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湖中心，整个杭州城酒最醇香的醉君楼内，三楼靠湖水，湖景最好的雅间。

李少陵看着面前的赵极奢一碗接一碗，如长鲸吸水般喝着坛中佳酿，惊的下巴都快掉到桌子上了。

起初，李少陵聊的开心，也拿着大碗陪着赵极奢喝酒，可不知不觉间，一大坛两斤装的老酒已经渐渐见底了，李少陵只觉得自己的肚子涨的像他娘的十月怀胎，脸上已经如火烧一般，可一旁的赵极奢却就像是只饮了二两一样神情自若，依旧拿着大碗喝着酒。

好在赵极奢虽自己能喝，但并不劝酒。

李少陵张着大嘴，就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赵极奢继续喝酒。

要不是赵极奢也是世家子，单凭这份本领，按照李少陵的脾气，也得赏他个千两银子。

千金赠人才，这可是李少陵的一贯主张。

别看赵极奢长了一副女人的面庞，但喜欢的依旧还是貌美女子，这两位世子爷高谈阔论着天下间哪里的姑娘更水灵，哪里的姑娘更狂野，哪里的姑娘最有韵味，哪里的姑娘闺中最是柔软。

臭味相投，聊的起劲，又是一坛老酒见了底。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只知道身后的酒坛子摞起来都已经一人多高了，就连进来传菜的店小二见到此情景，都吓的腿脚发软。

忽然，白净面庞上终于浮现了些许酒红的赵极奢，娇艳眼角一眯，凑在了李少陵耳边，神秘道。

“我曾见过天上仙。”

“嗯？”李少陵被勾起了兴趣，又问道。“哪里来的天上仙？”

“我曾见过人间剑仙，一剑抵万剑，我曾见过天上谪仙，一壶收江河。”

说这话时，赵极奢的眼神不时的瞥一瞥角落里，正在煮茶的麻衣老头，而麻衣老头则是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煮手中茶。

什么天上神仙，李少陵失笑，只当是赵极奢喝醉了酒，胡言乱语。

然而就在李少陵与赵极奢把酒言欢之时，自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什么狗屁的天下第一世子，不就是仗着有个会打仗的爹吗，都没几天活头了，还敢来本公子的地盘耍威风，也不怕哪天一个风大，把自己的小命给吹没了。”

声音之大，就连雅间里都听的清清楚楚，李少陵晃了晃手中酒杯，听的真切。

一旁的周青则把拳头捏的咔咔作响。

这时赵极奢附耳过来，轻声说道。

“这人是杭州总督的儿子，杜则安”

稍微停顿了一下，赵极奢又说到。

“他亲姐姐是当朝皇后。”

地头蛇加皇亲国戚？难怪口气如此之大，而李少陵却不屑的笑了。

自门外又传来一句，更是刺耳。

“什么狗屁武安王，杀猪的屠夫罢了。”

李少陵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又叫身边的月白再斟上。

李少陵却带着周青和几个军

油子出了雅间，面带微笑地走向背对着李少陵的。

“杜公子？”李少陵笑着喊道。

“嗯？”还以为是哪位好友叫他，没防备的转过身来。

但刚转过身来，就结结实实吃了李少陵一记老拳，正中鼻梁，顿时鲜血四溅，杜则安吃痛，心中恼火之际，起身就想还击。

哪知刚站起身来，又被身高八尺有余的周青，一脚踢中胸膛，杜则安也是平日里只知酒肉的富家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一脚，整个人四仰八翻的朝后倒去。

于此同时，杜则安随身的几名随从也被几名燕北老兵制服，打的躺在地上只知道哼哈。

在李少陵的吩咐下，周青将杜则安给架了起来。

根本未想到在自己的地盘上，还会遭人这般对待的杜则安，额头上青筋暴起，抬起头便想看看究竟是何人。

一抬眼，映入眼帘的自然是李少陵的招牌微笑，而眼尖的杜则安也瞥见了李少陵挂在腰间的腰牌。

和田玉做底，上嵌玛瑙，绿松，南红三色宝石，又刻着一个燕字，此人除了李少陵，还能是谁。

不过杜则安虽然认出了李少陵的身份，但居然丝毫不惧，也不知是否是平时张狂惯了，还是太蠢，没认清现在的形势，张口便喊道。

“李少陵，你狗日的干嘛？你敢打本公子？

李少陵冷哼一声:“哼，卖肉的屠夫？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屠夫的儿子有多厉害。”

说着又是一拳过去，打的杜则安眼冒金星。

跟这样的家伙，李少陵不愿多费口舌，揉了揉自己有些吃痛的右手指骨，又冲着周青吩咐道。

“左右脸各掌嘴四十下，然后扔出醉君楼。”

说罢便往回走，准备去喝月白斟好的酒。

哪知清醒过来的杜则安，在背后又喊道。

“李少陵！我爹是杭州总督，手下可有三万水军！”

李少陵一伸手冲着周青道。

“五十下！”

“李少陵！我姐姐可是当朝皇后！”

“六十！”李少陵眼光更寒。

“李少陵！这里可是杭州，不是燕云！”

“七十！”

鬼他娘的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李少陵嗤之以鼻，进了雅间。

出门前，李庭晚可说了，“除了姓赵的留一些颜面之外，其余的人随便揍，有爹给你担着，不怕。”

李少陵坐在雅间里喝着酒，不再理会外面嚎叫如杀猪的杜则安。

目睹一切的赵极奢，又透过门缝看了看外面的惨像，此时噙着淡笑看着李少陵，眼神有些玩味。

结结实实吃了周青五十个大嘴巴的杜则安，又被周青扔出了醉君楼。

此时的杜则安哪里还有平日里富家公子的做派，脸肿的像个猪头一样被家仆搀扶着，眼神狠厉的望着窗边正在远眺杭州城的李少陵。

直到下午时分，李少陵和赵极奢差点把整个醉君楼的酒窖喝空才算罢休，出了醉君楼后，赵极奢便一拱手，说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等他解决，告辞了。

李少陵则是醉醺醺的，带着月白和绯红逛起了杭州城热闹的坊市，逛胭脂铺，逛裁衣坊，逛大小古玩街。

而另一边出身世家，从小骄奢淫逸惯了的杜则安，在回到府里之后，摸着两面都肿成猪头的脸，喝着闷酒，越想越生气，这几日诸事不顺。

先是和广陵王的世子争夺江南盐业，虽快要争到手了，但也惹了一堆事端，今日又是被这个王八蛋揍了一顿，颜面尽失。

杜则安怒不可遏，也许是借着酒意，盛怒之下的他脑海中居然诞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打定主意后，杜则安趁着自己老爹不在家，竟拿着他老爹的总督令，点了城中两千守卫军就出了门，直奔了李少陵在西湖边上的暂居之所。

杜则安准备做一件天下间无人敢做的事情。

李少陵的住处前面有一大片芦苇荡，推窗望去，风景极好。

今日夜色正好，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撒在芦苇从中，如一片白色的月光森林，煞是好看。

但就在李少陵赏景之时，自芦苇荡的另一边，却有一片黑衣甲士悄悄摸了上来。

今日满月，两千黑甲军士还未行至近前，便被李少陵的亲兵察觉，随即大声喝到。

但哪知被发现后，黑甲军士加快了突袭脚步，任何前兆都没有的，开始了进攻李少陵居住的院子。

与之同时，李少陵带出来的五百亲兵接到警报，皆持刀而立。

李少陵居住的地方位于西湖侧面，背靠西湖，三面绕芦苇，退无可退。

得知情况的李少陵起初一怔，而后面色阴沉，他没想到杜则安竟如此大胆。

但从小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战事的李少陵，竟然没有丝毫却意，李少陵舔了舔嘴唇，朝着面前的周青问道。

“对面共有多少人？”

“回世子殿下，大约两千余。”

“有把握吗？”

“末将可全歼对面！”

李少陵微眯着眼睛，寒声道。

“好！”

吩咐完，李少陵又回头看了一眼麻衣老头，只见麻衣老头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在屋子的一角，烧着碳火，煮着茶，全然不顾屋外的短兵相接。

李少陵见状，心也踏实了些。

于是李少陵站上楼台，凝神看着周青带领五百燕北军，于芦苇荡中迎战两千黑甲士兵。

只见在周青的指挥下，三百燕北步军呈扇形向前推进着，而两百燕北虎骑则手持马槊，犹如鬼魅般芦苇荡中穿行，不断骚扰着一千黑甲的侧翼，每次突袭，燕北马槊都能洞穿数十名黑衣甲士。

不同于这些守卫军，燕北军可是在战争中历练过无数次的，无论是天下诸侯，还是号称骑兵无敌的北辽铁骑，都拿燕北军无可奈何，又何况是这些数十年都为上过战场的守卫军呢。

三百燕北步军，双手持锋利陌刀，在月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寒光，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头，每当阵前有人负伤，或力竭之时，后面的燕北将士则会默契的顶上这些人原先的位置，继续向前推进，犹如一只噬人的钢铁巨兽。

战场才刚开始，原先气势汹汹的黑甲士兵便偃旗息鼓，眼见敌方已经溃不成军，在周青的指挥下，芦苇荡中开始展开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周青身当士卒，一戟扫过，便是四五人殒命，手持方天画戟，沉腰一挑，又是串了一串糖葫芦。

而于此同时，芦苇荡旁的山坡高地之上坐于马上的杜则安，眼见自己手下两千黑甲精兵，在燕北军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才几个回合，便已死伤大半。

一瞬间，面前的血色似乎将他的愚蠢唤醒，联想到诸多，此时的杜则安已经汗流浃背，但事情已经因为自己的莽撞，闹到了如此的地步，就算撤手，也将棘手不已。

杜则安心中一狠，所幸便一不做二不休，望着远处高台之上的李少陵，满脸狰狞。

片刻之后，有三道身影自杜则安身后鱼贯而出。

就在李少陵在楼台之上，看到己方大胜，放肆大笑之时，却有一道诡异身影，自芦苇荡中忽然而起，李少陵茫然抬头，只见那人飘在空中，仿自月中来，手持着一柄长剑，猛然下坠，朝着李少陵直刺而来，速度之快，李少陵只看见一点寒光，转瞬即致。

李少陵未练过武，怎会躲得过，眼见剑尖划过当空，李少陵急忙回头望向十步之外的麻衣老头。

还未待李少陵大声呼出，只见背着身的麻衣老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接着一转身，十步距离在他脚下仿若半步之遥，一脚踏过，出现在了李少陵身前，同时麻衣袖中两指递出，虚空一夹，直接夹住了来者刺出的这一剑，如此凌厉一剑，剑尖竟不能再向前刺出分毫。

眼见必杀一剑失败后，腾空这人仔细看清麻衣老头容貌，瞳孔猛的一缩，身形极速往后退去，停在了一株芦苇之上，借着月光，李少陵看见这人的道袍之上绣有，灵宝二字。

天下道门分三家，武当，昆吾，灵宝。

武当立派最早，享天下供奉，昆吾不问天下俗事，而灵宝则是新兴道门，其后一直有皇室支持，近年来也是风头正盛。

这时自芦苇之中又飞出两道身影，皆是手拿长剑，与前面一人呈三角立于芦苇之上。

“老吕，你的武器呢？要不要借你一柄燕北陌刀？”李少陵眼见麻衣老头手里寸铁未有，生怕他不敌这三人，立马问道。

麻衣老吕头也没回，轻轻摇了摇头，一抬手仿佛做捏茶杯状，自腰间，在李少陵诧异的眼神中，抽出了一柄细长的软剑。

接着往前轻轻踏出了一步。

麻衣老吕就这样持剑而立，站在李少陵五步之前，于高台之上，淋落皎洁月光，夜晚风吹麻衣，竟真有种飘飘然，如绝世独立的风范。

李少陵承认自己有些看走眼了。

忽然，对面芦苇上三人动了，同时腾空，步履踩云端，三柄长剑映月刺出，刹那间刺出千剑，剑剑闪映冰冷寒光，自下而上，朝麻衣老吕席卷而去。

麻衣老吕也动了，但却不急不慢，右手轻轻拿着细长软剑，于夜空中，星月之间，手腕微抖，剑锋跟随，竟画出一朵莲花来，青剑莲花瞬时盛开，下一瞬立马枯萎，但却自枯芜中又盛开了两朵莲花，一生二，二生四，生生不息，衍生万朵。

转眼之间，满眼繁空，皆是锋利剑光，青色莲花，竟有些夺了圆月光华。

“这他娘的不比烟花好看？”李少陵呆住，怔怔道。

瞬息过后，千道剑光与漫天青色莲花相接，剑光斩落一朵青莲，却又生出两朵。

不肖片刻，在对面三人诧异的眼神中，千道剑光已是消失殆尽，但青莲不灭，继续朝三人飞去，三人大惊失色，急忙身后山坡掠去，可青莲去势之快，已将三人卷入其中。

片刻后，三人使出全身解数才从漫天青莲之中费力脱身，可三人道袍皆已被割的支离破碎，狼狈不堪。

忽然李少陵看见了山坡之上的杜则安，顿时怒火中烧。

“老吕，给我杀了那个狗日的，我去给你买天下间最好的茶叶。”李少陵一指对面山坡上气到五官变形的杜则安，对着麻衣老吕喊道。

此时一身仙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麻衣老吕，却是极为应景的转头嗯了一声，惹得李少陵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煮茶最能打动麻衣老头。

李少陵继续定睛看到，只见老吕踏出楼台，往虚空跨了一步，竟是直接踏到了一朵青色莲花之上，一步踏完，剑尖微动，又是一步，步下生莲，总共跨了九朵莲花，在虚空之上，跨出了九步。

李少陵眼睛都瞪直了，这他娘的莫非就是赵极奢嘴里的天上仙人。

看似轻飘飘，速度却极为之快，踏出九步之后，麻衣老吕距离山坡上的杜则安已只有百步之遥，麻衣老吕眼神无恙，左手挽起右手衣袖，接着手中细剑凤鸣一声，麻衣老吕握着细剑，朝杜则安的方位随意一划，一道剑气砰然而出，似要划破银河。

朝杜则安快速斩去，剑气所到之处，草木皆化为粉末。

身旁三位受伤的道士一惊，三人成剑阵，三柄长剑在空中连点数下，意图挡下老吕这一击。

一瞬之后，剑气已到，剑阵刹那被破，剑气锋利不减，依旧朝杜则安斩去，三名道士大急，情况危机之下，竟以身去挡麻衣老吕的剑气。

但麻衣老吕全力挥出的一道剑气哪里是这么好挡，三人顿时殒命一人，两人负重伤，但被阻挡的剑气还有余力，仍然朝前斩去，直到斩中了杜则安的脊背，杜则安应声倒地，生死未卜。

……

第二日，依旧是个艳阳天，漫天芦苇荡中，风吹芦苇，清爽依旧，竟不见丝毫昨日打斗的痕迹。

昨日夜里听见打斗之声，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的附近居民，今日在芦苇荡里一看，都称活见了鬼。

……

而赵极奢也已连夜回到了广陵，王府之中。

才回王府，未来得及换身衣衫，赵极奢便捧着自杭州买回来的紫檀道家流珠，送到王府深处，正潜心修道的父亲房中。

房中，赵极奢的父亲，广陵王赵煦，年过五十，却保养有道，着一身普通道服，发挽道髻，面色清瘦，看上去就如同一个中年男子般。

赵煦看了一眼桌上的紫檀流珠，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这个儿子道。

“你还觉得这天下不够太平吗？”

赵极奢未做声，一语不发，只是面色平淡的起身，为父亲点上台前青灯，又念了一遍道德经。

“父王，是我们的，孩儿总要拿回来的。”

说完，赵极奢便径直出了屋去。

而屋里的广陵王呆滞了良久，实在不愿想起以前诸多往事，拿起了桌上的紫檀流珠，一遍遍颂起了道德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