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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五代十国传》第二十四回 旁骛在心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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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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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河滩歇脚的余烬都已清理干净,一切清畅如故。晨钟尚未敲响,庆山和一鸣已启程,离开萍乡,行将穿越唐楚国境前往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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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轻装简行,不久便抵达了最近的边关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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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中州铁蹄南下,唐楚会盟并联合南境四邦共抗北庭。却因唐主欲从中渔利,加之奸小作祟,使得本应全力供给楚军粮草的唐国,如今借提防北来细作渗透为由,全面封锁边界,只留下两处关隘,稍作行商,互通有无。即便如此,出入时也是格外严查细核,加之官员腐败,中饱私囊,致使昔日繁华不再,只留下些许游商散客,间或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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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重兵把守的关卡难以通行,庆山不免有些无措,却是在得见一鸣的猴子尾巴在自己臂膀上扫过一遍之后,又再次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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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脱逃的顽猴在哨卡前掀起一阵鸡犬不宁的间隙,庆山得以乔装成挑货的工童,趁着大队车马行进时的嘈杂,借着一点点的身手,从兵士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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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关之后,庆山卸去伪装,在楚境的关隘附近的林中等候。不久,林间一阵骚动,欢腾飞跃的一只猴子便嬉皮笑脸,又叫又唱地跳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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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真把自己当猴子了,好好拍拍,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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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一鸣变回人形,一边俯身拍打身上的尘土和零星碎叶,一边笑着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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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好玩不,师兄?是不是也想学了?”

“咳咳……我可是名满扬州,堂堂孟府的大少爷,怎能学这灰头土脸的把戏?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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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倒也是,哈哈……”

“呵呵。好了,正事要紧,走吧,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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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收起嬉皮,重整衣衫和行囊,跟着师兄庆山一起重上大道,往衡山的道家阳派子坛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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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烟云笼罩的衡山峰顶之后,庆山和一鸣二人便在隐庐之中,受到了一名与二人年纪相仿的小道士的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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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距江南千里之遥,果然风土迥异,较之金陵,扬州,大相径庭。”

“话虽如此,可也未料想,所见之处也都这是这般堂皇富丽,着实叫人不免‘口呿而不合,舌举而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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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上前奉茶,听得庆山援引《庄子·秋水》中的语句,于是开口说道:

“此处山间云烟不绝,而探奇征峰者日盛。名为隐庐,大隐于市只是其一。”

“此庐有赖师尊布阵施法而建,空临绝顶,游离于南岳七十二峰之上,随心而动,以念而行。虽是空中楼阁,却也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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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阳派子坛藏峰匿云,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我等无意冒犯……先前之言说的却是楚地风土。虽与中州争战连年,近在咫尺的此地却是国富民康,市井喧杂。全无‘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之象。着实令人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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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自立以来,上敬天子,下抚士民,兴水利,众农桑。令民自造茶,遍通商旅,以兴市富民。由此得年税者,凡百万计。而筑固基业,得以泰安。”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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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连年鏖战,强若南楚,如今也已是强弩之末,此间所见,多为权宜之计,一来自壮声势,二者提防虎视眈眈的近邻,趁虚而入,另有所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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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当年信誓旦旦,与南楚结盟,声言同仇敌忾,如今却是冷眼旁观,自作逍遥。于情于理,都‘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着实可恶。”

庆山再次援引《庄子·逍遥游》中的语句,学着家父孟诏德那样抨击朝政,宣泄着心中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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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深感民间疾苦的一鸣,对于师兄庆山如此咬牙切齿的愤懑,多少还是有些不能感同身受的意外,却是想起此行的目的,这才将话题一转,开口说起正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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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恕晚辈冒昧,只是……不知道家四象之一的老阳前辈,是否现在观中,我二人奉吕祖和师父布凡道人之命,有事求见。”

“既然是奉吕祖之命,自当现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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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请道长通禀一声,我等在此恭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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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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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面前的小道士收起托盘,不紧不慢地收拾了一阵衣衫,随后依旧立于原地,笑脸相迎,庆山和一鸣一时不解,忍不住相互又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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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庆山,拜见真人。”

“晚辈一鸣,拜见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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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一时眼拙,还请真人海涵。”

“不碍事,呵呵。但说正事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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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又落座的庆山便侃侃而谈,将吕祖及师父布凡道人所托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而一旁的一鸣虽也正襟危坐,却是忍不住不停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位统领阳派,位列道家四象,却貌似与自己和师兄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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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老阳’吗?怎么名不副实?”

趁着庆山陈述完毕,一鸣忍不住低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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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经》有云:‘七为少阳,八为少阴,其爻不变也。九为老阳,六为老阴,其爻皆变也。’老者,极也。非年岁,少长之意。且当世道家立足五岳,取中岳嵩山立宗门总坛,东西南北分置阴阳两派总坛、子坛各一。”

“少阳喻东,少阴西指。而衡山主峰祝融,上古火正是也。故衡山归属阳派,以老阳辖之。晚辈一得之愚,对错与否,还请真人不吝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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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略知一二……呵呵。”

真人只清浅一笑,不复多言,一时间很是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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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总说师兄无心课业,疏于经卷典籍,看来是错怪你了。嘿嘿。”

“承让,一鸣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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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笑着回应了一鸣上来的逗趣。一转眼,面前的老阳真人却已然利剑出鞘,并缓缓说道:

“听闻你二人师从吕祖,于匡庐修学一载。不知可否在此赐教一二吕祖的天遁剑法,让老朽见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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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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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不相瞒,我等虽确有师从吕祖座下,浅学道法,但皆以召神纵术为主,略有体术佐之。至于剑法,鲜而有之。而吕祖的天遁剑法,更是无从谈起。尚无得缘见闻,何谈赐教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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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有言在先,命我在此恭候,得遇二位之日务必请两位演练吕祖剑法,以了其多年夙愿。还请二人切莫推辞。咱们速战速决,点到为止。至于西下永州,助力中元法会之事,全然不会耽搁。……”

“师兄所言非虚,还请真人明察。若是纵术召神之类,一鸣倒是斗胆,自请献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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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妈妈,真是啰嗦。”

老阳真人甚是不屑的侧目于手中端持的利剑,一面佯装端看,一面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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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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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远道而来,登门作客,那就请客随主便,‘入其俗,从其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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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学着庆山,援引《庄子·山木》的语句再次释出咄咄逼人的口气。而庆山和一鸣仍欲再做声辩之际,老阳已提剑刺来,不过刹那,尖锋已近庆山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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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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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得以下山,前往永州的庆山和一鸣两人,于途中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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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边饮水的一鸣,再起身时,却见庆山埋头于水面之下,许久才起头来。在其大口喘息之际,一鸣得见师兄红的发烫的脸颊,一时不解,却又急忙挤兑着开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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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真是好险,本以为是闹着玩的,每每出招却又都这般狠毒……”

“老阳坐镇阳派子坛,功法剑术皆得自其师剑圣慕容白之手。秋白二圣,本就一攻一守,攻则锋芒毕露,守着稳若磐石。招式犀利,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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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师兄这般迟钝,令师弟我大失所望啊。”

“……”

“怎么也都是吕祖亲授,怎会这般不堪一击,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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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听罢,瞬间回想起方才真人突然提剑刺来的情景。虽然一鸣当时几乎是同时便上前为其挡下了这一击虚招,继而接过宝剑于老阳真人对战起来。却不知,庆山早已发力,运功全身,剑锋抵近之际,其面颊已然炽热难当。在其体内的阴邪之力濒临爆发之际,危情被化解而松了口气的庆山便继续悄无声息的运功收式,将几近外溢的内力收存起来,少卿便提剑赶到,与一鸣一道,跟真人切磋剑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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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那招风声鹤唳,瞬间幻身遍野,着实厉害。虽然早前曾有过惊鸿一瞥,但今次这般铺天盖地的幻身,还是生平头一遭遇见。真是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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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家父说过,慕容世家世居北方。其先祖曾于乱世之中立国北境,驰骋沙场数十载。其末帝于国破身死之前,曾以一人之力拒百众之敌于皇城。这招风声鹤唳便是由此而来。”

“据说,慕容世家的绝世剑法从不外传,直至其族长率众于百年之前南下后,才解此禁令。而南宫世家与慕容世家的渊源也便是由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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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闻,此招因出自末帝之手,而颇为禁忌。如今剑圣慕容白既以此相授道家四象之一的老阳,想必其族人如今也已不再受国仇家恨所累,超然脱世了。”

“既然如此,为何真人方才却说,因得此剑法,故而限令其身,足不出庐,终隐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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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真人为表敬畏之心一点执念吧。”

“真可惜……我是说,却也……着实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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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各持一念。若非如此,又何来进取之心,拼搏之力呢。”

“话虽如此,这为免太过苛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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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如面,各有其志。”

“好吧,多谢师兄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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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险象环生的只是方才,如今时过境迁,早已转危为安,师兄怎还这般面红耳赤,难不成心有余悸不成?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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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不过是酷热难当,……好小子敢取笑我,休走!”

“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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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眼疾手快,夺路而逃。佯装追去的庆山,心不在焉地缓步跟了上去。脑海中却是回想起,拜别道家四象之一的老阳时,得见其最后一眼低眉怒视自己的冷峻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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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你追我赶,很快便抵达了永州地界。于城内道观于一种道家弟子汇合之后,便帮着在城中拟定的选址之上,搭建布置中元法会的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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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城楼飞檐之上,俯瞰全城的庆山和一鸣二人,正趁着法会开始前的短暂间歇,来此小憩,并饱览全城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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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着灯火通明的街巷以及横穿城内的河渠里星罗棋布的河灯,天上天下,明星璀璨,星河遍布,一时间令二人都有种梦回江南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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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回去了,也不知慧儿如今是否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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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师兄,慧儿信中都说了些什么啊?”

“不过是些平日琐碎,……琴棋书画,学做女红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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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点别的?呵呵,好想再尝尝那个红彤彤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那叫荔枝。南国上品,此时……倒也正是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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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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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通臆想之后,不约而同地一起咽了咽口水,随即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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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在即,走吧,别误了正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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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起身应了庆山,跟着一同跃下城楼,疾步赶忙道场,参与在城内举行的隆重法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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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长且繁复的科仪终致尾声,一众善男信女们便在叩拜之后,陆续散去。庆山和一鸣便遵从道长的安排,各自怀揣着当日吕祖亲授的泰山令,一起赶往城中指定方位,巡视镇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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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丑时。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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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在长久的休憩之后,起身举目四下张望探视,而身旁的一鸣则推说尿急,便窜下屋顶,去就近的陋巷里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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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察觉到了没有?……好重的尸气。”

“……师兄,再怎么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还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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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爱理不理的回了一句,却也忽然心头一紧,赶忙回身赶回了庆山身旁。

“好重的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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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在那儿!”

庆山一声令下,一鸣便跟着跃下房顶,一路飞檐走壁,往不远处阴气凝聚之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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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赶到近处飞檐之上时,便得见底下近在咫尺的空巷里,一队亡魂正由阴兵押解,穿过本是库房林立的河边街市,一路缓缓游荡,看似漫无目的地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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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距云梦战场甚远,尚属兵戎不近之地,何来如此众多的亡魂。”

“且不说这借道的阴兵失魂落魄,形同木鸡,就这列前的两只精怪,这般面目狰狞,身形怪异,一看便知不是地府衙役,甚是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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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随声附和之际,却未注意到身旁的师兄庆山,此刻正用冷峻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队列前的两只精怪,脸上同时闪过一丝鲜被察觉的傲慢和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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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们下去试探一番?”

“师兄……师兄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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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不转睛的庆山默不作声地直接从跃下,落至借道阴兵的队列前面。欲言又止的一鸣只得跟上,一同拦住了一众亡魂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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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鬼月,押解亡魂,必有七爷和八爷坐镇。此地远离沙场,尔等何故押解亡故将士到此?意欲何往?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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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队列两侧的阴兵,各个垂头耷脑,全无神智。一鸣和庆山便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列前的两只精怪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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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你们俩捣的鬼!从实招来!”

庆山大声呵斥着,一鸣也顿时起式,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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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两只精怪互看了一眼之后,便丢下一队阴兵和众多亡魂,自顾往别处逃窜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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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走?!”

庆山急忙追了出去,一鸣顾及长长的亡魂队列,不得已留下暂为善后,望着师兄庆山独自一人义无返顾的追入了黑夜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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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鸣再次寻着师兄的气息和浓重的妖气赶到庆山身边时,一番缠斗早已结束,荒郊的树丛里,被气浪摧折的空地中央,庆山正缓步上前,将败下阵来的一只精怪踩在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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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蛊惑阴兵,掳掠亡灵,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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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我都查清楚了。”

一鸣上前搭话,旋即将自己从解惑之后的阴兵口中得知的原委,悉数告知了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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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扰地府衙役,为祸阴间,乃是不得超生的重罪!尔等区区两只精怪,道行如何,怎会不知深浅,竟敢如此行事!说,究竟是谁幕后指使?!不惜远涉千里从云梦沙场引亡魂至此,意欲何为?!快说!”

“以你俩方才的能耐来看,幻化人形,学说人言该是不在话下。少在这里装蒜,速速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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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师兄变本加厉的施压之下,脚下的精怪发出不住的哀嚎之声,而远处已动弹不得的另一只,则明显的颤栗着,跟着阵阵低吼。一鸣不免生出些许恻隐之心。

“师兄,不过是两只小喽啰,或许不用这般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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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我跟随吕祖,在其座下潜心所学的都是纵鬼之流的至阴之术。”

“实不相瞒,这一年来,阴曹地府,炼狱恶鬼,见闻无数。期间的恐怖狰狞绝非你所能想象的。……”

“对于此类为祸人间的鬼怪,切不可有什么妇人之仁,妖魅极善蛊惑人心,切不可掉以轻心,被假象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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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一鸣听罢,震惊之余,一时失语。眼看着师兄的神情凝重,一时对其遭遇格外现出同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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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怙恶不悛的东西!哼!”

庆山愤懑地锁住精怪的脖颈,将之从脚下提了起来。顿时失了气焰的精怪,便在庆山手中张牙舞爪地胡乱折腾起来,且嚎叫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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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精怪挥动四肢在其手臂上胡乱拍打的庆山不为所动,继续紧紧的揪住怪物的咽喉。隐约间,臂膀上开始升腾起阴郁的黑烟,丝丝缕缕宛如活了的丝线一般开始陆续往精怪的周身缠绕上去,引得怪物又是一阵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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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渐渐扭曲的庆山,笑容狰狞的脸颊上也开始升腾起屡屡青烟。在旁的一鸣看在眼里一时也不知原委,竟也愣在了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那精怪,随着愈发浓重丝线的缠绕拖拽,在庆山手中极力挣扎呻吟着,被无形的巨大引力吸入了掌中不住变化的诡异图案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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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不禁俯身喘着粗气,稍作休息。目睹了师兄将精怪收入掌中,化入体内的整个过程的一鸣,现出一脸的错愕表情。而近在咫尺,无力脱逃的另一只怪物,此刻也化作人形,蜷缩在原地,惊恐不已的望着周身散发着黑色烟气的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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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剩你了,呵呵。”

“从实招来,或许能给你个痛快,如若不然,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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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缓过神来,朝着不远处的精怪步去,一边抬起掌心已然淤黑的手,恫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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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太子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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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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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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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精怪之言,庆山惊愕之余,不禁止步于原地。身后的一鸣也是一头雾水,震惊之余,突然发力朝庆山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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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小心!”

一鸣的话音刚落,庆山便被上前的一鸣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从天而降的一只身形巨大的怪物,如陨星般轰然坠地,将先前垂死挣扎的精怪一瞬间就给撵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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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震出数丈远的庆山,在一鸣的及时出手之下得以安然。起身时,却见半路杀出的巨怪,转眼便飞奔着,西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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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

庆山推开一鸣,便发力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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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

一鸣眼见师兄一意孤行,一时气愤,忍不住也脱口而出,旋即也疾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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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自山林追至开阔的平原地界,从黑夜追至晨曦,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突然的豁然开朗和晨光明媚令二人惊奇之余,稍有些不适应。前面的巨怪却仍没有停下的迹象,似乎有用不完的气力,持续飞速地前行奔走着。一鸣自猿猴恢复了人形,继续跟随不知疲倦的师兄庆山一起,在其后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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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巨怪就近转入了由一座座平地而起的丘陵组成的峰林之中。一鸣眼看着这片宛如一个个倒扣的鸣钟般聚拢堆叠而成的山地,期间植被丰茂,云烟缭绕,忍不住提醒庆山,谨防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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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

庆山甩下一句不屑,继而再次发力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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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疲于奔走,无暇施术的庆山,好不容易趁着山地起伏崎岖的地形减缓了巨怪的行进速度的间隙,瞅准时机,驻足立定,旋即运气起式,短暂的掐诀密祝之后,随着一声“中!”,一枚凭空而起的飞符,随着庆山的奋力一掷,便犹如离弦的利箭般径直飞向巨怪,并应声命中了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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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巨怪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其被飞符贴中的那只脚便如灌了铅似得动弹不得。庆山和一鸣见状不由一阵欣喜,赶忙追赶上前,欲将着奔走了好几个时辰的怪物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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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拽不得的怪物,却并没有再做过多的挣扎,反倒是果决的用力一扭腰身,硬生生将中符的腿脚拧断,随后犹如受惊的蛮牛般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再作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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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和一鸣意外之余,再次追了上去,却遇山林茂密,一转眼,就此失了追捕良久的巨怪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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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就差那么一点!”

终于被迫停下脚步,立于密林之中的庆山,不免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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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却是继续举目四望,仔细搜寻着周遭远近的任何一处角落,期待着能获得些许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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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鸣恍然大悟般失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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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师兄,鬼眼通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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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听罢,眼前一亮。旋即跟着一鸣一道口念密祝,开启通灵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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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儿!”

顺着一鸣指点的方向,二人疾步上前查看,只见杂草丛中现出一口涵洞,而洞口的枝叶之上,沾染着大片淤黑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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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我来!”

庆山迫不及待地跃入洞中,一探究竟。一鸣见此,不得不也跟了上去。却是师兄此番接二连三的一意孤行,有些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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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洞内,一鸣和庆山便手执长明符,一路循着血迹,小心探看前行。庆山专注于搜寻巨怪的下落,紧随其后的一鸣却是在环顾四周之后,对着九曲回肠,内含乾坤的巨大溶洞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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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鬼斧神工,巧夺造化。……”

一鸣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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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你听……。前面有打斗声!”

庆山转身将一鸣拽了过去,二人互看了对方一眼,便在点了点头的同时,循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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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了一通的庆山和一鸣,终于在豁然开朗的地下宫殿般的巨大溶洞中,找到了正兵戎相见,杀得天昏地暗的两拨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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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不是郎君吗?大驾光临鄙人的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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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远望着那只足足有数丈高的人首蛛身的妖怪,看着它放肆谈笑的同时,正轻而易举地手撕着先前二人穷追不舍的那只巨怪的躯体,并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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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众多腿足底下,正有成群的巨型蜘怪在和另一伙人马进行交战。眼见妖物与来人寒暄,众人一时惊愕却又力不从心,只得咬紧牙关继续与成群的精怪厮杀着,陷入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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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锦羚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楚国境内?……”

一鸣不由惊呼的同时,眼见这对羚人已是遍体鳞伤,虽斗志不减,却似乎已陷入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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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

“怎么了,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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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见识一下,吕祖教我的几招召神纵鬼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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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啊!当然想啦。”

一鸣眼见师兄摩拳擦掌,且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便心领神会的应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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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师父也教了你不少本事,不如一块儿拿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界,如何?”

“哈哈,就等师兄这句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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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咱俩这就下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为祸阴阳两界,害我等苦追了八百里,却徒劳无功的元凶罪魁,顺带着一并救死扶伤,为民除害,如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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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

“还有什么事,师兄?”

“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可别给吕祖和师父他老人家丢脸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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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呵呵。”

听罢师兄庆山简短的慷慨陈词,难掩内心兴奋的一鸣,急跺了一阵脚,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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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二人深吸一口气,便犹如平地而起的两声惊雷般,全力以赴地冲入阵中,将这一年来所学和经受的磨砺全都一股脑儿地向一众精怪妖物倾轧了过去。顿时杀了个人仰马翻,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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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彼此间心神互通的天赋,羚人们对于一鸣及其师父布凡道人当日的种种善举和侠义且都记忆犹新。在认出之后,南锦羚人的残部便重新整合列阵,随着二人一道对洞中的一众妖物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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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羚人相助,蹬踏山体洞壁,致使钟**石纷纷掉落,令蛛妖麾下的喽喽们非死即伤,折损了大半的同时,也一并如一枚枚铁钉般将这幕后元凶的肢体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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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弹不得的蛛妖,终于不复方才的谈笑风生,转而渐渐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癫之中。趁机扫清余孽之后,庆山便和一鸣以及一种羚人兵士们一道将身负重伤的蛛妖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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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这才终于收式,松了口气。一旁的庆山却依旧低眉怒目,似乎仍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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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罢,……命数如此,也罢,也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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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能言善辩,已算得道行非浅,既是如此,又何必为非作歹,自寻死路。”

“呵呵,若我也能得高人指点,又何须这般费尽周折,吸纳游魂散魄,助长功力,以进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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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魂魄,灵息甚微,纵是容你得偿所愿,若得精进又得待到什么时候?”

“郎君身怀异禀,资质过人,自然看不上我这等蝼蚁之辈。可这天下纷乱已久,人间处处炼狱,亡魂野鬼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非郎君驾临,我已安然在此数十载,便是起于毫末,也终有聚沙成塔之日,如此等上区区数百年又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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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两界,各持法度。岂容得你胡作非为?!”

“如今刀俎鱼肉,不言自明。郎君又何必徒逞口舌,落井下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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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人妖殊途,绝无沾亲带故,为何还要一口一个‘郎君’、‘郎君’的叫着,莫名其妙……。”

“哈哈……郎君的这位小友,果然好兴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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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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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不如让在下最后献上一出好戏,以叩谢郎君的大驾光临。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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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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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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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终得全身而退,步出涵洞的众人,因伤者急需救治,不得已就近择地而息。羚人穿行山林,如履平地,间或便得了不少野味,随着几簇篝火点燃,渐起的温泽顿时给了惊魂未定的众人些许安神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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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队的两名羚人校尉,与庆山和一鸣俩共聚一处,虽得二人相救,却因庆山纵鬼之术的狰狞可怖,以及先前蛛妖的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引得南锦羚人依旧诸多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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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两只水黾,非得纠缠在一块儿,装什么蜘蛛。怪怪,吓死小爷了……。”

“我说怎么身形这般怪异,原是雌雄同体。彼此粘连胶着,甚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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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还是你小子眼疾手快,躲得快,追的也快,呵呵。”

“哈哈……还想借水路遁逃,想的美,呵呵。”

“可不是嘛,如此胆大妄为,试问置我等茅山符法纵术于何地?”

“嘿嘿……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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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跟着庆山一同斗趣嬉笑,将方才飞符化冰,阻断精怪遁逃退路,令其伏法的险象环生说了个轻描淡写。在旁的羚人却都始终默不作声,二人方觉不妥,这才悻悻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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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人向来驻守南境,这会儿怎么就进抵楚国,在此伏妖除魔?”

为缓和气氛,一鸣便开口向一旁的羚人军校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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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眼见一人语塞,一人随即补上。

“我等驻防边关,受命追讨在此为祸的精怪妖众,不想这地下涵洞四通八达,绵延不尽。我等不慎迷途,与大军失散,误打误撞便到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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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若非二位少侠仗义出手,我等性命恐怕不保。救命之恩,还请受我等一拜。”

校尉言罢,起身叩拜,周遭众将士也一并抱拳叩首,以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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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分而已,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呵呵。”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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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校尉笑容生硬,一鸣眼看不甚投机,便也不复多言。在稍事休息之后,便起身主动前往伤者聚众之处,用所学的粗浅药学,结合携带的些许草药,对众羚人进行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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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自顾的坐于原地,远远看着,却依旧不动声色。面前的篝火持续燃烧着,带出阵阵细碎的声响,将其再次带回之前的种种遭遇之中。回想起精怪对自己的莫名称谓,一时陷入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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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那被碾压粉碎的精怪,连同水黾合体装扮成的蛛妖一起,重又活了过来。跟庆山面对着面,反反复复地叨念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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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渐渐不胜其烦的庆山回过神来时,却见自手臂滋长而起的错落的黑色丝线正于其周身飞舞,缓缓萦绕,不知不觉便捆缚了周身,令其动弹不得。而掌心生出的漆黑的烟雾,宛若火焰一般熊熊而起,瞬间便吞噬了自己。顿时困入令人窒息的无边黑暗之中的庆山,释出浑身解数,却都无济于事,而越是挣扎抗拒,窒息和惊恐便越发明显起来,叫人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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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被黑焰瞬时焚烧殆尽的庆山,得见自己烧焦的尸骸如同一节枯木般,躺卧在地。其被烧焦的外表,很快又如同卵壳般陆续剥落,由此整幅躯壳龟裂粉碎。而一个人影就此从中摸爬而起。庆山忍不住上前探看,却见转身之后面对自己的那个少年,正是自己。而其如出一辙的俊秀脸庞上,突然浮现的一丝诡异的微笑,令庆山大惊失色,一时脱口而出,引来众羚人和一鸣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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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师兄?”

一鸣停下手边的医护工作,交由他人之后,回到庆山身旁,一阵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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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什么。”

“方才师兄尽展召神纵鬼的玄技妙术,一鸣得见,叹为观止。想必如此法术,甚是耗神费力吧。师兄,你就先躺着歇息一番,待会儿再吃点东西,就会好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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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好吧。”

“嗯,放心吧,这里就交给我吧。我方才也曾大展身手,不是吗?呵呵。”

“……呵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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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于是就近侧卧,歇息去了。一鸣远远看着,一时想起方才诛杀精怪后,师兄周身冒着青烟,面目狰狞的模样,一时也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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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这一年跟随吕祖在谷底修行苦练,……你究竟都遭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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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羚人的探子回报,已寻得部队下落,且为避免遭遇楚军巡境,徒生误会,便匆忙告辞,迅速南撤,退回南锦境内去了。而拜别羚人的庆山和一鸣二人,便重新上路,依着泰山令所示,按计划继续西进北上,前往蜀楚边境一带进发,继续完成捉鬼辑妖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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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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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尤其是一早品尝过一鸣特制的‘神清气爽茶’之后,呵呵。”

“哈哈……我说的嘛,功效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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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外出,有劳师弟多番搭救和照料。师兄拜谢。”

“师兄客气了,承让。一鸣回礼了。”

“嗯,庆山再拜。”

“嗯嗯,一鸣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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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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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渐起,途经的广漠荒野里,枯槁遍地,杂草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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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大片萧瑟里,却时不时仍有点滴柔嫩的亮色间或隐现,映人眼帘。如同得了高人轻点的陈年旧画般,只寥寥几笔,便将这无垠的死寂,轻易地化成了一纸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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