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们就学三字经，可是何为——人之初性本善？既然所有人的最初都是善良的本性，那么这世界上的罪恶又是什么人创造的呢？又是什么原因，使得原本善良的本性转变为残暴或是邪恶的能量？如果正义可以伸张，如果好人一定会有好报，那么这个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甘愿成为坏人的人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那是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所以，人们学会了抱怨，在之后学会了指责，最后衍生为残酷的报复，如果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是正确的，那么该不该有人对那些原本善良，但最后被逼成了邪恶的人负责呢？或许，这个话题不仅在八十年代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就是人类的发展历史里，也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谜题……

早上八点三十分，一辆警车停在了刘卫军的身边，高个子警察打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呦，哥俩来得够准时的啊！我没有迟到吧？”

刘卫军凑到警察的身边，用感激不尽的口气小声说道：“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行了！别玩这假招子了！以后别没事背后骂警察就行了！”高个子警察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说道：“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有同情心，只是……是吧……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那哥们是条汉子，跟那些垃圾不一样！”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得判八年！”刘卫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八年啊，大好青春全赔在里面了。不值！”

“唉……所以啊得学法，小伙子！不过，你也应该换一种方式来想，怎么也是两条人命啊！赚了！这要是杀个好人还不得枪毙啊？”高个子警察停住了话，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言行有点不像个警察，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待会，送人的警车一出来，你们有十分钟的告别时间啊！记住，别给我找麻烦，就十分钟！以后还有机会，下了圈（监狱）每个月都有探视的时间！”

二龙也慢慢的凑了过来，看着高个子警察小声试探着问道：“那个姓胡的怎么样了？”

警察吸了一口香烟，摇了摇头说道：“还能怎么样，就那样躺着呗，植物人，这辈子吃喝拉撒全得靠家里人照顾了，真是活着多余！”

“那……跑了的那个呢？”二龙继续问道。

“当然抓到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给梦晓定案啊！”高个子警察回头看了一眼那灰色大铁门，说道：“好了，我先进去了啊！你们等着吧，我一会就出来！”

二龙和刘卫军转身走回到路边，二龙突然向着对面的马路扬了扬下巴，说道：“哎，那个人你认识吗？他好像一直往咱们这边看呢！”

刘卫军回过头看了一眼马路对面，在他们对面确实站着一个身材不高但是很健壮的男人，但是那个人一直戴着一顶灰色的军帽，始终看不清容貌。“不认识，可能也是来看人的吧？”

分局看守所灰色的大铁门缓缓的打开了，一辆布满了铁质栏杆的警用面包车，从门里慢慢的开了出来。梦晓的头顶没有一根头发，这是标准的劳改头，说白了也就是光头。他的手上戴着冰冷的手铐，低着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脚下。

车子停在门口武警哨兵的岗楼前，高个子警察站在那里跟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说着什么，二龙和刘卫军急忙跑到了车前，隔着铁栏杆向梦晓喊着：“哎……梦晓！”

“我操，你们怎么来了啊？”梦晓的表情显得非常惊讶，这绝对是一件意料之外的相逢，他转过身喜出望外的看着车窗外的两个人，大声说道：“干嘛给哥们来送行啊！不用搞这么隆重的仪式吧，弄得跟十八里相送似的。”

“你妈给你的新被褥，昨晚才给我送来的！”刘卫军将铺盖卷扛在肩头，眼神中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哀怨。“你瘦了，是不是在里面受欺负了？”

“操！吹牛逼呢！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有我被欺负的道理啊！咱们是谁？大院子弟，说出来吓死他们！”梦晓伸出手掌紧紧的攥住刘卫军的手，脸上依旧是那不服不忿的表情。“我妈好吗？我家里好吗？都没有事吧？”

“都好都好……你就别操这闲心了，谁都比你要好！”刘卫军紧紧握着梦晓那有些冰冷的手掌，每一次拽动都会听到手上的手铐发出轻微的声响。“太不公平了，哥们你受苦了！”

“你丫是不是有病啊？大老远跑到这里来说这不咸不淡的废话，怎么着，要不你进来？我出去教教你应该怎么道别？”梦晓大大咧咧的笑着，一点也看不出是坐在警车里，倒像是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样悠闲自得。“说这些没用的干嘛？不就是劳动改造吗？咱爹咱妈谁没有被改造过？没什么了不起的，八年以后哥们出来了还是一条好汉。哈哈哈……”

刘卫军强忍着心中的悲怆，他告诉自己不要流泪，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泪水只能证明内心的软弱！刘卫军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倒是你要好好的努力啊！你丫可是答应我要做首长的啊！”梦晓用戴着手铐的手轻轻拍了拍刘卫军的手背，大声说道：“别总想着那个上海妞，记得圈里面还有你一个发小呢！”

“来，哥们吃个鸡腿吧！”二龙将那只烧鸡撕开，取了一根鸡大腿递到了梦晓的嘴边，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着，说话的声音也略显得有点哽咽。“这是……孔灵他妈专门为你做的烧鸡，吃一口，吃饱了就不想家了！”

“我操！这我得吃一口，你丫未来丈母娘的手艺啊！我到他们家吃过两顿饭，一顿纯素菜一顿炸酱面，还是你丫的有福气！”梦晓在那根鸡大腿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味道很香但是嚼在嘴里却食不知味。梦晓大口大口的咀嚼着鸡肉，松开了一只手对着二龙说道：“来，哥们握一个！你记得你说的话啊，等你成了大款，每月都要来看我一次，好吃好喝好烟好酒的侍候着我啊！哦……不对，里面不让喝酒，送好烟就可以了啊，要带过滤嘴的那种啊！”

“嗯……没问题！我一定每月去送！”二龙将鸡腿再次递到了梦晓的嘴边，但是梦晓摇了摇头躲开了。“你在里面一定要给我们写信啊！要什么别客气，我就是抢也会给你送去的！”

“操！要抢也不能再抢我们部队大院子弟的啊！否则，哥们出来一样找你干！”梦晓感到眼眶湿润了，但还是气焰嚣张的警告着二龙，说道：“好好做生意吧，现在政府都说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你怎么的，又不差什么，做买卖一定是把好手！”

“嗯！放心！就算要抢也等你小子放出来再抢你！抢别人没劲，还是跟你斗有点意思！”二龙用力的摇晃着梦晓的手，手铐与铁栏杆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是吧，我不在你们得多寂寞啊！呵呵……放心，哥们一定争取减刑，早点出来跟你们继续对着干啊！咱俩的账还没有彻底了呢！”梦晓突然止住了话锋，两眼楞楞的看着二龙和刘卫军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你？你怎么来了……”

刘卫军和二龙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身，这才发现刚才站在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后。两个人松开了梦晓的双手，疑惑的看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梦晓。梦晓微微的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你们不认识吧？这是我哥……”

刘卫军将崭新的铺盖卷交到了高个子警察的手里面，烧鸡不让带，所以一直拎在二龙的手里，两个人识趣的退到了一旁，时间本来就不多，还是让这对久未谋面的亲兄弟多说几句话吧。

“咱妈来不了，你知道……”哥哥有些为难的开一开口，就被弟弟打断了。“知道！避嫌嘛……我理解！”

“其实，妈妈很想来……只是……”哥哥继续为母亲想要辩解几句，但还是被弟弟无情的打断了。“很想，但还是不能来！我知道，我们现在是敌我矛盾嘛！”

哥哥低下了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梦晓的心中似乎有一把钢刀，被猛的刺了一下，眼泪瞬间就填满了眼眶，他急忙抬起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他假装毫不在乎的说道：“是吗？”

哥哥点了点头，依然用平静的口吻继续说道：“到里面了别再惹事了，争取早点出来……需要什么就写信给我，我会……”

“放心，我没有什么可需要的！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梦晓抬着头依然用冰冷的口气回敬着哥哥。“我不会给你们找麻烦的，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是错了，我也不后悔！”

哥哥低下头，这次他停顿了足足有半分钟，最后还是打破了兄弟间的僵局，充满着歉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并不想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原本我是觉得咱们的父亲走得早，我有责任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好人，所以，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我总以为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是圣人之言，总不会错的…”梦晓没有等到哥哥把话说完，再次不耐烦的打断了哥哥的话，继续用冰冷的口吻说道：“可是，我不是你儿子，我是你弟弟！”

“是啊，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原来圣人的话也未必就全是对的！直到上个月，我自己的儿子出生，我才明白了，哥哥就是哥哥，就算是长兄如父，我也不能对你行使父亲的权力！”哥哥的声音哽咽了，梦晓看到哥哥的眼眶里也同样积满了泪水，兄弟两个是如此的相像，都不愿让泪水流下来，唯恐被人当作是软弱的证明。“弟弟，别再记恨我了，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你去坐这八年的牢，至少我在部队里熬了十年，我真的…真的…真的怕你受不了那里面的苦……”

梦晓终于忍受不住了，眼泪齐刷刷的流满了脸颊，他用戴着手铐的双手一把攥住了哥哥的手掌，摇着头说道：“不用不用……我也是军人的后代，没有什么苦是我扛不过来的！放心吧，用不了八年那么久，我就会回来的！”

“好好好……哥哥信你！你做的事，我都听警察说了，很过分但没有错！你没有给军人子弟这几个字丢脸，哥佩服你，至少我做不到！”哥哥用力的摇晃着弟弟的双手，坚定且充满着力量。“等你出来的时候，哥哥亲自去接你！”

梦晓同样坚定的摇着头，说道：“不！我自己走出来的，我就自己走回去！”

“好！那我跟妈妈在家等着你！”哥哥的话音刚落，高个子警察缓缓的走了过来，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差不多了，别让我太为难！”

警用的面包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声向远方呼啸而去，梦晓独自一个人坐在四处漏风遍布铁栏杆的车厢里，抱着那崭新的铺盖卷，他将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入那被褥里，深深的吸着那太阳刚刚晒过的味道，久久没有抬起头来……那是家的味道，这一生都忘不了……

那是1986年的深秋，那天下了一整天的秋雨，很冷！沿途的银杏叶已经开始凋落，金黄色的树叶铺满了人行道上。那一天真的很冷，但是梦晓的心里却是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