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黄巾士兵疯狂地大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投降了，我投降了！”说着将手中的兵器一扔，风一般的跑到被堵住的博望坡出口，用他的双手拼命地挠着巨石。

站在旁边的陈孙大怒，提刀赶到那人身后，一刀将他的脑袋砍下。但是紧接着又有几个黄巾士兵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大声告饶起来。陈孙愈怒，来回又杀了几人，但是告饶的人却越来越多，根本不理陈孙狠辣的手段。

火光中，赵弘无力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爬下战马，坐在了地上。乱吧，乱吧，趁你们还有力气的时候好好发泄吧！面对绝境，赵弘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张武猛的勒住胯下的卢，脸色一片死灰，在他的前方，博望坡的入口处，同样是一片冲天火光，在风力的影响下，正向他这边卷来。

周围士兵临死前的挣扎惨嚎在耳边回荡，胯下的卢也不安地刨动着四蹄，虽然烈火熊熊，张武却是手足冰凉。自己就算武艺再高，又怎能冲出这片火海？难道，真的是天绝我黄巾吗！

烈火夹带着浓烟，将张武的眼睛给薰得通红，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火光中，张曼成那豪放的笑容却是那么清晰可见。大帅，如果是您，面对这样的困境，您会绝望么？张武痴痴地将手伸向那飘渺的前方，恍惚中，张曼成的笑脸变得愤怒无比。大帅，您是在怪我轻敌冒进么？你是不是怪我不上进呢？当初您把这匹宝马赐给我，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今日的情形了！

不！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为了大帅您，为了我们黄巾的理想，我张武怎能葬身于此！张武伸出的手慢慢收回，变成握拳的姿势，而且越来越紧，越来越有力。

吕家军，你想尽灭我黄巾，我偏不让你如愿！贼老天，我张武不想死，看你怎么取我性命！

张武睁着通红的双眼，突然抓过一名黄巾士兵，一刀从他脖子上抹过，然后将他抽搐的身体举了起来，让那温热腥臭的人血将自己淋湿。如此这般，在追杀了七名士兵后，张武终于用鲜血将全身和的卢给浸透。

“驾！”

张武死命夹住马腹，狠狠一鞭抽了下去，的卢吃痛，仰天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冲进了前方的火海之中。

“好马！不愧是传说中的的卢神驹！”

南侧的隐山上，看到在烈火中左冲右突的的卢，吕风神色间颇为艳羡。宝马良驹本就是为将者的最爱，此刻吕风早就将“的卢，的卢，骑则妨主！”的古训给抛到了脑后。一旁的周泰也是双目放光，此时一听吕风之言，立即躬身道：“少主，如果你需要，周泰愿为您取来！”

短短的几里路，张武却觉得有千万里般遥远，在度秒如年中，随着一阵凉爽的晚风扑面而来，张武终于冲出了火海。因为燃烧而变得炙热的焦土，还在散发着热气，此刻就算是张曼成或者赵弘站在他面前，估计也认不出他是谁了。头发、胡须早已烧光，身上的盔甲也是破烂不堪，被烟熏火燎后的脸庞，黝黑如锅底，还散发出阵阵肉香。

冲出火海的张武没有丝毫喜悦，因为在他面前，一支近千人的队伍紧紧挡出了归途。

一名高大壮汉越众而出，向张武大吼道：“吕旷在此！来者下马受降！”

“哈哈哈……”张武突然仰天发出一阵悲愤的长笑，随即怒目骂道：“吕家军果然够狠！竟然连一丝机会都不留给对手！哈哈哈，想要我张武性命，你还不够资格，给我死开！”说罢拍马直冲吕家军，就算是孤身闯千军，张武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面对张武视死如归的气势，即使吕旷身处对立阵营，此刻却也不由暗赞一声。不过佩服归佩服，吕旷还是丝毫不含糊地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巨响，吕旷和张武同时身形一震，错开之后吕旷偷偷甩了甩手臂，暗自惊讶张武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要知道张武可是才从火海中冲出来的，人和马的精力都应该疲惫不堪才对，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张武竟然还表现出了不下于自己的实力。

其实此刻的张武也是暗中叫苦，如果在平时，他的实力绝对在吕旷之上，可是刚才的大火已经将他的气力给耗得差不多了，此刻遇到以力气著称的吕旷，估计很难再讨到便宜。可是为了赶回去将具体战况报告给张曼成，张武知道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才有机会逃脱，缓缓拨转马头，张武的眼睛里已经丝毫没有色彩。

张武拼命了！

吕旷一惊，这张武的实力本来就在他之上，现在好像更难对付了！可是为了完成少主交代下来的任务，自己决不可以放走一个敌人！吕旷深吸一口气，同样狠狠地冲向张武。

拼命就拼命，吕家男儿怕过谁来！

二十招一过，张武身上已经添了三道伤口，可是吕旷也好不到哪去，现在的他已经被张武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了。

“去死吧！”

张武蓦地一声大吼，迅雷般地斩向吕旷，这一招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护，只为杀敌。狂暴的力量加上闪电般的速度，这突然的一刀远远超过了他刚才表现出来的实力，张武竟然在这生死关头取得了突破！吕旷大惊，面对这拼命的一刀，他只能选择躲避。可是实力的巨大差距还是没能让吕旷完全避开，张武的刀锋从吕旷的肩头划过胸膛，带出一蓬鲜血，伤口深可见骨。

吕旷急退，而吕家军的士兵也一拥而上，紧紧护住了自己的主帅，只等吕旷下令，便上去围杀张武。什么英雄单挑，什么君子所为，被吕风操练出来的吕家军完全无视这些规矩。张武看着被自己刚才的表现所震住，而不敢轻易上前的吕家军，虽然由于损耗的心神太大而剧烈喘息着，目光中却充满了不屑。

“我张武在此，谁敢杀我！”

虎死威犹存！没有得到吕旷的命令，八百吕家军竟然无一人敢上前一步。张武轻蔑地一笑，正想再吼一声，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隐约的马蹄声。

“我敢！”

一道炸雷般的大吼突然在张武后面响起，还没等张武回过头来，一刀凌厉的刀风闪过，张武突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对，就是飞！因为张武发现自己竟然离地面越来越高，只是的卢背上的那个无头尸体是谁……

周泰看着飞出的张武人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敬意。其实在张武和吕旷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只是深受吕风影响的他，没有冒然加入战局，而是先将马蹄裹上麻布，骑马隐在一边，准备找机会给张武暗中一击。当周泰看到张武取得突破时，便知道吕旷不妙了，虽然立即骑马冲了出来，却还是迟了一步。不过，虽然没能救得了吕旷，却在随后趁张武精神松懈的一刻将他给一举击杀。

“快将左营长送到后勤营华佗那里！”周泰去年被吕家军捉住时，也曾受了不轻的伤，见识过华佗手段的他，自然知道那个“魔鬼”的厉害。

三更时分，博望坡已是一片狼藉，一些地方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本来青翠秀丽的景色，早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在隐隐的星光之下，两堆黑漆漆的东西映入了吕风的眼帘。

这两堆东西好像极多，堆成了两个小丘。虽然离吕风并不远，但是这时星光昏暗，加上这两堆东西本身就是黑漆漆的，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是在战场之上，估计应该是收缴而来的战利品吧，吕风在亲卫的簇拥之下，信步向着那两堆东西走去。

“飞扬，请留步！”向来很少亲临战场的张纮突然在吕风后面出声喊道，并且迅速跑过来挡在了吕风的面前。

“子纲先生有何指教？”吕风躬身向张纮行了一礼，他知道这些文人士子很注重这些，虽然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但是在正式场合，吕风还是很有“家教”的。

“少家主，这里有专门的人清理，你就别过去了！如果你想知道具体情况，等会我会把整理好的详细资料拿给你。”张纮的神色有点急迫。

吕风眉头一皱，他发现张纮好像很怕自己过去，难道那里有什么秘密不成？虽然他很相信张纮和大哥的情义，相信该自己知道的张纮绝对不会隐瞒，可是人的好奇心就是越不知道越强烈，何况吕风还只是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吕风身形一闪，就已经晃过只是一个文人的张纮，正欲举步，突然一阵微风迎面吹来，在焦臭的烟味中，吕风居然闻到一种烤肉的味道。

烤肉的味道？

吕风猛地停了下来，心里闪电般的闪过了一个念头，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在微弱的星光下，他终于将那两个小山丘看得清清楚楚。

张纮在吕风晃过他之后就不再阻拦，此时看见吕风的脸色，不禁苦笑了一下：“飞扬，你现在看到的是我们已经处理过的，刚才的情景还要……刚才不让你过去，乃是定公吩咐的，他怕你……”

吕风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涩声道：“先生，这个我知道，可是……”

吕风没有说下去，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压着，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一阵阵飘过来的烤肉香味，似乎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自己的一个计谋，就使得两万个生命被活活的烧死。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两万人在烈火中痛苦挣扎的情景，无数凄惨的哭喊犹如地狱索魂的厉鬼，在他耳中回响。

“飞扬，战争就是这样，他们被活活烧死，虽然看起来很惨，可是如果是我们战败的话，下场也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不知何时，吕岱也走到了吕风的旁边，“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从来就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对于死亡来说，除了方式的不同，其他并没有什么区别。俗话说的‘杀一人者寇，杀万人者王！’就是这个道理。”

杀一人者寇，杀万人者王！

吕风身躯一震，在以前，他虽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却没能体会到这句话中的残酷。现在，当自己也可以在谈笑之间决定千万人的生死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吕风的眼前逐渐恍惚，他好像看见了那些在烈火中翻滚的身影，连那绝望无助的神情都是那么的清晰；随即，那些烈火中的人影忽然消失，又变成了吕家军那些受伤的兄弟，他们缺手断足，向着自己轻轻的呻吟，可是这轻轻的呻吟，却让吕风觉得分外的痛苦。

两万名黄巾，上百个兄弟，就因为自己的一计而离开了人世。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自己是对的，那么是不是说，自己以后就可以随意屠戮那些不同立场的生命？如果自己错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吕家军被残杀而无动于衷？

吕风只觉得心里越来越乱，越来越矛盾。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月前的菜鸟，这一个月来，不管是方城之战、白河之战，还是现在的博望之战，已经有上百的生命消失在自己手中，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开？

吕风突然有一种想大笑的冲动，重振吕家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为了自己所谓的责任就可以让无数人失去生命么？

“飞扬，人的生命是宝贵的！”吕岱温和的声音在夜风中有点飘忽不定，“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享受自己生命的权力，也都没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力。”

吕岱在吕风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夜空，深有感触地说到：“飞扬，以你在家族里的身份和地位，从小就被人敬畏，估计很少去思考生命的意义。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大汉最底层民众和普通士兵的思想感受。”

吕风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却没有说话。

“我们吕家士兵中的很多人，从小就在生死间为生活而挣扎，对他们来说，死亡已经如同日落日出般正常。但是，我们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其他物种，就是因为我们有尊严！在很多时候，尊严甚至高过了生命！也许你会认为，他们加入我吕家只是为生活所迫，如果你这么想就错了，这天下并不只有我们吕家一个大阀，他们为什么不加入其他家族呢？就是因为在我们吕家，他们感受到了在其他地方得不到的尊严，因为只有我们吕家的人，才会把他们当作真正的男儿！

飞扬，若我们在战场上不加反抗，或许不会失去生命，可是我们肯定会失去尊严，那种牛马一般的生活，别说是你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吕家士兵也是不愿接受的。飞扬，现在天下百姓的生活和牛马有何区别？你若真的珍惜生命的话，为了这些可爱又可敬的人，就用你的力量将他们变成真正的人吧！”

听了吕岱的话，吕风猛的握紧了拳头，不错，这些人的死，确实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可是如果这些人不死，那么死的就是自己。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因他们而死，近日我吕风杀了他们，乃是为了将来少一些死亡，是为了美好的未来扫除障碍！

其实在吕风的心里，本来就有救万民于水火的想法，只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大规模的屠杀，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现在听了吕岱的话，虽然心里还有点堵，却已放开不少。

吕风突然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To be or not to be

生存或者毁灭！在这汉末乱世的天空下，现实简单得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