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王》
人,生活在社会群体中,就有人情世故,王振喜连续几天,为人情债所累,他和彭晓珍是怎样处理的?又是怎样解读人情世故呢?
红日初照,晨风吹拂,社区广场上,大伯大妈们翩翩起舞,彭晓珍一身红色丝绸练功服,似一团火焰般,在队伍前面领舞,优雅的乐曲,婀娜的身姿,娴熟的舞步,引得路人驻足观赏,啧啧赞叹。
俞田、于洁排在队伍里,虽然随着众人手舞足蹈,二人均显得心不在焉的样子,舞步凌乱,眼睛却不时地朝一个方向睃。顺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王振喜、蒋一帆、胡朝阳、雷声等在另一边就着健身器材锻炼,奇怪的是,蒋一帆、雷声也不时地朝这边张望,干嘛呢?
王振喜今天一身银灰色杭罗练功服,精神抖擞地与几个人练了一会,额上沁出了些微汗珠,一声招呼,大家纷纷坐到长条椅上休息,喝水聊天。
王振喜:嗳,蒋一帆,这几天怎么没看到汤志刚?
蒋一帆:唔,有好几天没来了,我也纳闷,今天抽个空去看看?
王振喜:唔,说不定他老伴杨杏莲病情加重了,我们几个,等会儿一同去看看。
老邱一身浅兰色绸缎练功服,身背一柄剑,踏步而来,颔下一绺胡须飘拂,绸缎熠熠闪光,剑把红缨飘舞,大有仙风道骨风范。
老邱走近,呵呵一笑:老夫来迟了。
众人相互招呼毕,胡朝阳笑说:老邱哇,你是人不老头老,才七十不到,就胡须飘飘,言必称老夫,你瞪大眼睛看看,我们这帮老家伙,有几个像你这样牛?
老邱:嗨嗨,母以子贵,父以子荣,谁让我儿子一不小心,当上了局座?
众人不屑地议论:你以为是封建社会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恭喜邱老爷子,你儿子是一不小心当上局座,当心春风得意马蹄疾,一不小心栽下马哟。……
老邱呵呵一笑置之,随即显摆似的,掣剑在手,呵呵一乐:我儿子出差,特地带了这柄七星宝剑,大伙瞅瞅,开开眼。
众人相互传递观赏,赞叹不已,有人问,这把宝剑做工精细,剑鞘上还镶嵌了七颗宝石,价格不菲呐,但不晓得这宝石是真是假?
老邱拿过七星剑,对着太阳光摇晃几下,七颗宝石似七颗璀璨明珠,折射出眩目光彩,引来一个片惊讶赞叹之声。老邱看到众人窃窃私语,晓得自己过于张扬了,赶紧自嘲似地呵呵一笑:这有什么呀,这些宝石都是以假乱真,工艺品,纯工艺品。我儿子现在朋友圈多哇,这是他一个要好的朋友送的,说是宝剑赠英雄,邱局堪比当年周郎,雄姿英发,羽扇纶巾,前程不可限量哩。
又是一番赞叹之声,老邱脸上放光,拍拍练功服,一捋胡须:这身练功服也是我儿子上次买的,他说了,爸爸穿了,越老越精神……
老邱眼前银光一闪,骤然发现王振喜一身银灰色杭罗练功服,神采奕奕地端坐一旁,呵呵一笑:哟,幽默王啊幽默王,今天好光鲜啊,什么时候舍得置办的这身练功服呀?哇噻,酷毙了,帅呆了!
胡朝阳:嘁,老子是潮人,儿子雄姿英发,还真是前程不可限量哩。
蒋一帆:嘿嘿,老邱哇,别以为只有你儿子孝顺,现在崇尚尊老敬老,孝顺子女多了去啦,不是有句话叫……叫什么来着,喔,想起来了,老吾老及人之老……
胡朝阳:以前在厂里,开到会口号不绝,“抓革命,促生产”,“大干快上,向××献礼”,现在呢,就像老邱,满嘴的新鲜词儿,什么什么哇噻,酷毙了,帅呆了,就连三字念成川的蕃茄酱,现在也成了半个文化人,还老吾老及人之老哩。
蒋一帆:阴阳胡啊阴阳胡,以后收起你的八卦摊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能甘于当老古董,也要与时俱进,懂不?滚滚长江东逝水……
王振喜:嘿嘿,三国演义呀?
蒋一帆:喔,错了,错了,是革命洪流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
老邱挨着王振喜坐下,掀起王振喜的衣角,仔细察看一番,惊讶地问:啧啧,杭罗的呀,比我的这身还贵重哩,花了多少钱啊?
王振喜:嘿嘿,犬子所赠。
蒋一帆:嗳嗳,雷声,老是往那边看,看什么哩?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哇。
雷声:你××的蕃茄酱,大哥不要说二哥,你这双贼眼不也是往那边瞅哇,我是天上飞的雁,不能当得碗中菜,你呢,是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蒋一帆:雷声,大哥不要笑二哥,你我同病相怜……啊!
王振喜瞅见蒋一帆突然住口,心不在焉,往一个方向定定地看着,顺着蒋的目光看过去,于洁骑了电瓶车,头也不回,疾驰而去。
王振喜再看蒋一帆脸色发白,嘴里念叨:说好的一同回去,完了,铁了心了,不想回头了,飞鸟各投林了。
王振喜耳语:老蒋,别着急,我已启动一级应急响应机制,立即着手解决你和于洁的矛盾,想方设法挽救濒危的婚姻,让飞鸟重投林。
蒋一帆:谢谢大哥费心,只是要快,听说她已经写了离婚协议书,我就担心这只鸟落到别家林里。
王振喜:怨谁?拥有时不晓得珍惜,将要失去时才晓得这是个宝贝呀。
雷声:大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我呢?
王振喜:统筹兼顾,合理安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天老爷跟你们作对,心想事不成,别怪我。
二人:啊?
…………
广场另一边,乐曲已停止,跳舞的人已经三三两两陆续离去,俞田拉住彭晓珍说话。
俞田:大嫂,别忙着走,我求你桩事。
彭晓珍: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俞田:前天,我得罪了大哥,今天几次想到大哥那儿说声对不起,只是看到他,……嗯,他……在旁边,就,没有上前。
彭晓珍见俞田羞涩地低下头,心里有数,微微一笑,明知故问:哎呀,姑奶奶,哪个他呀?
俞田:就是,就是姓雷的。
彭晓珍:哦,是雷声呀,你看到他就不上前了?为什么呀?他会吃了你?喔不,他会雷劈了你?
俞田:他要真是雷神就好了,雷声大,雨点小,胆小如鼠,黏黏乎乎,软不拉叽,没有一点男人的刚性。
彭晓珍:错,挺神气的一个人,海州城的知名人士呐,当年可是厂里宣传队台柱子哩,专演李玉和、郭建光这些英雄人物。
俞田:高颜值,低智商,骒马上不了阵,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彭晓珍:咦,怪了,今天你怎么关心起他了?
俞田:哎呀,大嫂,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哇?急煞我了。
彭晓珍再也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俞田哪,我看你跳舞时心思重重的样子,逗你玩呢,昨天我和你大哥还提起这事,你别怪雷声,你大哥说了,雷声颜值、智商双高,只是在求爱方面缺乏经验。
俞田:他能有什么经验?父母包办的婚姻,老婆去世后,他几乎不与女同志来往,一门心思把孩子带大,儿子结婚另过,他一个人生活,孤孤单单的。
彭晓珍:俞田,你对雷声的行踪了如指掌啊,雷声也一直暗中追求你呢,你就没有感觉到?女人的直觉都很敏感呐。
俞田低下头:我又不呆不傻,还会感觉不到?其实,我有什么好呀,缺点一大堆。
彭晓珍:现在不是时兴一句话,爱你没商量。
俞田:哎呀,大嫂,你也成了潮人啦。
彭晓珍:其实你大哥也看出雷声的“险恶用心”了,怕他追不到你,耽误一段好姻缘,就给他出了一连串主意,可惜是馊主意,雷声做的蠢事,都是他教唆的,惹恼了你,他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呐。
俞田:哎呀,快别这样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前天我还责怪他是吃馊饭的大哥,其实,大哥是好心办了糗事。
彭晓珍:雷声是急病乱投医,砌屋找箍桶匠。
俞田:大哥不是箍桶匠。
彭晓珍:你别为他辩白了,雷声找他求教,好比曹操遇蒋干,稀饭遇浆糊。既然心里爱一个人,就大胆表白嘛,没桥顺河走,绕来绕去,自寻烦恼。
俞田:就是嘛。
彭晓珍:你不晓得呀,雷声见你退回了信,听你说要嫁到山西,心里那个急哟,啧啧啧,还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不成功便成仁。
俞田急了:哎呀,老实得可爱,千万不能做傻事哟。
彭晓珍:嗯?
俞田感到失态,羞红了脸,嗔怪:大嫂,你这眼神,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彭晓珍:咯咯,别躲着我的眼睛,说,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俞田抬起头,眼睛发亮:大嫂,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呀,八年了,容易么?这种事,能想不能说,不能做,寡妇门前是非多呀。
彭晓珍:那是旧观念,你得换换脑子了。
俞田:把丫头拉扯大了,嫁人了,家里就空了,心也空了。丫头多次开导我,再看看电视上有不少这方面的节目,现在也慢慢想通了,我和……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彭晓珍双手一拍:着哇,不瞒你说,你大哥早就想撮合你俩安排一次约会了。
俞田:哎呀,大哥又出馊主意了,正大光明的事,弄得像特务茶馆接头似的,新时代,新风尚,简化程序,人虽上了年岁,可思想不能僵化,老年人就不能追求爱?爱就要爱得轰轰烈烈,只要他敢当众捅破这层窗户纸,我,嘻嘻……
彭晓珍:咯咯咯,爽!
…………
晨练结束,彭晓珍走过来与蒋一帆、胡朝阳、老邱、雷声等一干人打招呼,几个人齐声赞叹大嫂风姿不减当年,胜过当年。
老邱:哟,大妹子今天好漂亮哦,这身练功服也是儿子孝敬的?
彭晓珍微微一笑:可不是么。哟,老邱,你手上这柄宝剑可漂亮哩。
老邱:呵呵,正宗的七星宝剑,我儿子孝敬的。
老邱刷一下抽出宝剑,剑锋与绸缎练功服相互映照,熠熠闪光。
彭晓珍:嗯,果然是把好剑。
蒋一帆:别看剑锋亮闪闪,那是化学抛光,吓不了人,银样蜡枪头。
老邱卖弄般舞剑,却错招频频,只得讪笑着将剑插入剑鞘。
王振喜:老邱,你别叶公好龙啊,舞剑要了解剑文化,你可晓得曹操有几把宝剑?
老邱:这?
王振喜睃一眼:我来告诉你吧,两把,倚天、青釭。我再问你,春秋时期,有一对雌雄宝剑叫什么?
老邱:没听说宝剑还分雌雄,莫非做了b超?
蒋一帆:宝剑做b超?亏你想得出,孤陋寡闻,我来告诉你,雄的叫干将,雌的叫莫邪。
雷声:领教,领教。
蒋一帆:大哥,你的手机响了。
王振喜接听,汤志刚在电话里嚎啕大哭,王振喜变脸变色,什么都明白了,
众人惊愕,关心地询问。
王振喜潸然泪下:……汤志刚家的天塌啦,他老伴殁啦!
众人如遭雷击,懵了。
王振喜: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老汤家去呀!帮他料理料理,再宽宽他的心。
老邱:还不晓得老汤伤心到什么程度呢,快走哇!
蒋一帆:汤志刚是个老实槌子,遇到这档事,恐怕早就麻爪了。
胡朝阳:可怜的老汤,我的老哥哥哎,兄弟们来啦!
彭晓珍突然想起:嗳,别忙中出错,我们一身大红大绿的运动衫,怎好上他家去?再说,也得回家拿点钱,买个花篮,送包丧仪吧。
王振喜:对,对,大家赶紧的,赶紧的!
………
汤志刚父子将王振喜等送出门外,汤志刚眼睛红肿,嗓子早已喑哑。
王振喜:老汤,人死如灯灭,再哭也哭不转来,节哀吧。
汤志刚:她起初只觉得腹部有点疼,我几次要带她上医院,她图着省几个钱,说干活累的,歇歇就好了,我拗不过她,也就没当回事。起先只是轻微疼痛,前几天疼得厉害了,她还是不肯上医院,说是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医生治病治不了命,命里该绝,任谁也救不了,命不该绝,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王振喜:糊涂哇!
汤诚:这一拖就是半个月,我出差回来,发现情况不对劲,就和老爸强行把妈拉到医院一查,癌症晚期!
汤志刚:我一下子懵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医生把我们叫到值班室,责备我们平时太大意,耽误了患者最佳治疗时期,大哥,我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汤诚:医生还再三叮嘱,病人多疑,在病人面前一定要沉着冷静,不能有任何感情流露,决不能让病人心理崩溃,我再开点药,尽量延缓病情恶化。
汤志刚:我问医生,这病有没有康复的可能?医生叹口气说,我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天职,康复难啊,但愿奇迹发生,一切皆有可能。
汤诚:老爸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回家嚎啕大哭,我妈一急一吓,心理崩溃,不吃不喝,只是嘤嘤哭泣,病情急转直下,没几天,就,就……
众人唏嘘。
蒋一帆:太突然了,几个月前,我还在街上遇到她和汤志刚逛街呢。
彭晓珍:唉,病人床上睡,死人路上行,哪个也算不到自己最终的归宿。
王振喜:事情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还是帮老汤处理好杨杏莲的善后吧,雷声、蒋一帆,对不起,你们俩的事只能往后放一放了。
雷声:大哥说哪里话来?家有千般事,先拣急的办。
蒋一帆:歪打正着,也让于洁冷静冷静。
王振喜:老汤,我让老胡、老郭留在你家帮你照应,老雷、老张,你们先回去休息一会,下午来接班,我和老蒋、老邱夜里来接你们的班,就跟当年上班一样,歇人不歇车三班倒连轴转,这样可好?
众点头,汤志刚父子只是感激涕零。
………
大街上熙熙攘攘,有人漫步街头,有人行色匆匆,王振喜、彭晓珍却步履沉重,一脸沮丧。
王振喜喟然长叹:唉,人常说,好汉无好妻,癞汉娶娇妻,杨杏莲虽算不上娇艳,夯里夯气的汤志刚娶了她,算是福气呐。
彭晓珍:汤志刚还就怕……
王振喜:嗯?
彭晓珍瞪眼:嗯什么嗯?你们男人都是这副德性,最怕别人说惧内,表面上还要摆男子汉大丈夫的谱。
王振喜:嘿嘿,在外面不谈这个,有失体统。呃,还说杨杏莲吧,虽说是农村妇女,文化低点,却也通情达理,吃苦耐劳,里里外外一把手,是个贤妻良母啊,风风雨雨几十年,茹苦含辛,为老汤撑起了一个家。现在,孩子有出息了,日子也过出来了,总可以歇歇担子喘口气了吧,咳,她却一口气接不上来,走了!才五十九呢,痛心哪!
彭晓珍:老伴一走,汤家真是塌了半边天,我刚才在他家,看见汤志刚就象散了架子落了魂,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呆愣愣地坐着,就是石头人见了,都得淌眼泪,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哇!
王振喜:几十年形影不离、知冷知热的伴档,说没就没了?咳,还好,儿子媳妇倒是挺能干,把妈妈的丧事张罗得井井有条,生养死葬,一清百了。
彭晓珍:儿女是儿女,夫妻是夫妻,相互之间感情不同,满堂儿女,抵不上半路夫妻。
王振喜:少年夫妻老来伴,一时不见淌冷汗,老伴老伴,老了失伴,今后日子怎样过?
彭晓珍:虽说儿女好,可是儿女有自己的事,哪能天天陪伴他?出门一把锁,进屋一盏灯,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王振喜:从今往后,体己话对哪个说?哪个能知冷知热知饱饿?又有哪个来嘘寒问暖掏心窝?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漫漫长夜,经受孤独的煎熬和折磨!可怜的老弟……
街上的行人用诧异的目光盯着王振喜、彭晓珍。
彭晓珍低下头抹泪:人家都看着我们,快走吧,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忍不住在大街上就要哭了。
………
二人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王振喜只是抽烟,一会儿工夫,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不少烟蒂。
彭晓珍一把抢过烟:抽抽抽,抽煞你!你倒是说呀,老汤的事怎么办?
王振喜:我们老哥们商量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直到老汤的老伴出丧,都有人留在他家,帮着照应,顺便开导开导他,往后的一段日子,大家多抽点时间去陪陪他。
彭晓珍:应该的,应该的。
王振喜:还有,我们几个人凑了一点钱给老汤,我出了五百,杯水车薪,只是表示一点心意。老哥儿们都是靠退休金过日子,有的还得支持子女一些,经济上都不算宽裕,我想以当年厂里工会主席的老面子,发动原来厂里的老同事捐助一点,帮老汤度过难关。一人有困难,大家来帮助,患难之中见真情,不在于钱的多少,在于一种关爱,对老汤,对死者,都是一种安慰。
彭晓珍:做得对!你们几个,好几十年的交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不论钱多钱少,却都是真情实意;不是锦上添花,却是雪中送炭。
彭晓珍:我去忙中饭,你早点吃了,好好儿睡一觉,今天得坐一夜,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自己也要保重。
王振喜胡乱扒了几口饭,倒头便睡,眼前老是浮现汤志刚悲痛欲绝的样子,想着怎样才能更好地帮他渡过失去亲人的这一关。心里装着事,能睡得实在么?折腾了好一会,才迷迷瞪瞪入梦去,猛然睁开眼,不好,天快黑了,赶紧起来,冷水洗把脸,脑子里才觉得清醒点。
彭晓珍早已盛好晚饭,王振喜囫囵吞枣似地吃完,抹抹嘴,披上风衣就出门,彭晓珍追出来问:振喜,要不要再加件羊毛衫,夜里天凉。
王振喜:我已经加了,你早点睡。
彭晓珍:路上当心。
王振喜:到老汤家是熟马旧路,放心吧。
………
夜深了,汤志刚的儿媳田沈馨,熬了一锅粥,王振喜、蒋一帆、老邱就着榨菜丝稀里哗啦喝得头上沁出细微汗珠,众人轮番相劝汤志刚吃上点,都无济于事。王振喜拂开众人,对呜咽着的汤一番训斥开导:汤志刚,杨杏莲去世,你悲痛,我们也很悲痛,如果能哭活她,你就尽情地哭吧,哭上七七四十九天,一个人哭不够,我们大家一起陪你哭,哭得飞沙走石,昏天黑地。来来来,大家一起陪汤志刚哭,一、二、三,呜哩哇啦喂……
众人咧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
汤志刚抬起头,一脸惊讶,众人见汤志刚停止了呜咽,只是张大了嘴,啊啊个不休,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振喜见好就收,将粥碗往汤志刚面前一墩:喝掉!
汤志刚:大哥……
王振喜:喝掉才有力气哭。
汤志刚:我,我喝。
倾刻间,一碗粥喝个底朝天,沈馨又盛来一碗,汤志刚又是呼啦啦一阵喝个精光,将碗一搁,咂巴咂巴嘴。
沈馨对王振喜投过崇敬的一瞥:王伯伯这一着真管用,老爸一整天粒米未进了,我们真担心他倒下来。
王振喜:老汤,你粥也喝了,精气神也有了,我问你,杨杏莲临终时可曾有话交代?
汤志刚:她处于昏迷状态,我们哭着喊也喊不醒,能说什么话?
王振喜:她有话交代的,不信,你去问?
汤志刚:问?问魂哪,咦,怪了,你当时又不在现场。
王振喜见众人面面相觑,解释道:我虽不在现场,但我能断定,杨杏莲对你交代,生死天命,我死了,你不要发夯,要好好活着,把这个家撑起来。
汤志刚:嗯,像是杨杏莲的口气。
汤诚:爸,王伯伯替妈说出了没有说得出的话,你要顺变节哀,我们要你好好活着,把这个家撑起来。
沈馨:爸,妈走了,你得让她走得放心,你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王振喜:老汤啊,听听,多暖心的话,你好好地活着,杨杏莲会含笑九泉的。
众人明白了王振喜的一番苦心,暗暗佩服王振喜的睿智,一致开导汤志刚。
汤志刚:谢谢大哥,谢谢老哥们。
汤诚拿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爸,妈明天一早就要火化,这是亲朋好友左右邻居送丧仪的清单,你看看,怎样处理?
汤志刚细细看了一遍,动情地说:人家来祭奠你妈,说明你妈生前是个好人,份子钱有大有小,都是一分情意,黄金有价情无价,情意留下,所有的人情份子,统统退掉。
老邱:汤志刚,你傻呀,送上门的钱不收?况且你还得请人家饭馆里嘬一顿,不就两清了?情意留下,这情意用秤称?用尺量?看不见摸不着,神马都是浮云哪。
汤志刚:我收下了,以后见着人家,头都抬不起来。
老邱:哪有什么?三个哈哈两声笑,不就过去了。
汤志刚:人家背后会骂我汤志刚小人。
老邱:那,你就充大尾巴狼吧,何况你并不宽裕,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是何苦?
蒋一帆:汤志刚,充什么大尾巴狼呢,世人都知神仙好,唯有金钱忘不了,在生日日恨无多,待到多时人没了。这婚丧喜事可也是敛财的手段哩,听说有的人一年当中办好几桩哩,收获了钞票,丧失了人格。我说得对不对呀,老邱?
蒋一帆睃一眼,老邱一脸愠色:蒋一帆,你什么意思?各人各想法,各人各活法,你是外星人,不食人间烟火,不生活在这个社会,我是凡夫俗子,我没有你清高。
二人争执,老邱火气越来越大,站起身就走,汤志刚父子追到院子里相劝,蒋一帆撇撇嘴嘀咕:我最看不惯老邱的势利眼了。
王振喜:老蒋,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多想想老邱的优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人各有志,包容点。
老邱被劝回,汤志刚见王振喜端坐喝茶,急了:大哥,你是局外人呀?
王振喜嘿嘿一笑:老邱哇,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了?大局为重,坐下,坐下。
汤志刚:老蒋、老邱,都看在我面上,汤诚,给叔叔点烟上茶。大哥,你说,这份子钱怎样处理妥当?
王振喜:人际交往免不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过去有过来往的,收与不收无所谓,不过,你不收,人家会有想法,弄不好会产生误会。过去没有来往的,不管份子钱大小,一定要退,你今天收下了,明天赶上人家有事,得补上这个人情,若是人家不想让你破费,或者忘了告诉你,你又不知情,岂不欠下一笔人情债?人常说,冷是冷的风,穷是穷的债,我改两个字,冷是冷的风,窘是窘的债,人情债。人情不是借贷,胜似借贷,人情大于债,人情债欠不得哟。
众点头,汤志刚:大哥这番话,听起来拗口,细想起来,确有道理。汤诚,来,就按你王伯伯的意思,你和沈馨去把单子捋一捋。
…………
第二天早上,王振喜一脸疲惫,打着哈欠,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彭晓珍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赶紧放下手上的活儿,迎上前去。
彭晓珍:累了吧,眼睛都熬红了,快坐下歇会儿。
王振喜伸懒腰,连连打着哈欠:哎呀,睏死了。
彭晓珍端来茶:今天早上才泡的,喝上点提提神,折腾了一夜,能不睏吗?老汤家的事情处理完了?
王振喜:老汤的老伴儿,早上已火化了……唉,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顷刻之间化成了一缕青烟,从世上消失了!我们这些人,最终都要走这条路。
彭晓珍恼了:大清老早的,又说这些丧气话,呸,呸!
王振喜:咳,这有什么,我早上还去了火葬场呐,哎哟,那里是人生的终点站,可忙呐,几十年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终点了,一个个都钻进小别墅里隐居了。
彭晓珍:胡说八道,那是小别墅吗?那是骨灰盒。
王振喜:别墅倒不贵,一两千的倒打发了、土地使用证可领不起,别看它在偏僻郊区,被横炒竖炒,炒得比闹市区房价还贵,人呀,死不起喽,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喽。
彭晓珍:你还有完没完?去,洗脸、刷牙、吃早饭、上床睡觉!一夜不睡觉,十夜补不到。
王振喜洗漱完,坐到椅子上长吁一口气:晓珍哪,人不得不服老哇,记得年轻时,在厂里没日没夜的加班,叫什么“忠字班”……
彭晓珍:一岁年纪一岁事哟,人过了七十,上半年跟下半年还不同哩。
彭晓珍麻利地盛上早饭:起早煮的粥,焐在锅里,热烫烫的,快吃,去去寒气。
王振喜:唔,真香,既能填肚子,又能驱寒驱疲劳,想得真周到。
彭晓珍掀开碗罩:喏,这里有红蛋,剥两只吃吃。
王振喜:红蛋?哪来的?
彭晓珍:噢,彭晓兰昨晚送来的,见孙子啦!美得她,就跟小时候一样,呵呵呵傻笑个不停,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
王振喜:你家兄弟姐妹五个,一个个都升级,成了爷爷、奶奶啦。
彭晓珍:可不是么,晓兰最小,她是最后一个升级的。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头上扎根红头绳,在院子里跳橡皮筋呢,嘻嘻。
王振喜:长江后浪推前浪,看着儿孙辈趁风长,我们青春年华不再,不知不觉都老喽。
彭晓珍:老就老呗,只要过得舒心就成。
王振喜:晓兰那里,你要去看月子,这是老规矩。
彭晓珍:出多少钱的份子?
王振喜:你看着办么。
彭晓珍:嗳,我问你呢,按过去的行情,前几年看月子出二百块钱的份子蛮好了,可现在行情看涨了,嗯,再说,又是嫡亲姐妹,姐姐的份子钱出少了,妹妹在夫家坍台,我们当姐姐、姐夫的,脸上也挂不住。
王振喜:出人情份子,出的是一份情意,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彭晓珍噗卟一笑:那,出鹅毛?
王振喜:哪能呢,我是打个比方,意思是根据自己的能力,能出多少就出多少,没必要跟别人攀比,更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彭晓珍:话是不错,可惜没几个人认同。我们也不能过分做矮子,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饿三天,也得腆着肚子过桥!在家盖帐子,出门充胖子,现在是谁富谁威风,谁穷谁狗熊,谁有钱谁就趾高气扬,众人点头哈腰,谁寒酸谁就被人瞧不起,连看你的目光都是怪怪的,我可丢不起人!
王振喜:夫妻合的一张脸,你丢人现眼,我也光彩不到哪里去,你说,你说……
彭晓珍:我看,得这个数。
王振喜:一个巴掌,五百?
彭晓珍:嗯。
王振喜:行,五百就五百,你下午就去,还要代劳你向他(她)们表示祝贺……咝,我头有点晕,心情又不好,得赶紧休息。我刚才已经吃饱了,中午就不要叫醒我。
彭晓珍:行,你快去睡吧。
………
王振喜昏昏沉沉睡到傍晚,起来一看,彭晓珍还没回来,一边嘀咕“这么晚了还不回来,留在人家过年啊?”,一边自己想动手弄晚饭,揭开锅盖,半锅香喷喷的菜汤面,还微微冒着热气,顿时胃口大开,呼啦呼啦连吃两碗,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叨咕:错怪她了,知冷知热知饱饿,还是老夫老妻好哇。
彭晓珍回到家,一脸亢奋,喋喋不休地讲述小宝宝的可爱,一双小手胖嘟嘟,肉滚滚,香喷喷,嫩生生,一双小眼睛亮晶晶,就像两粒黑珍珠……
王振喜:你喜欢就把他抱家来?
彭晓珍:废话,你不是常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们抱家来了,你有精力有能力把他养大么?
王振喜:嘿嘿,我只是说说而已,人家嫡亲骨肉肯割舍么?
彭晓珍见王振喜连打两个哈欠:还没睡够?
王振喜:白天睡觉,哪有夜里睡得实在?对面楼上李仁贵家搞装修,用冲击钻打孔,嗞啦啦,嗞啦啦,特刺耳,就象破竹子搅茅缸……
彭晓珍噗哧一笑:这个比方太恶心。
王振喜:我就闹不明白,好端端的铝合金窗子却要割去,换成不锈钢,地面同质砖铺了没几年,却要砸烂,换成名牌大理石,折腾个什么哩?
彭晓珍:相互攀比呗,钱多了发烧呗,石崇斗富呗。
王振喜:装修就装修吧,噪音扰邻呐,若是在过去,得对左邻右舍一家一家打声招呼吧?嘿,现在呀,人都学会任性了,没这规矩了,轰隆隆,嗞啦啦,突然袭击没商量。
彭晓珍:现在反了,被打扰的要到打扰人的门上商量。
王振喜:我来说给你听,你看像不像?
王振喜站起身模仿:喔,老×,你们家装璜啊?……嗯,有事吗?……嘿嘿,跟你商量点事,中午大家都要休息一会,晚上孩子要做作业……噢,你是说,能不能轻点儿?午休时间和晚上能不能停息一下?……对对,还是老×通情达理。……嘿嘿,大家都要通情达理,理解万岁,你们家就不曾装璜?装璜能没有响声?……嘿嘿,那是,那是,打个喷嚏还吓人哩,何况装璜。……你凭良心说,我平时可曾扰民?打住到这里,算上这一回,我们家也就装璜了四次,难得的事么,就不能通融通融?个把月的光景,克服一下不就得了?午休时间和晚上停息,耽误的工你给结算呀?……咦,你这人?……我怎么啦?招你惹你啦?是你跑到我门上兴师问罪了。……你,不可理喻。……嘿嘿,哥们,我装璜了,怎么着吧,真是的,吃不到葡萄喊葡萄酸,有本事你也装璜呀,我屁都不放一个。
彭晓珍:咯咯,太像了。
王振喜:这事儿没商量,也就罢了,这还不算,一会儿,楼下又来了收破烂的,扯开嗓门儿吆喝,“嗳,收酒瓶醋瓶雪碧瓶哦……嗳,收废铜废铁废塑料哦……嗳,收书本报纸废纸箱子哦”……这人刚走,又来专修煤气灶的,“清洗煤气灶哇,清洗油烟机啊”……一阵嘈杂后刚睡着,楼下又有人吆喝,“磨剪子来锵菜刀”……
彭晓珍咯咯咯地笑得直喘气,忍不住挠了王振喜一下:老现世宝,学得倒像,不上春晚糟蹋了。
门外传来王伟的声音:爸,你在干嘛呢?一会儿跟谁斗气,一会儿收破烂,一会儿修煤气灶,一会儿又磨剪子锵菜刀的。
彭晓珍:你爸在说书哪。嗳,王伟,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伟:我们刚回来,怕你们睡下了,就静悄悄开门关门,想不到老爸在排练小品呢。
彭晓珍:咦,恬恬呢?
李凤:喔,她在老师家里补习数学,待会儿去接。
王伟:让爸早点睡吧,妈,你也真是的,跟小孩子一样,老缠住大人说故事,赶明儿我买上百十本小人书,让你看个够。嗨嗨……
彭晓珍:咯咯,东席不管西席事,去去,忙你们的去!跟妈没大没小的。
门外传来一阵小俩口的笑声……
王振喜看着彭晓珍,坏坏地笑:小朋友,还听不听故事啊,叔叔再给你说一段?
彭晓珍:老现世宝!
王振喜:嗨,你还不知道哇,现在连收破烂的都用上电喇叭了,吵死了。我爬起来关上窗子,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几声炸响,震得窗子咯啷啷响,我一个激灵,跳下床,溜到阳台上一看……
彭晓珍:看见什么了?
王振喜:你猜。
彭晓珍:猜你个头!卖什么关子,快说。
王振喜:嘿嘿,楼底下三、四个二不愣登的光头小子,嘴上叼着烟,嬉闹着在放爆竹呢……
彭晓珍:神经病!
王振喜:我正要发火,后来又笑了。
彭晓珍:你更神经!
王振喜:嘿嘿,哪里呀,我听那爆竹声,响得挺有音乐节拍呢。
彭晓珍:梦话!
王振喜:你听好,呯,叭叭叭……冲家啦……呜,噼哩叭啦,噗嗤,呯叭……完啦,噼噼叭叭,一千八百……叭滋,不止……
彭晓珍笑得前仰后俯:搅沫嚼舌头!
王振喜:我一直站在阳台上看,这几个傢伙好不容易住了手,心想,这下可好了,进屋睡个安稳觉吧,嘿,哪晓得刚闭上眼,楼下“呯叭”一声又炸响了。
彭晓珍:该死的日本鬼子又进村了?
王振喜:嘿嘿,你说恼火不恼火!我还能睡安生觉么?
彭晓珍:确实讨厌。前几年,市区禁放烟花爆竹,好不容易安静了一阵子,现在又开禁了,还越放越邪乎,真有喜事,放点助助兴,应该的,可有的人,钱多了烧的,有事没事放着玩,还相互摆阔气,炫耀自己,你放两千响?寒碜!我买四千响,威风!你放轰天炮?小样儿的!我点震天雷,压你一头!呯呯叭叭一阵响,成百上千的钱化成烟。
王振喜:最最讨厌的是在别人休息时,或者在你专心做事时,陡然惊天动地一声炸雷,震得你七窍生烟,血压增高手冰凉。空气在震荡,人的心也跟着一个劲颤动,健康的人,不被折腾成心脏病,也得落下个神经衰弱症。
………
王振喜起身,到阳台上将窗子关好。
彭晓珍:下雨了?
王振喜:雨倒没下,我这是未雨绸缪。
彭晓珍:刚才我还看到满天的星,你还未雨绸缪,嘁,我看你是杞人忧天吧?
王振喜:我是怕半夜里冷不防呯叭一声响,搅了我的美梦。
彭晓珍:不说这些,越说越烦人,说点正经事。
王振喜:什么正经事?
彭晓珍:李凤的爸妈,请我们明天吃晚饭。
王振喜:嘿嘿,好哇,有得吃最开心啦。
彭晓珍:恐怕要付出代价呢。
王振喜:哦,打电话约请的?
彭晓珍:李凤跟我说的。
王振喜:你们婆媳俩没事啦?
彭晓珍:去!鸡屎抹嘴!哪个没事啦?没事就是这人鼻子里没风了,完了,没气儿了,懂不?
王振喜:咳,我这乌鸦嘴!我是说,你们婆媳俩,呃,这个,前几天的结解开啦?
彭晓珍:烟消云散,雨过天晴,咯咯……
王振喜:噢,好哇!
彭晓珍:其实,一家人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是前世的人缘,相互让着点,馒头有数客有数,小事装马虎。年纪大的人,眼睛钝点,耳朵聋点,嘴巴哑点,脑子傻点,可以免却许多烦恼。
王振喜:唔,豁达大度。
彭晓珍:弥勒佛大度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呢。
王振喜将电视关掉,背起双手踱步。
王振喜:嗯,就是要学学弥勒佛,嗳,老佛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组建了人际关系学院,还缺一位教授,你肯屈就吗?
彭晓珍:胡说八道!
王振喜:嗯,彭教授,有个问题,小媳妇儿受了点委屈,不管有理没理,总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挟起包袱就往娘家跑,遇到这情况,你怎么处理?
彭晓珍:咳,真让你说对了,李凤把那天的事回家跟她爹妈说了……
王振喜:她爹妈怎么说的?
彭晓珍:批评了丫头几句,说她不懂事,要她多体谅公婆,要勤力,要大度,不要小肚鸡肠,还说……
王振喜:还说什么?
彭晓珍:还说我们俩是老菩萨,心肠好,要丫头知足。
王振喜哈哈大笑:痛快!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是编的吧?
彭晓珍:骗你是小狗,告诉你,是李凤亲口说的。
王振喜:唔,好好,不过,我们今后说话、做事,也要适当注意点,有时明明是好事,处置不当,也容易产生矛盾,家中和不和,先看媳妇和婆婆。
彭晓珍:这么说,我是家中的关键人物?
王振喜:岂止是关键人物?我说过,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是家里的主事奶奶,是家里的女皇武则天!是太岁!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彭晓珍:嗯?
王振喜:喔,不是,你是家里的慈禧太后。
彭晓珍瞪眼:放屁!
王振喜:喳,奴才该死,竟敢在老佛爷面前放,呃,放屁。
彭晓珍噗嗤一笑:一副奴才相,你是李莲英呀?
王振喜颠颠地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递给彭晓珍。
王振喜:奴才请老佛爷用水。
彭晓珍:啊?
王振喜提高声调:奴才请老佛爷用水。
彭晓珍:咯咯咯,大胆奴才,连马屁都不会拍,请女人用水是什么意思啊?
王振喜:什么意思?
彭晓珍羞:别问了。
王振喜:噢,我忘记问了,亲家母请我们吃饭,是随便聚聚呢,还是有什么事?
彭晓珍:我也纳闷儿,打探吧,李凤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肯说。我上厨房倒茶,隐隐约约听见王伟在房里小声打电话,好象提到定做蛋糕什么的……当时,我心中一动,嗳,今年不是狗年吗?
王振喜:对呀,你是说……
彭晓珍:我记得亲家母属狗……唔,对,她今年应该是六十大寿。你还记得么?跟她家结亲没几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她过的五十岁生日,我们去祝寿的。
王振喜:嘿嘿,女人心细,我早就忘了,只记得送了贺仪,她们执意不肯收。
彭晓珍:包了二百块钱,退了,不过,送归送,退归退,各有各的讲究。我们送红包,是表示祝贺,属人际交往,风俗礼节,总不能两个肩膀扛张嘴,到人家白吃白喝吧?虽说是儿女亲家,但人熟礼不熟,总不能把人家的客气当福气吧?她家呢,是喜事,请客吃饭,出于一份真情,大家同喜同乐,怎好让别人家破费?那不成开饭店了?所以就退红包。
王振喜:嗯,分析得头头是道,解读了人情世故的理念,我记得有副对联,叫“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把人情世故形象地比喻成一门学问。人不必过分老于世故,可也不能疏于交往,拿捏好分寸,也是一门学问哩。
彭晓珍:工会主席又在作报告了。
王振喜:有感而发。
彭晓珍:你呀,感情太丰富,话匣子一开,没完没了,不跟你扯了,亲家母请我们吃饭,去不去?怎样去?
王振喜:嘿嘿,脑筋急转弯呀,还怎样去?开车去嘛。
彭晓珍:又说胡话了,车在哪儿?
王振喜:咱哪点比别人差?凭什么别人有车抖威风,咱就不能买辆车,节假日还可以自驾游。
彭晓珍:做梦吧。
王振喜:告诉你,梦想成真了,我买了一辆车,还上了牌照,车号是hzwp11。
彭晓珍:越说越离谱。
王振喜:听好了,车牌号是hzwp11,前四个字母是海州王振喜彭晓珍拼音字母第一个字的缩写,11是代表两条腿。
彭晓珍:喔,十一号汽车呀。
王振喜哈哈大笑:晒裂的葫芦,开窍了,没事儿了吧,我睡啦。
彭晓珍:哎呀,急惊风遇上慢郎中,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的?又难得糊涂了?
王振喜:喔,还是刚才的事呀,依我说,情分归情分,规矩是规矩,这份子钱一定要出的。
彭晓珍:说的是嘛,出多少?
王振喜:你不是说行情看涨了么,以前二百,现在出六百,不多吧?
彭晓珍:不多,不多,唔,六十寿诞,六六大顺,好彩头。你说,现在的物价长了几倍?十多年前,“京台丰”,那么好的大米,才八毛钱一斤,现在,一般的大米,还卖两块呢。猪肉更不要说了,从一块多涨到十块多……
王振喜:提起过去的事,我记得,六、七十年代,出个人情份子,一方红纸,包上三块钱,够意思了,要是包上五块钱,就算是大人情了。办一桌酒席,十来块钱,哪象现在,一桌总要七、八百,象样点的一千、两千,还不算烟酒饮料。
彭晓珍:菜不谈,那时是什么酒?乙种白酒地瓜烧,喝上一口头就发晕,烟是什么烟?讲究一点的“大运河”,最高档的“前门”、“牡丹”,也就几毛钱一包。
王振喜:嘿嘿,记得有一句顺口溜:县级干部长三分,公社干部两边分,大队干部四脚奔,小队干部角四分,社员群众上秤称。
彭晓珍:有意思。
王振喜:这意思就是,县级干部抽的带过滤嘴的“牡丹”烟,那过滤嘴有三公分长;公社干部次一点,抽的“大前门”烟,“大前门”烟上有图案象八字,一撇一捺往两边分;大队干部只能抽上“飞马”烟,马撒开四条腿往前奔;小队干部的档次就更低了,只能抽一角四分钱一包的经济烟;社员群众无权无钱,只能称点旱烟抽了。
彭晓珍:记得那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想买点象样的菜招待都难,想做人都做不起人来,好难堪。
王振喜:谁笑谁呀,家家如此,理解万岁,也谈不上难堪。
彭晓珍:现在可好了,虽说物价涨得快,可什么都能买到哇,再说了,大家的收入不也水涨船高了吗。
王振喜:现在贫富差距拉大了,不知怎么的,钱往多处滚,咳,有钱的不一定大方,越有钱越抠,荞麦皮里榨油,大方的不一定有钱,手长衣袖短。
彭晓珍从抽屉里取出装钱的信封,掏出了六张百元大钞,将信封口朝下抖了抖,看着王振喜无奈地一笑。
王振喜:完啦?
彭晓珍:真的完啦!
王振喜:啊?
彭晓珍一脸无奈:一家人的伙食开销得多少?王伟他们又不交伙食费,吃“老共”的。
王振喜:嘿嘿,共产党每月发给我们养老金,我们既养老又养小,不过,不要埋怨王伟,是我们心甘情愿让他们“啃老”,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彭晓珍:太阳从家家门口过,老人心甘情愿让子女“啃”,倒成了一种时尚。
王振喜:老人恨不将骨头磨成粉,为子女作最后的贡献,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呐,嘿嘿,另类天伦之乐。不说这些了,这个月开销怎么这样大?要寅吃卯粮了。
彭晓珍: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剩饭好吃,穷家难当呐,昨天、今天、明天,三天三个人情份子……
王振喜:上个月没有出人情,不是多多少少还能结余一些么?
彭晓珍:我给你的钱,你不是都支援了汤志刚?
王振喜:喔,对喽。
彭晓珍:再上个月呢?不是出了两个人情份子吗?你还别大大咧咧的,这个月还没结束,我俩的亲戚朋友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叭”一下,又冒出一个人情债。
王振喜:人情债,人情是笔债。现在的人际交往变了味,差不多是用钱来衡量感情深浅。出份子钱,相互攀比,哪个也不肯掉价,这底价就象八月十五钱塘江潮,呼啦呼拉直往上涨,涨啊涨,水涨船高,船一个劲往上飘,飘啊飘,飘到半山腰,人情债务没完又没了,这点退休工资怎开销?
彭晓珍:又说胡话了,没听说过船飘到半山腰的。
王振喜:孤陋寡闻,咱中国宇航员坐的宇宙飞船,都飘到太空去了,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呐。
彭晓珍:嘁,照你这样说,嫦娥一号、嫦娥二号、天宫一号、天宫二号、火星探测器,不都是船?
王振喜:啧啧啧,你懂的比我多,天上可走船,地上可不可以走船呢?
彭晓珍:你欺我是白痴呀?你见过地上走船么?
王振喜:见过,也坐过。
彭晓珍:哦?
王振喜:还记得我们厂为卫星上天生产小配件么?
彭晓珍:当然记得,这个配件虽说小得可怜,却也是必不可少的零部件,能为祖国卫星上天作出贡献,是我们海州通用机床厂的荣耀哩。
王振喜:为这事,厂里派我出差去了一趟大西北,那里有一大片沙漠呀,骆驼就是交通工具。
彭晓珍:喔,明白了,你坐了骆驼?
王振喜:嘿嘿,骆驼不是叫沙漠之舟吗。
王振喜兴之所至,哼起了《驼铃》,……送战友,上征程,……耳边响起驼铃声……
彭晓珍:咯咯咯,老疯子,倒会牵强附会。
王伟、李凤出门,再接了恬恬回来,老俩口浑然不觉。王振喜正感情投入地哼唱,抬头见二人出现在房门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赶紧自我掩饰:我,我想起了火红年代的往事,情不自禁地……嘿嘿。
彭晓珍:你爸是为国家作出了贡献骄傲哩。
王伟:爸,你们这一代人,曾经为国家作出了贡献,值得骄傲。
恬恬学着春晓小品台词,一挺胸:我骄傲!
李凤:嘻嘻,走吧,让你爷爷奶奶“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吧。
…………
小俩口离去,彭晓珍起身将房门关好,小声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说说话就扯远了,诶,我刚才说哪儿了?
王振喜: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百家姓不念第一个字,钱字当头。
彭晓珍:对对,我是说,百个钱要用,个钱要省,当用的,不论多少都要用,不当用的,哪怕是一毛钱,都得省。
王振喜:还是的嘛,要不是你平时处处俭省点,每个月抠下一些,以备急需,那,明天的份子钱,咋整?还不挂相么?幸亏你过日子谨慎。
彭晓珍:过去有句话叫一天省一把,三年买匹马。
王振喜:嘿嘿,算了吧,三年不吃不喝,凭我们的这点退休金,能不能买到一个卫生间?
彭晓珍:省,总比不省好吧?我们呢,老了,没地儿挣钱了。
王振喜:嘿嘿,门神老了不捉鬼喽。
彭晓珍:用你的话说,不能开源,就在节流上下功夫。人无用,替嘴省,有钱常想无钱时,莫到无钱想有钱,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你总不能伸手向子女要吧?那不犯忌了?
王振喜点点头:这倒也是,伸手向人要的日子不好过哟,自有自便么,嘿嘿,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老婆有,还要跪地上求。
彭晓珍:放屁!
王振喜:别忙,屁还没放完,我说的是,他们挣俩钱也不容易,孩子上学开销大,能忍心用他们的钱?
彭晓珍:穷不到个月,还有三天,又拿到钱了。
王振喜捡起信封,交到彭晓珍手上:主事奶奶,这信封你还得留着。
彭晓珍:主事奶奶?你封的官呀,算哪一级呀,哪个稀罕这官衔呀。
王振喜:嘿嘿,孙猴子当了弼马温,不晓得官的大小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县官不如现管,你这官可是实权派呐,没听说过小官大贪么?
彭晓珍:每个月二十五号兴冲冲地跑银行取钱,两个人的卡往窗口一递,跟着哗哗的一沓百元大钞送到手上,嚓嚓嚓一点,咳,整整五十张!往包里一放,好开心,就像一下子成了百万富翁,底气十足,回到家里,几处一分,缴掉这费那费,再把全月的伙食费预留下,就所剩无几了,富翁被打发原形了,成了两个二百五了。
王振喜:嘿嘿,富不了十天,还是打引号的富呐。
彭晓珍:比起有钱人,这点票子算什么呀。
王振喜:不用比,比来比去,越比越烦恼,知足常乐。人字,一撇一捺,写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当年仓颉老先生造字的时候,煞费苦心呢,他是告诫后人,人际关系的重要,眼睛里掉进一粒沙子,还得请别人拨呢。一撇一捺,就象两棵树相互搀扶着,谁也离不开谁,多形象!意思就是人与人必须相互依靠、相互支撑才能生生不息。人情往来,是一种感情投资,平时不烧香,急难抱佛脚,佛会理睬吗?俅!
彭晓珍:文明点!
王振喜:是,文明点,不管多文明,平时不做人,鬼都不来往,危难时刻,哪个愿意真心帮忙?
彭晓珍:你这是实用主义,你不是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吗?
王振喜:嘿嘿,那是书上写的,现实生活中不多见。你今天跑到彭晓兰那里,口头祝贺一番,什么礼都不带,说一声,嗳,我们君子之交淡如水……
彭晓珍噗嗤一笑:她家的人还以为我是神经病呐。
王振喜:还是么,李白乘船将要离去,汪伦什么也没带,只是踏歌而来送行,李白却认为,“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什么境界?视金钱如粪土,视友情高于一切。商品经济时代,人更讲究实惠,说穿了,现在的人情往来,更多的是种相互依赖、相互利用、双赌双赢的关系。
彭晓珍揶喻:呃哟喂,不得了,工会主席又作报告啦!快,快!
王振喜:怎么了?
彭晓珍:快让我靠墙坐呀。
王振喜:干什么?
彭晓珍:咯咯,报告不怕长,只要靠到墙嘛。
王振喜哈哈大笑:严重的“会议过敏症”,怪不得上面一再强调,严禁文山会海哩,空谈误国哩。
彭晓珍:南里扯,北里牵,不觉得时间过得快,不早了,且听下回分解吧。
王振喜看看钟:啊?九点半了?快,中央五台“体育世界”开始了。
王振喜起身打开电视,到处找遥控器。
王振喜:遥控器呢?
彭晓珍捏住遥控器不松手:咦喂,“体育世界”是妈妈的****,你一天都忘不了哇?
王振喜:嘿嘿,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嘘……
王振喜做出侧耳听的样子。
彭晓珍:又装神弄鬼了,听什么呀?
王振喜:呀,外面好象在下雨?你听,嘀嘀嗒嗒……
彭晓珍:啊!糟了,外面阳台上还晾着衣裳呢。
彭晓珍随手扔下遥控器急出,王振喜狡黠地一笑,迅速抓起遥控器调台。
彭晓珍返回屋,恼怒地抢过遥控器,嗔骂:上了老鬼子的当,你这个王八蛋!
王振喜:嘿嘿,对不起,对不起,年纪一大,耳聋眼花,刚才可能听岔了气,情报有误,让你虚惊一场。嘿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嘿嘿,要得好,老包小,老包小,包小……
彭晓珍回嗔作喜:咯咯,熊样,哈巴狗。
王振喜:是,是哈巴狗,只要把遥控器给我,你说我是什么狗都成,汪汪。
彭晓珍:去去去!
王振喜围着彭转讨要遥控器:嘿嘿,我还愿意变只小羊,跟在你身旁,咩……
彭晓珍:咯咯,死皮赖脸,拿去。看完电视早点睡,明天要到亲公家作客,精神点,不要显出蔫头耷脑的样子。
王振喜:一夜不睡不过五更天,别啰嗦了。
彭晓珍:咦喂,嫌我啰嗦?遥控器给了你,又凶起来啦?
彭晓珍一把夺过遥控器,抬脚就走出了房门,王振喜急忙追至外面,小声讨饶:嗳呀,我的姑奶奶,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你刚才说的太对啦,你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能亲耳听到你的教诲,是最大的幸福,最大的鞭策,最大的荣耀!别人想听还听不到……
彭晓珍极力忍住笑:小样儿!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拿去!
王振喜打躬作揖:谢老佛爷。
李凤在房里问话:爸、妈,你们在客厅里干什么呀?
彭晓珍:你爸在客厅里烧香拜佛哩。
李凤:深更半夜的烧香拜佛?
王振喜:喔,菩萨下班了,我拜的老佛爷。
李凤:嘻嘻,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起来看看。
彭晓珍:不用了,老佛爷也睡觉了。
二人咕咕笑着,溜走卧室,王振喜兴冲冲地调台。
彭晓珍:嗳,把声音开小点。
王振喜:喳!
彭晓珍:把大灯熄掉,开节能灯。
王振喜:喳!
彭晓珍:往后坐一点。
王振喜:嘁,训猴哪。
彭晓珍;嗯?
王振喜:噢,喳!
彭晓珍:唔,这还差不多,我去洗漱,不管你的闲事了。
王振喜睃一眼:嗳呀,阿弥陀佛,碎嘴鸽子终于飞走了。
彭晓珍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急忙住口,还伸了伸舌头,不忘来一句:咕咕……
………
次日傍晚,王振喜和彭晓珍着装整齐,来到李志丹家门口。
王振喜捺门铃,憋着嗓子:李师傅在家吗?
彭晓珍轻声斥责:注意形象!
李志丹:谁呀?
王振喜:我是卖木梳的,要桃木的吗?
彭晓珍忍不住掩嘴笑:老疯子,什么时候都不忘出洋相。
门内,李志丹与苏娅小声嘀咕:什么人呀,拿腔捏调的?……就像《红灯记》里的王连举。……嘻嘻,听出来了,是亲家公,又在装神弄鬼呢。
苏娅拦住李志丹,故意不开门:走吧,走吧,我们家不用木梳!
门内二人只是笑个不住。
王振喜大声回应:走吧,人家被诈骗过,警惕性高呐,不买账,另找下家吧。
王振喜嗵嗵嗵下楼,又悄悄摸上楼。
门内二人小声嘀咕:亲家公被气走了?……不可能,他不搞出点玩意来,还叫幽默王么?
门外,彭晓珍小声嗔怪:不好好儿的敲门,人不做做鬼,当心被人当贼抓。
王振喜:嘿嘿,公安抓我,我就交代李志丹是同伙。
李志丹猛地将门打开:卖木梳的,你终于露出马脚啦!
王振喜、彭晓珍进门,四人寒暄毕,李志丹、苏娅热情地张罗,让坐、沏茶、敬烟、削水果……
王振喜:亲家公这些日子忙什么呢?
李志丹:当书僮么,接送孙子上学,是爷爷的光荣任务,责无旁贷,咳,牌都打不成。
苏娅:社区还聘请他为“构建和谐社会委员会”的委员,发了大红聘书哩。公鸡头上长块肉,大小也算是官(冠)哪!你一生怕当官,想不到退休了,还给封官晋爵,也算过一把官瘾哩。
王振喜:当官归当官,可不要腐败哟。
苏娅从抽屉里找出聘书,王振喜接过:嘿嘿,还正儿八经……兹聘请李志丹先生为和平社区“构建和谐社会委员会”委员……
李志丹一把夺过聘书,谦逊地笑笑:别念啦,闲暇时间做点公益性的事,为大家尽点力罢了,你们最近怎样,还好吧?
王振喜:一个雷声天下响,退休工人都一样,活到老,忙到老,忙不了。
彭晓珍:他呀,自封为不管部长,为他人奔走不辞辛劳。
王振喜:能帮别人办点事,就说明我还不是废物,体现了我人生价值。
李志丹:我们这些退休工人,虽说辛苦劳碌几十年,可一退休在家,就浑身不自在,总想弄点事干,老废物也得废物利用,就像再生能源。
彭晓珍:嗳呀,虽说在一个城里住着,两家人还难得聚会呢。
苏娅:可不是嘛,以前在厂里忙,退休了,还是闲不下来,平时总想抽点空,亲戚朋友老同事之间走动走动,咳,还难着哩,这次总算借个机会,请你们来聚一聚……
李志丹使眼色,故意咳嗽一声,苏娅意会,还以眼色。
彭晓珍:咯咯,亲家公不像真咳,倒像是传递信号哩,亲家母,说下去呀,借什么机会呢?
苏娅:呃,哦……你们喝茶,喝茶。
李志丹:抽烟,抽烟。
王振喜:哈哈哈,李志丹、苏娅,你们两个老实人,现在也学会滑头啦!
李志丹:没,没有哇。
彭晓珍:别藏藏掖掖的了,今天是亲家母的六十大寿,对不?
苏娅掩饰:过了,早就过了。
李志丹:是,是啊,早就过了。
王振喜:嘿嘿,真人面前莫说假话了,彭晓珍,给亲家母献上寿礼吧。
彭晓珍喜滋滋地掏出红包,塞到苏娅手中:我们特地来贺你六十大寿,你无论如何要收下,不管多少,图个吉利。
李志丹见两个亲家母相互推让,忙打圆场:苏娅,你先收下,收下,不能拂了亲家母的一番好意。
彭晓珍见苏娅收下了红包,开心地笑了:嗳,这就对了!不然就见外了。
王振喜:嗳,亲家公可不要话里藏话,什么叫先收下?收下就是收下!
李志丹:对对,收下就是收下!
四人一阵大笑,抽烟、喝茶、吃水果、拉家常。
苏娅:人生苦短,一晃就是六十岁的人啦。
彭晓珍:六十年一个花甲子。
李志丹:就象种庄稼,一茬接一茬。我们这一代人老了,可儿女们长大成人啰,他们虽说没当官,也不是大款、大腕儿什么的,可是成人哪!知书达理,品行端正,上进心强。别人羡慕夸奖,做父母的脸上也有光彩。
苏娅:就是不能免俗,还有点小毛病,小缺点。
彭晓珍: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苏娅:就说我家李凤吧,从小娇生惯养,四十岁搁头上的人了,还是惯宝宝脾气。呃……听说前些日子,还跟你们闹了点别扭?
彭晓珍:亲家母,别说了,事情早过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误会。
苏娅:丫头回来告诉我,还淌眼泪,就象是受了多大委屈,我和她爸爸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又好气又好笑,把她好一顿数落。
李志丹:我还问她,张飞的妈妈姓什么?
苏娅:丫头被问懵了,她爸爸提醒她,姓吴啊,无事生非(吴氏生飞)嘛。
四人开心地大笑。
彭晓珍:李凤都告诉我了,你们也不要过分责怪孩子,这丫头,心地善良,品行好,偶尔耍点小孩子脾气,使点小性子,属于撒娇,哪个有闲工夫跟她呕气?要算账,也得找你们,谁让你们宠爱坏的?
李志丹:丫头遇到你们这样通情达理的上人,是福气。好多人家,婆媳之间就象前世的冤家,针尖对麦芒,常常为点鸡毛蒜皮的事,闹得家宅不安,鸡犬不宁,何苦呢!家不和,外人欺,家和万事兴。
王振喜:对,家和万事兴。老古董话不是没有道理。
苏娅:这丫头,跟她爸爸一样,直肠子,一根竹子从喉咙口通到××。
李志丹:嗳,嗳,文雅点。
苏娅:遇到不顺心的事,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挂起轴子就念经,叭啦叭啦,王瞎子算命不留情,雷阵雨一过,什么事也没了,来得快,去得也快。
彭晓珍:宁遇双脚跳,不遇咪咪笑。
苏娅:李志丹就是不懂人情世故,双脚跳的脾气也害了他,有时候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至于金钱、物质的联络感情,更是不谈,不然的话,凭他的能力,早就……
李志丹:苏娅,说什么呢?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对人情世故,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和做法。
王振喜:《红楼梦》里,贾政教训贾宝玉的时候说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是希望贾宝玉不要沉湎于儿女私情,要多读书,要精于世故,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其实,人过于世故圆滑,又有什么好?
李志丹:是呀,我觉得人应该以诚待人,人情人情,是亲情、友情,是真挚的感情,容不得虚伪,掺不得金钱、利益的杂质。
王振喜:当年汪伦送李白,什么都没带,只是踏歌而行,可是,李白觉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是多真挚的感情!可惜,现在这种感情少了,沾上了铜臭味了,我们不是圣人,想清高也难呀。
彭晓珍:好啦,好啦,不要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千根木头跟排走,随大流吧。
苏娅接电话:喂……噢,噢,我们就来。
彭晓珍:你媳妇的电话?
苏娅:是啊,走吧,上福禄寿酒楼,儿子、媳妇在催呢,他们在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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