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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茬琴》第二十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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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灵面无血色的躺在小屋里自己的床上,她已经在这里躺了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以来她始终没有走出这小屋的门口。她的怀里紧紧抱着弟弟的遗像,整日里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望着窗上那白色的窗纱轻轻的飘舞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母亲由于担心她出事,已经搬到了她这屋里同吃同住,基本上不敢离开一步。父亲办了病退提前退休了,就在小院的门口支了一个维修自行车的小摊,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难道还有什么会比这重要的事情吗?

妈妈走到窗口,刚要关窗,孔灵突然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母亲说道:“你要干嘛?不要关上窗户!”

母亲的手立刻便僵在了那里,回过头看着女儿,关切的说道:“灵啊,天凉了,我怕你着凉啊!”

“不行!”孔灵的口气冰冷且坚定,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可商量的余地。“不许关!我跟孔刚正说话呢,他有一道题不知道怎么做,我正跟他解释呢!”

母亲的双眼立刻涌上了泪光,她捂着鼻子转身跑出了小屋。这样的心酸过程每天都要反复的上演,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着持续的哀伤。母亲一出门正看到二龙拎着一网兜的的水果,推开小院的门走了进来。

“阿姨!”二龙有些拘谨的站在门口,看着泪水涟涟的老人。“哎!”孔灵的母亲急忙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二龙向小屋的窗内看了一眼,小声问道:“她,还好吗?”

老人无助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好!恐怕永远也好不了啦……”刚刚拭去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是谁或许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二龙将手里的水果递到老人的手里,用安慰的眼光看着老人的泪眼,低声说道:“没关系,有我呢!”

二龙坐在孔灵的床边,熟练的削着手中的苹果,孔灵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轻轻飘舞的白色窗纱,她好像视陈二龙根本于无形,只是望着那飘舞的窗纱。二龙倒是像根本不介意也无所谓的样子,只是静静的削着手里的苹果。突然,孔灵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的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二龙将手里削好皮的苹果放在一个玻璃杯上,走到孔灵的身旁小声的问道:“灵,你在找什么?”

孔灵好像听到了二龙的问话,焦急的回答道:“准考证,我的高考准考证,你看到了吗?”

二龙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轻轻的抱住了孔灵的双肩,将她缓缓的送回到单人床上,温柔的说道:“你忘了?你已经考完了,考得非常好,现在只等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了!”

孔灵的情绪渐渐的平缓了下来,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后背靠在叠好的被子上,依旧注视着那白色的窗纱,兴奋的说道:“是吗?那我就可以在未名湖畔看书了吧?”

“嗯,开学就可以了!”二龙将苹果递到了孔灵的手中,深情的望着她,继续说道:“灵,你知道吗?小武他们从广州上货已经回来了,不到一个月就全卖光了,现在又要去拿货了!我们赚了很多钱呢!”

“是吗?”孔灵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突然收回目光,转过头细细的打量着身旁的二龙,怔怔地说道:“那你怎么还在这,你应该去挣钱啊!”

二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香烟,在鼻子下细细的闻着,他不知道孔灵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是清醒?还是依旧糊涂着?他将手中的香烟递到孔灵的眼前,微微摇晃着。“想抽烟吗?”

孔灵微微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回答道:“不抽了,孔刚说,烟抽多了不好!还是戒了吧?”

二龙将手里的香烟重新塞回了烟盒里,微微一笑说道:“好!我陪你一起戒!”

“二龙,你听得到我弟弟的话吗?”孔灵睁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敞开的窗口,轻声问道:“你看他就在那里!”

“是吗?”二龙顺从的跟着孔灵的指引望着那白色的窗纱,小声说道:“我笨,而且耳朵也不好使,你告诉我呗?我小舅子是不是又背后说我坏话呢?”

“讨厌!我弟弟说谁是你的小舅子?!他这辈子不会做任何人的小舅子!”孔灵的嘴角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静静的倾听了片刻,继续说道:“孔刚在问你呢?你爱我吗?这种爱可以维持多久?”

二龙还是没有忍住,他从烟盒里取出烟默默的点燃,半天没有说话。孔灵突然一伸手,从二龙的口中抢下了香烟,顽皮的看着二龙的双眼,说道:“不许抽!孔刚说了,不回答问题就不许你抽烟!”

二龙微微的点了点头,郑重的看着那白色的窗纱,说道:“好,我现在就回答你,我爱她,很爱!如果我能活到80岁,那么这种爱就可以维持80年,如果我能够活1000年,那么我就会爱孔灵1000年!”

孔灵微笑着对着那窗口点了点头,似乎只有她可以听到孔刚的声音。孔灵满心欢喜的将香烟放回了二龙的嘴里,笑着说道:“我弟弟说了可以抽烟了你,但是,你不许反悔更不许骗我!”

二龙的眼中带着隐隐的泪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了一下波动中的心绪,望着白色的窗纱坚定的说道:“放心吧小舅子,我要是反悔要是骗了你姐,那……那你就晚上来敲我家窗户啊!”

梦晓成为了海淀分局看守所里年纪最小的二板,这二板不是学习号封赏的也不是警察指定的,更不是靠区长公子的光环而得到的照顾,而是靠自己的拳头,靠自己手里的两死一重伤的罪行得来的。他从走进牢房,双脚上就套着一条6公斤的铁镣,虽然不是最重的,但是一个将将十六岁的少年就有这么大的罪行,在公安局的历史上还真的是不多见的。号子里不是就他一个少年犯,但是梦晓与所有羁押的犯人不同,他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笑容,似乎真的应了那句话: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似乎从来不想家,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罪将会换来未来多少年的刑期,他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手里的一张《北京日报》他可以看一整天,似乎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过一般的认真。

“哎,梦晓我怎么就看不出你想家呢?每天嘻嘻哈哈的活得跟个孤儿似的,你不着急吗?”学习号是一个经济犯,五十多岁,据说在外面时是个机关里的局长。“所有人都发愁未来怎么办?你却天天跟没事人似的,俩饱俩倒没一个耽误的!别人进来扒层皮都会瘦个十几斤,你倒好,反倒养得白胖白胖的,真是服了你!”

梦晓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侧脸看着一脸茫然表情的学习号,无所谓的笑道:“眼一睁一天眼一闭一天过去了,愁也是一天不愁也是一天,反正日升日落都算是服刑一天,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既然已经被关在这里了,我发愁人家也不会放了我,是吧?那就爱怎着就怎么着吧?反正早晚得判我,要么回家过年要么牢底坐穿,愁白了头也是得听党得听人民政府的,我就不操心了,既然无法掌握命运,那就把自己交给命运安排吧……”

学习号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个对什么都似乎很无所谓的少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评语给他一个准确的评价,他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哎,你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成熟的呀?你怎么跟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样呢?”

“我成熟吗?我觉得我还小呢……嘿嘿嘿……”梦晓其实很喜欢别人夸自己成熟,在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自己与身边的同龄人很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尽力回避着这个事实,有些腼腆的说道:“没有吧?我好像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无所谓成熟不成熟,就是这样的一种性格罢了。我这还算成熟?我爸17岁已经是连长了,手下已经带着百十号人打小日本了。”

“也许吧,反正觉得你跟这些人不大一样!”学习号用手指着前面那几排笔板条直坐板的犯人,低声说道:“这些人每天坐在这,你以为他们在想什么?无非是想早点出去,无非是想着家里面托的人什么时候来救他们早出苦海,要么就是还抱着一些侥幸的心理,自己干的那点事别都被警察发现。你好像就不想那么多,所以觉得你成熟,而且成熟的有点过分!”

“呵呵呵……那是,我就这点事,也不用想这么多啊?该交代的一进门就全说清楚了,剩下的事就是看人民警察怎么决定我的命运了!”梦晓像是没事人一般的将身体靠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双手抱着头,无所谓的继续说道:“我也不指望谁来帮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扛呗,我们走出大院门的那一天就告诉过自己,绝对不惹事,但是惹了事也绝对不怕事!”

“那点事?你那还是点事?你也说得太轻松加愉快了吧?两死一重伤,这要是换我们头上估计早拉出去枪毙5分钟了!”学习号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身旁的少年,有些难以自控的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小小年纪就怎么下得去手呢?”

“呵呵……那是因为那些人本来就该死!我只是帮政府干了一点大快人心的事情罢了。”梦晓将手里的报纸再次举到了面前,故作失望的样子,叹息道:“唉……做了好事没奖励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在这里跟你们这些坏人关在一起,真的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啊…呸!不要美化自己啊!怎么看你也不像个好人,进来一看就是顽主样子!公安局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就是那个绝对不能放过的坏人!呵呵呵……”学习号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但是很快收敛了笑容,继续说道:“不过,你的案子也都三个多月了,应该也有眉目了吧?”

梦晓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道,已经开过一次庭了,但是没告诉我进展情况!还有一个孙子跑了,据说,那个王八蛋不归案,我的案子定性会很难!无所谓,反正不是过失杀人就是防卫过当,总不至于枪毙吧?不管它,还是那话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梦晓的手里举着报纸,但是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那些黑色的方块字,就像是一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符号一般,只是在自己的眼球上呈现着,却根本没有一点意义。表面的平静与无所谓只不过是梦晓另一种成熟的表象而已。身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坦然自若呢?梦晓坚信,就算是当初被关在渣滓洞集中营里的那些英雄,也不过是用顽强意志而展现出来的坚强,谁不向往自由?谁又真的可以坦然自若气定神闲的面对这高墙铁窗?都是装出来的坚毅,任何人的心都是血肉筑成,又怎会不疼?又怎么不是柔软的呢?明天,就是自己走进这号子里整整一百天的日子,梦晓知道,墙外的世界已经是初秋的时节,炎热的夏天已经走远,想一想去年的这个季节,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然而现在,却到了结束的时候。这一年的转变,就像是看了一本情节紧凑悬念层出的小说一般,有快乐、有伤感、有希望、有失落、有朋友、有敌人、还有爱情……不,那不应该算是爱情,只不过是一段有关于爱情的经历而已,很短暂所以很模糊……梦晓现在已经很少再想起孔灵了,可以说是几乎不想!她已经成为了一段越走越远几乎是可有可无的往事,梦晓在心里已经把孔灵托付给另一个人,那个人是朋友,也同时是最最适合她的男人……在这将近一百天的时间里,梦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尽管喜欢,尽管可以称之为爱的初级阶段,但是,自己不适合孔灵,不仅仅是因为年龄,还有很多很多……她也同时不适合自己,因为除了二龙没有人会给得了那么深刻且坚定不移的爱情!

梦晓环顾了一下冰冷的牢房,阳光透过高高的铁窗,将冰冷铁栏杆的阴影投射到同样冰冷的墙面上,应该已经是上午10点左右的时间了,今天或许跟昨天或是昨天之前的那一天,还是一样的日子,除了等待,还能有什么选择?

梦晓已经习惯了这样在等待里去期待未来的日子,更加习惯了用尽量平和的心态去面对每一天和这里的每一个人,自己感觉罪犯与常人本来就没有任何分别,自由与束缚也不过都是每一个人都必须接受的现实,这些人都有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平日里走得或近或远的朋友,但是在这不足40平米的牢房里,除了自己除了无尽的等待,还能有什么可以依赖?梦晓没有任何悔意,从放下手中那根铁撬棍的时刻起,自己就已经预知了未来所有可能的结局,好也罢坏又如何?做了想做的事情,又怎么会有悔意?唯一觉得有愧疚的人就是孔刚,这些日子以来,梦晓始终难以摆脱这种对内心的自责,要是自己能早一点回身要是自己能够一开始就置洪仔于死地,就不会再有后面的惨状,更不会有今日在心中对自己无尽的责骂了。所以,梦晓把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当作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总要有人对孔刚的死负责,然而自己首当其冲无可推卸,正因为如此,当深陷囵圄的时候,梦晓才会觉得自己的内心会获得少许的平静,如果说,肖三儿他们的结局是罪有应得的报应,那么,今天自己所承受一切,也是自己必须接受的惩罚。

梦晓难以想象面对孔刚遗像时的那种境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和他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同学?朋友?哥们?还是……是什么?现在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天天与自己形影不离的人了,或许在这里才会让自己的内心得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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