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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五代十国传》第二十五回 南凰北凤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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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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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月过半。北境辽国大漠深处,一支队列齐整,声势浩大的队伍正缓缓前行,一路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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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与北蛮诸部的战事连年,且与中州争斗不息,前有储君挂帅西征吐谷浑,后有黎妃父女避走东都分庭抗礼,内忧外患之际,辽国皇帝耶律厄还是按原计划西往皇家围场进行半年一度的围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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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队伍自大都上京出发,行进数日之后,突然止步于距围场百里之地。数千宫人仆众于是开始紧锣密鼓的开始搭建庞大的行宫,而日过正午之时,大辽皇帝耶律厄便突然由一支百人轻骑护送,自大营疾驰而出,北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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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是要去哪里啊?”

一名宫人远眺着乍起的飞尘,不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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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凤台。”

一旁的宦者,轻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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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凤台?”

“相传太祖起兵一统各部之前,曾于大漠深处遇上古羽神临世,幸得一凰一凤。至此有如神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最终建立大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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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有载,鲁哀公西狩获麟之事。太祖以此为据,令造获凤台,以侍神赐瑞兽。至此其境方圆百里便成皇家禁地,非皇帝、储君不得入,违者杀无赦。”

“……哦。”

宦者瞪了一眼,宫人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拜别而下,继续做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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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厄由禁军护卫之下,日夜兼程,在大漠之中奔驰了整整一昼一夜,这才抵达了立有先皇获凤之台的皇家禁林的入口处。有别于周遭寸草不生的荒凉死寂,面前的广袤林地间,参天的梧桐巨木如墉如栉,遮天蔽日,借满目的茂密如织挡住了全部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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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马侍立于后,注视着国主耶律解下佩剑及一身戎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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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禁军头目,上前接过佩剑和甲胄,一时有些担心。眼见国主神情坚决,便不服多言,退去数步之外,与一众护卫齐齐下跪,原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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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盔甲之后的耶律厄多少有些如释重负地轻松,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便越过禁地的法阵符条,独自步入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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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局势紧要,陛下如此孤身一人,恐怕……”

“此地乃皇家禁地,太祖有训,唯国主储君得入,违者杀无赦。”

“可是……”

“我等在此静候便是……不必多言。”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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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下属仍有疑虑,领队头目便给他使了眼色。兵士顺着其所示的方向,朝不远处的密林冠顶望去,似乎于三两飞鸟惊觉四散之际,瞧见了什么,便低头会心一笑,终于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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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是要带臣妾去哪儿?”

“获凤台。”

“获凤台?”

“嗯,先皇得遇羽神,受赐凤、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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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有云:‘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皇,凤皇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鸟。’是为百鸟之王。”

“……”

“《国语》亦载:凤鸣岐山,周之兴也。”

“……”

“如此祥瑞异兽,臣妾还以为皆是上古传说,坊间戏言罢了。不想,确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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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黎妃果然才学洽闻,岂止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啊。”

“陛下又在取笑臣妾……。”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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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辽皇帝耶律厄,独自步行于林间小道之上,斑驳树影之下,恍惚间不觉往事历历,一回神,免不了有些许触景生情。那点滴的情愫却是在浅呼一口了之后,变得如同其脸上的漠然表情一般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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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此乃皇家禁地,非国主储君不得入,臣妾死罪,求请当即自裁于此。”

“爱妃果然兰质熏心,快快请起。赦你无罪便是,莫要胡言乱语。快快请起。”

“既是太祖祖训,臣妾不敢不从。”

“……如今统御大辽的是你的夫君。……爱妃是要抗命不成?”

“臣妾不敢,……臣妾叩谢陛下不杀之恩。”

“好啦,起来吧,高台近在咫尺,须臾便至。走吧。”

“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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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卧林海,扶栏乘暖风。……唯舍清高意,但求迟月明。”

转眼,已登高台的耶律厄,面对着眼前这处偌大的遍地枯木焦土的林中腹地,曾几何时凤凰二羽的栖身之所,如今空空如也,凭栏远眺,仍遍寻无果,不见瑞兽踪迹,不禁长叹一声,忍不住吟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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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哥哥,这是想念黎妃姐姐了?”

一个稚气的声音从远空传来,应声而落于跟前的孩童轻缓起身,对着当今的大辽皇帝一阵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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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落,唉……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是皇家禁地,非……”

“非国主、储君不得擅入,违令者杀无赦。”

“……看来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呵呵。我只知姐姐让我跟随皇帝哥哥左右,寸步不离,以策万全。别的一概不管。”

“……好歹我也是堂堂一国之君,你这般嬉笑放肆,换作别人,怕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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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北落在此,要杀要剐,尽管来取便是。”

“……”

“天之藩落,众军之门。……早前就听闻你有冠绝三军之勇,万夫不敌之力,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哥哥,尽管多派些兵卒过来,一试便知。呵呵。”

“好大的口气。”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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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北落如故的嬉笑,耶律厄凝视良久,终究还是收起了笑容,转而再次望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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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位于大漠腹地,与世隔绝,人迹罕至。若非当年先皇遭遇沙暴,误入此地,便不会有得遇羽神临世,获凤、凰二羽,后得佑一统诸部,立国大辽的壮举了。”

“能将如此广袤的林地焚毁殆尽,想必也只能是天火所致吧,陛下?”

“非也。呵呵。此地乃先皇获凤之地,亦是我大辽皇族饲奉瑞兽之所在。此片焦土,自然不是什么天火所致,而是凤凰二羽的栖身之巢。”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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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妃,你看?”

耶律厄抬手朝着远处指去,所向之处枯木灰烬所覆之地渐渐震颤,由远及近,终于引得高台也随之晃动起来,渐趋摇摇欲坠之势的当口,只听得两声划破长空的嘶鸣,掀起滚滚气浪,将远近方圆数里之内,震了个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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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时将黎妃护于怀中的大辽国主,迎风而立,一时得见瑞相,不禁喜笑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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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立于栏杆之上的北落突然的一阵惊呼,让耶律厄忍不住侧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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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这个天赋异禀、身怀绝技,据信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一挡千的少年,这会儿却似受惊的雏犊一般,抱头逃窜,躲至自己身后,略显惊恐地探头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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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个孩子……”

耶律厄打量着这个由先前还如胶似漆、你侬我侬,如今却已分道扬镳,分庭抗礼的爱妃派驻在自己身边的少年。面对着一边是保其周全的一面之词,一边则是可轻取其性命的杀机四伏,一时间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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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遇上古瑞兽,乃是人世罕有之幸,怎还这般……”

待得狂风止息,耶律厄这才略正衣冠,转头对北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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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哥哥有所不知……北落儿时曾遭火难……故而,……”

北落支支吾吾,难掩心中惊惧,面对这瑞兽呈祥的罕见奇景,一时也全无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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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既然如此,就准你暂离片刻,如何?”

“呃……,多谢皇帝哥哥成全!”

“千万别告诉黎妃姐姐!”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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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北落飞身而去,瞬时便不见了踪影,回望凰巢之内形单影只的瑞兽的大辽皇帝耶律厄顿时收起了笑容,一时间冷眼注视良久,旋即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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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得见国主出来的禁军护卫,急忙起身列队相迎。而一旁等候良久的另一队兵士,也跟着上前叩禀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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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旨。”

领命的军士抱拳叩拜之际,国主已随护驾的飞骑一起绝尘而去。待国主远去后,此队兵士便也飞身上马,朝着有别于西面围场的方向,东进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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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五万大军,便自辽国上京出发,协同北进传旨的宦官一行一起,向着占据国之北境的黎妃父女所在的大辽东都白城,浩浩荡荡地进发了。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身着便服的黎妃此刻正立于城楼之上,向南远眺着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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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暴将至,还请少主回避。”

一旁侍立的霜虎,抱拳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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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黎妃轻声作答,在复又多看了一眼南方之后,便转身离开。在其身后,滚滚烟尘已然遮天蔽日,浸没了地平线,正气势汹汹地奔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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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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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和一鸣二人领携着着泰山捉妖令,辗转抵达了素有“黔滇门户、全楚咽喉”之称的辰州(今怀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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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毗邻蜀国的边境城郭里,鱼龙混杂,暗流涌动。此地虽在楚国疆域之内,实际局势却为蜀国势力把控。对于如此匪夷所思的局面,楚国因西蜀一直不断袭扰中州西境,颇为有力的牵制了相当一部分南下攻楚的兵力,故而对此越境滋扰的个别现象采取了置若罔闻的态度。而由此导致的黑市四起,匪患丛生,致使此地成为了一处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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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免节外生枝,始终驻留在城外林中流民聚集之地边缘的庆山和一鸣,一面帮助着这里流离失所的百姓,救治伤者,捕猎发散食物,一面按计划搜寻和缉拿泰山令所示,为祸地方的恶鬼。短短数日,二人便将在城中化作人形兜售蛊毒胭脂扑粉的老怪和官道之上魅惑商旅的狐妖一并拿下,至此所携的泰山令便已悉数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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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将符纸摊开,凭空在纸上绘制完符咒之后,将黄纸覆于毙命的老怪的尸骸之上,看着精怪的骸骨尽数收入符纸之后,旋即施术焚之。庆山见此,也掏出泰山令,持于近处,让令牌将符纸殆尽后的缕缕青烟全部吸纳。事毕,庆山便将变色的令牌重新收入囊中,随即跟清理完现场的师弟一鸣一起,返回了临时歇脚的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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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下一步作何打算?”

围坐在篝火旁,蒸腾周身阴湿之气的一鸣,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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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辑妖之务既已告成,尚余一块,自然是继续北往,事毕再折返复命。”

“噢,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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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鸣欲言又止,庆山不免关切地看了过去,良久,复又补上一句。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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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继续北往的话,楚蜀混杂,边界难定,。传闻蜀国巫毒方术盛行,当年赤帝亲率十万铁骑来犯,区区百余觋巫边让其折戟沉沙,全军覆没。一旦误入蜀境,势必凶险。……”

“加之如今北来之敌压境,烽火不息。兵荒马乱,安危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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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山注视着一鸣,罕有耐心的听他说完,一鸣回头得见师兄眼神冷峻,不免有所顾忌,不禁停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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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子路》有云:‘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既已得令,必当全力以赴,岂有半途而废之理?纵是凶险难料,多加小心便是,真若临身险境,自当揆情度理,不作无谓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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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依着师兄的意思,暂且一试,不行再说。”

“呵呵。……”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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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一鸣答应的爽快,庆山便也有些如释重负般的将余下的废话一并咽了回去,转而跟着一起傻笑了起来。二人随后便早早歇息,于翌日清晨出发,北往楚蜀边境之地,继续捉鬼辑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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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在接近边境之地,满目疮痍的战场遗迹间艰难行进了数日,却始终一无所获。相比坚壁清野的荒无人烟,遍寻未果的失落更叫人沮丧。眼看着捉妖之事无望,在此危机四伏之地继续逗留也只是徒耗光阴,一鸣便果断提议折返。而庆山听罢,自知有理,却一时难以接受空手而归的现实,很有些骑虎难下、不得释怀的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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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今常德境),岳州(今岳阳境),各为云梦大泽(今洞庭湖境)东西犄角,与潭州(今长沙境)成三足鼎立之势,为楚国两大门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也是中州来犯的重中之重。两军交战真憨,此时涉险穿行,岂不是自寻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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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今之计,自然是南下绕过云梦大泽,取道楚都潭州,再行北上,水陆并进,返回匡庐(庐山别称)。”

“……师兄,你我此行已是险象环生,如今有惊无险,安然无恙已是大幸。切不可再意气用事,徒冒风险。”

“师父,伯父,……还有慧儿都还在等着我们平安回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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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楚鏖战的沙场近在咫尺,已近朗州的庆山不顾安危,忍不住想前往一探究竟。一鸣虽好言相劝,其心里仍不为所动。只是这会儿又搬出家父,慧儿来了,庆山感念在心,一时也迟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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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即便我俩幸得吕祖和师父指点,经年苦修,小有所成,但相比之下,不过是些粗浅小技罢了。吕祖当初派发泰山令,想必也是考量再三,只给了我们力所能及的差事罢了。”

“这世间广阔,能人异士自是层出不穷。倘若时运不济,真遇上一二,就我俩这般年纪和修为,恐有性命之忧。所以,还请师兄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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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对,一鸣。取道朗州,横穿云梦大泽,着实凶险难测。……那就依你的意思,明日一早,启程南下,绕道潭州,返回唐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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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听罢,报以微笑。随即整顿草垛,准备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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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乃周时庸国蛮族旧地,又是上古三苗鬼国地界,得遇光影异声在所难免,夜间也得多加留意,切莫掉以轻心。”

“放心吧师兄,近处山石之上我已绑缚五彩缯条,且已布置符阵。加之自入山林以来,常以六甲密祝祝之,想必就能高枕无忧,睡得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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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甲密祝?”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又是《抱朴子》的那一套。……”

“正是,师兄不妨一试。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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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一鸣笑得有些得意,庆山便也不再多言,报以微笑之后,便也躺卧下来歇息。仰望着密林间隙之中的漫天星斗,一时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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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男儿志在四方。我等苦修经年,便是为了他日能得用武之地,大展身手,得偿济世救民的夙愿。”

“诚然,修习之日尚浅。。但吕祖座下的修行,其严苛程度远非你所能想象。……”

“此行虽一路波折不断,且有险阻,但我深知远未及自己的能力所限。如今借此机会,正好可以试试自己的本事和真正的实力。……”

“此去云梦泽势必险象环生,生死未卜。但既已近在咫尺,机会难得又岂容错失。……故就此不告而别。实属万般无奈……还请师弟你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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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包涵吗?”

清早,借着晨曦手持笔墨的庆山正聚精会神地给师弟写着诀别信,却不想被身后凑上来的一鸣给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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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回过神来,经由讨要,庆山便主动将信笺交给了一鸣,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逐字逐句的念完,这才恢复了常态,并随即显出决绝的坚毅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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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师兄挥毫泼墨,一鸣有幸得赠,必当珍藏。”

“……”

庆山提了提背囊,默不作声地看着一鸣将半纸信函收入怀中,继续一副整装待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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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一鸣只摇了摇头,便回转身去,自顾着也收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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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在自己跟前长吁短叹,似乎就此别过,已是板上钉钉。得见一鸣背上行囊再此上前的庆山几欲再道珍重,不想又被其一番话给惹了个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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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看着你只身犯险,终究不妥。算了,还是跟你去吧,免得一旦遇上什么险情了,也好有人替你去请救兵。”

“毕竟同门一场,何况谁让我比你更厉害些呢,理当照应一下的,你说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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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

“唉,别……不用再说了,师兄,我心意已决,再劝我也没有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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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出来的,自当要一同回去,不是吗?再说了,孟府家大业大,你这独苗自然不容闪失。不像我,是师父捡来的,便是丢了也不可惜。……”

“……”

“我真命苦,真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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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着干什么?还不趁小爷没反悔之前,赶紧上路?”

“……”

一鸣低头偷瞄了师兄一眼,这才让故作矜持的庆山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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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什么?”

“能不能每次总让我迁就你行吗?我可是小你两岁的哦。”

“呵呵……”

“什么时候也让你迁就一下我啊,师兄?”

“呵呵……会有机会的。”

“……有生之年吗?”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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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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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州城外十里开外,曾经的零星村落和道边市集,为避免敌军渗透和突袭,如今都已焚毁殆尽,皆被夷为平地。开阔的地界里,遍布壕沟和星罗棋布的哨卡,百步一哨,一里一岗,散布环绕,作为城外防御工事的延伸和缓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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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轰鸣不止,杀声断续。近处则狼藉遍地,残肢断臂比比皆是。蚊蝇滋扰,鸦雀盘旋,腥红和恶臭充盈着耳目,不免令人惊惧的同时也引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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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正一一检视着投奔城中的一队流民的哨兵,发觉队伍之后的庆山和一鸣二人,颇为异样,顿时大喝。引得一众兵士戒备的同时,如同惊弓之鸟的人群里也生出一阵骚动。

“速速交出路引,不然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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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糟了,师兄!什么路引啊?”

“别慌……”

经兵士这么一喊,一鸣顿时有些慌张,看去师兄这边,却也一样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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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哥,真是好兴致。这会儿还有闲情开玩笑。”

正当庆山和一鸣进退维谷之际,身后却上来一人,背着满篓的草药,一身道士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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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境之内,民迁自便,即便战时也一样通关无碍,又何来‘路引’一说?呵呵。”

“这是不太浮山浮丘观的邱明小道长嘛。有劳诸位不畏兵乱,为大伙采药疗伤。这边请,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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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位是我请来帮忙的道友,来自……”

“……在下一鸣,庆山,来自上清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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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胆识,着实令人钦佩。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小师傅多多包涵。”

言罢,领队的军校便抱拳施礼,庆山、一鸣于是赶忙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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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敌当前,职责所在,并无不妥。”

“多谢体谅,中州大军压境,细作袭扰不断,这般严查细核也是万般无奈……”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诸位速速入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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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和一鸣拜别兵士,跟随着浮丘观外出采药的道友们一同入到朗州城内。穿过吊桥,再过瓮城,一道道关卡之后,终于进入城内的二人,得见城内井然有序却又破败不堪的街巷之后,悲愤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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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人带至伤病满营的安置地点之后,回头见庆山和一鸣两人左顾右盼,神情凝重,一时轻笑了一声,随即说道。

“这等场面,二位想必都是头一回见到吧。……如此情形,于我楚地子民而言已近十年,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

“这里还算好的,年前我曾涉险到过岳州,城外鏖战空前惨烈,连入城的机会都没有。听闻守城部队每每出城之后,城内便将城门紧闭,除非获胜,否则一律不复开门。……因此损失惨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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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说起来还都是拜你们的唐王所赐,呵呵。杯水车薪之援,见死不救之义。”

“……”

“对了,你二人果真是从茅山来的?该不会是中州细作吧,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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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的庆山和一鸣,终于掏出所携的泰山令向邱明展示。

“这是……泰山令吗?二位既然能领到泰山令,功法自是了得。以两位这般的年纪,实属难得,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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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我与师弟二人是奉吕祖和师父之命,来此捉鬼辑妖的,一时受困于此,还请道友指点,助我二人得返唐国。”

“这……若在之前,二位便可搭乘疏散百姓的渡船,经云梦大泽水路南下国都潭州,在经陆路东归。但如今风头日紧,云梦大泽已然封禁,朗州城外远近也都已戒严,禁止出入。二位看来只能在此逗留几日,另觅良机,再择日出城绕行南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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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那就暂且在此安顿几日好了。”

“一鸣……”

“师兄,这里伤患者众,同往道家弟子,理当出手相援,不是吗?”

“……好,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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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师兄这几日那就讨扰了。我等虽材朽学浅,对草药尚有一些了解。愿听候道友差遣,以尽绵薄。”

“如此甚好,邱明在此谢过两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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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邱明安排,庆山和一鸣暂时在城内住下,一连几日都在营地帮忙,救治伤患。虽颇为辛苦,却很是心满意足,踏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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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穿梭于营地之中端汤倒水研磨草药的庆山和一鸣得见突然到访的一队楚军官兵,远远见得一阵骚动,便忍不住上前探看。这才得知,不久前中州撤走了大部分进攻朗州的部队,转而调集重兵进攻岳州去了。战事吃紧,楚军便动员全境,四处抽调兵源,赶往岳州增援。而来此的将官便是征召轻伤的兵士入伍,转战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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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州毗邻唐境,唐国水师大营又近在咫尺,中州此举岂不是避虚就实,有违常理吗?”

“许是久攻不下,出此下策,声东击西?”

“又或者兵不厌诈,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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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稍安勿躁,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诸位同心同德,鼎力相助!”

“我!”

“我去!”

“也算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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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言罢,群情激奋,一时踊跃,场面颇为热烈。而一鸣拉了拉师兄的衣角之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踪影。而当邱明再到二人歇脚之处查看时,已是人去楼空。只见两人留下的随身所携的财物和一纸药方,以及一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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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上运兵船的庆山和一鸣二人躲着角落,忍受着横渡云梦大泽时的阵阵颠簸,离开朗州,前往岳州。穿行于大泽之上,迷雾重重,一时难辨方位。忽然船身一阵剧烈摇晃,转而又是一阵沉闷又悠远的低吼之声响彻水面,引得船舱内外阵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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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不会是惊动了泽中神明了吧?阿弥陀佛。”

“传闻大泽之中栖有巨兽,凡船只经过,多有不测。”

“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胡言乱语。……”

“天地有灵,不可不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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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吵了!……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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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喝止的同时,船舱内的众人齐齐聚往舱口张望。只见浓雾之中闪出阵阵腥红光亮,轰鸣之声随之由远及近阵阵袭来。随着船只渐进,迷雾散开,密集隆重的战鼓声也响彻云霄,而烽烟四起遮天蔽日之中,岳州城已跃然纸上,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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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敌舰来犯!全体迎战!”

舰上军校一声大喊,舱内兵士旋即蜂拥而出,进入战备。而走出躲藏之处的庆山和一鸣两人躲避着射入的冷箭,步出剧烈摇晃的船舱,上到甲板上时,这才发现自己已然陷于两军交锋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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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撞上来的敌军快船,正如群起的狼群围困着庞然的楚国巨舰,从四面八方进行攻击和袭扰,令全船兵士忙于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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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和一鸣正欲放手一搏,另觅出路之际,只听得一声巨响,船身遭遇中州斥候破坏,开始急速下沉。顿时慌乱的全员,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呻吟声,纵使仍有镇定的军校大声疾呼,此时也亦无济于事。如此乱象正是助长了来犯之敌的气焰,很快船上的楚军兵士便无力抵挡,纷纷败逃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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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船上兵士纷纷落水,一时哀嚎遍野,无从施救。急迫异常的庆山和一鸣此时也自顾不暇抓扶围栏的同时,还要躲避如雨而下的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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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

不慎被飞箭擦伤脸颊的庆山,顿时大喝。愤懑异常的他眼疾手快,将手中再次抓握住的一支来箭折断之后,便飞身而起,踩过甲板上纷纷跌落的杂物,瞬时而上,转眼便越过侧翻的船沿消失在了身后的一鸣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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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危险!等等我!”

一鸣咬了咬牙,纵身一跃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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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翻过行将倾覆的船沿之后,只见师兄庆山早已一路疾驰,穿过稠密的矢雨和短兵相接的两军阵前,径直往烽火冲天的岳州城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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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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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小心翼翼地穿过车辇兵刃散落,尸骸残肢遍布的战场,趁着败兵刚退,追兵未至的间隙,努力探看着周围,寻觅着师兄庆山的身影。其身后,湖泽之中的战斗仍在继续,而前方不远处的洼地里,中州大军正前赴后继地疯狂攻城,一步步蚕食着城前的楚军阵地,缓缓地向城下艰难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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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扫战场的小股追兵不久就赶到并发现了一鸣,顿时警觉地呼喊起来:

“有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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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扫了一眼追来的中州兵士,却仍没有即刻遁走的意向。反而抓紧时间继续监视着周遭和远近,生怕遗漏了点滴师兄去向的线索。正当敌军迫近之时,远处攻城的中州大军阵中突然爆发出阵阵响彻云霄的怒吼和咆哮,这绝非人声的诡异啸叫,令一鸣顿时眉头紧锁。定神望去,只见兵刃林立的军阵之中,正有三五成群的狰狞恶鬼如猛兽窜入羊群鸡舍一般肆意屠戮和破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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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

一鸣暗暗叫骂了一声,旋即在追兵的来箭行将刺中自己的瞬间变幻人形,化成一只活泼的顽猴,蹦跳纵跃着飞速往引发骚乱的敌军阵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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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如地穿行于兵士凌乱的步跨之下,交错林立的刀枪锋间,辗转进入骚乱内圈的一鸣立于一柄长枪之上,居高临下,总算是将场内正在发生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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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偌大的空地之上,几处被团团包围的三两恶鬼正戏谑屠戮着近身的兵士,一并形成的圆形阵中,一名披头散发、浑身裹挟着阴邪烟气的少年正低头矗立,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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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一鸣失声喊道,却是毫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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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持枪兵士滋扰的一鸣跳入阵中几欲近身,却不想刚一落地便得见方圆十余丈范围之内已可清晰得见不时跃出地面的一尾尾鲜活的游鱼。只见这四处游弋的鱼群,渐渐躁动翻腾起来,而跃入眼帘的也悉数变成了一条条尖牙利齿的骸骨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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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浮现周身的水面渐渐向四周扩散开去,令包围二人的兵士也渐渐退却散开。一鸣不得已幻化回人形,即刻立于原地开始起式运功,并口念密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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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鸣雷神君何在?!”

一鸣大喝之声未毕,但见一道闪电自空中瞬时落下,随之现身的神君当即引得周遭的兵士一阵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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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当即朝甲子神君使了个眼色,神君便将兵刃掷入空中,随即幻化成一道道闪电,轰鸣着沿着兵士包围圈的边沿落下,顿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牢笼,将四溢的池水和狰狞的鱼群与人群中阻隔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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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是我啊!”

一鸣眼见神君列阵控制了危急的局势,当即朝正中央的庆山奔了过去。不想周身的池鱼开始朝自己猛扑过来,一时纠缠不清。一鸣眼疾手快,手握掐诀,顿时将自己与师兄之前的地面隆起,形成一道横越水面的路桥。继而飞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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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师兄!”

一鸣大声呼喊着,庆山这边却依旧裹挟于浓重的黑色烟雾之中,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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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慌乱惊惧的场景,于庆山自己却如无人之境。偌大的空旷之地里,庆山此刻独自沉溺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时难以辨识方位,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四溢的邪气在其周身蚀刻下道道诡异的纹路,越发将其变得面目狰狞,令人生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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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孩儿……”

被血色蒙蔽双眼的庆山,忽的听闻远处传来阵阵亲切的呼唤,顿时抬头朝着幽明的微弱光亮之处望去。只见一身华贵装扮的妇人正由仆从簇拥着,缓缓而来。其队列之前和之后却都是些狰狞小鬼和妖物,一并掌灯举旗,敲锣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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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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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见师兄抬头的瞬间,周身的邪气顷刻间有所减退,一鸣赶忙瞅准时机,口念密祝,手握掐诀,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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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鸣灌注劲力的手抓住师兄手腕的一瞬间,庆山猛然扬天大喝一声,周身的邪气顿时暴涨,强劲的疾风更是吹得众人双眼迷离,不住败退开去。此时此刻,却见一鸣怀揣的那枚尚未完成的泰山令自身上落下,停于半空将庆山周身的邪力尽数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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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肆虐的一众恶鬼顿时跟失了魂似得,纷纷哀嚎着一并倒地,悉数化作灰烬没入地下,消失地无影无踪。而吸纳邪气的令牌也随着庆山的倒地而跌落在地。兵士们哗然之际,依旧不敢上前探看。只眼睁睁的看着筋疲力尽的少年吸气收术,随后便跟着甲子神君一起,化作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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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嚣散尽,惊魂未定的两方兵士这才纷纷上前探看,却是一无所获。而彼此犬牙交错,发现都已深入军阵,难分彼此之际,几欲出手继续斗个你死我活的兵士们,忽然听得各自阵中鸣金收兵的讯号。便各自小心翼翼地缓缓退出,回到了各自阵中,随后纷纷后撤,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各自大营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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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战火暂息,明暗交替的湖泽岸边,倒卧在地的庆山醒了过来,眼看在身旁不省人事的师弟,便吃力地再行法术,随后在几只精怪的帮助之下,用自己幻化而成的黑色巨臂,拖拽着一鸣往云梦大泽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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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缓缓入水的一鸣,紧闭的双眼之中却是眼珠乱转。在被抬上舢板的瞬间,恍惚间也似乎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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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的一鸣,得见的却是另一番场景。此刻,自己竟置身于一处观宇之内,正对着自己的偌大的一整面墙上,绘制的繁复壁画,正是仙真朝元,面见三清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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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迷于精美画作的一鸣,竟忘我地开始在图中搜寻其早前自己熟读经文典籍时所听闻的仙人神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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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在上,请受晚辈一鸣一拜。”

“东王公,西王母……请受一鸣一拜。”

“噢,天蓬真君在这会儿。啊,六丁六甲也在,还有昼夜游神……诸位仙真,请受一鸣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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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于仙宫画境之中的一鸣,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转身望去之时,但见刺眼夺目的光亮从外面投射进来,令人炫目而看不得真切。随即响起一个低沉且似曾相识的声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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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小儿,你又来我君山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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