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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罗衾》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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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华子不敢看向身边的那玉,她怕自己绷不住,会落荒而逃。所以她盯着溪水,板着羞红的脸,话也说的一本正经。

“阿玉,你年纪还小,就是跟晋候拜堂成亲,也不可有肌肤之亲。”声华子红着脸,严肃地说,“你既是以杞国女公子的身份嫁到晋国,杞国自然会有一众诸娣媵妾,现下自有他们侍寝。知不知道?”

声华子说到末尾时望向那玉,那玉张口结舌,憋了半天,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不愧是,不愧是师姐啊……”那玉有些尴尬,要是声华子用打趣的口吻来说,她反倒自然一些。再说,她跟孙周才多大年纪,跟这种事能沾上边嘛?声华子干嘛要专程这样来说,是不是操过心了?那玉直犯嘀咕,她觉得这种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于是忙说,“我知道啦,师姐,放心放心。啊——对了对了,我今天听到一人抚琴,那可真是天籁之音,嘿嘿……”那玉僵着脸嘿嘿一笑,却不知下文该说些什么,于是干脆站起身来,“师姐啊,我看日头西沉,咱们回城去吧,我也想抓紧时间做做功课,不然到了杞国两眼一抹黑,出门还要找人问路……”

那玉一边抹汗,一边走向正在低头吃草的枣红小马。那小马的头顶上还有一撮白毛,见她走来,便抬起又大又圆乌溜溜的马眼睛,撒娇似地打着响嚏。

解下马缰,她见声华子的脸色恢复如常,想来不会再说那种事了,心里松了口气。

对她来说,声华子虽说只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两人关系亲近,不过跟她谈论这种隐秘,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很不对味。

回程的路上那玉心不在焉,到了宫里,孙周见她无精打采的,想了想,让人将子野请来,趁着空当儿对那玉说:

“子野是主乐大师,琴艺精妙,博学多才,你可以多向他请教请教,一定大有裨益。”

那玉懒懒地说:“哦?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你这么欣赏他。”

“这是当然,”孙周说,“他双目虽暝,心里却比常人更为通透,我有时遇到迷惑不解,跟他交谈一阵,或者听他弹奏,多会心情舒畅,也能按下浮躁静心解困。”

听孙周一说,那玉便想起之前听到的琴曲,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说来也巧,目暝而又极为出色的人,她可先见过一个。

“云梦山上新来一位男子,他的一只眼睛也不能视物,不过这人姿容绝代,才华横溢。就是性子有些冷淡。”

“姿容绝代?那跟越尧比之如何?”

“师兄?这怎么好比,师兄的长相虽然也很出色,可还年轻那。对方是成熟男子,那种经岁月沉淀的气度哪能相提并论。”

“这么说……阿玉更欣赏成熟男子?”

“啊?”那玉莫名其妙地说,“小周哥哥,我发现你最近的思维比较,比较古怪,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此一时彼一时,人哪有一成不变,”孙周淡淡地说,“你看你,不也成熟了很多,我自然也不列外。”

“不……我的意思是,”那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有句话叫‘女人心海底针’,我觉得它可以形容现在的你。”

“上位之人,当然要高深莫测,怎能叫人随意揣测。”

那玉听了噗嗤一笑,正想开口,就见被孙周差去请人的侍从,引着一名灰紫色衣裳的男子走近殿内,看这衣着身形,果然是那林中抚琴之人。

见礼毕,孙周向他介绍那玉,不过只说了名字,其他的只字未提,子野也不多问。

那玉的目光在子野双眼上停留片刻,暗觉可惜。子野的双眼生的极好,失了神采,不免黯然几分。

殿中,孙周同子野说话,那玉从旁边听着,也不知这位子野乐师,可曾在历史上添过一笔?想到这里,那种不详的阴翳再次掠过心头,像孙周这样出色的君主,为何不能为后世津津乐道?她实在想不明白,难道他的政绩仅仅昙花一现?后来便昏庸无能了?

旁边的孙周看那玉一脸纠结的发着呆,心里叹息,他以为那玉还为着栾书无法释怀。

子野走后,孙周很想说点什么让那玉开心起来,那玉已经起身,说自己有些困倦,匆匆离开路寝回房休息。

过后几天,一直到临近出发,那玉都很少出门。孙周也没去打搅她。

直到去杞国的那天早晨,孙周将她送到城外时,不动声色的笑着问她:“你这几天闭门‘修行’,可有修出什么心得体会?”

那玉笑了笑,说,“如果有什么心得体会,那种东西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小周哥哥,我这就走了,请多保重。”

说完便一杨鞭,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孙周恍然觉得,他就像这座都城一般,成了那玉绝尘而去时未曾回顾的背景。

在他身后的东门衍小声问道:“主公,您,您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他不会说话,而且也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孙周轻笑一声。

“哪里的话,很快就能得偿所愿,我很高兴。不过珍宝在手,难免患得患失。”

这句话东门衍是听懂了的,不过他没有接茬,因为孙周说完便跃上马背疾驰回城,他一张口就是一嘴的风。况且东门衍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这天下无双英明果决的主公,竟然为了个黄毛丫头这般的牵肠挂肚。现下他暗自庆幸,主公是派了奚翮去杞国随行,不然要是他天天对着,只怕要郁卒而亡。

他实在无法理解,像孙周这样绝顶聪明的,不找个美貌温柔宜室宜家的女子做夫人,偏偏把个不爱着家脾气古怪的当做宝贝。再转念一想,照孙周那个护短的性子,等把那丫头娶了回来,还不知要宠成什么样子……大清早吹着凉风,东门衍想的忧心忡忡,冷汗直冒。

已经走远的那玉哪里晓得,自己的形象在东门的心里是如此崩坏。她只觉得今日晴空万里无云,头上碧蓝的苍穹艳丽的有些晃眼。

陪她去杞国的只有三人,自己的师兄师姐,还有作为秘史的奚翮随行。这代嫁的行当,当然不能大张旗鼓。

除了自己,他们三人都是身手了得,所以那玉并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一路上晓行夜宿,从新绛到杞国都城花了五天时间,有奚翮的国书在手,当即便被领入杞国公宫。

奚翮向杞伯行礼毕,侧过身,伸手引向那玉。

“国君,这位女公子,便是您失散多年的女儿,是寡君不辞辛劳,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寡君千叮咛万嘱咐,让外臣转告国君,您不必言谢,这是寡君应该做的。”

这件事孙周早跟杞伯谈过,都是心照不宣的。他还在心里思忖,要不要来个父女相认,执手痛哭的感人场面。可看那玉不言不语,只是低眉顺眼的立在那里,他倒不好演的太过。便对奚翮说: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晋候大恩,寡人无以为报,唯命是听。”

为了能让晋国庇护杞国,他当然不敢怠慢了那玉,不仅将她安排在最为华丽的宫殿里居住,还日日让人送去各种珍玩,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亲自作陪。

杞伯的女儿杞莲,十三岁的年纪已出落的倾国倾城,云鬓花颜,一双美目像天上的星子般芳华流动,看的那玉心中大叹。她叹的是,这下孙周可亏大发了,这样漂亮的女孩,再过几年还不知会长成怎样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呢。而且这样漂亮的姑娘还很好脾气,温柔似水,一点也不骄纵蛮横,实在难能可贵。

这天那玉目送着杞莲袅袅婷婷的背影,声华子在门口跟她迎面撞见,也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从外面进来,声华子坐到那玉身旁,感叹道:“杞莲可真是漂亮,还好她不是随嫁的媵妾,不然阿玉你这夫人之位可就不好做了。”

那玉不以为意,她反而希望杞莲能够嫁给孙周,这样漂亮的女子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而且这天下间,孙周可以说是最为尊贵的男子了,论相貌,论品行,论才华,配杞莲不在话下。可惜,一般不会让嫡女做媵,虽说媵人的地位仅次于正妻,可毕竟不是正妻。不过……如果孙周见到杞莲,也许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旋即她想起另一件事,便将此事暂且放下,对声华子说:

“先不说她了,我最近都没看见师兄的人影,他不在宫里?”

“出城给人看病去了。怎么?你找他有事?”

“没事,就是问问。”她就是觉得,越尧好像总在刻意回避她似地,起先还不觉着,这一晃眼,自下山以来就没正经说过一两句话。

“师兄明天要到附近的山里采药,过几天才能回来,有几个病人还要日日查看,我恐怕不能时时陪着你。”

“你只管去,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情。”那玉接着说,“你要是没有钱财使唤,只管将那些珠宝玉器带在身上,买了还能换不少的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那我就不客气了。”声华子又在那玉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呀,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那玉挑了挑眉,大摇其头。

“人家爱送,我们只管收着,给人打工还不能收点外快?再说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声华子早就习惯了那玉时不时说些让人莫名的言词,并不会样样追问。她见那玉打着哈欠,便让她到床上睡一会儿,膳时叫她。

那玉最近一直在想事情,作息不大稳定,确实有些疲惫。她在外间的矮榻上躺了一个时辰,一觉醒来精神好了不少。见天色还早,便提笔写了封信,写罢,来到奚翮的住处。

奚翮见那玉过来找她,挑了挑眉,态度恭敬的将她请进堂室。

“您何必亲自过来,下次尽可让下人召唤。”

“我想给小周哥哥送一封信,你看方不方便。”

“着不着急?”

“这件事……你还是先听我说说吧。”那玉看向笑眯眯的奚翮,“你可见过杞伯的女儿杞莲?”

“远远看过一眼。”

“我代嫁一事,小周哥哥的安排想必你知道的非常清楚,因为你是他信任的人。”

奚翮不知道那玉在打什么算盘,他脸上笑容未去,只是微微侧头。

“您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那玉吐了口气,视线从奚翮的脸上移开,看着门外屋顶上头的晴空。

“小周哥哥做事一向稳重,也很高明,唯独这次,我怎么想也觉着不太妥当。”那玉皱着眉,“那女孩非常漂亮,而且她的的确确,她才是杞伯的女儿,按理,她才应当是小周哥哥的夫人才是。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娶,干嘛要绕个弯子叫人代嫁?而且代嫁之后也不知要牵出多少事来,别的不说,需要夫人出席的典礼仪式和祭祀活动,一次两次可以找理由搪塞过去,如果一直无人主持,不是惹人诟病?所以我想,趁婚礼未成,还是要劝劝他,别再折腾代嫁的事,让杞莲嫁到晋国,这样里里外外都有好处。我希望你亲自回去一趟,除了我的书信,你也劝劝他吧。”

“照您的意思,跟主公成婚之后,并不准备待在宫里?”

“那是自然,我的任务只是同小周哥哥成礼而已,以便他虚位以待。但依我看,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答应对方,反倒容易补救。不过么,这都已经答应了人家的通婚请求,那就该顺其自然,再说不想跟陌生的姑娘绑在一块,实在说不过去。”

奚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不知孙周是怎么跟那玉说的,以至于让她以为这场婚礼只是走个过场。他是想替孙周好好解释一番,可瞧着那玉那满脸张稚气的脸蛋近在咫尺,这让他明白几分,只怕他就是说了,对方也未必听得明白。太直白的话,他一个大男人要如何开口,而且逾越的话,他也不便去说。

就在他迟疑的当口,那玉掏出帛书递到奚翮跟前。

“有劳你交给他。”

奚翮只得接下,心里安安叫苦,谁叫孙周临走前吩咐过他,要听候那玉的差遣。

“这信我自然给您送去,不过要等您师兄回来才行,不然无人护卫,叫主公知道少不得皮开肉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叉子,他就是跑到齐国馆子里卖身也赔不起啊。

而那玉,她觉得孙周并不是苛待下属的人,不过她还是点头答应,一则她也觉着安全第一,另则,她也想跟越尧好好说几句话,她要将自己的打算向他透露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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