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王衍航便去了荣禧堂请安。

这荣禧堂虽比以前的永寿堂大了一倍，王老太太说人少事少，就是地方比原先大了些，女使婆子的人数，也就多了几号内院洒扫的人，依旧显得清冷。

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三个烫金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须求无愧于天地，要留好样与儿孙”。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鼎内香烟袅袅升起，地下两溜十六张金棱七宝装乌木椅子，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

王老太太今日穿着特别素净的衣裳，与往日格外不一样，显得慈祥又和蔼，璟瑜在一旁的榆木椅子上乖巧地坐着。

见到王衍航来了，先是服了服，甜甜地娃娃音：“父亲安好！”

王衍航看着这年幼的璟瑜在老太太这儿，如此乖巧懂事，心中难免苦涩“好好好，我的瑜儿已经会问安好了，真是懂事！”随手摸了摸璟瑜的脑袋

王璟瑜心里难免腹诽：“父亲，你的手当心点，这发式我可是被合欢姐姐梳了近半个时辰才弄好的！”

随后王衍航垂首恭敬地作揖“母亲，安好”

“怎的今日有事？”王老太太温言道“早膳用过没有？没有的话，就留下来一起用早膳吧！”

王衍航立刻拱手道“孩儿今日是特意前来与母亲用饭的。”

王老太太挑眉“去，姚妈妈，多拿一副碗筷来”姚妈妈侧身服了服“是，老太太”

早膳用完后，王老太太让手下的贴身丫头合欢把四姑娘送回偏阁。璟瑜还在腹诽，本来还想去墙角根偷听的，这下可没得偷听了，哎！古代的生活真真是无趣！

下头的丫鬟和妈妈陆陆续续把碗筷都收拾了，王老太太用手巾轻轻地擦拭着嘴，姚妈妈极有眼色地让手下的丫鬟和妈妈们都关好门窗，房帘都拉上，退到堂屋外去了，只留下姚妈妈一人在旁伺候着。

王老太太率先开了口“左右不过是孙真人的事，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母亲果是料事如神，实乃孩儿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王衍航讪讪地笑着

“哼，别给我戴高帽，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办？”王老太太语气有些僵硬

“孩儿想着，恒哥儿和轩哥早已启蒙了，但经昨日一事......”左右都是为光耀门楣杀出一条血路，只要是为了王家的名声，衍航还是咬咬牙说了“孩儿深觉，脱商籍，入官籍光靠仕途太难，倒不如学三弟，另辟蹊径，上武当拜师学艺个几年光景，哪怕将来当个都虞侯，也未尝不可，如我儿天资聪颖，将来或能当上将军也未可知。孩儿自觉兹事体大，今日特来与母亲商议，不知母亲有何法子？”

王老太太把案几拍的啪啪响，吼声几乎震动屋顶“哼！你可真够狠心的！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况且我朝向来重文轻武！沙场刀剑无眼，你就忍心让你的骨肉至亲，上阵搏杀来换取我们王家的名声？”

王衍航听到王老太太的怒吼声，赶紧地跪在地上，拱手认错：“母亲，孩儿知错！孩儿知错！可......孩儿也是为了我们王家的名声着想！父亲临终的遗言，我言犹在耳。父亲与母亲几十年了，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无不尽心尽力的，才有了今日的王家，若是在我这儿停滞不前了，黄泉路上，我绝无颜面对父亲！”说到情深处王衍航往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头，头上额上瞬间通红，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姚妈妈见状，赶紧地把老爷扶起来，好言相劝：“老爷，有话好好说，你看老太太也没不同意不是？”

王衍航听道，立马抬头，眼睛睁的铜锣大，死死的盯住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长须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你且坐下，听我分辨，别学这那些娘们的路数，动不动就跪地。从小我不是教你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

王衍航听后心情平静了不少，扶着乌木椅子顺势坐下“母亲说的极是！”

姚妈妈给两人上了茶，老太太端起茶碗摇了摇头轻轻地吹气，喝了一口，“你的法子未尝不可，但是我胡家世家大族，一门三刺户，四代五尚书，人才辈出，我虽是庶女，但是文韬武略无一不通，我半点儿也不输给你们男儿！我瞧不上那些个莽夫的做派，但是孙真人却是个例外，他是文武双全，又深谙道法，为人正直，深受人民拥戴，是个难得的好师傅！”

“是啊！我昨夜也四处着人打听了，也是母亲你的旧识，我才狠心将恒儿和轩儿上武当山习武，母亲你也知道我并非鲁莽之人”王衍航频频点头

“我娘家胡家多年来在洪州奉新建学的书塾，叫华林书院，为给朝廷输送人才，可谓不惜一切代价，近几年颇具规模。昨夜我已遣人回胡家问话，可否将恒儿和轩儿都就读华林书院，我看不日就会有消息。”王老太太对此事把握还是挺大的

此事实乃千载难逢，可万一......王衍航的由笑变得僵硬，他“母亲，如入华林书院儿子自是高兴，如若不能，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华林书院都是些文人墨客，游学文士，毕竟我们商贾人家指不定人家会给你吃什么好果子......”

王老太太用手势制止衍航继续说下去“你的顾虑，我早已知晓，所以我决定亲自出一趟远门，先去武当拜师，后去华林书院。我也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文武本就可兼得，我就是个例子。华林书院也是去瞧瞧，我们胡家这几十年来都招收什么儒生，如若有看不起我们这商籍的人家，哼！”老太太霸气地一挥手“我们不去也罢！所谓牛不喝水强按头，我们也不强人所难！”

王衍航欣喜若狂，从乌木椅子上起来，后又一顿，恭敬地作揖“不知母亲打算何时启程？”

“我看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带上晟恒、晟轩，还有璟婧、璟瑜两个丫头，我们从扬州出发，走陆路，一路游学踏青。你不必操心，让大娘子给我备好路上用的物件儿，我们轻装上阵，只需带银票旁身便可”王老太太一听到要出远门，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王衍航不禁汗颜~，又双叕来了.......

犹豫了不一会儿，几次动了嘴唇，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终吐口壮着胆子豁出去了：“母亲这是又想出远门？恕孩儿不孝！明知你老人家不喜家中安享晚年，却商务缠身无暇抽身又母亲同去，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但母亲，你年岁渐长，腿脚自然不比当年，我看我从我的商队里抽一小队人，护送恒儿和轩儿即可，他们商队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人，自是比我们一般的人来得要更靠谱些。至于那两个丫头......终究是要嫁人的，女孩子家家不宜抛头露脸，否则该责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家教不严！你看意下如何？”

“哼！你别给我在那里花花肠子，你肚子里想什么我还不明白？左右不过是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走不动了！”

“母亲，这话说的让儿子惶恐！儿子可是为了母亲身体康健，日后我王家还需由你来撑着，你千万不能出了什么乱子，我也担不起这罪名！让你老爬山涉水的，风餐露宿，你说万一在这路上染上什么恶疾，找个大夫都不易！儿子虽孝顺，但绝不做愚孝之人！母亲就听我一句劝，我让商队他们护送他们两去武当便可，保证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王老太太听罢，假装抽泣起来，“呜呜呜......看来我这老太婆是至死也不能踏出这荣禧堂一步了!你要不依，我就让姚妈妈去外头说你，财大气粗，欺负我一个老寡妇，净顾着自己的名声，也不依我老太婆这点喜好，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前头，我不仅要带两个哥儿去，我还得带上璟婧和璟瑜她们两个一起去，小姑娘家家的活了那么大了，整天不是看着这院里的四方天地，就是低头绣花，什么三从四德，没的以后孤陋寡闻，井底之蛙！我们王家的女儿，虽比不上什么你们男子满腹经纶，但也是可以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不要整天被这规矩给捆死咯，你信得过我也好，不信也罢！我三日后启程，你让大娘子给我准备好行李还有常用的药，天儿也不早了，你也商务缠身，快快出去吧！我乏了！”

“母.......母亲”，王衍航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一转身，原本闭上眼假寐的王太太太倏地睁开眼，皎洁地笑了

“我说，老太太，您自个儿想要出去游山玩水，何必那么大动干戈，还倚老卖老，拿乔做大，我看你啊，是越活越孩子心性了！”姚妈妈拿话挤兑老太太

王老太太端起茶碗，细细地品着茶，“你个老猢狲，你懂什么，我要不那样，他能让我出去？我都憋了十几年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什么孩子心性，我本就这样！”用苍老的手重重地锤了大腿

“是是是，您是哪里有好山好水，就往哪儿奔，别管那是穷山恶水还是荆棘丛林”姚妈妈附和地说道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当年的种种似是在眼前，感叹时光荏苒

“哎，我先眯会儿，这回儿，烟雨斋那位准来闹事，我得养精蓄锐着些。”理了理沉香色的外襦

姚妈妈不免担忧“老太太，你就不怕大娘子也......”

“不，她不会，只消与她分说分说，她能拎得清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王老太太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