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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酒徒》第三章 风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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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最是凉薄,昨夜繁华似锦,今日就留下孤零零花灯,撞上河岸,撞上桥墩,沉了几盏,寥寥飘走了几盏,也被岸边顽皮孩子捡了去,而他们昨夜所寄存的那些绵绵情意,似乎是随着灯芯,烧的无影无踪。人情不也这般短命,烧不过一根灯芯,飘不过一座横在那儿也不动的窄桥,经不得烧经不得撞,陆怜辛就这么站在凤凰桥边上,茕茕孑立的滋味,自是没人比她清楚。你骂这世事凉薄,你又何尝不属于这凉薄世事。

吴醒世又醉了,拎着小和尚的耳朵,一如平时拎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只是今天比平日还是有些不一样。小和尚耳朵吃痛,也不挣脱,仔细思考着吴醒世的不同,往常也是醉,偏偏今天让他觉着师傅是真的快要醉到不省人事,好像平日醉的是个壳,今天是真真正正醉了个透,连着三魂七魄没拿一股是理得清楚事情的。小和尚想,多少与方才那个大姐姐是有关系的,师傅平常不喝酒时,偶尔会坐在佛像前,不念经也不打坐,没规没距的号两嗓子,撞钟师叔这么严肃的人却也从不恼他,只是在他号得越来越含糊不清时,默默敲响他的钟,师傅也就能停了声音,转身出去城里喝酒。但他号的越来越含糊不清的时候,仿佛从那具像自家寺庙一样破落的身躯里,看得见另一个人。现在他虽然醉得彻头彻尾,莫名其妙却跟那另一个人重叠得完完全全。

师傅从小看着自己长大,从自己记事起,就是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是这般遭着世人异样眼光,偶尔能从撞钟师叔那里听到几句与他过往相关的话,却都被他打断,撞钟师叔话也不多,那么偶尔提过一两句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自己每次问起,大都也被这老不省事的哈哈带过,仿佛这世间是一夜从石头里蹦出了个吴醒世,没有经历过出生和成长,没有经历过那些人生应该经历的欢愉,蹦出来一个满肚子难过只会喝酒的吴醒世。

而吴醒世,锁着眉头,小和尚在想什么,他当然清楚,思量了十年,这小秃驴想什么,看一眼就知道,说醉,那就是醉吧,死过一次的人,再活得出个什么花样。今天见到陆怜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十年已是不短,没想到十年不见,依然是跟当年一个样子,好在这次不像十年前那么狼狈,听老秃驴撞了十年钟,也不是没什么好处,至少,这次是派上了用场。吴醒世摇头,陆怜辛,吴醒世,谁又得了好的果子,谁又活了想要的样子。你不知醉了多少次,她不知抚了多少琴,你逼着自己醉到神志不清,她逼着自己卖了多少平生都不愿意露的笑。这玩笑也忒大了,这狗日的老天。

“陆炬,你爹娘也祭拜过了,该是时候替我办事了吧。”城外,两骑并立,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眯着眼望着远处的城郭,摸了摸马脖子。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我有太多的账,要找人清算,你拿你的土地,我杀我的人,取多少看你的本事,我要杀的人,一个都不能少。”陆炬调转马头,也不管身旁那半是恩人半是主子的人,一骑绝尘。我这一骑,不要妃子笑,也不要活命,我要那些人,一个个的哭干眼泪。

“哈哈。”中年男子低声笑,陆炬是他救下,带在身边十年,脾气自是最清楚,恰恰喜欢这么一点个性。父亲死在这座城下,如若不能用铁骑将这座城给踏平,哪能心安理得的坐在父亲的位置上去指挥麾下铁骑。

“若是你还活着,你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好,我不怪你少年性子,但怪你死的太早。太不是时候。”不知道说给谁听,就碾碎在风声里,九泉之下,你和父亲,总归有一个能听到,我也不愧。

说得轻巧,怎能不愧,有些枷锁啊,比精铁更加坚固,但它终究可以打开,因为别人给你戴上,而你拼命也想打开,有些枷锁,纸糊的,偏偏是你自己戴上,那就谁也打不开,牵着你。困兽最是凶恶,咬起人来最是不留情。该杀的一个不少,不该杀的,就算是你们命比纸薄,遇了我和陆炬,这两头没了双亲的疯狗。

今日边线告急,三十年安稳,一朝狼烟起。京城人人自危,只因那座看似小城的边塞重镇,布防图摆在了外族军情议会的桌上,紧急抽调的大军,还未赶到,便被一只孤军截下,打个措手不及,狼狈撤退。围城,能撑上几日。皇帝在御书房砸了无数平日心头好的灯盏,军情告急,仅仅一夜,让他眼里的太平盛世,人人自危,掌着那条边境线的大将军,竟然还在京城府里听着小曲儿,急报传来,竟然因为平时过得太好,连铠甲都穿不上。

“当年你要朕为了边境安稳,赐死陆流,赔那帮蛮子一个以命抵命的公道,你当年拍着胸口根朕说得什么?”皇帝望着跪在台下的大将军,抬手把手里的奏章扔在地上“你跟朕说,陆流为国之安稳而牺牲,为你争取十年时间,休养生息,蛮子不足为惧,一个月给朕打下蛮子的皇帐。可是现在呢,蛮子一夜围了朕的城,一只孤军就击溃了朕数四倍于他的援军,而你,在这儿给朕闹出一个穿不上铠甲的笑话,顾不平啊,你的骨头和脑子都已经绣了吧!”

“皇上,蛮子手里有布防图,臣也是始料未及啊,皇上治下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臣也沾了沾光,加之铠甲多年未披,不合身也是难免啊。”顾不平埋着头也不敢抬起,自知理亏,心里把府上几个厨子骂了个遍。

“你还有脸跟朕提布防图,顾不平你告诉朕,布防图在谁手里,朕先砍了他的头,再来与你算账。”皇帝看着顾不平这般惫懒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朕给你三天时间,围必须解,城不能丢,还得给朕往回打,让那帮蛮子知道,朕的江山他动不得!你要是办不到,我就帮你穿你那身铠甲,长了多少肉,朕差人给你削了去!”

“皇上,这,三天时间是不是太少了点?”顾不平有苦说不出,虽然这些年疏于锻炼,但蛮子的军情还是清楚,能弄出这般动作,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哪能轻轻松松就给你顾不平给拾掇回去。

“你还跟朕讲价钱?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帮穿上铠甲?”皇帝被顾不平一言又是激起了火,看着台下这个自己御笔亲封的大将军,越是像一条用的狗。

“臣这就去准备。”顾不平再不敢多言,起身告退。

皇帝望着退去的顾不平,又是一阵复杂情绪,陆流若是活着,蛮子哪敢近我边境一步,可惜啊,有些事情,做了皇帝,也无法一手掌控。他又何尝不知顾不平在陆流这件事里做了什么?赔一个以命抵命的公道?两国安稳?朕收到的消息是陆流被你几人逼死,陆家被你几人赶尽杀绝,手下这一帮子饕餮,为了权,几个有干净底子,这些年一个一个的清洗赐死,终究有那么几根刺,扎在这朝廷命脉上,拔也拔不得。

谁说做皇帝就是件幸事,身在帝王家,自是有着谁也无法理解的苍凉。不用猜,也知道那只阻截援军的精骑是谁领着的,这般精妙的手笔,也就只有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陆炬了。有愧在心,还不得,昔日的玩伴,说好一起守天下的陆炬,终究是阴差阳错成了蛮子的矛。而另一个陆怜辛,苦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又得了什么?

朕恨你顾不平,朕恨你这些贪官污吏。

“陆将军,军队已经修整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副将走近溪边倚着长戟的陆炬,这位将军打起仗来狠得不像话,吃了亏也要生撕你一块肉的脾气,偏偏在战略眼光上,皇帐无人不服,这些年立下了赫赫战功,可惜是个中原人,性子也是冷冷淡淡。

“知道了,让他们接着休息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顾不平那个蠢才,会在同样的地方翻两次船,你们也可以再打一个酣畅淋漓。”陆炬站直了身子,眯了眯眼睛。

副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不是因为顾不平这件事,陆将军做的大事,早已经如雷贯耳,而是因为,从没听过这位陆将军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也从未见过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折射出这么多炙热的情绪。

“第一个。”陆炬又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副将满腹狐疑也不敢问,赶忙转身去传递这位将军的话。他从没听过陆炬说这么多,手下将士自然也是从没听过,一想到这个,副将倒有些乐呵,算起来老子也是赚了,有的吹的了。以前老是抱怨这将军闷葫芦,没趣儿,现在想想,这些年跟着这位,打的仗,还真是贼他妈刺激,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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