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你是谁

“还不快点搬!偷什么懒!一群贱货!到时候没在大公要求的时间内建成，老子要了你们的狗命!”

一声鞭响，随后就是一个五岁左右的羸弱孩子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他已经饿的只剩下皮包骨了，全身脏兮兮的，唯一澄澈干净的双眼此刻也充斥着泪水，涕泗横流，身边抱着的一摞砖撒了一地，却来不及捡拾，左手抱着有一道红肿鞭痕的右手哭得厉害。长长的灰色搬砖的队伍绕过孩子默然前行，一直延伸到那未建成便初具宏伟规模的宫殿下，把孩子的哭声与监工的怒斥抛在脑后。

“小杂种，哭什么哭？你有妈么？谁鸟你啊！还不快点搬!起来!今天你不给我加倍搬个150摞别想吃饭!”

孩子只是哭个不住，完全吓傻了，即便是监工再次举起鞭子他也无暇顾及，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不见。他宁愿哭死在这里，反正他也快死了，快要去见到妈妈了……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饿昏过去了，每次昏过去便能听到妈妈的呼唤，回到妈妈的怀抱……

监工举起的鞭子迟迟没有落下。一只干净的小手抓住了监工的鞭子，他挥不动。回头，不见人影。低头，一个白色头发的小鬼正抓着鞭子不放。那双沉默的黑色瞳孔盯得他有些不自然，但随后便想起这种地方除了贱民不可能有更高等级的鬼界人种了，信心和胆气顿时又回来了:“干什么？俺可是吠舍，区区贱民想造反么？”

“恐怕你只是会吠，不会舍吧？这小孩的工我干了，不准再为难他。”

“这是跟吠舍说话的口气吗？你是什么东西？我乐意让谁干就谁干，我偏要让他做到死你能拿我怎样？你也是，加三倍工作量，干不完别想吃饭!放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打!啊！”葬猛然放手，那监工摔了个狗啃泥。

“垃圾。”葬冷冷瞪了他一眼，拉起小孩，“别哭了，我们走。吃饭去。”

“站住!”监工咆哮一声跳起，不顾自己的下巴还在流血，按响了腰间对讲机的警报器，“有贱民造反啊！来人啊！”

“我擦!”葬没料到还有这招，一脚踹他肚子上夺过对讲机摔坏踩烂，拉起小孩就往黑暗处跑，鬼界最缺的就是光，暗是这里的常态，白天会有人把每座城中心的巨灯点亮，夜晚则不见任何光照。鬼界是没有太阳的。能用得到光能的都是有钱人，至少也是刹帝利级的，吠舍夜晚都只能摸黑，而贱民，一生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他们只能在城郊劳作。

“哥哥，我们回去吧。”葬背起小孩不知往从林中狂奔了多久，最后小孩开口了，这么说道。葬不由得停下脚步:“为什么？”

“明天我们还得靠做工过日子呢，得罪了吠舍老爷，我们已经是大错特错，还逃跑的话，日后更没饭吃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葬放下小孩，“我问你你在瞎说什么啊!他那么欺侮你，你居然还想靠他吃饭过日子？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迟早会被他弄死你知不知道？你有手有脚，哪比不上那个混球了，为什么还要靠那个垃圾吃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反抗？推翻他们，就有饭吃了不是吗？你们那么多人，几百上千了吧，监工能有几个？你们在害怕什么？”

“他还只是个吠舍，他上面还有刹帝利婆罗门……我们赢不了的，反而会死得更快……妈妈就是被他们打死的呜呜……哥哥你好厉害，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不会被欺负了，每天我还能照常混口饭吃也不会被其他人抢饭……”

“唉，”葬叹了口气，“别哭了。不就一口饭吗，我打猎给你吃。”

“骗人，森林里能有什么，除了死了的贱民的尸体被乱扔在这里，我不想当食尸鬼……呜呜……”

“总会有吃的。一定会有的，只要你肯找。你吃蝙蝠吗？蛇可以吗？”

“有荤菜？”

“当然了!运气好还能逮住秃鹫。”

“感觉有点恶心。”

“不然就只能吃孢子了，谁知道有没有毒。”

“他们在这里!”猛然一声吼叫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遭了!”葬催促道，“你快找棵树上去躲着，等他们走了我自然会叫你下来。”

“那你呢？”

“不用管我，我把他们引开。”帮助小孩爬上树后，葬又爬下树飞奔起来。

“追!快追!”

如暗夜中的精灵，习惯了黑暗的葬不像那群生活在光明中的笨拙大猴子，此刻他们正哼哧哼哧地不知往哪乱跑呢。“这里。”他总是挥挥手，随后又消失在黑暗中。终于，那群监工气馁了，骂骂咧咧地出了丛林。

“又去找麻烦了？”路西法的声音从树冠上传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葬吃惊地问。

“找你啊。”路西法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总是路见不平救人，最后给你收拾摊子的还不是我。”他抱起那个孩子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地。

“查出来了吗？从这里出去的路。”葬问。“这里”当然是指鬼界。

“如果你刚刚把动静弄得再大一点，查起来会容易得多。这些守书的也仅仅是谈论谈论你那点小骚乱，连挪出去瞅热闹的心都没有。”

“啧，下次吧，下次规模会大点的。”

“鬼界通往外界的出口有记载的只有一个，其他的我们已经管不上了。提示一下，这个出口与三个节日有关。”

“节日？元宵节？盂兰盆节？清明节？”

“很接近了，而且猜对了一个。确实与百鬼夜行有关。”

“是清明节，中元节和万圣节吧。”小孩回答道。

“全对。”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这需要查吗？以前妈妈经常给我讲这三个节日上的故事，讲百鬼夜行和集市上的盛况。还有……鬼门关的传说。”

“鬼门关？”

“传说这三个节日百鬼夜行就是为了赴鬼门关，只有那段时间鬼和亡灵才可以到现世也就是人界去探亲访友或是寻仇觅恨，有什么要交代的也给家人在梦里说了，有家人烧纸钱的也把钱领了再回来。但是鬼门关开启的时间很短，也不是无限制的让鬼通行，因为如果那样就有可能导致那些厉害的怨灵大量涌入现世危害人间，所以为了区别大鬼与小鬼，鬼门关有一条筛选策略，那就是只有没做过坏事的好鬼才能过去。”

“故事讲的跟真的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最后这句话是你妈妈编来哄小孩子的，不是真的。”路西法说，“事实上筛选策略的依据是通过的灵魂力的多少，也就是说，无论大鬼小鬼，只要通过鬼门关的灵魂力之和达到了限定值，那么门就会自动关闭。百鬼夜行，说白了是速度的较量，跑得快的就能过，慢了的，灵魂力太多的，都过不去。怨灵的灵魂力普遍教高，这一点也被有效限制了。不过那是曾经，现在嘛，都是刹帝利和婆罗门控制的，他们想让谁过去就让谁过去，不交够贡品，别想了。”

“路西法，你的灵魂力如何？”

“很小的时候测过一次，那时候就说我灵魂力比较庞大，这么几年应该是有增无减。意思就是说，为了保证我们能出去，我们必须跑第一。鬼门关开启时间和可接受灵魂力的限定值大小成正比，清明三天万圣节一天中元节十五天，也就是说我们应该选中元节。离下次中元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可不能走漏了消息。”路西法看看小男孩说。

“你们的意思是，强闯？”男孩瞪大了眼睛，“我保证不泄密，他们打死我我都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我发誓!”小男孩严肃道。

“如果可以的话，一起走吧。”葬对男孩说，“你应该不是鬼界原住居民。”

“我爸爸是灵界人，不过他死的早，死后就只有我妈跟我去做工生活，我妈是鬼界人。”

“那你出去后就去灵界生活好了，那里的条件应该比这儿好的多。”“谢谢你，小哥哥。”

“我叫葬。你叫什么？”

“南希。”

“你确定吗？要不要把你之前救的人全部带走？再这样恐怕我们两都走不了。”路西法皱眉道。

“能带一个是一个吧，那些有能力在外面生存的贱民，我都想带走。”

“你疯了？这会引起暴动的!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而你却还把它当儿戏地异想天开!？”

“我没有开玩笑。”葬说，“你说要带给世界平等，但我们现在连鬼界都还没做到，就要逃离它。我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带点人走有什么打紧。你办事还是需要人力支持的吧？”

“行，到时候出什么岔子可别怪我。而且，就算他们要跟来，到时候出不出的去我可不负责。”“我知道。”

于是他们开始为离开这个鬼地方做最后的准备。

“该带的都带了，带不走的我也没办法只能趁晚上没人看见的时候拖树林里扔了，这样谁也发现不了。”路西法说，“还有一个问题，鬼门关开在哪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中央广场上空。就是那个点灯的地方。”葬当然知道那是哪，那里拥有鬼界最大的光源，中央广场的蜡烛即便是在郊野也能看到光，传说是用烛龙的九九八十一根骨做成的烛炬灯芯，能够燃烧千年而不灭——但谁也没心情浪费光源去试，他们依旧是人为规定以灯的明暗区别昼夜，白天点灯晚上熄灯。

“鬼门关会开在蜡烛的正上方，这非常的棘手。要知道，除了灵体有那么轻盈可轻而易举地飘进去，我们呢？只能用飞的。你会飞吗？”

葬摇摇头:“我连灵力都没有可别指望我也能有一双圣光之翼。”

“到时候我会拉你上去，但其他人，他们得靠自己。我们顾不了那么多的，自身难保。”路西法看葬还想说点什么，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行，我知道了。那就分头准备吧。你跟我来。”葬拉起小孩就走。

“葬，这种时候别意气用事!我说的是实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让他们离开不会妨碍到你出去，我也没跟你意气用事，只不过说到做到罢了。”

“你能做到？没有我你能做到出去吗？连自己都做不到还想怎样？”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会想办法。”随后背起小孩消失在丛林中。

“你……”路西法摇摇头，叹了口气，“但愿这个月平安无事才好。

这个月，路西法和葬都在干同一件事，就是在中央广场附近了解情况，这个月的中央广场已经加强了戒备，连守卫的士兵都是刹帝利，在地方上这样的士兵已经可以当将官了。

贱民显然是不能进入的了，经过都不行，可疑的吠舍一样会遭到逮捕审讯，被抓到的无一例外都没再出现过。

路西法身为人质但具有一定的自由权限，某种程度上不会遭到为难，但葬这边就有些不同了。不过在这几年路西法的指导下已非昨日的吴下阿蒙，尤其是新学会的“苍岚态”，能够直接化作雾气原地消散，直到想出现为止。

诀窍就在于把身心放空，这是路西法在无意间偶然发现的，那天他们正在闲聊，有那么一刻没什么可说的，直到路西法忽然想起个话题回头一看发现葬已经不见了，身边却起了雾似得，雾腾腾的，他四处张望最后不得已喊他的名字，却忽然发现他就在身边。

“你刚刚干嘛去了？”

“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在你旁边吗？”经过多次尝试二人终于发现能达到这种状态的方法就是什么都别想，把头脑放空。他们把这种能力起名为苍岚态——像雾气一样，但那确乎不是液态也不是固态更不是气态，那是一种奇怪的第四状态，刚开始像气态，到最后完全不可见。但至今匪夷所思的是葬如何能在瞬间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雾气后消失。但——

“我不可能一直都什么也不想。”葬说。

“集中精力做一件事——什么也不想。就像你睡觉的时候……”

“睡觉还会做梦呢。我做梦的时候都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服了你了。”

另外，路西法发现葬在格斗方面的天赋，灵活与速度是他的优势，尽管是初学，还是自己教的，但尽全力也能跟自己打个平手。重要是，他本人也很热爱这个。从此路西法多了一个陪练。

于是葬就凑合着用这种能力在广场附近侦察。虽然还有一个月才是中元节，但不少鬼族已经在广场举行盛大的游行仪式和狂欢，这一切将持续到节日开始。不过与路西法不同，葬并没有打算混迹在游行人群中跟着狂欢，尽管这一切对从未见识过的贱民来讲确实很有吸引力，尤其是吃喝玩乐全程免费。

与之相反的，与其说是侦察，不如说是勘测。他在勘测地貌，寻找广场附近的制高点。好在广场北面靠山，当他站在山崖俯瞰下方的盛况，忽然就有一种愤懑:凭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可以享受这一切，而有的人从出生起就必须受他人指使，生死由他人掌握？

“你可以改变这一切。”他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说道，“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足以抗衡那些鬼界贵族的力量，杀了他们，做你想做的事。”

开什么玩笑？葬为有这种想法感到害怕:杀人这种事，怎么可以？可那声音不依不饶:“为什么连想都不敢想呢？是他们压迫你太久吗？他们是如何对待你们的，你忘了吗？他们在乎你们的命吗？那你又何必尊重他们的命呢？”

“你是谁？”葬终于意识到，这声音并非来自于自己，可以说自己完全是不受控制地往那方面去想。

“焱。”他如是说，“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不可能。”葬说，“我做不到。杀了他们，我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之后你恐怕就不会那么想了。我只是先来劝你一句罢了，好好想想。那扇门，你过不去。”

“你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在哪？”葬问他，他却不再回答，仿佛不曾存在过。或许刚才是幻觉吧，葬想。摇摇头，走进密林开始砍树。他有一个计划，但他不想告诉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