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周橙在厨房正忙着呢，见林碧进来，顿时露出头疼的表情。林碧当然也会做饭，但是她做饭实在太一板一眼了，上次居然还拿了量杯进来，要测量要道进炖锅的酱油的体量。
她在厨房里环视了一圈后，指着边上的一堆土豆说，“要不你帮我削土豆吧。”
林碧于是蹲下来，老老实实地削土豆。
周橙忙活了一会，转头见林碧埋头工作的背影，突然忍不住地好奇，“为什么那个卓先生会看上你？”
林碧茫然地抬起头，反问她，“为什么又不会呢？”
“他条件那么好。北京人，帅，看着也有钱。”周橙愤愤不平道。
林碧愣了半天，也没有转过那个弯来，许久后，才不耻下问道：“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这些，都是条件吗？”
充分条件，还是必要条件？它们又是怎么左右“喜欢”这种完全靠荷尔蒙与多巴胺以及某种科学都无法解释的神秘因子控制的行为的？
周橙被林碧反问，虽然林碧完全就是一派认真请教的态度，周橙却像受到某种冒犯似的，锅铲在炒锅里砰砰砰地撞了一番，然后放下断言，“你们长不了！”
林碧察觉到表姐周橙生气了，却又不明白她到底在气什么，反正也想不明白，不如默默地削土豆。
到了傍晚的时候，一桌美食很快上桌。三瓶二锅头也很快上桌。
姑妈豪气，为卓皓空满满地斟上了一杯，林碧还想提醒他，“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吧……”，卓皓空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算做回答。
这种时候，便是龙塘虎穴，他也不能退缩啊，当然，林碧可不会懂这些。
“来，小卓！”姑妈已经举杯。
卓皓空赶紧接住，一口下去，辛辣的味道窜上来，差点没咳出来。
“不能喝就说话，不过，我家林碧就不能跟你走了。”姑妈揶揄。
卓皓空缓了缓，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笑笑举杯相迎：“继续”。
林碧在一边巴巴地瞧着，眼见两人越喝越多，一瓶二锅头几乎很快见了底，姑妈又啪得打开了第二瓶。
卓皓空虽然没有表现出丝毫醉态，喝酒的姿势也越来越标准，只是速度也越来越快，林碧的眼睛还没眨巴完，两人又干掉了一瓶二锅头，算起来，一人得喝了一斤，林碧再看看酒精浓度，五十六度，她正在心里暗暗地换算肝脏将承载的压力，坐在一边的周橙突然压低声音，幸灾乐祸道：“你知道我读大学时的初恋是怎么分的吗？”
林碧不明所以地瞧着她。
周橙这就是一个引言，压根没想让林碧去回答，她看着卓皓空吗，自顾自道：“当初我带初恋回家，我妈也是一顿猛灌，灌完了套话。连他劈腿的情况都套出来了。后来，就分了。”
林碧叹为观止。
这也是有科学依据的，酒精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有吐真剂的作用。
不过，每个人对这种吐真剂的承受力又不一样，她又看看卓皓空，卓皓空的神色如常，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份严肃的意味，坐得分外笔直，分外……分外……让人想多看一眼。也不知道这到底算醉了呢，还是没醉？
第三瓶到了一半，姑妈也有点扛不住了，可是瞧着对面的卓皓空，倒是越来越端庄，姑妈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你这酒量不错啊。”姑妈道。
对面的卓皓空没有说话，还是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
姑妈这才察觉出异状，别人都是喝完发酒疯，敢情他是喝完就不说话了。
那还怎么套话？
姑妈又好气又好笑，剩下的酒也懒得喝了，“小卓，吃菜吃菜。”
卓皓空依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想了想，又放在了林碧的碗里，“你吃。”
林碧忙忙道谢，对面的姑妈心思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感叹，“我家林碧啊，和别人不太一样，和你之前的那些女朋友相比，可能会觉得笨了一些……”
“之前没有女朋友。”卓皓空道。
还是那么正经的模样。
姑妈顿时乐了：得，确实是醉了。只不过是闷骚型。她打起精神，继续问道：“林碧可不会做饭。”
“我做。”
“她还很麻烦，想问题喜欢想很久，反应很慢。”姑妈尽可能别吓到他，小心地斟酌着词句。
“知道。”
姑妈一愣，“那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就是，喜欢。”卓皓空说着，转眸望向林碧。
林碧怔怔的，卓皓空的目光澄澈而热烈，就像，就像飞机在碧空翱翔时，窗外那片无垠的蓝天。她的心率突然有点不稳，赶紧放下手，自个儿在桌下摸了摸脉搏：奇怪，没生病啊。
那一边，姑妈慢条斯理地问了一道送命题：“姑妈一大把年纪了，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多，所有的喜欢都是有期限的，如果哪天，你不再喜欢了，林碧怎么办？她并不是那种过了一年半载就能将这个问题想通的人。”
上次那个叫许墨的学长，两人还不是恋爱关系了，许墨不告而别后，林碧至今都没有将原因琢磨清楚。如果再被恋人甩了，姑妈实在想不到会是怎么样一个灾难的场景，而且，卓皓空这张帅得有点过分的脸，到底有多招桃花，不用想也知道。
哪有什么一生一世，天长地久，都不过是一时的新鲜好奇罢了。
可是林碧是一生一世。
这个问题是在太犀利，周橙也不由得停下筷子，用一种等着看好戏的心态，瞧着卓皓空。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我不会离开，直到死亡。”卓皓空说得很淡，那样稀松平常的神情，就好像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
喜欢也许会有限期，但是承诺不会，这就是他的承诺，他会兑现到底。
姑妈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热，完全体会了一把嫁女儿的心态。
周橙却腾得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恼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啪”地甩上了门。
林碧坐在卓皓空旁边，她同样听到了卓皓空刚才的话，心里面却很静很静，仿佛一片雪花落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卓皓空也在这时突然往前一倒，人事不省。
他是真的醉得厉害。
卓皓空就这样在沙发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林碧起床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也许是半夜醒了酒，没有忍心打搅他们。姑妈那天的心情特别好，拉着林碧要给她买身好看的衣服，总不能穿得那么寒酸去见未来的公婆。
林碧也任由姑妈给自己买衣服，在林碧穿着姑妈选好的毛衣走出来的时候，姑妈的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见到了失踪多年的弟弟。
父女俩其实长得还挺像。
她心中泛起柔情，过去理了理林碧的衣领，细心嘱咐道：“万一见到小卓的家人，少说话，多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多笑笑就行了。”
林碧瞧着姑妈，她也不知道到底为何原因，姑妈看上那么感伤。
可是感伤后，又莫名地亢奋。
她抿了抿嘴：还是不明白这种复杂的情绪啊。
到了下午，卓皓空又来了，这一次便算正式登门拜访了，像每一个第一次去女方上门的男友一样，他大包小包买了不少，自然又让姑妈一番眉开眼笑。如果让吴松看见，免不了又是一番调侃：哎呀，卓少真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可是，他愿意给她这种俗世的理解，为林碧，也为林碧的家人。家人的情绪，林碧是有感知的，被卓皓空领着出门的时候，姑妈高高兴兴的样子，林碧于是也高高兴兴的。她今天被姑妈打扮得很喜庆，红色的毛衣，头发还别着一个红色的发夹，这种被老人们偏爱的红色，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显得俗气，可是，放在林碧身上，却有点小时候同桌女孩的感觉。
卓皓空不免有点心虚，“你知道去我家干什么吗？”
这种趁着她还没有弄明白，就堂而皇之地宣告主权，卓皓空自己都觉得自个儿很卑劣啊。
“去你家，你让爸爸妈妈安心。”林碧想了想，道：“你来我家，我姑妈看见你，她就很安心。”
林碧还真没想那么多，这种人情世故，她哪里懂？
可是，卓皓空出现后，姑妈确实开心了不少，还拉着她的手说：从此以后我就放心啦。
她与卓皓空共事了几次，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也许卓皓空的父母也想见见她。
林碧就抱着这样一个简单单纯的想法，被卓皓空领进了门。
卓家是深门大院，一路往里走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站岗。换做其他人只怕多少有点犯嘀咕，林碧倒没什么感觉，就在临进门的时候有点紧张，手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卓皓空的衣角，却被卓皓空无比自然地牵起了手。
门铃声响，一个人开门了。
当门后的人出现在卓皓空与林碧面前时，两人都是一惊：白珊。
白珊回来了。
白珊原本也是满面笑容，可是在看见林碧的时候，笑容不免有点尴尬。
“林碧也来了？”
她的目光扫向两人交握的手，准确地说，是卓皓空紧紧抓着林碧的手。
卓皓空很快笑了笑，一派大方，“林碧，白珊，我不用介绍了吧，尼泊尔见过。”
“我的恩人嘛。”白珊也笑，同样大方地解释：“我刚下飞机，特意过来找你。”
卓皓空的家人都在，一早就听说他要带朋友来，特意腾出一天时间，刚刚白珊进门，他们倒是心照不宣，以为卓皓空与白珊终于在一起了。
卓皓空暗恋白珊的事情，只怕全世界都知道吧。
没想到卓皓空又带了一个女孩过来了，大家面面相觑，但是好在涵养不错，还是很快掩饰住了他们的惊讶。
几人落座，卓母细细地打量林碧，又看着儿子的表情，大概能断定：其实他们今天要见的女孩，应该是这位了。
卓母与白珊拉着林碧去餐厅，卓父稍微慢了一步。
卓父则问疏疏地问起西伯利亚遇险的事，“身体没事了？”
“基本没事了。”卓皓空点头。
“那姑娘，想好了？”父子间的对话，一两句就够了。
“想好了。”
“别辜负人家。”
“好。”
“白珊那边，好好处理。”卓父点到为止，也不等卓皓空回答，大步走向林碧，去见自己未来儿媳妇了。
卓皓空没有言语，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一直在林碧身上，竟是连白珊都没有看上几眼。白珊同样有所感觉，一个人关注自己，与不关注自己，根本就是两回事。
她苦笑，突然又想起自己第一次登上珠穆朗玛峰的时候，心底涌出的那个人影，她该怎么告诉他，那个人影，不是任何人，是他呢。
现在她回来了，在得知卓皓空差点出事的消息后，她终于决定真实面对自己，从地球的另一边为他而来，他身边却有了别人。也许这些年，是她太有恃无恐了。
白珊保持着风度，拿出水果招待林碧。林碧没有第一次上门的忸怩，但远谈不上嘴甜，她做得规矩端正，就好像认真听讲课的小学生似的。卓母也没有多问，很快就去催着阿姨上菜。林碧坐了一会，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聊，正好瞥见姥爷在一边自己摆围棋玩，她很自然地走到对面，拿起一个棋子。
姥爷抬头，微笑地看了她一眼，“来一盘？”
“好。”林碧当仁不让。
她可喜欢围棋了，它更像某种程序，是可以计算的。
两人很快下得如火如荼，白珊去厨房与卓母说了说最近遇到的一些趣事，又绕到了阳台，发现卓皓空单独在阳台，远远地瞧着在客厅里，与自家姥爷对弈的林碧，卓皓空没太忍心去提醒林碧：姥爷下围棋，这辈子就没有遇到过对手。
不过，这次可能就遇到对手了。
卓皓空对自己媳妇儿有信心。
白珊盯着卓皓空，刚才在脑子里想了一番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知道，因为自己的骄傲，她已经永远失去卓皓空了，至少，卓皓空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她不需要再争取什么，她已经输了。
想到这里，白珊自个儿又笑了起来。
干嘛要把自己活得那么狗血。
“阿姨，我还约了朋友，先走了啊，给你和叔叔带的东西，下次我再拿过来。”白珊起身，大声招呼了一声，又转向卓皓空，“皓空，保重。”
卓皓空望着白珊，也回了一句，“保重。”
就在这时，一向喜行不于色的姥爷突然惋惜地叫了一声，“哎呀，输了！”
紧接着，就是林碧轻轻脆脆的声音，“再来一盘吧。”
卓皓空的唇角扬了上去。
而白珊，则悄悄地退出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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