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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一个人类》第2章 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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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所知,搬到灰泥街已经是老何家第八次搬家了,作为老何家的孩子小英已经习惯搬家了。

前一次住的是一个日本房子,而日本房子在这个城市里很多。听说在过去的岁月里,一个日本女人因为难产死在这个房里。老何家的女人晚上的时候,恍惚中听到有女人在她的厨房里劈柴的声音,还有收音机里放出的声音。据说有时她还可以听见咳嗽声,咳是那种有痰的咳。家里养的两只小鸡也都瘫了,大人、孩子的脸一年到头都是青青的,看不见一丝血色。虽说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地革委的干部,但是老何家的女人还是决定要换房子了。因为这房子的确不是人住的,迟早要出事的,她在心里想。老何家的女人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女人,她是工会干事,天天负责调解婆媳不和,夫妻吵架,邻里关系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儿,所以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领导了,她的身份也就和别人不一样了。你比如一到了灰泥街,就是不一样了,首先她这个东北本地人马上就被任命为居委会的临时主任。

然而,除了一些半大小子找她说两句话,灰泥街的妇女们是不搭理她的。她们认为这个东北的本地女人喜欢装腔作势显摆自己。但不管怎么说,宁姨找到了感觉。这样一来,她的夫当然也要让她一筹,谈到这一点,老何家的女人自然是神采飞扬,整条灰泥街又有谁能跟她比呢?

她在第七次住的地方,也就是日本房子里是没有什么优势的,因为楼上楼下住的女人一律都是斯文和气的类型。许多人是随军北上的南方女人,或者是读过一些书的女人。所以这样的地方你听不到吵架和攀比。老何家的女人变得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只有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显一显威风。

搬到灰泥街的那一个季节是春天,整个灰泥街刚刚化了冰,门前门后都是一些烂泥巴,房子是兵工厂的房,一律是平房,平房前边是用砖头或石头垒起来的厢房,灰泥街的人叫它小棚子。棚子里堆着东西,一般都是煤、柴禾、大葱、土豆和冬天才有的冻猪肉。灰泥街的住户没有一家是本地人,从门里出来进去的大部分都是操着河北话、山东话的关里人。管“吃饭了吗”叫“磁了摸”,晚上叫“夜里红”。管爸爸叫“俺把把”,而“把把”这种东西在东北就是屎的意思。有时候本地人总是拿这句话来取笑灰泥人家的小孩子。“你把把”对你好不好啊?灰泥街的人一律穿着大棉袄大棉裤,冬天的时候,两只手放在胸前,左手进了右棉袖,右手进了左棉袖,背一律弯曲着的,棉裤也是弯曲着的,这一姿势是灰泥街男人们固有的。那个时候的生活还不是很好。桌上摆的不是萝卜和白菜叶子腌的咸菜就是大葱大酱。而灰泥街的女人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脖子上翻着一个假领子,有一对鲜艳的假袖口,香粉抹得一层又一层,特别呛人,刘海留得很整齐,用本地人的说法就是像狗啃的似的。

灰泥街的人大部分是从关里来的(指山海关以里来的人),有点像洪湖赤卫队韩英的模样,但可惜的是腿是严重的0型,她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巴很甜,发出的声音很温柔,一点也不像灰泥街其他女人发出的那种又大又粗又哑的声音,更重要的是她讲的是北京话,但在当时的灰泥街还就没有人识贤,不知道这娘儿们讲的是什么鸟语。兰婶的三个女儿也都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漂亮。兰婶家里还住着她的差不多七十岁的父亲。老何家是四个孩子,两个女儿、两个男孩,这还不能算最大的女儿,因为她是老何和以前的老婆所生的。她长得十分像老何,虽然人不在老何家里住,但是却隔三差五带着男人来跟老何要钱。这把宁姨给气坏了,因为宁姨结婚的时候还不知道老何有这一档子事,而最气人的是这个大丫头居然带着一个男人(煤矿里面挖煤的)来家里住,而且就好像因为在这儿住了,后来还怀了孕。老何家最讨厌这种事,觉得晦气,会倒霉的。第三家就是老刘家,老刘家的男人是一个驼背的男人,女人是个半疯子,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这个女人仗着自己疯,谁也不敢惹她,她一连生了五个孩子,最后一个孩子是在计划生育抓得最紧要的当口生的。

一九八四年的春天最后一场雪也化了,由于一个冬天的雪积得太多了,而春天来得突然,雪化的时候,使门前横七竖八的有了许多烂泥,而且这污水已经通过了小棚子门前直逼进房里。这就开始有了各家中喜欢洁净的女人或女孩子们走出来用一个铁锹去修改门前的路线,其实也就是有意无意中把水引向了其它地方。而这自私自利的举动无疑惹怒了另外两家,一场战争便拉开了序幕。

“兰婶,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一个好惹的这个事了。果然,不一会儿,老谢家的女人就站在有星光的院子里用她那标准的普通话骂开了。

“是哪一个偷了男人的小婊子干的?你为什么不拿给男人看呢?你为什么不挂到街上呢?你为什么不去卖肉呢?没事,你不用躲着了。你就是不出来我也知道你是谁!”

正吓得躲在房里发抖的小英知道大祸临头了。正在房里跟小英的大姨滔滔不绝讲话的宁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对着自己的院子骂着,便放下话题,走进院子里不问原由,拿起铁锹对着自己家里无辜的狗打过去。

可是狗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瘸着腿叫着跑开了。“我让你这只骚狗成天到晚地叫,吃饱了又出来撩了是吗?那个大夫又没来治病了是不是,还有大盖帽子也没有子弹了是吧?”

宁姨说的“大夫”是一个姓严的,好像是一学医的男人,平时总是过来拿着一点药来看兰婶。然后就和这个谢家的女人兰婶在房子里闷上一个下午。“大盖帽”是在公安局开车的一个司机,经常开着吉普车停在老谢家门口,一停也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有时候晚上来天亮走,他停车的时候都是老谢出门的时候。

兰婶给老谢绿帽子是公开的。原因是老谢是大修队一个抡铁镐的人,除了吃饭、睡觉、抡镐uff0e抽闷烟似乎没有什么能耐了。一家老小吃香的喝辣的是谁的功劳?自然是兰婶的功劳。虽然兰婶不过是一个在饭店里炸油条的人,但在那一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是你想炸油条就可以炸油条的吗?无论职业如何,兰婶的功劳大啊!自己家的粮票、油票、豆腐票是别人给的,柴禾、煤有人送上门来,一家老小天天都有肉吃,孩子大人过年了都能买上一身新衣服。所有的这一切谁家能比得上啊,况且老谢家的大丫头没考上高中在家待业也是大盖帽给安排进了纺织厂的。老谢自己没能耐,气不过时就拼命地劈柴和咳嗽。

老谢家、老何家的仗就是这样隔三差五地吵着,更让老何家生气的事,还有老谢家仗着自己家有人帮又有钱,仗着有大盖帽竟然把小棚子加高了。这无形间就使老何家的棚子显得又简陋又矮小,老何家的女人宁姨在做了临时主任以后本来的争强好胜已经收敛了一些,她想让人家认为她的觉悟就是不低。但她就是看不起这个就会卖弄风情的兰婶,尤其是自己的丈夫老何好像也有点喜欢她的样子。这让她很窝火,这是一个什么世道,简直是坐在头上拉屎了,所以门前污水的事她是想把它扯大了,扯大大的。她就是不想让她家舒服。这一次,要不是冲出门来的大儿子大宝,这场舌战可能还要继续下去的。因为双方在争吵中发现对手给自己的头脑提供了大量咒语的源泉。在争吵中大家都体会到了一种兴奋和愉快,这愉快是月经已经不正常的老何家的女人久违的。一种麻醉的感觉让她喜欢。她觉得包括脚趾都在跳动。这使她周身洋溢着一种畅快的麻酥酥的感觉,在这种畅快的感觉中她还足隐隐约约地感到大宝的眼睛在狠狠地斜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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