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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五代十国传》第二十四回 旁骛在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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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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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秋月虽有曜派武曲星江艳如陪同,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抵达了九华山化城寺,她的不请自来,却是给打算继续在此清修的一鸣和庆山两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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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鸦九前辈安排,秋月暂时与墨阳后人子鸢风鸣一起暂居于寺外的一处山间村落之中,却是才度了一日便已不安于如此恬淡赋清闲的生活。为了可以与一鸣和庆山一较高下,秋月便自作聪明地悄悄前往二人练功静修的竹林,只为偷看二人练功,为自认即将到来的比试先抢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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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其拙劣的伎俩一开始就被识破了。相比一鸣的欲言又止,庆山则显得颇为不屑。二人于是很有默契的继续自顾着坚持这每日繁重的课业和修行。而在旁观摩的秋月,也渐渐发觉二人的刻苦,一时感触,便也暗下了努力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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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在练功之地周遭的林中,再无得见南宫秋月鬼鬼祟祟的身影了,一鸣感觉有些奇怪。倒是庆山冷淡如故,一鸣见状也只好收起闲心,继续跟师兄一起苦练功法体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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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毕竟二人之前近一年的修学并非师出同门。其体术刚柔各异,其召神一阴一阳。另有偏门旁技,更是天差地别。由此不便相告明说的隔阂,二人不免有些莫名的芥蒂。为了巩固各自先前所学,不得已经常在一同练功的间歇,寻觅各种稀奇古怪,啼笑皆非的理由,借得片刻独处的时间,加以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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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多日不见的秋月,这会儿却是在寄居的小村落里,跟着子鸢和风鸣姐弟俩一起玩耍和练剑。相比一鸣和庆山二人莫名其妙的故作矜持,性格开朗的秋月却对自己自秋白二圣处习得的剑法不以为然。当风鸣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之际,秋月便主动为其演示,倾囊相授,个别之处还着重讲解,很是有模有样。而同样单纯质朴的子鸢、风鸣两兄妹也一并将迟殛剑法和自身所学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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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取长补短,潜移默化之中,秋月对于自身剑术的体认也有了不少新的收获。遥想着不日即将进行的比试,秋月一时信心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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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入中旬。杨梅成熟。许久未见的一鸣跟着庆山将二人采摘的杨梅等野果一并带至子鸢风鸣蛰居的村落,跟大家一同品尝这些当季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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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再遇彼此的秋月,便免不了跟一鸣一阵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庆山和大家看在眼里,也并无在意,只是偶尔讥笑两声,任由着两小儿斗嘴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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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风鸣主动请缨,演练了一遍刚从秋月那里学来的剑术,而在其提议下,秋月也有模有样地比划了一遍迟殛剑法。一鸣见此,颇有兴致。秋月原本尚有些顾虑,却也无私地再次言传身教,重又演示了一遍指出风鸣的不足和需要注意的几处破绽。一鸣看在眼里,心里很有些激动。细致记下剑法套路的同时,也为这平日胡搅蛮缠,牙尖嘴利的南宫世家大小姐的无私相授,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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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又想起别的什么来的一鸣,侧目朝庆山看了过去。庆山这会儿虽也在座观摩着剑术演练,也吃着蔬果,却是眼神迷离,很有些心事一般的心不在焉。却是在无意间瞥见一鸣的目光之际,报以浅浅的微笑。这让一鸣多少有些慰藉,也顿时为内心盘算着的事情暗暗定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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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再与师兄庆山一同早起,前往竹林练功的一鸣显得格外意气奋发。庆山虽略有觉察,却是不知缘由,不愿深究的他自己一直也似乎有着难以言说的隐情,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又踌躇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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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勉了一个时辰,停下在旁暂歇的一鸣给庆山递去装水的竹筒。庆山笑着抬手去接,却是意外于自己的所见。原来,这会儿一鸣暗中行以异形化物之术,变出一条猴子尾巴出来,卷起水筒,送至庆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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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略抬了一下眉毛,却也很快镇定下来。眼见师兄见怪不怪,一鸣搞怪的心绪便凉了大半。不得已收起法术,随后不打自招地将自己如何威逼利诱,以师父的美酒为饵,引得丁甲神君传授自己异形化物之术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和庆山讲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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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鸣的诚意相授,庆山一时显得有些迟疑。一鸣却是不作深究,自顾地游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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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这法术也不是特别难,你看连我都学会了,师兄你学起来肯定更容易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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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毕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才学来的本事,师父嗜酒如命,这你也是知道了。一鸣可谓以命相博,这才得来的仙术,……师兄这般不领情,总说不过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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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类雕虫之技,且当玩娱之用,也是挺好的,呵呵。如何?”

一鸣凑了上去,满脸堆笑的跟师兄庆山献着殷勤。庆山一时无着,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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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一鸣顿时雀跃着蹦跳去空地中央,急不可耐地要向自己演示其异形化物的法术,庆山游离的眼神却也将自己的重重心事泄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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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在手握掐诀之后,须臾之间便化身一只身手矫捷的猿猴,开始在庆山面前手舞足蹈的搞笑作怪,不时不时地上蹿下跳,穿梭于茂密的林间,撒欢玩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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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庆山虽是持目观望着,心里却始终若有所思。萦绕其心头挥之不去的那点滴阴霾,终究还是在一鸣幻化的猿猴的阵阵吼叫声中,慢慢具化,将眼前的现世景象一并遮蔽覆盖。由此渐入昏暗的场景里,呈现出来的是庆山这过去一年的苦修期间,日复一日都需要面对的满目狼藉和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的种种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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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吕祖之命,直面自身外溢的邪力和由此生成的种种阴暗负面的情绪,庆山在苦修期间,几次都走火入魔,又悉数都被吕祖化解救回。如此反反复复,体验着刻骨铭心的恐惧,同时承受着长时间怒不可遏的阴暗状态的庆山,借由吕祖铤而走险的大胆尝试,由此依靠着自身顽强的毅力和向死而生的胆识,终于在九死一生的艰险之中,闯出一条生路。也由此渐渐将自身不可名状的恶力掌控于自己手中,并借由自己的意志,试着结合吕祖亲授的纵鬼掐诀心咒,开始学习操纵精怪,召请恶鬼凶神为己驱使摆布的道家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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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事态的发展多少有些出乎吕祖和庆山的意料。吕祖眼见其纵鬼之术进步神速,为预防其承受不必要的巨大风险,不得已将禁术的传授止步于“灵、精、怪、鬼、妖、魔”的“怪”处。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庆山一直处于调息和巩固的阶段。在其对法术开始得心应手之际,其自身内外渐起的变化,让庆山也颇为苦恼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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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施术之后,周身便开始燥热,更有甚者,再长时间操控精怪之后,其面颊更是会隐约升腾起阵阵青烟。不仅如此,眼底的血丝也会逐渐蔓延开来,涉过眼角,生出暴突的脉络,遍布周身,而一双手掌,也渐渐被不可名状的黑色团雾所萦绕笼罩,并在掌心时不时浮现出诡异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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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种种,一直有所隐瞒的庆山,这会儿从自己惊惧的联想中抽神回来。眼看着还在面前化身顽猴,稚气未脱的师弟一鸣,忍不住一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关切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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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师父有言在先,会施神通,时常探看。你这般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肆意行事,未免太过招摇,还是趁早收手的话,免得被师父撞破,……少不了一通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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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噢!”

一鸣听罢,大惊失色。赶忙再运掐诀密祝,将自身恢复了人形,随即从高处落下,疾步朝庆山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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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幸好有师兄提点,差点忘了这回事了。好险,好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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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化形之术,日后也还是暂且收起为好。……”

“对,对。师兄所言极是。一鸣方才有些得意忘形了,呵呵。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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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放心,日后再有机会,师弟我再教授给你,一言为定。”

“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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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什么?”

“我说‘一言为定’了,你也该说‘一言为定’才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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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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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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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南宫秋月已然在九华山上小住了大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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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她虽与子鸢、风鸣姐弟二人相处的十分愉快,也从二人那里学到了迟殛剑法的一招半式,这会儿,却早没了来时的意气奋发,心中转而萦绕着的却是一阵阵莫名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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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料定父亲南宫玉公务繁忙,无从脱身亲临说教责罚,于是对于捎来的书信也都爱理不理的秋月,却也十分清楚自己返家的日期临近。而此行的目的却迟迟没有达到。更让她心烦的是,眼看着一鸣和庆山两人有条不紊的每日勤学苦练,日渐精进,自己相比之下则闲散度日,无所事事。一时间,争强好胜之心作祟,让秋月当即下了决心,便突然不辞而别,自顾着提着剑,径直来到了一鸣和庆山两人平日里练功的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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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出于好意,迟迟不愿与之比试。倒是一旁的庆山上来小声嘀咕了两句,一鸣很有些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这才应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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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鸢和风鸣赶到之时,一鸣已经和秋月过了几招。这会儿借着秋月年幼,有些体力不支的间隙,二人退于各处,稍作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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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跟着师父初到龙泉之时,曾阴差阳错地和子鸢风鸣俩有过短暂交手,加之之前在村中见过你的演练,对于迟殛剑法,自认有了些许皮毛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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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风鸣说过,此剑法是其宗门先人自铸剑大师莫邪处习得,代代相传至今。这套原本是试练宝剑之用的剑法,是由干将莫邪两位铸剑先师与剑祖欧冶子共同创立而成。”

“此剑法的独特之处便是持剑者多以内力灌注剑身,借剑法套路,因势利导伺机释放内力而形成破坏和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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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你确实已经熟记了剑法的每一个招式,但却忽略了成就此剑法的最重要的关键。……”

一鸣垂下持木剑的手,看着面前依旧手握剑诀,摆着架势,却已经有些明显喘息的南宫秋月,一本正经地对其方才的失利进行讲解。而急于回复体力的秋月,这会儿也顾不上针锋相对的顶撞,默默地盯着一鸣,暗暗较劲地刻意舒缓着自己急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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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迟殛剑法本是锤炼宝剑之用的。……”

“作为检验宝剑质地和工艺品质而灌注其间的内力的,必定不会是均匀如一的。我猜,唯有将内力集中于宝剑的各个部位,以此考验宝剑自身的承受力,并且释放时,也并不是单一平整的按部就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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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看来,必定会依据招式,或张或弛,或快或慢,或损或溢,借此毫厘之差,以促成千里之别。这样最大限度地试练,方能全面检视宝剑的质地,和锻造的成果。”

“不知,熟知剑法精义的两位,是否认同在下的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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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说的没错。先师确有多番叮嘱,命我等练习时,切忌按部就班,务必形神两忘。奈何我二人才疏学浅,至今未能按照师父的教诲,如行云般肆意而为,不拘一格,如流水般奔流不息,又兼具轻重缓急。”

风鸣点头称是的同时,心中也是对只见过几次便深谙剑术精髓的一枚刮目相看,赞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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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规蹈矩的秋月,为此方才没能占得半点便宜,这会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数落了一番。心中不免愤懑,于是忍不住回敬了一句,以泄不满。

“说的倒是轻巧。可惜,没人教你这套剑法,不然直接出手,一试便知。也不用像现在这般,只有在本姑娘面前耍耍嘴皮子的能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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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很不服气的对一鸣的指点嗤之以鼻。一旁的庆山看在眼里,一时也忍俊不禁。却是忽然给一鸣使了个眼色。这让本就不想与之争辩的一鸣,脸上突然浮现出释然的轻松表情,旋即脱口而出了一句:

“也罢……。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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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一鸣拱手施礼的同时嘴角闪过一丝浅笑,旋即如离弦之箭一般跃身而出,朝着毫无防备的秋月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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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有些错愕的秋月赶忙后撤一步,慌忙备战,守势尚未架设齐整,一鸣手持的木剑便冲着秋月的喉颈处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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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急忙竖起手中木剑用剑身作挡,未料想原本以为会是重重一击,却只是被来剑轻点了一下,一时间,一种被戏弄的错觉油然而生,让秋月怒而反推剑身顶了回去。一鸣却借力高高跃起从秋月头顶翻身而过,从而轻易躲过了随之而来的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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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身而立,现出破绽的秋月顿时大惊失色,急于转身,却已被眼疾手快的一鸣在落地轻点的同时,出手用木剑点中了她腰间的香囊。

“你看,……前面都是虚招,此时发力,必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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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自顾着仍在作指点,这让中了一剑的南宫秋月越发恼火起来。侧身一个扫踢不中,回身落地的瞬间,点地发力便由守转攻,提剑朝着退让后撤的一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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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止步的一鸣,放下木剑直面秋月的攻击,让秋月多少有些预料,又是什么诡计的同时,又基于自己的自信和急切,仍旧执意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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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在旁围观的众人所料,一鸣只是稍稍偏了下脑袋,抬手用指尖轻点了刺来的剑身,便躲过了秋月奋力的一击,因用力过大扑了空而致使身体前倾的秋月,于是被一鸣手持剑诀的手对着其左肩隔空轻点了一下,秋月于是本能的朝后躲避,却由此散了架势。而一鸣则一猫腰自其右侧绕过,再用剑身回身横扫,轻拍了秋月的后腰,将其轻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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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此时用力,非死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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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好不容易踉跄了几步之后回身站定的秋月,很有点被戏耍之后的愤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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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是堂堂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南宫秋月!欺人太甚!看剑!”

秋月重启剑招,却是摒弃了原本打算的迟殛剑法,转而使出了自己驾轻就熟的,经由秋白二圣所授的剑术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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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见状,于是隐隐收起方才的嬉笑,忍不住再次握了握剑柄,抖擞之后,准备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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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仗凌厉的攻势,秋月步步紧逼,招式连贯且虚实相接,一时间很有些占尽上风的错觉。而反观一鸣这边,似乎只有疲于招架之功,其所用的剑术却仍是迟殛剑法。略有不同的,却是行招运势错落有致的节奏和张弛有度的快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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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早早地就识破了一鸣的剑法,顺着整套剑法,预判着一鸣接下来的一个个招式。却因为对手出手的速率不停变化,拿捏不准。时而提前摆出守势,料想的攻击却迟迟不来;又或者瞅准了守势行将变化而趁着换招的间隙,趁虚击之,却不想先前的守势并未收起,而是格外缓慢的继续架持着,从而顺利挡下了来剑的突刺或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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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这般儿戏!分明没将本姑娘放在眼里!”

在频频失手之后,秋月气急败坏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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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于是抽身摆脱了其密集的攻势,退去几丈开外的地方,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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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还有课业要赶。休要这般继续纠缠下去。动点真格的,速战速决。不然,这位女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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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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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听着,若有所思的同时,对面的秋月已然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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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叫花子,少小看人!”

“有多少能耐,尽管使出来!本姑娘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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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既然如此……在下就冒犯了。”

“虚张声势!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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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抿了抿嘴,反手提剑,轻点地面便瞬间高高跃起。众人见状,顿时惊讶于一鸣的爆发力和速度。秋月也很是意外,吃惊之余,赶忙紧握剑柄,手握剑诀,跟着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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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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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头一看,吕祖和布凡道人已近至面前。一鸣和秋月见此,也都停下脚步,旋即上前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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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子鸢,凤鸣,见过吕祖。见过布凡道长。”

“晚辈南宫秋月,见过吕祖。见过……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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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旨在强身健体,修身励志。这般争强斗狠,简直胡闹。”

布凡道人装出一副颇为生气的语气,对着众人进行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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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方才被及时制止的一番大战,却在吕祖面前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很快瞬息间因秋月的落败和一鸣的及时收手而戛然而止。

“今次,就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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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若有所思的轻挥衣袖,瞬时将一鸣和秋月二人手中的木剑抽离,掷去远处的林中。两柄木剑旋即深深的刺入土壤,埋去了大半截,并立于林荫密实的草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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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时侧目,在回过身来时,只见南宫世家的当世族长南宫玉已经自吕祖和布凡道人身后缓步上来,立于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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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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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去,爹爹。”

跟着父亲一同来到偏馆厅堂里入座之后,听闻一鸣跟庆山两人受吕祖派遣,行将领命西往云梦泽,协助当地道众为即将到来的鬼月中元大祭作准备,并受领泰山令抓鬼辑妖,借此救世济民的秋月便急着跟父亲南宫玉请求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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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

南宫玉碍于情面,只得地低头斥责。随后继续拱手施礼,向众位在座的高僧及道长及仙师表达歉意和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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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大泽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此番中州南下,征伐连年。昔日鱼米之乡如今也已是尸骸蔽野,满目疮痍。”

南宫玉接着话头,放下茶盏,继续说道。言下之意明显,此去凶险,难保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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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贤弟曾言,据传唐王有意遣派驻扎江城的水师西进,以期于中楚之战中渔翁获利,分得一杯羹。”

“唐王新立,便挥师东进南下,轻取越闽,如今更是志得意满,不可一世,全然不顾民生凋敝。如此只为一己之私而大动干戈,劳民伤财,恐引社稷之危。”

“奸小更是肆意横行,搞得朝中乌烟瘴气,世风日下。可惜,丞相韩熙文空有忠肝义胆,满腹经纶,终究独木难支,难以力挽狂澜,救社稷于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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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师父和一众高僧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堂上各抒己见,针砭时弊。庆山独坐良久终忍不住起身直言,打断了众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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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自古秉持济世之责,示渡人渡世为己任。道家虽偏重个人修为,求仙问道,但辟邪立正,救死扶伤亦是责无旁贷。如今乱世,战祸连连,却仍有众多义士,敢为人先,为拯救天下苍生而四处奔走,不辞辛劳,甚至不惜牺牲性命。如此侠义之举,我等男儿热血,岂能熟视无睹,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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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施主说的,莫非是江湖上人称‘曜’派的一众侠士?”

“晚辈斗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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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其众近年来十分活跃,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据说是在找寻救世天书的下落。”

“救世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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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古之时,经九天玄女神授,得以降世的一本奇书。轩辕黄帝借此平定兵神蚩尤之乱,一统华夏。据传,此后每逢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之时,此书便会现世,天命之人持之,可扭转乾坤,伏魔平乱,令世间重享太平盛世。……”

“毕竟都是上古传说,戏说意会的成分或许更多一些。试问当世高人辈出,至今也未曾听闻确有其事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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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游离尘世已久,想必更知晓其中真伪。……”

话题转去吕祖这边,吕祖却如故沉默着,举杯抿盏,笑了个讳莫如深。再开口时,已将话头转去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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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云梦,虽是有惊无险,却仍需谨慎行事。毕竟战事未歇,刀剑无眼。尔等切记,只可领命行事,切勿节外生枝。早日折返庐山简寂观复命。”

“……弟子谨遵吕祖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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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两位少侠有事在身,我等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返回金陵。”

“连日来,小女再次多有讨扰,还望诸位高僧大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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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施主严重了。请。”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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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晚辈告辞。”

“布凡道长,后会有期。”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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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南宫玉一行,折回厢房的布凡道人,一边看着一鸣和庆山两人一同收拾着简单的行囊,一边将一叠书信取出交予庆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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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高员外托你父亲将慧儿的书信交予我处。我曾让一鸣转交,听说你当日并未接过阅看。今日你们行将起行,这些信笺就留着路上看吧。记得给人家回了信。这不仅是你父亲的交代,毕竟你与人家已有婚约,慧儿也着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切莫怠慢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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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记下了,多谢师父。”

“嗯,等会儿收拾完了,下午就在屋里看看书就好了,就不要出去练功了,晚课准你二人不必出席,早些休息,带明日一早,便早早动身下山去吧。沿途多加留意,相互照应,争取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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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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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早早就寝的一鸣,留着师兄一人独坐灯下阅看慧儿的来信。满纸提及的虽全是日常的诸多琐碎,字里行间却透着些许温情的暖意,让许久不见的庆山得以轻易地想象出慧儿于庭中踱步,造词弄句的认真模样,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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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半个多时辰,阅罢提笔的庆山却一时无从所起。回想着当日别过之后,一路游离所遭遇的种种艰险波折,以及这一年来独自在幽深谷底刻苦修行的经历,顿时有种难以言表的苦楚油然而生。而窗外明净夜空之下,幽深林间的幽暗,让其不禁联想起先前得遇的种种精怪妖物,令心中浅显的一丝不安开始再次肆意滋长,渐渐吞噬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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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微弱的烛光,回过神来的庆山眼见自己被投去墙上的硕大阴影逐渐恢复了正常,抬手得见掌心的淤血和隐现的图案也渐渐褪去。终于,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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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合上信笺,将之收入囊中,复又得见一鸣酣然入梦之后祥和表情,于是也就此睡下,借着从师弟那里获得的点滴安逸,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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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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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庆山独自出现在了唐楚边境,这个“此地多生萍草,因以为名”,距九华山千里之遥,名作萍乡的县城。这里,是一鸣和庆山二人自出发后不久,相邀竞速,而由此定下的会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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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晚霞渐尽。为避开城中闲杂,庆山独自攀上城外的一处高地,独坐树冠之上,时不时远眺着东来之路的尽头,期待着一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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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星夜兼程的辛苦,这会儿倒也被一时胜负的丁点喜悦给短暂的替代了。不过,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庆幸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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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一鸣分开,在吕祖座下经历了整整一年的苦修之后,庆山自觉功法课业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而一鸣虽然杳无音信,但毕竟也是经由布凡道人亲自调教,想必修行之路也是困难重重,艰辛不已。如此一来,一鸣和重见天日的自己一样,想必也都长了不少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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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已然登仙的吕祖,布凡道人似乎略逊一筹,却依旧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几位高人之一。而庆山虽有吕祖教授功法,却绝不会得授什么仙术神技,而一鸣那边,则从小跟随布凡道人,在其身边长大,不同于别人。如今闭关修行,必定得到道长的倾囊相授,由此想必所学功法会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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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毕竟这些也都是庆山一时的胡乱猜想,并无实据。由此,挥之不去的忐忑便一直跟随着出发后的庆山,形影不离。于是便催生了先拔头筹的念头。下定决心之后的庆山便日夜兼程,跋山涉水,餐风饮露,片刻都没有歇息,这才终于抵达了会合之地,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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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夜幕降临。庆山收起漫不经心吃剩的干粮,一时得闲,免不了担心起师弟一鸣的安危来。转念一想,又似乎于事无补,便强作镇定,多日的辛劳,终究还是让这连日奔波的少年陷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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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鼻尖一阵异样的庆山,自繁星拥抱之下的星空里醒来,却见一只顽猴正端持着一节草叶,挑逗着自己的鼻孔,引得一声响亮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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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欲起身驱赶的庆山却觉察出这猿猴的坏笑似曾相识,定睛再看,这才恍然大悟,便忍不住跟着变回人形的一鸣,一起捧腹大笑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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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船家盛情难却,耽搁了,日暮之前便可赶到跟师兄你会合的。这可好,本打算跟师兄一起品尝来着,看来只能委屈一鸣自己独享了,哈哈……”

一鸣笑着,被庆山一路追打着跑去了不远处的溪边。随后,跟着庆山一起取来近处林间的柴火,一起围坐在岸边,烤起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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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鱼可真大,肉质也十分肥美,真是河中上品。”

庆山接过烤制完毕的大鱼,一边啃食一边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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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呢,鄱阳湖水产丰富,这两条还不算什么,我还见过这么长,这么大的呢。”

一鸣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边将自己一路的见闻和被耽搁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同庆山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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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从按着各自路线与庆山分道扬镳之后,一路先抵鄱阳湖,再至南昌,随后赶往宜春,直到萍乡。奈何原本胜券在握的一鸣,被途中所遇的种种,不停地耽搁,以致误了行程,最后好不容易才重新上路,赶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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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顺利抵达鄱阳湖后,一鸣便在渡口救下了一位失足落水的老妇,随后又在途径的南昌城中,抽空给几户贫苦人家做了几趟法事,超度往生的逝者。接着,又在前往宜春的路上出手救下了一队遭遇山匪袭击的商队。因为不忍随行家眷的孤苦无依,一鸣不得不自告奋勇地护送一行人等背道而驰,折返回了南昌城中。在安置妥当之后,推却了酬劳和答谢的一鸣这才重新上路赶往宜春。因为料想已耽误的时日,怕庆山久等,于是并未在宜春久留,只是因为搭救了一名险被车马冲撞的孩童,对其家人的盛情难却而吃了一碗阳春面之后,才又最终赶到了萍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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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我可是在城中还兜兜转转找了两圈,实在不见师兄你的人影,这才出城碰碰运气。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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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一鸣连珠炮似得一口气将自己来时的种种遭遇都说了一遍之后,默不作声地庆山便将水筒递了上去。看着口干舌燥的一鸣大口吞咽着清泉之际,庆山不动声色的表情之下,内心却对面前的这位小师弟,格外的震惊和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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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诩已在吕祖门下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和忍受的历练,这才达到了如今这般身手的庆山,不想被小自己两岁的师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超越了。实在难以想象,年幼的一鸣究竟在师父座下经历了何等艰险的考验才成了如今这般的身怀绝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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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的庆山,不禁皱起了眉头,脸上不自觉的显出了一丝不悦。一旁喝饱的一鸣见状,于是将空筒在庆山眼前晃了晃。在终于引得其注意之后,复又侃侃而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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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鸣开始就想好了。一年的修行之后,一鸣长进不小,想必在吕祖亲授之下,师兄更是突飞猛进,非常人所及。我料想,白天赶路,夜里休息,满打满算怎么也要五天才能抵达,却没想师兄只用了三天就做到了。一鸣真是佩服。”

“……其实也不是三天,三天再加一个,哦不,大半个白天才到的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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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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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鸣也觉得还是师兄会赢的,虽然一鸣自己仗着点旁门巧技,本以为会和师兄打个平手呢,哈哈……”

“旁门巧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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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呀!嘿嘿……”

一眨眼的功夫,暗中手握掐诀的一鸣顿时化作一只顽猴,绕着庆山,一通蹦跳着绕着圈子,看得庆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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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形化物之术,果然厉害。”

“嗯嗯。丁卯神君偷偷教我的,那这个换了两壶师父的老酒,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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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神君还是急躁得很,讲的含糊不清,一鸣就只得了这个猴子的身法,别的一概不会,呵呵。”

“不过话说回来,山林之间,还是猴子跑的要快一些。也就为这个,本以为借着猴子飞腾穿梭的脚力,兴许能赶上师兄的步伐,却不想还是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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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也好。不然,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肯定是要被师兄和师父耻笑的,嘿嘿。”

“呵呵,倒是光明磊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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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哈哈哈……”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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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来时夜里也……都在赶路的,所以……才比你……快了些。”

“噢,这样啊……哈哈罢了罢了,那咱们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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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扯平了?之前也没说夜里不可赶路的啊,所以还是我赢了。……”

“……是没说没错,但……好吧,可我也不是路上被耽搁了嘛,要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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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反正最后我先到的。”

“……唉,师兄你怎么能这样,跟个孩子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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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屁孩,还说我……”

“呵呵……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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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就地歇息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得穿过边界,进入楚国地界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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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倒头就睡,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连日的奔波让他也鼾声阵阵。而一旁侧卧的庆山,此刻却无从合眼,脑海中依旧浮现着之前夜间赶路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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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晚上,混沌的夜幕笼罩之下,几只形态各异的精怪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位躺卧的少年,疾步穿行于荒郊野外的空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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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乎正打着瞌睡,身体因一路颠簸而不住的摇晃着,却是始终安稳地躺卧在几只精怪合力肩扛的草席之上。其微合的双眼,显出一丝寒光,令不是抬头张望的小鬼望而生畏,怯懦地发出阵阵低吟。而在他的阴沉的面颊之上,正缓缓地冒着缕缕青烟,好似行将沸腾的铁锅一般,炽热难当。时不时的,还会有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滑落,跌入枯萎的丛草里,显出团团微小的火星,如同流萤般一路隐现,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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