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九鼎长歌》桓炎因梦欲南征 耒竹借案巧周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桓炎得意地接着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在人群中来来回回走了两道,目光从每一位大臣的脸上扫过,方才缓缓说道:“朕前日偶得一梦,乃是晋王托梦于朕。”他直视着殿门,喃喃说道:“忻儿忠孝,只是呆呆的看着朕,甚么也没有说,但朕也知道他是在责怪朕。那种怨苦、悲愤、凄凉的神情,朕便是从梦中醒来,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他顿了一顿,将目光从殿门收了回来,环视了周围众臣的表情,才接着说道:“更为巧合的是,昨日朕收到消息,南陌人新立幼主,国内不稳。真是天要助我,赐给朕一个讨伐南陌的大好时机,也给了朕一个为忻儿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朕今天想问问众位卿家的意见,战与不战,也请众位卿家替朕思量思量。”说罢,他也没有走回龙椅,只是立于众人中静静望着大家。

桓肇默默听着父皇的话,心中却想起了父皇提到的晋王桓忻,桓忻是父皇长子,母亲乃是第一任皇后姜天婵,深受父皇的喜爱,自幼便是兄弟们的榜样。十一年前,父皇本想立他为太子,却担心军功不能服众,便安排他做了讨伐南陌大军的监军,不料晋王却在战争中染上一种奇怪的重病,医治无效崩于森海郡。桓肇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也许当年没有晋王的暴病身亡,如今的太子必然是他,之后的很多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他正默默思索着,却听得中书令姜天阔说道:“晋王仁德恭厚,当年噩耗传来,臣也悲痛莫名。陛下心念爱子,乃是我大楚之福。只是多年以来我大楚历经战火久矣,黎民百姓都渴望安定的生活,若是再起刀兵,臣终究于心不忍。”

“耒竹候此言差矣!”新任的尚书令姒昶上前一步道:“昔日我大楚新立,本想休养生息,与周围邻国止戈罢兵。然则太康二年,北方的哈扎人便大肆入关洗劫,睦州、竹州两地百姓被掳万余,被杀害不计其数。太康五年,哈扎人再次来犯,连下我竹州三郡,还是姜大人你,在竹州一战杀寇数万,才收复失地。太康七年,南方的南陌国勾结前朝余孽犯我海州,海州百姓死伤数万,海州数年都没缓过气来,更何况此番战役竟让我堂堂大楚损失了一位皇子。太康九年,西北繁山氏族欲犯我睦州,幸亏了定山候墨大人,将敌人拒之门外,然而墨大人也因此而卒于翰山。”姒昶额头青筋暴起,越说越是激动:“耒竹候,多年以来,我大楚以和为贵,反而让他国气焰嚣张。此次陛下欲出兵南陌,我相信不仅仅是因晋王之故而讨伐南陌,更是为了杀鸡儆猴,让跳梁小丑都睁大眼睛瞧好了,我大楚兵强马壮,欲犯我楚,日后必诛!姜大人,只有震慑了这些宵小之辈,我大楚的百姓才能真正过上安定的生活啊。”

“说得好!哈哈!”武笃然笑了两声后向桓炎行了一礼:“陛下请恕老臣在众人前失礼了,姒大人一番话让老夫好生痛快!老夫也觉得出兵南陌实乃上上之举。当年海州之战臣未能亲临,此生深以为憾,听闻那南陌小儿当年在海州肆无忌惮,戮我男儿,辱我妇孺,真欺我大楚无人耶?今日听得陛下有意南征,老夫这把身子骨虽然老是老了点,但是依然能为陛下杀贼!老臣愿请缨前往!”

“武老将军宝刀未老,实乃我大楚之幸。”一直站在黎让身边的另外一位侍中王珧开口说道,他年岁比黎让稍大,面相清癯,身形消瘦。他顿了一顿,忽而话音一转:“当年海州一役,有我大楚精兵十万,更有晋王亲自督战,最后不过也是落得个惨胜之局。王某倒想请问武老将军,今次又有几分胜算?”

武笃然瞪了王珧一眼,冷哼一声,厉声道:“王侍中为何言此不战而怯之语,如今还未开战,便先言败。我大楚带甲百万,良将千员,正值兵强马壮之期,南陌幼主新立,军心必然不稳,只要我军民一心,自然百战百胜。”

王珧苦笑一声说道:“武老将军,王某何敢言此不战而怯之语,只是南征南陌如此重要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实需从长计议。”

武笃然冷笑道:“王侍中是说老夫戎马几十年,会把战争视为儿戏?”

王珧摇了摇头:“庆沙候戎马一生,论用兵、论武艺,自然比珧要高明的多。只是珧有一事费解,若要南征南陌,需要多少兵士?又需花费多长时间?”他改口不称老将军,显是心有不满。

武笃然微微愣了一愣,他没有想到王珧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冷静下来,心中微一衡量,头微微一扬回答道:“只要老夫亲自领兵,以明恪为副将,再以海州林氏辅之,五万虎贲足矣。至于时间,王大人,你不懂战争,具体战略未出,这岂是老夫能够预知的。”武笃然口中的明恪是他的孙子武明恪,据说此人乃是军事奇才,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治军有方,计谋百出,至今无一败绩,与姜天阔之次子姜述辽在年轻一辈中声名鹊起,并称为北辽南恪。民间一直在传,若是海州之战之时这两人有一人在场,或许结果就会完全不同。

王珧淡淡说道:“也罢,我等不谈此战所需历时多久。只是庆沙候所说五万虎贲之士,至少需要十万民夫辅之。只是庆沙候久居军旅,恐怕一些俗事都不记得了罢。”

武笃然面露不悦之色:“王大人此话何意?”王珧心中怨气生出,说道:“这韭菜割了,尚需时日等待新苗长出呢。”他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武笃然身前,面容渐渐转冷:“海州之战离现在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当年庆沙候在沙洲养病,战争的惨烈庆沙候应该只是听得而并未见过罢。”他不等武笃然回应,继续说道:“王某却奉陛下旨令前去安民善后。当年的海州,饿殍遍野,十室九空,十五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健壮男子屈指可数,这些人不是死于战争,便是死于战争带来的饥饿,又或者逃离家乡,做了无籍之人。如今不过十年的时间,敢问庆沙候,这十万民夫从何而来?从海州吗?海州好不容易有了些生气,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从其余州郡吗?又有何人愿冒着丧命的风险去远离家乡之地呢?战争无论胜也罢,败也罢,这五万虎贲、十万民夫又能活下来多少呢?”一席话说完,王珧清瘦的脸颊上青筋暴起,显然十分激动。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武笃然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打了一辈子的仗,经历的生死无数,却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在他的意识里,这些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

桓炎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门下省的两个侍中虽然在九人议政之中地位并不高,但是相比其他诸人,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会更多,更能了解自己的心思。王珧素来稳重,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此时却一改常态反对自己的想法,难道自己重病昏睡的这些天,他也坐上了姜氏这条船?

黎让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桓炎的思绪,他上前一步说到:“陛下,臣觉得武老将军说的对,王侍中说的也有道理。”

武笃然正被问的哑口无言一肚子火,见同为门下省侍中的黎让开口,便冷声打断道:“南巢候莫要敷衍陛下。”桓炎也是因王珧的态度心中有气,也接口道:“黎卿有话直说,莫要与司马德操一般。”

东汉末年司马徽美恶皆说好,从来不说别人坏话,黎让听到皇上如此说的,知道皇上心中有气,便躬身道:“陛下,武老将军老当益壮,愿替陛下、替我大楚扫清十年前的耻辱,臣赞同武老将军的说法。王侍中不过从黎民百姓的角度,不愿天下人认为陛下是穷兵黩武之辈,维护了陛下的声名,自然说的也有道理。”他自顾自的笑了笑,说道:“其实两位大人都是为陛下考虑,此事便容易解决。”

桓炎疾步走到他前面,问道:“爱卿有何良策?”“南陌必然是要征讨,海州的民众也要休养生息,臣以为可以抽调各州壮丁民夫,只需提高饷酬两三分,变可解决王侍中提到的问题。这样虽花费些钱财,但总是让海州不会因此而断了香火。故而臣恳请陛下等到来年开春以后再行开战,这样一则可以有时间抽调各州壮丁民夫,二则可以有更为充裕的时间筹措军备钱粮。”

武笃然摇了摇头:“黎侍中,此举大大不妥。若是开春再战,不多时便会进入盛夏,此时南陌瘴气横行,于我军是极为不利。”

黎让笑道:“武老将军,居黎某所知,这南陌并非一境之地皆是瘴气。武老将军是追随先皇起兵征战无数,令孙也是与耒竹候的公子齐名,战功无数。黎某也相信若是武老将军与令孙领兵,南陌区区瘴气自当不在话下。”

黎让一顶高帽子递了过来,武笃然竟然十分受用,他想了片刻,拈须道:“南巢候勿须抬举老夫,不过南巢候言之有理,打仗岂能一帆风顺,若是太过简单,黄口小儿也能取胜。我武氏用兵,越是困难之战,打起来才越有趣。也罢,今日便依南巢候所言,明年春天便明年春天。”

黎让双手一拱:“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庆沙候一往无前的气势,让黎某为之心折。”他转头问向王珧:“王侍中,让知你不过是一言不慎,而却一心为民。不过姒令君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我大楚经历二世,却屡遭四邻之铁蹄,若是不能威震四方,难保日后南陌政局稳定后带给我大楚再一次的海州之乱。”

王珧在说完后冷静下来,他是明白皇上的意思的,但是一提起海州,他却难以克制自己不去想起当年海州的惨状,一时盛怒难以自已。此时看见皇上的脸色,明白皇上已经对自己有所不满了,此时看到同为门下省同僚的黎让替自己解了围,他内心也是十分感激,“南巢候所言之意,高出王某甚多,王某敬佩不已。陛下,臣未能领悟体谅陛下的良苦用心,诚惶诚恐。”

桓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无妨。这议政本就是各抒己见之所,朕虽为天子,却离不开众位卿家的帮助。王卿不过念起往事,朕不会见怪的。”他说完却看了一眼姜天阔,原来几人讨论之时,姜天阔一直在旁冷眼旁观。他明白皇上对他的忌惮日益渐深,从之前重用姒昶,到此次召回越王桓肇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而名义上为晋王复仇而发起讨伐南陌的战争,不过是想借着战争进行权力的重新分配罢了。

这时,桓炎突然望了过来,问道:“子渊,你认为鸿让的法子如何?”姜天阔看了一眼黎让,方才回到:“陛下,要说起来,晋王也是老臣的侄儿,老臣从感情上也是希望为他复仇。”他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黎让,继续说道:“南巢候计谋百出,解决了这个问题,臣自然没有异议。只是老臣要提醒南巢候,竹州地处北疆,千里跋涉不便,还要守御哈扎人,还望在征调民夫之时,对竹州网开一面。”

“耒竹候多虑了。陛下,此事既由臣提出,臣可保证,臣弟所在巢州会承担三万之数。竹、睦、风、沙、海五州都与他国接壤,故而不必提供。除此五州之外,其余七州每州出一万,便可凑得这十万之数。而一万民夫对各州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相信此令也不会有谁会有异议。”

“好!鸿礼果然考虑十分周到”桓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如此一来,南征不会对海州有过多损害。各位卿家,对于南征一事,还有何人有话要说。”他似乎甚为满意,缓步走回龙椅之上。

桓肇跟随着自己父皇的目光,心中暗自感叹,这南巢候黎让果然智计过人,而且左右逢源,难怪当年还是少年之时变策划出鹿角谷之变这惊天政变。只是这权倾朝野的姜中书、耒竹候,今天虽然与父皇有所冲突,然而似乎在处处退让,也不知道是父皇重新临朝导致这一切还是他另有图谋,又或他真的如自己所说,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霍光而有意退让。

此时,之前一直沉默,只是回了桓炎拟旨要求的阳千德站了出来,跪下说道:“臣,臣有异议。”他抬头偷偷瞄了一眼桓炎,见皇上面色不豫,慌忙说道:“臣并非针对南征,只是臣此刻若是不说,只怕南征之时饷银不齐,陛下治臣的大罪。”

桓炎刚刚坐到龙椅之上,听得此言,心中却没掀起波澜,他知道阳千德主管国家度支,便微微前倾身子问道:“由俭何出此言?朕相信你不会无的放矢,你起身来慢慢说。”

阳千德答了声“诺”后站了起来,转身向黎让苦笑道:“南巢候,你这计策虽然高明,但是这样一来,又要凭空多出好几十万两白银的开支。若是战争时间再长些,只怕这多出的开支就不只这些数了。”他又对桓炎说道:“陛下!臣在尚书省任职多年,今日度支尚书端木修不在此处,但是这国库收入乃是臣职责所在,臣万不敢忘记。不是臣危言耸听,现如今国库之中,可用黄金不过三万余两,白银八百万两,丝绸布帛一百八十三万匹。而如今秋税刚刚收过,纵然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征收春税,也是难以为继。”

桓炎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桓肇也是吃了一惊,大楚已经休养生息多年,国库却如此空虚,若真是只有这些钱财,倒是可以勉力维持南征的开支,只是国家其他方面就捉襟见肘了。果然父皇开口冷冷问道:“令君,这国库之数当真如王卿所言?”姒昶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王侍中所言数目,大体不差。”

桓炎良久没有说话。桓肇看着自己父皇的面庞,竟感到一丝压抑的气息,

桓炎突然对身边的太监桑英说道:“去宣度支尚书端木修,着他将这今年以来十万两以上的开支,不,五万两以上的开支皆拟好报来。朕倒要好好看看,朕大楚的钱到底去了何处。”

桑英应了一声,正要安排人去宣旨,姒昶却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端木修前日向臣告假三日,只怕桑公公去了他府上也是白走一趟。”

桓炎眉头皱起,冷声问道:“告假?所为何事?”姒昶看了一眼姜天阔,恭声答道:“五日之前,端木修之弟端木德被人杀害于其府中,端木尚书告假是为处理其弟之后事。”

桓炎眉头皱的更紧了:“端木德?朕似乎对此人有所印象,他是否与皇甫氏有关?”“回陛下,正是皇甫氏亢金肆之掌柜!”黎让开口答道。

“皇甫氏为我大楚立下汗马功劳,朕亲自册封皇甫静姝为乌兰郡主。既是皇甫氏之人遇害,为何古一敬没有报告给朕?日后若乌兰问起朕来,朕丝毫不知,让朕如何自处?”

古一敬乃是大楚国廷尉,素有铁面判官之称,在他眼中,除父皇桓炎之外,上至公候,下到庶民均一视同仁,所经手之案,无不让人心服口服。是以父皇虽不招他问国事,但对其却是十分信赖。今次乌兰郡主之仆、度支尚书之弟在京城天子脚下被害,古一敬却没有报知父皇知晓,他为何会如此糊涂?难道这铁面判官都已投靠姜氏?桓肇在一旁默默想到,随即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幼年他见过这个廷尉,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冷漠无情,姜天阔绝不可能收买的了他,只是人心似海,自己也不能万分相信,更何况父皇。

果然父皇神情凝重起来:“古一敬呢?莫不是他也告假了?”语气虽然保持平淡,但桓肇听的出来,自己父皇的话语中隐隐已经显示出这位大楚的帝王已经十分不悦。

“陛下!”姒昶上前一步,说道:“臣日前问过古廷尉,古廷尉并不知道此案。”

拥有刑狱最高权力的廷尉对如此重要的命案一无所知,桓肇不由觉得奇怪,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父皇,桓炎“嗯”了一声,好像有些配合姒昶说的话。苍老的龙颜上,一对双目灼灼的注视着众人,仿佛盯着姒昶,又仿佛是盯着姜天阔,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觉得父皇在盯着自己。那一瞬间,他觉得父皇还是那个掌握天下苍生的皇帝,他想起了那封密旨,对其中父皇的话语产生了一丝怀疑,他又想起了早上入城之时云苏长公主的那句话,现在看来长公主是明显知道一些内情的,否则也不会对自己似是提醒似是警告了。

“陛下。”姜天阔的声音将桓肇从自己的臆想中拉了回来,姜天阔不知道姒昶为何对内情知道的如此详细,他再三叮嘱自己的儿子、京兆尹姜述辽将此事绝对保密,让这件案子掌握在他们父子手中,才能更好的应对端木德之死带来的一切影响。此刻姒昶却知道这个案子并没有报知廷尉古一敬,而且将此事在大殿之上,当着皇上的面说了出来。古一敬虽与自己交情一般,但他一来不愿因为此事得罪这铁面判官,二来如果皇上让古一敬插手这个案子,那他父子二人将彻底失去对这个案子的主动权——这也是他之所以让自己儿子将这个案子摁死在京兆尹手上的原因。他上前一步,说道:“此案目前尚在九鼎府中,正由犬子全力追查之中。”

姒昶冷笑了一声:“耒竹候,如此重要之案,至少应该报备廷尉知晓。你身为我大楚中书令,是忘了重要刑案的流程,还是不清楚此案的重要性?”他说罢,静静看着姜天阔,等着这位中书令为自己或者自己的儿子辩解,从中找出漏洞进一步落井下石。却不料姜天阔鞠了一躬:“姒令君教训的正是,姜某这两日细细想来,此番做法确实欠妥。”姜天阔如此干脆利落的认错,倒出乎姒昶所料,他腹中许多为难之词一时都无法说出口。

“陛下,老臣昨日正要让犬子将此案材料整理后交由古大人,不料昨日另有一案交到犬子手中,犬子与老臣商议后,为了避嫌,决定将昨日收到之案交由古大人办理更为合适。”

“耒竹候!”姒昶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这个姜中书没有正面接招,反而另辟蹊径,他心知不妥,但是还是问道:“何案能比此案更为重要?”

姜天阔面色波澜不惊,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等到桑英下来把信拿走才缓缓说道:“有人私下募兵数千人,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大案?”

果然一石惊起千层浪,姜天阔的一席话引起了全部人的注意,桑英双手也不由得抖了一抖,他将书信呈了上去,桓炎一言不发的接过打开。父皇读信的时间不过片刻工夫,桓肇却感觉过了许久光阴。

桓炎将书信细细读过,抬起头来自言自语而道:“是墨氏呀。”接着问道:“可有其他确切证据?墨承也涉及此事否?”姜天阔笑了笑:“如此隐匿之事,老臣确实没有其他证据。至于墨刺史,臣也着实不知他是否牵涉其中。”

桓炎环视一周,问道:“诸位卿家,此封书信上提及翰山太守墨安私下募兵,并聚敛钱粮,意图不明。众卿如何认为?”

桓肇心中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墨氏虽然也为八大世家之一,但是世代居住睦州,近些年在上一代墨氏家主墨晏死后逐渐式微。他虽然没有见过墨安,但对其父墨晏十分钦佩,当年墨晏的死讯传来之时,自己也为其悲痛不已。而此封书信虽只是说他私下募兵,聚敛钱粮,意图不明,但却让人很难不和谋逆之事联系到一起。

姒昶犹豫了一下,率先说道:“墨氏忠良数代,墨安之父定山候墨晏更是国之肱骨,而今就凭这一封书信就断定他私下募兵,聚敛钱粮,未免也太过轻率了。”

姜天阔笑着说道:“姒尚书言之有理,姜某也是如此认为。”又道:“只是此信的主人再交于我之时以身家性命所担保,言之凿凿。况且这墨安经营这翰山郡多年,如此边境重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姒昶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问道:“敢问姜大人,此信出于何人之手。”姜天阔反问道:“姒尚书此言何意?难不成姒大人认为是有人刻意编造一封书信?”姒昶也笑道:“这可是耒竹候自己说的,姒某可没有如此说过。”

姜天阔呵呵一笑,转头看了一眼皇上,见他虽是面色淡漠,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但是依旧可以感受到他对此事的关注。他心中大定,淡淡说道:“墨氏在西北有多大的势力,姒大人莫非不知?此人身家皆在西北,姜某要是此时透露此人姓名,那明日此人的父母妻儿怕是性命难保。”

姒昶心中暗恼,他知道姜天阔的话抓住了皇上的一块心病。自大楚立国以来,皇上大肆分封桓氏诸王,而又严格控制各地方刺史太守的兵权,就是为了防止鹿角谷之变再次发生。当年桓氏经过鹿角谷之变一举奠定夺取天下的基础,他可不愿别人用同样的方式来威胁自己的皇权。就拿睦州来说,睦州刺史墨承、翰山太守墨安兄弟两人加起来的兵力也不过五千人,而分封到睦州的赵王桓旬,报到朝廷的兵力就不下一万人,其实际兵力,只怕远不止这些。睦州作为大楚的西北屏障,期间也有人进言要增加边境各州的兵力配置,皇上从来也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提议,反而还担心有些人有二心,不少人因此而轻则丢官,重则下狱处死,从此便再也没有人敢提此建议了。

“陛下!”武笃然进前一步说道:“老臣倒是觉得姒令君的说法也有些道理。当年繁山氏族来犯,睦州危急存亡之际,定山候以此为由募兵过吗?他仅率数十勇士亲历险境,更因此为国捐躯。而今西北边境已有数年安宁。私自募兵,聚敛钱粮。嘿嘿,老臣实在想不通,他的儿子有何缘由做定山候宁死也不愿做的事。”

武笃然此言倒是提醒了桓炎,他记得七年前,定山候墨晏曾经密奏自己,密函中所言繁山氏族有意侵犯睦州,盼望自己派兵救援。可是自己当时忙于处理齐王一事,加之墨氏与齐王交情颇厚,担心另有图谋,故借口调兵需要时日,派人前去要求他调查清楚再报。不久之后,便传来定山候离间繁山氏族,而后又在归途中遇袭溺水而亡的消息。消息传来之时,自己也是悲痛不已。

这时,陆允站出来说道:“武老将军,人心善变,更何况父子非一人乎。”他转向向桓炎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翰山郡乃我西北门户,西临繁山,北靠哈扎,若墨安有不臣之心,则必会联繁山或是哈扎。若失翰山,则睦州危矣,若失睦州,则九鼎危矣!故不可不彻查之。”

黎让也附和道:“臣虽觉得墨安并非有负皇恩之人,但是此事确实非同小可,陛下宜派可信之人查之,这样既可以还了墨安清白,也可杜绝一些宵小之语。”

一直默默不言的桓翼也说道:“陛下,此事关乎我江山社稷,无论如何,还是查一查更妥当,陛下也能心安。”

桓炎见自己儿子自从被任命为右仆射之后,便一言不发,便向他问道:“右仆射,你如何看待此事?”桓肇先是一愣,马上意识到父皇问的是自己。他虽与墨氏相交不多,但幼时对墨晏之事十分敬佩,故而并不相信墨安会有不臣之心,便低头答道:“儿臣想不到墨安有何缘由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也相信墨安不会堕了乃父之名。”他自持父皇要自己发言乃是为了对抗姜天阔,说罢抬头看了桓炎一眼,见他眼神之中并无欣喜之色,反而是眼神淡漠,自己倒是有些迷惑。

果然陆允接口道:“狼子野心之徒,岂能以常理度之。”姜天阔此时也说道:“送此信之人乃是当地大族。陛下,派人查之又勿需劳师动众。此等关乎我大楚社稷之事居然有人推三阻四,臣倒是觉得,在场诸人莫不是有人私下与墨氏相勾结?”

武笃然双目一瞪:“耒竹候竟敢含血喷人?”“姜某又未提到武老将军,武老将军莫要对号入座。”“那还请耒竹候讲清楚些,耒竹候所言,到底是指的何人?”

“够了!”桓炎似乎是被两人吵的心烦,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转头对桑英说道:“朕有些疲惫,今日便议到这里。”姜天阔见状,连声道:“陛下,那墨安之事如何处置?”

“便依子渊所言。桑英,朕小憩之后,宣古一敬来见朕。”见桑英应允后,又对桓肇道:“肇儿,你多年未见过你母妃了,去见见她吧。”说罢,站起身来,桑英叫了一声“退班”后,在桑英的搀扶下离殿而去。

桓肇此刻心中迷惑不已,父皇最后突然转而支持姜天阔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安,他此刻突然发现完全不能领悟父皇的意思,直到父皇从殿后离去才缓过神来。姒重率先走了过来邀请桓肇晚上前去他府上赴宴,为其接风洗尘,被桓肇以看望母妃为由婉拒。其他人见状,便不再邀请,纷纷离殿而去,待到最后姜天阔离开之时,他走到桓肇身边,深深的看了桓肇一眼,笑道:“越王何故放着合州城的逍遥王爷不做,来这九鼎京城操劳费心?”桓肇沉声道:“为我大楚江山社稷耳!”姜天阔道:“如此甚好,有越王此等青年才俊,我大楚江山何愁不能万年永固?”说罢,长笑出殿而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