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生蹲在桥边柳树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太阳从头顶挪向西边城墙上，无事可做的他想起了之前在师叔家看闲书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也是那么无聊，中午跟爱打板子的伍老夫子告别后，他的下午就总会沉浸在师叔的书房里。何天生刚开始接触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体时，他认为看懂这些蚂蚁标本一样的纸张是一个费力且无聊的过程。可是后来在师叔与伍老夫子熏陶下，何天生不仅读懂这些纸做的砖块还被里面的内容深陷其中。有时候他看书看入迷了，总会误了晚饭的点。等到小莲把冷饭重新摆在寝室里桌子上时，披星戴月而归的何天生才察觉自己晚餐未进。

用小莲的话来说，何天生就是个书虫。何天生不喜欢这个名称，他觉得自己不是吃书的虫子，他看了师叔这么多的书籍可没有毁坏过里面一章一页。

读了半年的书，何天生发现师叔那个书屋里很多的书都是些十分有地位的八股五经，可他喜欢的是些乡野传奇正传，可惜师叔那整整齐齐的书房里却没有几本。偶然间看到一两本描写男女爱情的俗书，他便一沾上瘾，看过之后越想再看几本。但问题是伍老夫子与师叔历来都对这种九流贱书嗤之以鼻，买是不敢买，看又看不着，正在何天生痛苦在看书的欲望无法满足时，机灵古怪的小莲以十五文价钱的情报向他透露一个重要的信息：

“婷哥那里有，你去管她借。”

婷哥张府丫鬟们对老爷的女儿张晓婷的别称，她是张府唯一的流着张家纯正血统的孩子。其实张师叔想纳妾接宗传代可奈何不了河东狮的淫威。

何天生历来与这个养尊处优貌美清秀的大小姐师妹不太会相处。与她见面，何天生都是不敢抬头看她的。她就算是见到了何天生打招呼也往往只是对待张家下人一样冷眼而过。

何天生就好比是活在张家白墙背阴面上的蜗牛，而晓婷师妹就是张家尊贵金笼里的黄雀。

自卑的蜗牛根本就不能在高贵的黄雀面前开口说话，更不要说提什么要求。但是，书瘾上来的何天生也顾不着什么蜗牛与黄雀了，他一心只想看那“禁书”。

于是，当何天生满脸堆笑的出现在游园采花的大小姐院子门口时候。对方看到傻笑连连的何天生不禁摆出了一脸的疑惑与厌恶。

一个胖丫头跑过来，言语直白的向院外何天生传话：“我家小姐说你笑的恶心，她让你不要呆在这里。”

何天生收起笑容，他一本正经的给了胖丫头一张折叠多遍的宣纸，并还不由分说塞给她口袋里一把铜板。

“这个是我写给师妹的信，你一定帮我传给她。万分感谢。”

胖丫头嘟着嘴不情愿把裤兜里的铜板掏出来再塞回去，然后手捏着密信屁颠屁颠地跑回去。

高贵的黄鹂一脸嫌弃的打开了何天生写的信，可她只是看了才两行就突然脸色骤变，柳眉竖起的她红着脸将手中纸撕的粉碎。

“让他滚！”她扯着稚嫩的嗓门给满怀期待的何天生下了逐客令。何天生看见自己身旁一脸横肉的家丁瞪着自己，就很自觉低着头灰溜溜地跑远了。

晚上何天生还纳闷师妹为什么这么大为光火冲自己发脾气，等他给小莲说了后，想不到竟然吓到了她。

“什么？你竟然真的管婷哥要去了？！方式还这么直白？”

“那我还能去她屋里偷不成吗？”何天生还是一脸茫然。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在张家那是禁书，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让老爷知道小姐平日里背着他看这些俗物，他会罚惨小姐的！”

“听莲姐这么说，我是不是要跟她道歉澄清一下啊？”

“我的木头爷啊，您就别搅和了。今晚当心老爷会来找人逮你去对质呢！对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供出我来。”

小莲铺好被褥离开后，吓得何天生又不敢睡觉了。他怕师叔半夜为了今天下午的事情要来揍他，就像曾经自己惹恼师傅要挨拳打脚踢一样的下场。

好在第二天依旧风平浪静，师叔继续教他的学，师妹继续玩她的丫鬟，只有何天生从此以后不敢再把自己的头暴露在黄雀面前了，他往后只能是见了黄雀就钻进壳里，藏得严严实实。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事情，何天生不禁感慨世事难料无常，貌似师妹她最后的下场也是被抄家的兵卒带走。至于带走后将会发生的一切，他又不敢也不愿再去想。

黄昏时分，乞丐那边的通风报信的人终于来了。只不过跟之前说好的小乞丐不一样，来者是一位打着竹板的瞎眼老叫花子。

“唉唉，我这宅院是――东屋漏雨西屋泡，前门进贼后门跑。冬天冻死三尺汉，七月热的蝉不叫。不知何人好大胆，来我屋里敢上吊……”

何天生听着他那阴腔怪调的声音就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洪师父问他唱的什么，何天生摇了摇头根本听不清楚：

“大概是在说屋子……”

“屋子？难不成九袋爷回话来了。”洪师父说着便朝老瞎子喊了一句：“在下江湖艺人洪某人，可否入堂正坐？”

老瞎子别看眼睛蒙了一层厚厚的白醫，耳朵倒是灵敏的很。他寻着声音望向红崔旺所站的位置开腔回道：“听了这位一句话，嗳呀！这可真是一个堂堂正正威风凛凛正气一身的七尺大汉喂！这位壮弟莫着急，我屋里有着八坛八年八月八日酿成的八鞭酒，是要七位七百七十七岁的仙娘娘来开坛嘞。这位壮弟莫着急，我屋还有两个没吃完饭的食客在用膳，他们一个没有左腿右臂真头发，一个没有右腿左臂戴假牙。他们吃了我家五缸米面七头猪，从去年二月二一直吃到今年初，还没完嘞！壮弟若是不嫌屋里乱，还请您来找仙女，找完仙女再管饱饭！”

离着近了，何天生算是听明白他敲的是啥了，可是这一听明白了他又吓得不敢给洪师父翻译了。

这哪是请人屋里进，这是让人倾家荡产的给啊。

“师父，我看这个瞎乞丐说话颠三倒四每一句正经话想，小心为好。”何天生趴在洪师父耳边小声说道。

谁知道这也竟然被那瞎子听见了，他又甩着快板唱了两句：“没胆莫来烦，没钱莫来烦。屋里没茶水，请客自己回。”

洪师父挺直了腰板，朗声回道瞎眼乞丐：“去，咱有钱也有胆。”

“师父？咱钱不都买了烧鸡烧酒了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