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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茬琴》第二十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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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哗啦……”牢房的大门响起开锁的声音,一个身着警服的看守站在门口,高声喊道:“梦晓!梦晓……”

“到!”梦晓急忙站起身,用最大的嗓音高声答道。这是规矩,答到的声音要尽量的洪亮才可以!

“出来!”看守站在门外,毫无表情的看着梦晓,说道:“快点!”

梦晓的脚上趟着沉重的脚镣,自然是想快也不可能快到什么程度。脚镣与地面发出了清脆的摩擦声,他缓慢的跟在看守的身后,脚镣就是为了极大限度的控制人的步伐,梦晓始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给自己戴着脚镣?难道是怕自己逃跑吗?这高墙电网的还有荷枪实弹的哨兵守卫着,除了鸟谁还能跑得掉呢?时间久了,也就慢慢的明白,其实戴脚镣的人都是重刑犯,这只是一个标志而已,跟跑不跑得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想明白了也就无所谓了,就当作锻炼身体吧?相传武功高强的豪杰,轻功都是在腿上负重很多沙袋,久而久之练就的本事,梦晓幻想着,也许有一天摘下这镣铐的时候,自己一跺脚就能跃过紫禁城的围墙吧?看守走在前面,不时回过头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快点!怎么那么慢?”

上过脚镣的人都知道,脚上戴着脚镣是不能快走的,脚镣两端的铁扣很容易就能把脚踝的表皮磨烂。梦晓一如既往的保持着缓缓的速度,一边走一边没好气的回答道:“快?火箭快,我怕你还跟不上呢……”

看守回过头用惊奇的眼光看着身后的梦晓,说道:“嘿,你小子,怎么越来越贫了呢?给你去摘脚镣,你不愿意啊?!”

喜悦一下子占据梦晓的心怀,他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兴奋的说道:“真的假的?人民警察可不许拿少年儿童开涮啊?”

“我操,你还少年儿童?没见过您这样手狠手辣的少年儿童的?!”看守停住了脚步像是在故意等梦晓追上来。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的判决下来了,所以,可以摘铁镣了!”

“是吗?”梦晓走到了与看守平行的位置,难掩脸上的兴奋表情,急迫的问道:“是不是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看守的表情显得有点迟疑,他没有正面回答梦晓的问话,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谨慎的回答道:“嗯……具体的内容你问法院的人吧?我只是带你去摘脚镣。”

梦晓没有再多问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的笼上了自己刚刚升温的心头……

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同样的情节往往会有不同的结局,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使然。刘卫军将胸前的大红花摘了下来,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他迎着马路对面的陈二龙走了过去。陈二龙蹲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的在抽烟,地上已经散落了不下十几支烟蒂,看到刘卫军二龙将手里的半截烟蒂扔在了脚下狠狠的踩灭了,站起身等着刘卫军走过来。

“完事了?”二龙像是不知所谓的说道:“见义勇为英雄的感受怎样?”

“扯淡!我宁肯自己在里面呆上个几年,这样也许会好受一点!”刘卫军面带自嘲的笑容,将身体靠在一棵大树上,有些无奈的望着头顶的天空,失落的说道:“多么可笑,刚才颁发奖状的人竟是梦晓的妈妈,我这个臊得慌啊!真想找个蚂蚁洞钻进去躲起来!”

“哼…确实有点滑稽!”二龙从口袋里摸出了空空的烟盒,看了一眼,直接将烟盒攥成了一团,扔在了脚下。“老太太说什么了吗?她就不能替梦晓想想办法啊?她是区长!梦晓可是她最疼的小儿子啊!”

“区长怎么了?你觉得他妈会为儿子站出来说好话吗?刚才,老太太临走前还跟我说,要相信法律要相信政府,要相信人民的眼睛……怎么相信?你是正当防卫我是见义勇为,而他却是过失杀人!相信什么?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公平与公正?这不是滑稽吗?”刘卫军越说越激动,他围着身边的大树不断的转着圈子,看着一旁的二龙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总觉得我们这些部队大院或是干部子弟生活有多么多么的优越,父母的权利再大也不会让我们有任何成就感,更不要说可以沾上什么光了!这就是事实,区长的儿子怎么了,照样得坐牢照样得去少管所去忍受八年的煎熬!”

“是啊,过去我们或许真的看走眼了!其实,你们跟我们一样,只是我们住在胡同里,你们住在高高的围墙内。未来谁都指望不上,一切都得靠自己……”二龙现在所说的话句句诚恳,绝对没有半点虚的。“真的就没有挽回的可能性吗?”

“没了!已经下判决了,八年!两年少管,六年劳改,明天就送到少管所了!”刘卫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即便觉得不公但是毕竟要面对现实。

“那……能去送他一程吗?”二龙试探着说道:“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啊!要不然这心里真的不踏实!”

刘卫军默默的走到了二龙的身边,停顿了一下,轻轻的在二龙的肩头拍了几下,低声说道:“明天上午九点,看守所门口,准时来,别迟到啊!”

脚下的镣铐被摘了下来,但是梦晓却始终没有找到那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他静静的靠在号子里的墙壁上,双眼盯着灰色的天花板楞楞的发呆!八年!2920个日夜,这将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间?!他无法想象八年后自己的样子,也无法揣摩出八年后这个世界将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八年,远远超过了自己内心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当法院的人上午问自己时,梦晓表示绝不上诉的态度,他知道就算是上诉,也很难改变这样的定局,所以,梦晓决定认命了!也许这就是自己难以改变的劫数,虽然心有余悸但是他还是决定去坦然面对。从上午回来,梦晓就一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他难以想象出明天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境遇,少管所、劳改农场,听说那里要比这里宽松很多,每天可以放风,每天还要通过劳动来洗刷自己丑陋的灵魂,梦晓想不明白,自己的灵魂怎么就丑陋了呢?难道体力劳动可以有洗刷灵魂的功效?那么肖三儿在里面劳动了那么多年,他的灵魂为何还是那样肮脏那样丑陋呢?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去面对,而且也无从选择的必须去面对!梦晓谁也不怨,甚至当接到判决书的时候,他竟然连法官都没有认真的看上一眼。他不知道八年对于自己的罪行而言是重还是量刑正当!也许,那判决书上的一个数字,对于下裁定的人而言没有什么,那只是他或是她的工作而已,但是这八年,对于接受它的人而言,竟是要用整个的青春年华做代价的。有人说,因与果是相辅相成的并联关系,但是梦晓想不通,自己这八年的刑期,是恶因而致还是本就是必然的果,或是一个在劫难逃的命数?这样的代价在自己看来,真的是惨痛的,但是自己不肯承认这样的惨痛会使得自己有多么深的悔恨,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么悔悟与否又怎么可以改变现状呢?梦晓咬了咬后槽牙,就算此时这牙碎了,不也得往下咽吗?就算此时自己幡然醒悟决心痛改前非又有什么用处?何况这前非在自己看来竟是这样的无怨无悔……

“哎,你今有点不对劲啊?!”学习号凑到梦晓的耳边小声说道:“不就是八年吗?出来你还不到25呢,照样还有美好的前途!不像我,我才是前途未卜呢……出来时,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老朽了!还不如死在里面,倒也省了别人记挂!”

“呵呵呵……没有啊,我是在琢磨少管所和劳改农场是什么样子呢!”梦晓的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无所谓的表情,转过头笑着回答道:“我才不发愁呢,既然已经判了,咱就挺着呗,伸脖是一刀缩脖也是一刀,干嘛要发愁呢?是吧?!”

“哥给你讲一个道理,你肯定有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是吧?”学习号将双腿盘在身下,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当你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当你踏上火车的那一刹那,你肯定会在心里猜想着那个陌生地方的样子,有什么样的山有什么样的水,有什么样的路或是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但是,那个地方不会因为你的想法而发生任何的改变,该是什么样的山还是什么样的山,该是什么样的水还是什么样的水,走在什么路上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你想也是瞎想,直接去面对就好,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去接受改变自己,人生就是一段旅途,无所谓正邪无所谓对错,只要上路就只能够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直到死的那一天……年轻人,这八年或许真的很长,但是一旦走过去了,当你回过头再来看这八年的时候你一定会有很多感悟和收获的……其实,这就是财富!”

“可是,可是……我还是有些郁闷。”梦晓有些气馁的垂下了头。

“郁闷什么?”学习号和蔼的看着身旁的梦晓。

“能不郁闷吗?八十年代剩下的那几年,不带我玩了啊?!”梦晓抬起头专注的望着窗外。

“呵呵……才八年而已,八十年代不玩了还有九十年代还有二十一世纪呢!”学习号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大有一种此言差矣的状态,轻松的说道:“你想想,现在外面都在干嘛?建设四个现代化,你在这里面,还不用搬砖添瓦了呢,出来一看,我操!四个现代化实现了!共产主义社会来临了,共产共栖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多好,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嘛!”

梦晓知道学习号是在开导自己安慰自己,这也是作为学习号的一项工作,号子里要是有人想不开撞了南墙,他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梦晓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说道:“老家伙,我能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八年,就能实现共产主义了?这不是逗我玩吗?”

“操,我还不知道我这要判几年呢!”学习号皱着双眉,有些失落的回答道:“我老婆带着钱已经飞了,抓到她或许我这是10年以上的刑期,抓不到她我能不能活还是两说呢!我哪是腰疼不疼的事啊,是脑袋在不在的事!就算十年后出去了,我还有什么呢?就算共产主义实现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唉……我现在才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学习号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翘着二郎腿躺在了坚硬的木地板上。或许他说的没有错,谁又知道人生的下一站会是什么样的呢?学习号将头枕在已经近乎枯朽的双手上,谁也无法猜测出他此时的双眼里,是忧郁还是对人生的淡然,他独自一个人轻声的哼着一首歌的旋律:“我没忘记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以前都是在骗我,看今天你怎么说,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

梦晓再次陷入了沉默中,铁窗外已是沉沉的夜色,梦晓将眼光紧紧的停留在那深邃的夜空里,像是在那里可以看清自己的未来一样。明天,会是怎样的未来呢?

早上不到八点,刘卫军和二龙便来到了看守所的大铁门外,静静的等待着梦晓的出现。刘卫军的手里拎着一套崭新的被褥,这是梦晓的母亲昨夜专门给自己送来的,她说工作忙今天就不过去了……刘卫军知道,区长这是为了避嫌,以免被人说闲话,说她是徇私枉法……二龙的手里拎着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烧鸡,这是孔灵母亲的手艺,说是无论如何都要梦晓一定要吃上一口……二龙还是坐在马路牙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举着香烟的手总是忍不住不停的颤抖,自从那晚之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落下了这个毛病,医生说是神经官能综合症,但是,二龙却很不以为然,抖就抖吧,只要拿刀的时候不抖就好了……

“哎……烟好抽吗?”刘卫军将铺盖卷扛在肩上,很好奇的看着二龙,问道:“这一根接一根的抽,真的很享受吗?”

“无所谓好抽不好抽,就是一种习惯吧?平时也没有那么勤,就是心烦的时候才这样。”二龙将手里的烟盒递到刘卫军的面前,小声说道:“你要不要来一根?专治郁闷,很有效!”

刘卫军摇了摇头,虽然心中确实很郁闷,但是自己绝对不相信抽烟有化解郁闷的功效,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算了,郁闷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的结果!”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中,就连清冷的空气里都散发着凝重的味道,刘卫军低着头,脚下正有一队蚂蚁在搬家……二龙将未熄灭的烟蒂横在蚂蚁的队列中间,瞬间就有几只蚂蚁化为了一阵青烟。蚂蚁的队伍立刻就乱了阵脚,相互慌乱的寻找着失散的队友。“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呢?”刘卫军抬眼看着有些麻木不仁的陈二龙,说道:“人家蚂蚁搬家碍着你什么了啊?梦晓说的没有错,你丫就是一个天生的坏坯子!”

二龙没有抬头,只是冷冷的呵呵一笑,像是心不在焉的说道:“坏人怎么了?当好人有什么好呢?没听人家说吗?修路架桥双瞎眼,杀人放火儿女多!这年月做坏人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做好人太憋屈!”

刘卫军知道二龙的话中含义,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那个没有熄灭的烟蒂扔到了一边,片刻之后蚂蚁大军再次整合好了队列,继续向着目的地进发了……

“看到了吧,还是有好人的!”刘卫军站起身,拍了拍二龙的肩头,笑着说道:“咱们俩人中就有一个好人,百分之五十了,知足吧,至少不是坏人占多数啊!”

“是吗?”二龙依然蹲在地上,双眼直勾勾的注视着那一队前行的蚂蚁,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但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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