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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罗衾》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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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伯到晋国朝见自然受到礼遇,他来朝见没有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当他请求通婚,确确实实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孙周刚刚继位不说,从年纪来看,也不必急于聘娶夫人。

当然,年纪在婚姻当中根本不算问题,关键是政治因素。

孙周望着议论纷纷的众卿大臣,最后没说同意,也未加否定,有善于揣摩上意的大臣觉出味来,孙周便借着他们和稀泥的功夫宣布退朝。

一路随行,跟孙周来到路寝的还有八卿。

作为中军元帅,又是五朝元老,韩厥的话有多大分量自不必言,正因如此,他也不会过早给出定论,而是拾遗补缺,做出最佳决断。

“今日杞伯来此朝见并请求通婚,不知众位大人意下如何?”韩厥道。

荀罃率先开口,他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说:“以我看来,杞国是夏朝后代,亲近东夷,还是不要与之通婚。我晋国乃中原大国,主公的夫人,只有像齐国那样的大国公主才能般配。”

“大国?”士魴接口道,“要说大国,楚国、秦国也是大国,若是与之通婚,还能利于邦交缓和关系。”

栾魇嗤笑一声,大声说:“邦交?晋国与楚、秦两国有何邦交?他们将我们视为仇寇,通婚就能缓和关系?二位可别忘了,当初秦国穆公的夫人,可是咱们先君献公的女儿,哼!结果呢?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在座的诸位不是不知道吧!”

被栾魇抢白一通,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咳咳,”这时荀偃咳嗽两声,没去看说话的几人,而是看向孙周,“主公,杞国固然是一小国,可小国请求通婚更要答应才是,否则落了话柄,怕是要说晋国眼高于顶不给面子欺负小国。再者,晋国是泱泱大国,志在称霸,一旦与大国结为婚姻,顶着岳家的名头,不得被他压上一头?”

孙周似笑非笑,看向韩厥。

“韩元帅,您意下如何?”

韩厥倾向于荀偃的说法,不过对上孙周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仔细想来,孙周的婚姻大事固然关乎国政,是国事,也是家事。为君为王的,向来忌讳手下大臣对自身家事指手画脚。孙周为君,其手段与见识他也早有领教,想来这点小事还能决断不了?他刚刚升任中军元帅,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万一因此弄得君臣生隙实在不妥。

“只要不违礼法,聘娶夫人,那是主公家事,想来主公能够决断,这主意,还是主公您来拿吧。”

在坐诸位都是明白人,就像韩厥所言,只要不违礼法,何必在这件事上悖逆孙周?

当下,其他七卿也纷纷附和,韩厥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着问:“不知主公对杞伯那边有何安排?”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提心孙周,最好早点做出决断,好给杞伯一个交代。

“杞伯长途跋涉一路劳顿,这件事明日再谈不迟,今日还是好好休息。”

“主公所言极是,是我等思虑不周。”荀罃道,“下臣尚有公事在身,先行告退。”

自荀罃之后,其他众卿也一一退出路寝,只有荀偃挨挨蹭蹭。他晃在最后,半道寻个空子折回路寝。

孙周见荀偃折了回来,便问,“除了杞伯之事,还有别事奏议?”

“主公,这……并无别事奏议,”荀偃飞快地看了孙周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赶忙垂下头,笑着说,“杞伯的事,除去下臣先前所言,还有……咳,下臣听说,杞伯的女儿美若神女,比之当年的褒姒妲己也毫不逊色。不过下臣知道,以主公之英明,自然不会为美色所诱。话虽如此,主公既然乃当世明君,这天下第一美人,不为主公所有,又该为谁所得?”

孙周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这荀偃挨到最后折回路寝,就为拍他马屁举荐美人。之前说的大义凛然,不想关键还留在后头。当然,他多少也能理解,君臣在私下里谈论女人,也好拉近关系,荀偃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吧。不过这家伙也真是清闲,不将这功夫用在治国为政上,偏偏舍近求远,将心思用在歪处。再者说,孙周可不相信,这天下还有什么美人能让他心动神驰?要说有,那也是,也是……

想到这里,孙周的脑中浮现出那玉那张纯稚可爱的脸庞。不想则以,稍动心思,只觉今时不同以往,再联想到近来合计他的婚姻之事,不由地心头一跳,有些悸动起来。

他若有所悟,对这男欢女爱婚姻嫁娶,少不得留了意思。再想起那玉素来的性情,复又患得患失,那醉心悱恻的心思,就像火炭上浇了盆冷水似得,一下子凉了半截。原先他自诩潇洒,深信人各有命,凡事只要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强求不得也不必强求。哪想今时今日,竟生出这种牵肠挂肚的心魔来?

坐在下首的荀偃,哪知脸上不露形迹的孙周被他带出这番心思,还在一旁不住劲的夸赞杞伯之女。等他夸完,孙周心不在焉,嘴上却说“哦?那杞伯之女,当真是天下第一美人?”

“可不是,这样的美人,主公万万不可错过。”荀偃说的酣畅,见孙周言语之间似乎意有所动,更是不遗余力地吹捧对方。

孙周听了半天,见荀偃还没消停,便拣他说话的空挡插嘴说:“好,寡人知道了,不过还要思度一番,不知荀将军是否还有其他要事?”

荀偃脸上一僵,暗想,这国君年纪虽小,却很有些定力。不过话说回来,百闻不如一见,他说的天花乱坠,不管那小女公子如何美艳,若非亲眼所见,这国君若是未曾尝过女色滋味,怕也不知好处。

想来想去,当下国君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也只得先行退下。

待殿中只剩孙周一人,他定了定神,按捺住心思处理政务,奈何良久不能自克,胸口翻江倒海一般烦乱不已。他也知道,不管是尊卑礼法,还是那玉本人,他想要她,都是千难万难。要说割舍,那是最好不过,可若割舍,想到割舍,脑中心里便稀里糊涂地混做一团,理也理不清楚,哪里还能找到安宁之地?

啪嗒一声,孙周将书简撂在案里,身体仰躺着卧在台榻上。虽说心里烦躁,那玉的影子始终盘亘不去,脸上便渐渐发起烧来,这样不可自控的心志实在让他惭愧,他掩耳盗铃般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孔。

等到心绪渐渐平复,孙周长叹一声,他找出先时奚翮从云梦归来带到的帛书,那是颛孙容给他写的。起先他是觉着颛孙容的话言之有理,虽然那玉年纪尚小,可将她一个女孩带在身边抛头露面,的确不太像话。也正是这番考量,他始终犹豫,到底该不该把那玉从云梦山接到新绛。

而下,他遇到杞伯请求通婚,至于那玉那头,待到长成嫁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时间久了怕也淡了,如此看来未必不好。要是任由自己恣意纵欲,要是哪天不能自持,真以国君威权全了心意,反倒不好收拾。

这番道理孙周想的通透,可心里还是怏怏不乐。

从上午熬到傍晚,从傍晚熬到半夜,孙周还从未这般为难过。在床上翻来覆去,熬红了眼的孙周把心一横,从床上爬起来伏案疾书,然后叫来奚翮,让他带上帛书,再去云梦一趟。

翌日,孙周设国宴接待杞伯,并宣布接受通婚一事。

带着孙周书信的奚翮则去往云梦,一路上马不停蹄,两天后到达。

奚翮按照孙周的叮嘱,给颛孙容和那玉一人送了一封帛书。

这时的云梦山上,除去那玉,因栾书之死,越尧已离开栾家,也回到云梦山了。

那玉收到孙周来信,可谓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过了这样许久才来音讯,喜的是,过了这样许久,可算要将她捞下山去。

虽说腿长在她自己身上,不过数月之前,她刚从新绛回到云梦,那会儿颛孙容放下狠话,要是她再敢不声不响到处乱跑,只要踏出云梦一步,从今往后,便再也不是他颛孙容的女儿。颛孙容说这话时,哪还有往常的温和,脸上阴森森的。

再怎么说,人生在世最可靠的便是家里,她不想闹翻,此后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颛孙容防的着紧,家里来了投医问病的,便叫声华子带着她,实在找不到机会托人送信。再说,即便有人帮她送信,也到不了身居庙堂的孙周那里。

这下好了,孙周既说了帮她解围,想也是一言九鼎,而他所提之事,父亲大抵难以拒绝。起先她是这样想的,然而一连几日,那玉没见动静,方才觉着,也许父亲未必会把国君的威权放在眼里。不,说不准弄巧成拙,惹得父亲反感也未尽可知。

那玉不大放心,便寻个空子转到父亲房里。眼见父亲愁眉不展,她不动声色地问:

“父亲怎么忧心忡忡,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颛孙容见着女儿,打量许久,说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的,年岁越大越加古怪,再过几年,谁知会不会翻了天去。”

那玉腹诽,感情她是跑来自讨没趣,合着又要讨来一顿教训。

“父亲还记着那些事呢,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我不是好好待在家里?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不行?”

“你看,我说一句,你便顶上一句。”颛孙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晋候让奚翮将你带回新绛,我且问你,你当真愿意跟他?”

“父亲,他是晋国国君,我乃臣民,岂能抗命?”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这些话大可不必,你照直说罢。”

那玉讪然一笑,倒有些别扭起来,跟长辈谈论这些,多少觉得不好意思。

“父亲,您也知道,古往今来,他在九州大陆也是少有的明君,我很敬佩,这一点最为要紧。”

“你——哎,既然如此,你且去吧。不过,晋候的身份固然尊贵,那孩子也是极为出色,但凡事并非表面那般光鲜,就说宫里诸般烦冗的规矩,你可要小心谨慎,不能随性而为。”

“父亲放心,我自然小心在意。”

“你一个人,我哪里放心的下。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师兄师姐会陪你一道下山。你年纪小,有些事恐怕思虑不周,他们行事稳重,你要多听良言,不要自持聪明,只顾冲在前头。”

“这怎么好,如果师兄师姐都下山去,那谁来照顾您呢?不行不行,我没事,他们不能离开。”

“这件事无须再言,他们当然也不会看顾你一生一世,只等你渐渐大些,通透了人情世故,自然放手离开。”

那玉见父亲这里已经打定主意,知道不能再劝,而且父亲所言不无道理。不对……什么叫通透了人情世故?难道在父亲眼里,自己就如此拙笨?那玉不大服气,但眼下就要离开,她莫名感到愧疚,还有些心虚,也就没再跟父亲抬杠了。

从父亲这里出来,那玉跑到鬼谷老师那儿辞行,她没说太细,只说下山走走。一来这件事不好解释,而她自己,又是个怕麻烦的。临出门时,迎面碰上在老师这山居多时的青衣男子,忙笑着打招呼:

“王大师早啊,对了,我准备下山云游四海,您不是在找人么,烦请说说那人的音容相貌,我也好帮着找找。不然这天大地大,您要找到何年何月?如何,王大师?”

王禅对那玉开口闭口叫他“王大师”颇为不满,但那玉总不改口,他也不好盯着计较。如今听她这样说来,便道:“多谢,不过有西往、东来二人去寻便可,费些年月也不打紧。”

“如此……是那玉唐突了,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王大师保重,那玉告辞。”

“保重。”

那玉辞了王禅,自回家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出发新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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