呢?”

汉子冷笑一声,道:“摆不下,你不会把他们吃过的给收了。”

店伙计道:“这个,这个……”

灰衣老者伸手取出了一块六、七两重的银子,道:“你怕我白吃么?先把银子收下。”

见莫小娟在那边一脸焦急,令狐玉笑一笑道:“店伙汁,咱们吃过的菜,也该收了,你只管撤去就是。”

店伙计呆了一呆,恍然大悟道:“是,是,两位客爷想来定是老朋友了。”谁知这汉子道:“朋友?什么朋友?老爷没有朋友。”

这汉子已经九成是要找麻烦的,摆出了一副惹事生非的架式,与那伙计歪扭蛮缠。

令狐玉笑一笑,干了面前一杯酒,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发怒之意,莫小娟也低着头,大吃大喝,一句话也不说。

店伙计还愣在那里,那汉子却已不耐烦了,冷冷说道:“伙计,你还站着不动,难道觉得老子不会打人么?”

那汉子身上有一股特别阴森的味道,给人一种很恐惧的感受,店伙计心头一震,忍气吞声转身而去。

那汉子抬头望了令狐玉一眼道:“阁下很大方?”

令狐玉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咱们彼此见面,总算有缘。”

那汉子道:“有屁的个缘。”

令狐玉道:“难道咱们是冤家?”

汉子道:“不错,咱们是冤家。”

令狐玉道:“在下姐妹二人和阁下在何处结的怨,为何成了冤家?还望你朋友指点一二。”

那汉子冷笑一声,道:“老爷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难道世间还有管得了老爷的人?”

令狐玉道:“真的没有管得了你的人?”也不管师姐在那边如何暗示,开始暗暗动气提神,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汉子没有回答,突然用手一按桌子,但桌子上的那盘红烧鱼竟突然飞了起来,然后伸手抓起一支筷子,击在那半空中的瓷盘上,那大瓷盘突然旋转起来。像耍魔术一样,一个盛满红烧鱼的大瓷盘,不停在地空中飞来转去,奇怪的是瓷盘中的汤汗,竟然点滴不溢。瓷盘在空中飞旋,愈来愈快,构成了一种奇幻的景象!

楼上所有的客人,都被这种景象吸引,全部放下了杯筷,所有的目光,都盯注在那个瓷盘之上,但见瓷盘飞旋,往来数十遍。

莫小娟见情况不好,便扭了头,对师弟说道:“师弟,我们走吧。”

令狐玉心中暗自吃惊:师姐是从哪里看出这汉子是个身怀绝技之人的?眼看也已吃得差不多了,便高叫道:“小二,结帐。”

小二应声上来,令狐玉摸出一锭银子,约摸有二两多,道:“够了么?”

小二道;“一半便绰绰有余了。”

令狐玉道:“余下一半,就算给这位师父付帐罢。”说毕指了指那个正在呼呼大睡的胖大和尚。

小二应了,收拾桌子下去,少年对师姐说:“师姐,我们走吧。”

姐弟二人正欲离开,却听得一声厉喝:“站住”

二人停下步来,只见刚才露了一手绝技的汉子已经站了起来。

令狐玉道:“请问尊驾何事?”

那人也不答话,只是一步步地走过来,两眼盯着少女那胸脯高挺之处,一脸淫笑。

令狐玉见状大怒,上前一步挡在师姐面前,对这汉子厉声喝道:“不得无礼”

那人脚步一拐,也没见了怎么移动身子,却已越过了令狐玉,欺身逼近莫小娟,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莫小娟一声惊叫,向后一跳,令狐玉早已“锵”地一声,长剑在手,指住那人背心,叫道:“再若无礼,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人仰头哈哈大笑,转身道:“就你这一把破剑,又奈得了我何?”

令狐玉道:“你是何人,为何这般横蛮?”

那人一声冷笑,道:“居然有人不认得我林虎!哈哈,可笑,可笑。”

莫小姐一惊,道:“林虎!可是江湖上人称‘狼心狗肺窃花贼’的林虎?”

林虎道:“不错。”

莫小娟脸色微变,知道今天惹上这个恶人,要想脱身,却是要颇费一番周折。

原来这林虎凭借一身武艺,平时欺压百姓,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

令狐玉道:“我姐弟与你素不相识,不知何事触犯了阁下。”

林虎道:“你二人与我素不相识,这娇娘这张脸可是颇合我意。你这少年快劝劝你姐,若是伴我两夜,大家都没事儿,后天我一准将人送还与你。。如此大家便没事。小美妞,快乖乖随我去,免得大爷动手。”

这一边令狐玉早已气得七窍生烟,手中剑“嗡”地一声震响,道:“你这恶徒,且吃我一剑”

却见这林虎不慌不忙,伸出一只手掌向令狐玉劈来。这少年本不欲伤他,只是举剑一挡,林虎那手掌若是直劈下来,撞上剑口,立时就会断下一截。

谁知林虎见少年剑刃闪闪,也并不躲闪,手腕一翻,手掌从剑刃平行切过,令狐玉却待要收剑,却见那林虎屈起食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一股大力从剑身直传剑柄,少年手腕一麻,那柄剑几乎被击落在地!

少年暗暗叫声“不好”,把那慈善之心收起,使出浑身解数,与恶人周旋。

这林虎凭一双肉掌,在那少年剑下上下翻腾,竟把少年逼得手忙脚乱。

这恶人见了少年不济的样子,呵呵大笑,道:“就你这般本事,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嘴中说着,只一只掌与少年周旋,腾出另一只手,却向莫小娟身上抓去。

莫小娟知道这恶人厉害,早已拔剑在手,这时见他发掌抓来,银牙一咬,也不退让躲避,一挺剑,却向这歹人小腹刺去。

这林虎不防少女有这一招,那手掌尚离开少女前胸一寸左右之时,少女的剑尖已经到了他腹前。

哪知这林虎收腹躬身,小腹突地向后暴缩五寸,躲过莫小娟这一剑,抬起一只左脚,竟向少女手腕踢来。

那边的令狐玉哪肯放过一时机,一个后倒,挺剑向林虎右脚剌去。

只听得“嚓”的一声,林虎裤子划开一个大洞,小腿上出现一条三寸来长的口子,渗出血来。

这恶人大叫一声,向后一跃,退出剑圈。那腿上的一剑,虽只划破皮肤,却也疼痛难当。只见他哇哇叫了几声,一伸手,从背后抽出一件兵刃。

令狐玉定晴看去,林虎那兵器却象是一把剃头匠的剃刀。那刀自然要比剃头匠的长大,刀把足足三尺有余。林虎手一抖,那剃刀弹开来,却只得半截刀片,松松垮垮地吊在刀柄上。

少年急于脱身,一边挺剑急刺林虎,一边对师姐叫道:“师姐快走,让小弟抵挡这恶人。”

恶人怕莫小姐跑脱,也不接令狐玉的剑,一错身,挡在莫小娟面前,少女更不迟疑,将手一挥,出剑向这恶人刺去,林虎呵呵一笑,举起那剃刀片猛地缩回来,夹住剑身。

莫小娟大惊,用尽力气,想抽回自己的剑,却哪里动得半分。

林虎一阵狞笑,道:“小妞儿知道我这残蟹刀的厉害了吧。”说着,残蟹刀一扭,莫小娟拿捏不住,手中剑飞出去,摔在一丈开外。

这少女立在那里,怔怔地不知所措,令狐玉抢过来,将身子挡在林虎前面。

林虎冷笑一声,残蟹刀向少年砍去。

少年刚才见识了这恶人的手段,防他残蟹刀夺走长剑,故出剑处处受制。林虎先前一双肉掌,就逼得令狐玉手忙脚乱,现在兵刃在手,少年哪还是他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手中的剑便林虎残蟹刀夹住,甩在一边。

令狐玉赤手空拳,自知今日难有好结果,纵身上前,大叫:“师姐快逃”

林虎让过令狐玉,顺过刀柄,在少年胁下轻轻一点,少年立刻动弹不得,僵立在那里。

莫小娟见师弟受制,叫了一声:“师弟”,直扑过来,举拳向林虎面门打去。

林虎举手,一把抓住莫小娟手腕,另一只手也朝她胁下一点,制住了少女。师姐弟二人穴道受制,动弹不得,只剩四只眼睛,你瞅着我,我瞅着你,满心的绝望。

林虎一阵淫笑道:“两个娃儿不知死活,今番是自作自受,让大爷先摸摸小妞儿的俊脸蛋。”说着,伸手向莫小娟脸上摸来。

莫小娟脸上急得通红,无奈动弹不得,看着林虎那手逼近,不由眼里滚下几滴眼泪。

林虎那手正要触到莫小娟脸上,突听得“啪”的一声响,那林虎头一歪,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林虎站稳脚跟,只觉得左脸颊奇痛,如同被人打了一个大耳光。伸手到脸颊上摸去,脸颊上鼓起了一个蚕豆大的小包。那小包上粘湿湿的,似有异物。林虎用手指抹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死苍蝇。

林虎弹掉死苍蝇,情知自己中了暗算,只是不知道那暗器是何物,为何人所发。

这恶汉举目四处一看,酒楼上因他们这阵斗杀,早已人走楼空,只有这少年少女二人先前喝酒的相邻桌上,伏着一个胖和尚,眯缝着一双醉眼,盯着桌上那顶破僧帽上爬着的苍蝇玩。

林虎心中疑惑,张口大骂道:“哪个乌龟王八蛋的暗算老子,有种的……”

正骂着,却猛见一只苍蝇直朝自己嘴中飞来,欲闭了嘴避开,谁知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苍蝇撞进自己嘴巴,咕咕噜噜地顺着咽喉溜进去。

林虎一阵恶心,顿足干呕了几声,吐出几口黄水,兀自惊疑。那一只小小苍蝇飞过来,就是平常之人,拍手打就死了,凭自己的武功,居然躲避不开,想想也真是邪门。

林虎惊疑未定。这时只听见那胖和尚自言自语道:“嘻嘻,又出来一只,又出来一只,好玩,真好玩。”

旋又见他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两只苍蝇被他分别弹向少年和少女。二人只觉胁下一松,穴道早已解开。

林虎恍然大悟,原来却是这胖和尚戏弄自己。当下怒从心生,厉声喝道:“你这秃驴,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胖和尚全然不闻,只顾盯着僧帽里的苍蝇玩,嘴里今念有词:“爬呀爬,爬呀爬,爬到宝宝的屁股上;飞呀飞,飞呀飞,飞到宝宝的嘴巴里……”

等了一会,不见那苍蝇爬出来,搔搔光头,一手揭起了僧帽。

关在僧帽里的十来只苍蝇见了日光,“轰”的一声,四散飞开去。只见胖和尚伸出手指,东一指西指地一阵猛弹,一瞬间弹得干干净净。

那些苍蝇全被胖和尚弹向对面的木板壁上,只击得木板壁上啪啪乱响,细细一看,那木板壁上露出点点白光来,原来胖和尚用手指把苍蝇那么轻轻一弹,竟击穿了壁板。

林虎见了,立是面如死灰,暗忖自己不是胖和尚的对手,恨恨地瞪了三人一眼,转身蹬蹬地下楼去。

令狐玉姐弟眼见险情已过,出了一身冷汗,一齐走到胖和尚面前躬身谢道:“多谢师父搭救之恩。”

那和尚却没作理会,只是斜眼看了令狐玉手中的折扇一眼,却又重新伏在桌上、立刻就酣声如雷,不再听得见二人说话。

姐弟二人见他不理睬,只得再向和尚拜了一拜,转身走出店门。生怕那恶人再来生事,次日赶早就离了小镇,急急望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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