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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罗衾》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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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在山上这段时间,已经学会骑马。当下她骑着郑国小驷,与师兄师姐,加上奚翮,一行赶往新绛。

再次见着孙周,那玉对他的表现十分疑惑,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仔细想来,却又不知怪在哪里。正要询问,孙周倒先问起她来。

“你学了骑马?”

“是啊,你不是瞧见了么?”那玉掏出手绢拭汗,皱眉道,“秋老虎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毒日头里,地上余热正旺,你何必跑到这种腌臜地方。看你,都出了一头的汗。”

“还说我,你自己呢,让圉人安置不就好了,还能亏待了你的马不成。”

“嘿嘿,但凡刚学驾车的人,便对车架格外爱惜;我也刚学骑马不久,对我这第一匹坐骑,自然格外喜爱。”

“你啊,既知道自己是初学,也不怕摔着碰着。”

“怕有什么用,再说,有师兄他们看着,不碍事。”

孙周一听,半天没有说话,到了燕寝还是闷声不吭。那玉瞅了一阵,发现他神游物外心不在焉的,便凑近了仰头看他。这冷不防的,将孙周吓了大跳,心里打了鼓点似的。

“我回来不过多时,就见你总是魂不守舍,别是碰上什么为难的事了?”

孙周故意不看那玉,自顾翻着一册古书,嘴中随意问道:

“先不说这个,那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孙周言语缓慢,尽量说的自然平淡一些,“与我成亲一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你说的含糊不清,我还是糊里糊涂的。而且你在信中也未曾说清,我自己还想问呢,既是接受杞伯通婚,为何要我代嫁?你是打的什么算盘?”那玉百思不解,也不知他在动什么脑筋,难道与杞国通婚有什么不妥之处,亦或杞国的公主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来个偷梁换柱?那玉怎么想都想不通透,越想越觉着好奇,越是好奇便就越想,现在抓到话头,便紧着催促孙周快点说给她听。

“不是我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这任务由我完成,你说的含混不清,我不知你的目的在哪,只怕砸在手里。”

孙周盯着那玉,见她只是好奇的打量自己,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心思,已将此事认定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来着。孙周一边觉着气闷,一边自省。他那封信,的确写的含混不清,最关键的因由没写明白,怪不得那玉。可让他把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摊在明处,他实在很难开口,届时被那玉拒绝是小,万一她心生反感,从此对他敬而远之,他可就没得退路。最后便只说了大概,字里行间留有三分退路,也好试探她的反应,以便随机应变。所以那玉下山来到新绛时,他心中欢喜,以为那玉也是有意于他。现在看来,原来是那玉会错意了。

对于那玉,以前他尚在懵懂之时尚且拎不清楚,现在更不消说,理智早就抛在脑后。眼见着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他只想着如何迈过目前的阻隔,想着如何解决。放她离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孙周知道那玉的脾性,也不想给她带来烦扰,想着两人年纪不大,来日方长,慢慢周旋才是上策。于是他不动声色,对那玉的想法注意留心,根据她的态度,尽量满足她的心愿,万事让着惯着,不着痕迹的收揽她。

他想,只要这天下九州,再没有哪个男子比他还要称心如意,她早晚会看上自己。

他想,韬略这种东西,用于政事,也合于男女之事。

想通之后,孙周便有了自信,之前的拘谨一扫而空。

他笑了笑,对那玉说:

“杞国与我通婚,不外乎打着外戚之力作为屏障的算盘,小国图存,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国君,哪些能做,哪些不可妄为,我也知道。但有些事需得灵活一点。之前八卿会议,荀偃说的在理,便是弹丸小国,毕竟也是武王分封的天下诸侯,拒绝是无礼之举。大国争盟,贵在信义,天下诸侯无论爵位高低,都要尊重对方,要以礼相待。所以我接受通婚,而灵活的地方嘛——”孙周又是一笑,瞧着那玉说,“一个我未曾谋面的女子,便是神女下凡,也不是心头所好,使些手段又怎么了?免得被那杞国公主以晋候夫人自居,名正言顺的跑来找我,可不得烦闷死了。”

那玉越发糊涂,她咬着唇想了半晌,困惑地问:“你是国君,如果将来遇见合心的漂亮姑娘,给个名分,将她收在身边就是,这么大费周章,又是何必。”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这不整好给你解围,你还有什么不满?”

“这……我哪有什么不满。”那玉挠了挠头,还是觉得孙周的理论有些古怪,也没什么说服力,不过又似乎无可置喙,都是他的私事。于是她悻悻地说,“反正你是国君,现在大权在握,喜欢折腾你就折腾去吧。只要别把你自己给带到坑里就成。”

“那你可就小瞧我了。”

“不敢不敢,”那玉说,“还有啊,也别把我带到坑里啊,我可说好了,就走个过场,礼成之后别指望我天天呆在宫里陪你演戏。之前出使鲁国的事,你可要说话算数。”

“你在云梦待了那样长的时间,鲁国已经朝见完了,晋国这里是士匄过去答拜的。”

那玉“啊”了一声,她在山上闭门思过,还真不知道。鬼谷子兴许知道,不过父亲自她回去之后,特意请求鬼谷子不要跟她说这些事情。

“唔,鲁国的事就不说了……这阵子晋国还发生什么新闻没有?”

“那可就多了,”孙周笑着说,“百日多的时间,林林总总还真有不少。阿玉可以听我事无巨细慢慢道来。”

“那就说重点啊,有什么值得听的?”

孙周就是开个玩笑,他觉得跟那玉闲扯也很是惬意有趣,不过他自有分寸,当下点到为止,随即把调整八卿的事告诉了那玉。

那玉听的有些发愣,沉默良久,问道:“栾书他,到底怎么了?”

孙周垂下眼说:

“栾书他——被我杀了。”

那玉听罢陡然变了脸色,孙周看在眼里,但他并未解释。

“对了,与杞国通婚一事,我需要准备些什么?”那玉不太自然的转了话题,她心里乱的很,不想提栾书的事了。

孙周依旧是垂着眼帘,他抿着嘴,迟了一会儿,他笑了笑,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轻声说:

“你不用准备什么,只要在杞国待到出嫁那时,安安心心,做我的新娘便可。”

“我要到杞国嘛?什么时候?”

“你先歇息几天,过后我会派人送你过去。”

那玉点点头,她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被她遗忘的秋蝉的鸣叫,一下子涌入耳畔。

“我想到外面转转,没问题吧?”

“我已经下过命令,你戴上它,便不会有人阻拦。”孙周笑着,递给那玉一块玉牌。

接过玉牌出了殿外,她便沮丧起来,一种不太强烈,近乎悲伤的厌世感淡淡地纠缠着她。是冰冷的,却非冷漠麻木的情绪。

天气有些炎热,秋蝉叫的嘶哑,那玉竟觉得这嘶哑的鸣叫声倍感亲切。不过等她意识到这种感触是因为怀念云梦山居的与世无争,便又无端憎恶起自己来了。

不快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儿,那玉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从脑中赶走,这一回神,才发现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知走到哪里。她忽然想到,自己还不知师兄师姐住在哪里,想要回头去问孙周,又觉着惫懒。

正踯躅间,一阵若隐若现的琴音悠悠传来。琴音清扬,那玉驻足倾听,感觉那拨音就像在拨动心头,凝神细听,只觉精神一整,脚步不由自主朝那琴音走去。

走入林间,那玉远远见着一道紫色人影,正是抚琴之人,她不想惊扰对方,站了一会儿便自离开。

那玉回到路寝,问了师兄师姐的住处,跟师兄打了声招呼,拉着师姐走北宫后门出去遛马。

这时的太阳已不像正午那样毒辣,声华子随那玉出城,到郊外遛了一圈。她见那玉一路上闷闷地不太说话,只顾打马乱跑,待到停下,便问:

“阿玉,你怎么跑的这么急,泄愤似的,碰上什么事了?”

“哪有,就是在宫里闷地慌,出来跑跑多畅快啊。”

声华子莞尔一笑,将跑乱的散发撩到耳后。

“刚进宫里便说闷地慌,之前是谁在家里喊闷?”声华子打趣道,“别是跟小国君吵架了?”

那玉也笑,反正她跟孙周的事也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也不便解释。不过毕竟是心中坦荡,虽说一开始有些忸怩,过了几天,现在已没什么不好意思。

声华子见那玉一时无言,以为自己说中,还想打趣几句,却又不好开口。特别是想起师父的嘱托,还没开口,自己的脸上反而烧的发烫。

旁边的那玉非常纳闷,心说,自己都没脸红,怎么师姐的脸上红的滴血?

“师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怎么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没,没什么,咳!咱们将马栓了,就在这河边上坐一会儿吧。”

说完,逃也似的转身。

那玉晃晃悠悠,随在她的身后,将马缰拴在一株碗口大小的柳树干上。

声华子已经栓好了马,等那玉扭头去看,她已经跑到河边坐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溪流扔着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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