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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罗衾》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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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武王伐纣灭商,建立周朝。王后邑姜生周成王姬诵,生次子姬虞。后来桐叶封唐,周公旦借机将姬虞封在唐国,次子为“叔”,后世便称他唐叔虞。

唐叔虞的世子燮,继位后迁居晋水之旁,改国号为“晋”,一直传至当世。晋都先后为唐、翼、绛、新绛,现为新绛。绛都靠近公宫的住宅区,栾家自然也在其中。

靠着凭依,斜卧台榻的栾书半阖着眼。

侍立一旁的长子栾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发现刚刚大发雷霆的父亲,脸上虽然平静下来,但发际线下的额头依旧涨红,起伏的胸膛也很急促,看来余怒未消。

“父亲,三郤欺人太甚,实在过分。他们行事如此猖狂,又贪得无厌,早晚引祸上身,您犯不着为着将死之人大动肝火,切莫伤了身体。”栾魇劝慰道。

栾书瞥了栾魇一眼,没想到脾气暴躁的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旋即他又冷笑一声,语气极为缓慢,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般。

“大抵会有那天,不过,我想还未等郤家自取灭亡,我们栾家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栾书的声音压的低沉,彷如暴风雨来临之前,安静的让人透不过气。

栾魇望着满头白发的老父,正要说话,大门哐当一声被栾鍼推开。正要呵斥的栾魇住了口,又怕父亲责怪,先沉下脸故意叱问:“多大个人了,这样冒冒失失,还不赶紧向父亲请罪。”

说完,他看看父亲,担心弟弟真要受到责罚。

“父亲,兄长——”栾鍼将手中之物往地上一丢,说,“这家伙在门外鬼鬼祟祟,保不准是郤家的奸细,父亲,您看怎么处置?”

被栾鍼丢在地上的那玉苦着脸,想柔,又不敢去柔快要摔成两瓣的屁股。她从地上爬起来,对栾书长揖不拜拱了拱手。

“大胆!”这次不等栾鍼喝斥,栾魇怒道,“孺子无礼,来人,拖出去砍了!”

守在门口的执戟卫士走进一人,栾书却对他摆了摆手。他转头看向那玉。

“你可有话要说?”

那玉镇定自若,从袖中掏出药囊。她立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捧着药囊恭恭敬敬向前一递。

“栾大人,小人孙玉奉师兄叮嘱,将安神助眠的药囊交给大人。”

“那你为何不请卫士通报?而在门外徘徊不进?”

那玉抬起头,露出些许惧色,小声说:“门口执戟的大叔太凶恶了,小人不敢上前搭话……特别,特别是那个又高又长的大胡子……”

栾书听罢面色缓了缓,又问:“这么说,你也是扁鹊医师的弟子?”

“回大人,小人乃是义子,并未跟随义父研习医道。”

栾书已经坐正,让栾魇将药囊拿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揣入袖中。

“你叫孙什么?”他问。

“玉,白玉的玉。”

“多大年纪?”

“回大人,幼学。”

栾书点点头,沉着脸训斥栾魇栾鍼。

“你们两个,还不及幼学之童来的沉稳!”

栾魇栾鍼嘴里说着“父亲教训,孩儿谨记在心”,特别是栾魇,心里却在嘀咕:刚才也不知是谁大发雷霆,气的吹胡子瞪眼。

当然,面上还要恭恭敬敬,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栾书要从台榻上下来,栾魇栾鍼连忙凑近搀扶,栾书两手在空中虚虚一按,示意两人不必来携。他踱着悠然的步子,走到那玉跟前,上上下下将那玉打量一番,默了片刻,他停下脚步,站在那玉身前。

“你,可否愿意跟随与我?”

栾书身后的栾鍼大为不解,走上前来。

“父亲,不过一黄口小儿,您理他作甚。”

“住口!”栾书瞪了栾鍼一眼,转过头时淡淡地说,“老夫见你小小年纪,已然口齿伶俐,进退有度,若能随侍老夫身侧,是再好不过,你可愿意?”

那玉躬身行礼。

“多谢大人青睐,不过小人现下跟在师兄身边,恐怕需得师兄答应才是。”

栾书拈须沉吟,眼含赞许,对着门口唤了一声。

“魏淙,你过来。”

被那玉称之为面相凶恶的大胡子走了进来,等待栾书发话。

“你跟他去到越医师那里,请他过来一趟。”

魏淙领命,跟随那玉到达越尧住的院子,引着不明所以的越尧去栾书那里。

那玉在外室等待,没有多久,就见越尧脸色凝重的回来。

越尧似乎并未注意那玉,他径自坐在席上,一手搭在膝头,一手中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着案面,这是他碰到难题时独自沉思的习惯。

那玉心里有鬼,一声不响地拿过越尧先前看的一本古书,认真看了起来。反正她是不会率先开口。

那玉的目光在书简上打转,枯燥乏味的文字,她一个字也没记住,正想着要不要起身离开,越尧已经下榻。

“阿玉,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连夜送你离开。”

“啊?为什么?”这就是越尧的结论么?

“是我不好,万没想到栾书会中意于你,如今后悔也晚了些,只能离开。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隐瞒身份。原来想着免却麻烦,却反倒招致麻烦。罢了,多说无益,你赶紧回屋收拾行礼。”

“你突然让我收拾东西,至少得说清楚呀。”

“栾书见你伶俐,想要你做他的随从。你得离开这是非之地,趁早赶回云梦。”

“这恐怕不太好吧,他可是中军元帅,云梦山也是晋国领土,我这不告而别定然得罪与他,万一连累到云梦山上,不是更加糟糕?”

“你走之后,我会前去解释,你若留下,难免夜长梦多。若真留下,这欺瞒之罪不是小事。无论如何,你今夜必须得走。”

“我倒觉得,留在栾书身边没什么不好,也可以开开眼界。”

“阿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倒时你脱身不得终被拆穿,一样祸及云梦。”

脱身?那玉一愣,她只想着“必攻不守”,倒没考虑脱身的事,经越尧提起,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事到如今,她并不愿意就这么返回云梦山,那她不是白跑一趟?

“师兄,脱身有什么难的,到时我自然会有办法。”

越尧怔忪片刻,微眯着眼,暗自观察那玉的神态。

“办法?你先说说有什么办法。”他不动声色的问。

“唔——这可不好说,天有不测风云,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才是上上之策。”

越尧盯着那玉,一字一句地问:“阿玉,你偷偷跟着我,莫非——你原本就是冲着栾书来的?”

其实越尧并未猜到那玉的意图,只是隐隐感到那玉的反应太过异样,这才出言试探。

那玉听出了越尧的试探之意,心中警惕,绞尽脑汁想要找出办法搪塞过去。在越尧越来越差的脸色中,那玉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有主意了——她垂下头,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师兄……对不起,原本我害怕让你担心,不敢说。”顿了顿,那玉咬着唇,“我送药囊时,见栾书所在的房门紧闭,也不敢上前打搅,正在犹豫,不妨被栾鍼捉到栾书面前……栾鍼这个大嘴巴,非说我是郤家的奸细,我虽然解释过了,栾书好像还是起了疑心。我要是突然离开,不就坐实了奸细的嫌疑?”

越尧听的脸色大变,仔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他抬手揉着眉心,这涉及朝争,可就麻烦了。他想了很久才说:“现在的确不能离开栾家——我先写信给师父,让他拿注意吧。”

“师兄,就算你要写信给父亲,也先听我说完。”那玉见越尧直皱眉头,忙说,“我父亲自从失了娘亲之后,一直郁郁寡欢。这事原本还有回旋余地,如果我们能够解决,何苦带累父亲提心吊胆呢?”

“这么大事,我们自行做主恐怕不妥。”

“不如这样,师兄先答应下来,在你三年之约期满之前,我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我只要装作身体虚弱,直至难以下榻。这疑难杂症,恐怕师兄也无法医治,只能送到云梦山让扁鹊医师,也就是我的父亲,只有他能整治。其后是去是留,便更加容易了。师兄觉得如何?”

“这……”

那玉见越尧有所松动,咧嘴一笑,亮出雪白的牙齿。

“师兄怎么如此迂腐,我们是为自保,又不是加害他人。这难道不是善意的谎言?照你来说,我女扮男装不也有失诚信?放心好了,只要守住原则和底线,规矩是要灵活运用的。”那玉为了加大说服力度,还将以前从孙周那听来的事迹当做典故,一本正经地说,“当初先君文公流亡时经过曹国,曹共公听说文公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便偷看文公洗澡。文公发现后勃然大怒,后来回国继位,攻入曹国命令军队不许动僖负羁家一草一木,因为僖负羁曾经礼遇文公。结果以前从亡的魏犫和颠颉二人心中不服,私下放火烧了僖负羁的家,僖负羁困在火中没有逃脱。文公召司马赵衰讨论刑法,为什么赵衰要叫上先轸?因为先轸与魏抽关系好呀,魏犫勇力过人,文公和司马难道真想杀他,可碍于军法,也不能不作处置,你看……”

那玉的话还没说完,越尧连忙截断。

“好了阿玉,我知道了,你说的很有道理。暂且就这么办。”越尧叹了口气,心里无奈,面上苦笑,“你啊,一张嘴越发能说,都是周晋那小子教的。”

越尧还不知道周晋就是孙周,或者说是晋周。那玉得了越尧支持,心里有点得意,但这得意也只维持到入睡之前。

过后她仔细寻思,觉得单凭自己,没有人拾遗补缺,这些游说之词终归也只是耍小聪明。对上栾书是因为自己年纪小,让人放松警惕,而越尧那里,他是没有太过计较,多少有些放纵罢了。实在没什么好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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