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彩云带着侄子赶着马车前往侄子姥姥家避难。
彩云是个二十四岁的姑娘，狄姓，是汾州西河人士。她的侄子单名一个青字，小字汉臣。三天前一场洪水，整个西河镇都遭遇了大灾，乡邻们能逃的也都逃了，彩云决意带着狄青去汴京投奔他外婆家。
彩云八岁时双亲就过世了，是兄嫂将自己抚养长大。可那兄嫂也是个福薄的，还不到三十岁便英年早逝，十四岁那年彩云就带着的四岁小侄儿讨生活，至今已有十个年头了。
彩云本来是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是西河孙家小少爷孙清河。孙家在西河镇富甲一方，财大气粗，只因那少奶奶是京城丁家之人，狄家的门第本是配不上孙家的，是彩云爷爷在孙家未发达前许下的亲事。兄嫂过世后，孙家退了这门亲事，再也不同狄家来往，只是这孙家退掉的未婚妻，放眼整个西河镇谁还敢要？
这些年，她孤身一人守着狄家的产业，在镇上开了间医馆，传承医道，养活了姑侄两人，也守住了狄家祖业。若不是这次洪灾，整个镇都被毁了，她确实不想带狄青去他母家。
狄青外祖父一家在汴京开了间客栈，已经算得上是百年老字号，现在的掌柜是他嫡亲舅舅毛三元。三元是狄母毛三娘的大哥，当年身为大夫的狄父在毛家客栈救治了一群中毒的江湖人，三娘对他一见倾心，父母不让她远嫁，她便私奔随狄父回了西河。
婚后父母一直没有原谅他们，直到狄家夫妇过世，葬礼上四岁的狄青才第一次见到戚家。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幸好有会医术的彩云才救活了一命，外祖母心疼孩子，说要接她们姑侄回长安，彩云定是不肯的，婉拒要守住家业留在西河镇。后来，两家倒也时常走动，只是西河镇家园不在，彩云不得不带着小侄子去投靠他舅家。
因为孙家的缘故，彩云已到成婚年纪却还未出嫁，按照律法女子二十未嫁亲人连坐，当年镇子上的官吏看姑侄俩身世可怜，帮忙说亲把彩云许了镇里的同样苦命的孤儿刘大柱，刘大柱身陷命悬案，这一场冥婚便保住了俩人。倒是毛家外婆老是撮合她与狄青舅舅，她委婉拒绝了，老太太不再提，这会子要去投靠他们，彩云只感到一阵尴尬。
路过汾河口岸，“姑姑，你看那里有个人。”
彩云随着小狄青的目光看去，河岸边真的躺着一个人，姑侄俩走近一看，是一位衣着华服的男子，绫罗衣裳即使泡在水里也有着耀眼的光彩，看样子才刚泡没几天。
“喂，你醒醒，醒醒。”狄青地摇晃着男子的身体，然而对方丝毫未动。
“我们把他抬上车去。”彩云说道。
“姑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过了河就快到汴京来了，等到了你舅舅的客栈，我再为他诊治看看救不救得了。若是死了，买副棺材埋了吧。”能死在繁华的京城，倒不亏了你这富贵人。
“都听姑姑的。”
姑侄带着尸体来到汴京，在城北“闲云客栈”停了车，大门敞开，有客人进进出出，生意真好。
“诶，李员外您慢走，下次再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看过去，是小五，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毛家客栈做事的小萝卜头，和狄青是一起耍过的。
看见马车，小五看过来，只见彩云与狄青站在马车旁看着他这方，他乐得笑出了声，转头对着柜台喊着，“掌柜的，狄姑娘和小狄青来了。”说完，过来帮忙拉马车。
三元赶紧走出来，“舅舅。”狄青扑向对方。
彩云让小五把马车拖到后院，看向三元，“三元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已经略显发福的三元开口，“今年就在这边一起过年吧！”已经腊月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
“三元哥，这次可能要麻烦你们了。”彩云开口，“五天前黄河闹水灾，西河镇都被淹了，我们实在没办法，带着家当过来投奔你们，等安顿下来，我们就在京城开间医馆谋生。”
“我好好的客栈又不是养不走你们，赶紧进来，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毛三元拉着狄青进了客栈，彩云跟在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彩云别过头，“汉臣，你外婆念叨了你许久，快有大半年没见到你们了，要是让他们晓得你来了，恐得高兴坏了。”
“好了，好了，外公外婆想着我来，舅舅你莫是只想着姑姑来。”
“狄青！”后脑勺传来姑姑的爆栗子，姑姑只有在生气时才会叫他的名字。
“别听他瞎说，”三元解释，“我明明是最想着你来，好吃的一直给你备着。”
“哦！”狄青阴阳怪气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毛三元哪怕已经三十岁了，依旧是个光棍，他的发妻已经死了十年了，却一直没有续弦。他是喜欢彩云，老太太总是劝谏，要给毛家传宗接代，他妹妹没了，现在只有他一个指望了。自从彩云救了他爹他便对她钟情，再加上彩云和狄青相依为命的身世，他既感恩又心疼，也想照顾她，但这十来年的交道他也清楚了彩云的脾性。有时候他想彩云不喜欢他不要紧，只要她找到了托付终生之人，他便放心娶妻，说来，毛家都是痴心人。
吃过午饭，彩云让小五和狄青一起帮忙把那男子拖进客房，彩云拿上车上行李，紧跟而上，三元看见了有些不放心，这人是怎么了，看样子像是死了。狄青把境遇一五一十说了遍，三元更加不放心，生怕他们被误会惹上官司。
“有姑姑在，不会的，先看她救不救得了，若是救不了，好好安葬了就是。”三元这才放心。
此刻屋子里，男子被安置在床铺上，彩云拿出了银针，她帮忙脱了男子的上衣，男子虽然年纪不小，却背如洁玉，肌理分明，彩云依照医书给他穴位施针，不一会儿，男子终于有了些动静。
“水，水...”男子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
喝了一肚子的水，你居然还要喝。彩云又扎了一针天突穴，男子“噗”的一声吐出腹中积攒黄河水，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仿佛看见了床帘与光线。
“水，给我水。”声音依旧虚弱。
彩云下床，给他倒了杯，拿过来要往他嘴里喂，他眼睛依旧虚虚眯着，“女子，女...”话没说完，就向彩云倒去。
彩云用手试探了他额头，烧成这样了，“汉臣，快进来。”
“姑姑让我进去，舅舅你也去忙你的吧！”狄青推门进去，三元看了眼就走了。彩云果然还是那般，救治起人来，不拘小节，不在乎男女有别，柔柔弱弱的女子身上有股浓厚的江湖气息。
“你去让店小二准备洗澡的东西，要快，水烧开些。”
狄青噌噌噌跑下楼，彩云给男子披上衣服，又平放在床上，走到桌前，调配行李中的药材。
不一会儿，狄青和店小二等人带着东西上来了，彩云把调配好的液体从小瓶子倒入安置好的热水里，大半桶冒着热气、颜色清亮的水一下子变成了绿色，还发出了淡淡的清香。
“汉臣，你替他擦试一下身子，在这里守着他，若是水凉了就唤人再加些热水，若是他泡出了就再给他继续擦拭，等汗出透了就擦干放在床上用被子捂严实了，睡一觉就好了。”
“姑姑，那你干什么去。”
“我去药店给他抓点药。”彩云走出房门，留了句，“对了，汉臣，把他衣服扒光了，底裤也不可以留，全身都得擦。”说完飞速跑开。
“姑姑！”难怪让他来，自从姑姑从医以来，他就没少脱男人的衣服。
三元看见彩云从楼上快步下来，“彩云你去哪？”
“我去抓点药。”抓药就抓药，脸怎么那么红，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思绪飘远，他先前看见那男人唐靠在彩云身上，不是一具尸体吗？彩云不是一向如此吗？今日是怎么了。
“掌柜的，结账。”有客人传来声音，他才迁回思绪，“来了来了。”
晚上在客栈用过晚膳，姑侄二人随三元回到毛宅，外婆看见狄青后又哭又笑的，她的小孙儿受了太多的苦楚。姑侄二人在外公外婆热情招待招待下，住了下来，等春节过后，再去找间铺子把医馆张罗起来，彩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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