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叁本书》第九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二天一早付登楼便带着女儿付灵玉,外加两个家丁,一起下了山雇了辆马车,向白云城的方向赶去。

而在悬剑阁的宝绘斋内,付登云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他今日依旧闲来没事,差过三巡就闭目养神了。

大文豪苏东坡有篇散文名为《宝绘堂记》,文章一开始就明白地提出了全文的中心论点,即“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

《宝绘堂记》以古论今由己推人,深刻地揭示了人与物的关系,辞意清逸雅洁,命意高远不俗,笔法新颖别致,语言流畅明快,发人深思。(1)

付登云之所以将居所命名为“宝绘斋”,正是有感于大文豪对待人生超旷达观的襟怀。

可他这刚眯了一小会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宝绘斋传来,睁开眼随口抱怨了一句:“这臭小子,又来扰我清净!”

随后一束发少年跑了进来,嚷嚷道:“叔叔,父亲命我前来……”

该少年便是付登楼的儿子付学成。

“嗯,我知道了!”付登云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付学成的话头,因为他已猜到付学成要说什么。无非就是大哥下山去了,阁中大小事务无人照看,特意交代学成过来转达一声,让自己多费点心之类的话。

然事事都有父亲和嫂夫人盯着,轮不到他插手,而且整整十八年了,他也习惯了置身事外。

付学成先是愣了一下,突然双膝跪地,一脸兴奋道:“叔叔,我想拜你为师!”

付登云摇了摇头,冷冷问道:“这是第……”

付学成听罢,当即没了激情,垂头丧气道:“第九十四次。”

付登云厉声道:“知道就好!”

付学成倍感无奈道:“叔叔,这次是何理由?”

付登云两眼盯着他,十分严肃道:“你一定要知道?”

“对!”付学成突然志气,抬起头斩钉截铁道,眼里闪着泪光,“否则,我……我……我不甘心!”

付登云见他欲哭无泪的样子,也着实有些心疼,亲自上前扶起他,好声好气道:“这次竟然能忍住没哭,倒是越来越有男子气概啦!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你还不是你姐姐的对手,我现在收你做徒弟,说出去那就是两个字。”

“哪两个字?”付学成抬眼望着他,满含期待道。他向叔叔拜师都拜了快三年了,在这之前他得到的所有答复都不会超过一个字,而像今天这样的尊尊教诲他还是头一回领受,自然而然就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可等来的却依旧是当头一棒:

“丢人。”

付登云思考再三,还是将这两个字说了出口。

正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闯荡江湖二十余载,这个道理他不仅懂得,而且深有体会。

也正是因为深有体会,这才狠心说出口。育人还是要趁早,有些处世的道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说在前比较好。

付学成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有些沮丧道:“行,叔叔,我知道了。”说罢便转身离了去。

付登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知道就好!知道了就要努力,再接再厉!”

这若是换做平时,他走也就走了,付登云可不会再理他。

至于自己为何会情不自禁地加上这么一句,付登云一时也是云里雾里,暗自摇了摇头后,又坐了回去,继续闭目养神。

……

付学成回到听风阁时,赵氏正坐在堂上等着他。

见他回来,赵氏当即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迎上前,问道:“又去找你叔叔了?”

付学成应道:“嗯。”替她添了茶水后,自己便坐在了下首。

赵氏坐了回去,见他耷拉着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切道:“他还是不肯收徒?”

“嗯。”

“他又贬低你了?”

“没有,他让我努力。”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氏一脸疑惑,心里却在窃喜,见他始终愁眉不展,再一次安慰道,“既然叔叔让你努力,那你就好好表现给他看。”

“嗯。”

“去吧!”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赵氏心下好奇:这孩子今天为何这么安静?此次他姐姐跟着父亲下山,却没有带上他,这若是搁在以前,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她好奇归好奇,不过想来还是挺欣慰的,因为被他闹了这么多年了,这次总算可以清静一回了。

……

话说卫风与秋叶离了春风阁一路北上,出了八卦城后不日便进入白云城。

因不放心车夫,进入白云城之前,秋叶便将他打发了,卫风却担忧他何去何从,待嘱咐秋叶多付些钱后,心里这才好受一些,随后花钱买了辆马车,改由他自己驾驭。

如此一来秋叶就难受了,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唠叨,责怪他不懂车夫们的门道,抱怨他如何不懂得省钱。

卫风开始还应付着点她,嘴里时不时蹦出“嗯”、“对”、“好”之类的词,后来干脆就不管了,开始哼着小曲儿自娱自乐起来。

在路人眼里,这肯定又是哪个寻常人家的男人,一不小心惹着自己的唠叨婆娘,小两口这就斗上嘴置上气了。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很快便来到一家叫“四两三”的白面铺子,见到了那位齐家大哥齐良,以及他的夫人杜氏。

齐家大哥已在不远处的不见巷,替他“夫妇”二人找好了铺子。铺子前面是卖面的地方,后面带有一个小院,“夫妇”二人住着还挺方便。

面铺的名字是秋叶取的,叫“三月兮”。

至于那辆马车,卫风将车蓬卸掉,马车就变成了推车。而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那匹马,则被放在院落的草棚里养着。

马的名字也是秋叶取的,叫“山水画”。

卫、秋二人休息一天后,按照约定来到齐良家吃晚饭,夫妇二人早已准备了一大桌好酒好菜等着他们,以此给他二人接风洗尘。

这齐良夫妇十分好客,一儿一女也上了桌儿。女儿齐小花今年六岁,乖巧伶俐;儿子齐小木今年四岁,有些调皮。

卫风与齐良推杯问盏,秋叶与杜氏家长里短,两个孩子为只鸡腿争执不休,屋子里的氛围那是一片祥和。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齐良同卫风简单打个招呼后,起身走了出去。

卫风与秋叶面面相觑,皆在心中寻思着:此时都这么晚了,门口的面铺也已关了,怎么还会有客人买面?

杜氏则趁着丈夫不在当即训了女儿两句,小丫头这才非常不情愿地松开手,结束了与弟弟的争夺之战。

齐良急忙打开大门一看,门外照例有八个汉子站成两排,只是今晚每个人的身旁都多了一匹马,买主儿也不是坐在马车里的蒙面姑娘,而换成了一骑着高头大马的白衣少年。

齐良不敢多想,赶紧将白天准备好的一袋白面交到了来人手中,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那少年恭恭敬敬道:“周姑娘一向对小店生意甚是照顾,小可烦请这位公子爷,代小可向周姑娘问声好。”

白衣少年斜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十分傲气道:“你这粗鄙汉子,倒挺会做生意!阁下所说也算不得什么为难之事,小爷我应下便是!”

齐良连连躬身道:“多谢公子爷!您走好!走好!”

白衣少年调转马头,疾驰而去。八个汉子同时上马,紧随其后。

其中一个汉子从齐良身边经过时,顺手将一个装有碎银的袋钱扔给了他。齐良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钱袋里的钱好像比以往多了不少。

过不多时,见齐良一脸喜色地走了回来,秋叶实在忍不住,微笑道:“齐大哥,都这么晚了,还有生意呢?”

齐良坐了回去,偷偷将钱袋塞到杜氏手里,随口应了一句:“一位老顾客。”可这刚说完就后悔了。

在常人眼里,就算是老顾客,也用不着这么晚来买货吧。但凡不知情者,难免会起疑心。齐良如此搪塞人家,肯定是糊弄不过去,而且家书上交代得清清楚楚,一定要与这二人搞好关系,待端起酒杯敬过卫风后,这才补充道:“这位老顾客就是周姑娘。”

秋叶好奇道:“周姑娘?”

齐良点了点头,接着道:“这位周姑娘对油泼面情有独钟,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说用我家的面粉做出来的油泼面最为地道,周姑娘就这样机缘巧合成了本店的常往金主了,而且每次都不惜花费半天时间专门驱车前来,只为了从我这里买到最适合做油泼面的粉料,转眼间周姑娘光顾本店的时间都快有三年了。”

卫风低声道:“那这周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

齐良微微皱眉道:“周姑娘每次来都坐在马车里,就算露个头也是白纱蒙着脸。”忽而拍着卫风的肩头,微笑道,“咱只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有些事情还是不过问的好,魏老弟,你说是不是?”

卫风微微一笑,道:“对,对,齐大哥言之有理。”随即端起酒杯,郑重其事道,“来,齐大哥,我敬您一杯,感谢你您还有夫人,还有两位小朋友的,盛情款待!”

听见自己被提及,两个孩子拍手言欢,高兴坏了。

齐良右手端着酒杯,左手又拍了拍卫风的肩膀,道:“魏老弟,太见外了!来,干!”

其实还有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齐良却没有讲到,那就是周姑娘为何会晚上来。可能是这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也可能是他关注过却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可是对于卫风而言,双方刚见面没多久,问太多容易引起怀疑。所以即便他心存疑虑,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齐良可不会在意这些,夫妻二人的高堂均已过世多年,他除了关心生意还有就是妻儿了,至于其他的他管不了也懒得管,甚至连想都不去想一下。

从四两三面铺回来后,卫、秋二人很快便洗洗躺下了。与昨晚一样,秋叶睡在床上,卫生睡在地上。

三月天的夜里寒意十足,好在卫风体格健硕,即便是打地铺也不觉着冻身体。

这是他二人来到白云城的第二个夜晚,昨晚因为舟车劳顿,所以很快就昏睡过去。可今晚却不同,身负的山庄使命,彼此的相处磨合,生活的柴米油盐,等等,这些初来乍到的千头万绪,让他二人皆无心睡眠。

卫风担忧的还有那个苏梦云,那个他深爱的姑娘,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一路上有没有受苦受委屈?

秋叶最为担心是以后生火的问题,在此之前她可是从未做过饭,还有日常的开支都得精打细算,这些事情她想想就觉着可怕,此刻她特别期望这边的日子能早点结束,这样她就可以早点回到山庄做回侍女。

二人心事重重,皆想着跟对方说些什么,张开嘴后又都觉着无从说起。此时夜深人静,彼此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一开始二人都未曾察觉,可随意听了一会儿后均觉着,一颗浮躁的心竟然慢慢静了下来。二人干脆不去说话,就这样听着彼此的呼吸,很快便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按照齐良给的路线,卫风推着车子去聚粮街拉了七八袋不同品种的面粉回来,秋叶简单归好类后便摆上铺子卖了起来,这生意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夜晚来临。秋叶趁着打烊之际,大体合计了一下今天的收获。

合计的结果令卫风大失所望,他忙前忙后辛苦了一整天,结果卖出去的面加起来还不到五斤,心里难免有些气馁。倒是秋叶想得开,毕竟万事开头难,能卖五斤是五斤。

得了秋叶几句宽慰的话,卫风这心里方才舒服一些,正装着铺子上的隔板,突然听得一声:“小伙子,来碗面。”接着便有一黑影从大门窜了进去。

卫风放下隔板便往屋里跑,堵在了厨房的入口处,对着面前一灰衣老叟道:“这位前辈,实在对不住,小铺只卖生面粉,不卖熟面食。”

灰衣老叟非常悠闲地在屋子里转了转,然后在桌旁坐了下来,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后问道:“你从江湖中来?”

卫风掂量着应道:“晚辈刚来此处不久,与内人在此经营面粉铺子,勉强糊口。”

“藏刀门的事,你可听说了?”

“没有。”

灰衣老叟斜视着他,冷冷道:“回答得如此干脆,莫非你也是来抢书的?”

卫风犹豫了一下,苦笑道:“前辈,瞧您这话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灰衣老叟争锋相对道:“往往就是那些看似没有道理的道理,才是最真实的道理。”

“前辈,您想吃碗面,可以没问题,但您也看见了,寒舍这庙实在太小,容不下您这座大佛。”

“这刚说没几句,就开始撵人了。要说你们心里没鬼,鬼才相信呢!”

“晚辈心里是否有鬼,就不劳前辈费心了。”

灰衣老叟又瞅了一眼卫风,道:“藏刀门传位仪式在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跑来做生意,这若是让老夫捅了出去,你觉着你能说得清吗?”

卫风一听,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前辈,您这可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讲道理了!”

灰衣老叟挥了挥衣袖,道:”你就随便找一地儿让我歇着就行,就算让我睡在外面的马棚里我也没二话。”

【备注】

(1)《宝绘堂记》以古论今:此段评语借鉴百度百科,详见百度词条“宝绘堂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