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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风华叹璃殇》004妙僧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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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承仪殿早朝……

淡淡的晨曦,早已经化作了无比灿烂明媚的阳光,斜射进了大殿的门口,把金柱银栏映照的五光十色。

日冕的影子已经指向了巳时初刻,黑压压的文臣武将们却仍然泥雕木塑般僵立两厢,他们的目光都聚拢向中间那个烈火熊熊燃烧的铜鼎。更确切说,是鼎中悬空炙烤着的那片斑斓龟壳,吸引了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连高高坐在上面的大夏仪皇陛下,也是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没敢有丝毫地不耐和懈怠。

此刻面对着巨大铜鼎坐着的,是个身穿五色长袖袍服、白发已经变得枯萎蜷曲的七旬老人。他是现任的太常司祭禄回,也是整个大夏唯一有资格供奉,以及使用九鼎的大祭师。从七天前开始,禄回便已经在准备今天这次祭天问卜的大典,小心斋戒沐浴后,他亲自从灵池中取来了百年玄龟的蜕甲,解下腹甲搁置在了鼎上。此刻鼎中所燃亦非是凡火,乃是盛满了来自于海鲛膏腴所萃炼的油脂,然后用八十一根粗若拇指的烛草引燃,继而辅以禄回本命灵气灌注于鼎中,另供奉三牲五谷为祭品,此谓之曰大牢。

连续几天下来,脸色灰败发青的禄回明显精神萎靡了很多,那看上去本来就空空荡荡的袍服,愈显得肥大松散无比……

咔嚓!

被灵火烧炙的龟甲,终于发出了激动人心的一声脆响,细细的裂纹从中间向四面八方蔓延,蜿蜒怪异地流窜,就像是一株新芽破土而出,顶开了皲裂的地面般,纵横交错着在甲面上留下复杂的痕迹。

禄回眼睛一亮,立刻跃身而起扑到了铜鼎前,他竟是毫不顾忌地用手抓向那无比炽热的甲壳,哪怕是双手被烫得嘶嘶作响也恍然不觉。缕缕青烟顺着掌面和甲缘的边际不断腾起,肌肤已然变得焦黑脆弱,鲜血顺着龟甲的缝隙渗入那复杂的纹路当中,先是显出了一个弯曲狭窄的“王”字,继而延伸又在右侧蔓延,血色的山痕之下,一个“凶”的字样慢慢显现,接着看似无比怪异的红色螭龙开始扭曲盘转,渐渐成型。

“天谕……”

禄回状似疯癫地浑身颤抖着,跪在殿台之下,双手把那龟甲血纹高高举起,像是在彰显着某种神秘力量的伟大,又像是为此预示而激动莫名。铜鼎中那蒸腾的血焰同时却骤然熄灭了下去,那刺鼻作呕的灰烬和浓烟呼得腾空而起,化作了无数蜷曲伸展的黑气向着四面八方飞快蹿升,相互撞击纠结撕扯,发出了呜呜的怪啸之声……

“魇魅邪灵降世,天地不宁,山河破碎,主大凶之兆……”禄回疯狂地大喊着,眼耳口鼻里不断溢出血丝,彷如回光返照一样极尽榨干自己全身的灵力。

“邪灵?”

夏皇一对细长的眉眼中透出了丝丝寒气,凝神向禄回手中那血迹斑斑的灰褐龟甲看去——蜷曲怪异的纹路虽然不容易辨认,但依稀看得出是某个古篆文。

“璃!难道……这就是星兆之下,上苍给朕的答案吗?”

双手紧紧捏住了龙椅两侧,发出咯吱吱的异响。夏皇白皙的脸颊上闪过几分愤怒和疑惑的表情,接着便狠狠瞪向了委顿于地的禄回,“这就是你不惜代价,用命元换来的预示?”

“陛下……此……此乃天谕!”

禄回的声音很微弱,似乎奄奄一息强撑着说道。

“天谕?哼……这就是给朕的天谕?璃……区区一个璃字的预示,就让朕和满朝文武整整煎熬了七日之久,它能代表什么?”夏皇的脸色愈加铁青,而眼角的余光却微微撇向左班朝臣的首位。

“此……此獠窥伺于王之侧,乃……乃……帝裔,谓为凶……命……命当……当为螭龙!应……应在皇族,陛下子嗣之内……”

禄回的老脸突然泛起了一片潮红,激动地把手指向了左侧首位,文班太师秦仲的身上,“卦象彰显……便是这位秦国公的外孙,陛……陛下之幼子元……元璃!”

“大胆!”

数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同时出于夏皇和秦仲、还有诸多关胧一脉出身的官员口中。

“陛下……”

秦仲阴沉着老脸,霍然出班迈步跪倒在金阶之下,恨然大声秉奏:“老臣秦仲,有话要说。”

“讲!”

夏皇啪地一抖袍袖,双手握紧死死压在龙案上,脸上露出了几分怒气。

“臣启陛下,禄回此贼……擅以国器矫枉攀诬皇族子嗣,其罪在不赦,当立斩之,以明正典!”

秦仲之言刚罢,立刻又接二连三从文武两班走出了数十名臣属,纷纷一起跪倒,大声附和道:“启陛下,臣等皆附议!”

“我等附议……”

“附议!”

夏皇脸色阴沉,双眼射出两道凌厉无比的寒芒,微微扫视过面前跪倒的众臣,继而又把恶狠狠的目光定在了禄回身上,“禄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咳咳……咳……天谕凶邪应在皇嗣元璃,此卦乃是微臣心血所祭……陛下,国将不宁……必先诛此妖邪不可啊!”禄回剧烈咳嗽着,鲜血不断夺口涌将而出,却依然高高举起了那斑驳的龟甲伸向前面,大声厉吼道。

“住口!”

秦仲此刻简直根极了这个拨弄是非的太常司礼主祭,猛地用手指向他咆哮着骂道:“佞臣……事到如今,你还敢胡说?”

“哈哈哈哈……秦老太师,秦国公!枉你把持我朝朝政数年,可没想到……你秦家苦苦培植的皇储人选会是个天降妖邪?陛下……我禄回用命换来的卜算结果必然无错,皇九子元璃就是卦象所应的祸殃妖孽……当诛之以免后患啊……陛下,切不可心软啊!”

厉声疾呼的禄回,噗地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脸色蜡黄漾起了莫名的红色,声音却是愈加炽烈高昂了起来!

“你……你给朕住口!”

夏皇终于忍不住,他一把抓起了龙案上的山形笔架,呼地狠狠砸了出去……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那笔架不偏不倚正落在了禄回高高举起的龟甲上面,咔地将那斑驳碎裂的甲片击得粉碎!

呜呜……呜……

随着那龟甲化作碎片,仰天飘洒散出的瞬间,大殿顶上的无数黑气骤然骚动怪啸起来,猛地冲向了禄回……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黑气里显出无数狰狞恶状的鬼脸,疯狂地撕咬在了禄回的脸上和全身。

“啊!”

禄回惨烈地哀鸣声不断在大殿中回荡着,眼看他身上黑气笼罩,无数锋利的獠牙不断扯开了他的皮肉,而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却涓滴不剩地被黑气吸喰了进去,而兴奋无比的咀嚼却伴随着桀桀怪笑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呜……呕!”

眼看着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恶鬼们分噬,如此血腥暴戾的场面哪是养尊处优的文臣们所受得了,顿时一个个都弯腰大呕起来,就连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也面露出难耐的厌恶神色,纷纷背过了身去。

“哈哈哈……竟然是恶魂反噬!禄回,你妄动国之重器逆行暴施……这是天道对你的惩罚!报应……哈哈哈哈……报应啊!”

秦仲此刻却是无比畅快地大笑起来,他还正在忌恨着这个令他无比愤怒的禄回,见此情此景,倒反而感觉是出了一大口恶气。

不过,此刻高居金殿之上的夏皇却是脸色愈显得铁青无比。

他眼中流露出的,并非是阶下众臣那种畏惧和厌恶,也不是像秦仲所表现出来的恨意和畅快,而是隐隐露出了几分复杂的忌惮,还有……那么一丝疑惑,一点点的惋惜?

大殿上的骚乱没有维持太久,随着内侍们迅速将金殿大门角门打开,耀眼炽热的阳光便很快把阴祟的恶鬼厉魂纷纷驱散,地上只留了一滩诡异的污痕。因为擅窥天机而遭到反噬的禄回,血肉已经被幽冥恶魂吞食殆尽,落到了尸骨无存的下场。对于大夏建国数千年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故。每一个太常司祭都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窥视天机代价是无比惨重的,魂飞魄散恶鬼噬体甚至万劫不复都有可能,这是天道的惩罚,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天罚报复,甚至还曾有过在祭天仪式中死伤随祭臣工千余众的惨痛教训。

所以于祭天之礼的应对,朝中众人已经有所觉悟和积极的准备,而禄回被反噬的结果,大家也都是早有预先的安排。在大殿之内,数面巨大铜镜足以反射阳光驱散因祭礼血食引来的恶鬼,至于各种各样的防护法器也都配属在大殿各个角落,除了夏皇是被重重防护之外,连各个大臣和重要器皿也都在护阵遮蔽的范围。

摆手散去了朝会,夏皇独自返回内宫寝殿之内。他屏退了所有跟前近卫侍从,只是单身来到了床榻边呆坐了半晌,然后颓然叹了口气,轻轻扯了扯一根隐蔽的丝线。

片刻,从殿角黑暗处无声无息潜出了一个身穿灰衣长斗篷,头戴面具的男人,默默来到近前向夏皇半跪扶胸施礼。

“暗卫,关于我皇儿元璃之事,你们调查结果如何?”

那人无言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写满字迹的帛书呈递上去。

“因雷击受惊而患失魂之症……还在府内偷偷遣人行了玄门秘法?”

夏皇双眉紧蹙,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他猛地攥紧了那份密报帛书,双目如冷电般盯住了那暗卫问道:“你们这份消息是否已经确实?”

暗卫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力重击自己的左胸,似在表示敢用性命担保的意思。

“魇魅邪灵降世,夺舍附魂……禄回果然没有说错!”夏皇握着帛书,狠狠地一拳砸在了床柱上面,顿时轰得一声便将床榻碎去了半边。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居然这夏皇也是身怀功夫之人,而且看似武力极高。

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脸色铁青地厉声说道:“谕……暗卫所属,掠元璃于北地冰城闭幽庭,施刖刑去其髌骨,贬为低阶罪奴!”

那暗卫双膝跪倒,伏地以头触地砰然作响,喉咙中低沉地发出了一声嘶吼,“啊!”没想到,这个一直看似沉默的暗卫居然是个哑巴……

秦府,此刻尚对自己命运一无所知的元璃,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被秦逸领来的那个二十几岁的锦衣俊俏小僧,一脸的好奇。

“这位便是逸云阁第一琴师,妙僧沧云。”秦逸一脸骄傲地介绍说道:“别看沧云师父乃是佛宗弟子,可他却也是名震江南之地的操琴高手,便在咱们金陵城号称第一风月场的逸云阁内,那也是红牌首座争相推崇拥戴的顶尖人物,实实不愧是我辈风流人物中难得的翘楚啊!”

“哼,在你这个纨绔子的心目中……恐怕是羡慕人家周围能环绕着那些莺莺燕燕,才会让你无比眼热的吧?”

元璃翻了个白眼,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沧云面前,抬起头看着这位长得唇红齿白的妙僧,背着手笑嘻嘻问道:“沧云师父,你真的是出家人吗?”

“弥陀我佛,善哉善哉……小施主看我这模样,莫非不像是个出家人吗?”那沧云僧抿嘴微微一笑,妩媚的桃花眼眨了眨,故意作出夸张的诧异表情反问道。

“当和尚的,那会像你这么喜欢打扮?再说了,佛门中人不是要严守清规戒律吗……你这一天到晚流连在风月场所里的爱好,就不怕人家背后说你的闲话?”

元璃摆出了一副无害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

“呵呵……牙尖嘴利的小家伙儿,我看你是在兜着圈子骂我是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吧?”沧云伸手点了点元璃的脑袋瓜,笑嘻嘻地单掌口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肉身皮囊皆是空相,红粉骷髅也不过浮云而已,贫僧生平操琴只为悦己愉人,醇酒美姬锦衣华服又如何?不过随心所欲修那入世之道,执者迷,智者见……所谓明心见性,虽在於有情,而不住於有情;虽在於恶,而不住於恶;虽在於色,而不住於色;虽在於形,而不住於形;不住於一切,故云无住之性。又此性非色、非有、非无、非住、非明、非无明、非烦恼、非菩提,全无实性,觉之名为见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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