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阿久下学归来直奔惊蛰楼，陪沈知杭用完午饭，姐弟两又说了几句话后阿久就开始打盹儿了，沈知杭便让丫鬟服侍阿久去东厢的客房睡午觉。

因前几日天气稍热，冯氏向来疼爱女儿，便免了沈知杭早起请安，只让她在惊蛰楼用早饭便可，所以早上沈知杭并没有早起，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犯困。

本想去书房拿一本闲书来打发时间，眼光不经意间扫到阿久之前放在一旁的书袋，便起身将书袋拿了过来，听阿久一直炫耀说他的新先生怎么怎么好，她倒是要看看阿久近日的学问到底较之前长进了没有，若是丁点儿长进都没有，那就得赶快让爹将这个年轻的先生换掉，半点轻忽不得。

沈知杭一目十行，片刻后就看完了阿久近日新作的一篇八股文。不再像之前林夫子教导时写的那般墨守成规，多了很多新意，文笔也通畅了不少，似乎是下笔如有神，一气呵成的文章。这个谢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用了十几日就能让阿久写出这么朝气蓬勃的文章。

见阿久学问长进了不少，沈知杭甚是愉悦，将阿久的书本整理好，想要重新装进书袋里，突然瞟见了一张泛黄纸张，这不是阿久以前的旧字帖吗，怎么会出现在书袋里。

将旧字帖抽了出来，只见当时写给阿久的评语下面多了两行楷书，写道：“柳楷均衡瘦硬，以骨为忠，入门虽易，学活不易。今观卿之柳体，形神具备，可见先天之聪颖后天之勤勉，谢某甚是佩服。”

谢栩字里行间满是钦慕之意，若换做旁的女子，只怕早就面红耳赤小心脏扑通扑通直乱跳了。可惜，沈知杭这人，对于情感方面，向来是比较迟钝的，她只当谢栩就是单纯地称赞她的字写得好。

犹豫了片刻，沈知杭终是将那张字帖折起来收进袖子里，潜意识中觉得让阿久看到不太好。

...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初五，沈言清卯初（早上5点）就去了府衙，因为巳初（早上9点）将在苏州河举办一场赛龙舟盛事，需要他去主持大局。

沈知杭今天也是早早起床，洗漱后略施脂粉，只让紫檀绾了个简单的圆髻，用一只梅花玉簪固定住，再插上两把白玉梳。紫檀见一番装扮下来自家姑娘还是那般素净，便又往沈知杭前额贴上一枚梅花花钿，嗯，这样看起来就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娇媚。

换上一身深绿色滚边绣绿梅月白色广袖曲裾后，沈知杭便领着紫檀和黛蓝出门。

扶桑苑里，冯氏也已经梳妆打扮好，正在花厅询问厨房的管事妈妈等会儿要发放给苏州城百姓的粽子准备好了没有，就见沈知杭走了进来，便摆摆手让回完话的管事妈妈下去做事。

沈知杭行了个万福请安，冯氏拉过她的手笑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昨晚喝了娘送过去的安神汤，一夜无梦睡得很好。”沈知杭笑答。

“你若是喜欢就让朱砂去找大厨房的管事学，以后就让朱砂在你院里小厨房做，还可以趁热喝。”冯氏仔细端详了沈知杭的面容，方才又道：“年轻人颜色好，就得用花衬着才好呢，紫檀这梅花妆画得好，回来后去找唐嬷嬷领赏吧，就说是我赏的。”

“谢夫人赏！”紫檀忙笑着行礼谢赏。

冯氏又转头对姚黄道：“去把那对金镶玉嵌珠宝手镯还有那对南海珍珠耳坠拿出来给二小姐换上。”姚黄自去内室拿了首饰来给沈知杭换上。

待阿久也收拾妥当来到扶桑苑，冯氏便让下人摆上早点，母子三人用完早饭便乘坐马车往苏州河前的锦绣楼而去。

苏州城一年一度的端午节赛龙舟，向来是苏州百姓眼里的一场盛事，虽然现在时辰尚早，但苏州河堤上早已人满为患，官府派出的官兵正在全力维护秩序，以防有人被挤下水。

锦绣楼刚好面临苏州河，正是观赏龙舟赛的好去处。

冯氏带着一对儿女从马车上走下来，在沈府护院的护卫下走进锦绣楼。

锦绣楼掌柜一听小二说知府夫人来了，立马迎了出来，见完礼后才低着头笑呵呵道：“沈夫人，沈二小姐，沈小公子，楼上雅间请，顾夫人与顾小姐已经在楼上了。”

每年的端午节沈言清总会预订下一间锦绣楼雅间供妻儿观赏龙舟赛，后来冯氏见顾家也订了一间雅间，与佟氏一商量，索性两家并在一起，只要了一间雅间。

“遇到这种趣事，她向来脚快。”冯氏一听就笑了，又回头朝身后的一对儿女道：“我们赶快上去吧，别叫你们顾伯母久等。”

一行人这才在掌柜的带领下上了二楼，进了雅间之后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沈知杭等到小二上完茶水点心才将帷帽摘下递给身旁的紫檀，只听见身旁的顾嫱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沈知杭诧异地瞟了她一眼。

“我们家阿珩本来就是个美人儿，上了点脂粉后更像是天上的嫦娥仙子了。”佟氏也是一脸惊艳。以前的沈知杭是还没有长开，守孝三年则是未施半点脂粉，佟氏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盛妆打扮的沈知杭。

“可不是，今儿个早上一照面也是让我惊艳了一把。”冯氏满脸笑意，顺着佟氏的话往下说。

沈知杭见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只觉得脸热，忙端起茶杯喝水。

阿久跟顾嫱对视一眼，也忍不住捂嘴偷笑。

突然门外有锦绣楼的小二叩门，“沈夫人，顾夫人，顾大爷与顾二爷携友在楼下喝茶，听闻两位夫人在雅间，便想要上来请安，让小的过来问一声是否方便。”

佟氏刚想回掉，这里还有未婚女眷，让外男进来请安并不太妥当。

冯氏忙打断她：“除了顾笎（yuan第二声）和顾篱，还有谁？”佟氏回头与冯氏的眼睛一对上，了然一笑。

“回沈夫人，还有谢栩谢公子，林献南林公子。”

这林献南，就是冯氏看中的沈知杭夫婿人选之一，旁人如何夸赞总觉得不放心，能亲自见一面当然最好不过了。

冯氏笑着朝佟氏点了点头，“那让他们上来吧。”又让顾嫱与沈知杭躲到屏风后面。

阿久方才一听见小厮说谢栩也在，就一直在一旁雀跃不已。

待四人进了房间见了礼，阿久这才上前做了个揖，“谢先生好。”

站在最右的谢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低头间瞥见了屏风下面一片衣裙，忙移开目光。

“好啊阿久，有了先生就把我这个哥哥给忘了，是吧？”顾篱故作生气地用手上的扇子点了点阿久的鼻子，阿久忙作揖赔礼。

“阿久尊师重道有甚不对？倒是你这个做哥哥的，做事没个正行。”佟氏笑骂。

一旁的冯氏并没有说话，一直在暗暗观察林献南与谢栩。顾笎是顾篱的堂兄，两年前就已经娶妻，自然不列入考虑。谢栩温和有礼，举手投足让人如沐春风，林献南内敛谦逊，从进门之后似乎就一直很拘谨。从气度与容貌上来说，当然是谢栩更胜一筹，但林献南是苏州本地大族林家的嫡二子，学问又好，待明年春闱考取了功名，再求个外放，阿珩嫁过去，既不用管家，又能跟随丈夫到任上，确实再好不过了。

一旁的谢栩自然感觉到了冯氏的目光，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但还是悄悄地把已经挺得够直的腰背挺得更直。落到冯氏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惋惜。

“婶婶，我们几个同窗合租了一艘花船，准备在河上观赏龙舟赛，想带上阿久，您看？”顾篱怕阿久只能呆在雅间看龙舟赛会觉得无趣，便开口提议道。不过他可不敢保证沈家婶婶能答应，毕竟阿久还太小。

冯氏刚想一口回绝，又瞧见阿久一脸渴望两眼汪汪地看着自己，蹙着眉头犹豫不决。这外面的人那么多，他们又是几个大男人，如何能专心看顾阿久。

屏风内的沈知杭思索了片刻，对着黛蓝耳语了几句。黛蓝便从屏风内走了出来，到冯氏耳边传话。冯氏这才展眉道：“那阿久就麻烦你们了。”

阿久乐得差点蹦起来，谢栩看他高兴成那样，忍不住开口道：“沈伯母放心，泊之定会将阿久拘在身边，看顾好他。”

“那就麻烦泊之了。阿久，要好好听你谢先生还有几位兄长的话，知不知道？”冯氏这才稍稍放心，谢栩较之其余几人确实比较稳重，又拨了一个老妈妈并四个护院两个小厮跟着阿久。

阿久连连点头答应，这才跟在谢栩旁边出了雅间。

顾嫱见他们都走了，便转过头跟沈知杭咬耳朵：“阿久那个谢先生长得真好看，竟比我大堂兄还要好看。”刚才在屏风后面，顾嫱便一直在屏风中间的缝偷看，谢栩站在最左边，自然被她看到了。

沈知杭扶额，都快嫁人为妻了，还这么八卦。屏风内空间少，沈知杭觉得有点闷，便转了出来走到窗前。

昨晚下了一场雨，今早的空气中还带着一丝丝凉意，让沈知杭精神了不少。往下一看，刚好看见刚走出锦绣楼的阿久，阿久也看见了她，朝她招手，沈知杭无奈，只能也对着阿久摆了摆手。

阿久身旁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身材颀长的男子似乎也发现了什么，转过头顺着阿久的目光看上来。

沈知杭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样对视不妥，忙将窗关掉。那个人就是谢栩吧，他刚才似乎对着她笑了笑，还点了点头？

“阿珩，怎么了？”那边冯氏听见了声响，转过头问道。

“没事儿，有点冷，就把窗关了。”沈知杭微微一笑，转身走到顾嫱身边坐下。

冯氏将沈知杭的手握在手中，确实有点冷，对着沈知杭跟顾嫱说：“等会儿看龙舟赛可不能看太久，受了凉可就不美了。”

沈知杭跟顾嫱忙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