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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十九首》无题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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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母亲将他唤至面前,仔细盘问了半晌后,他便深居简出,避在书房一味苦读。

纵使哪一日出得门来,在廊前檐下碰见人说悄悄话,他的脚步躲得比窃窃私语者还要着急,心里总怕别人议论自己。

春尽柳色深,他终于出门,同几个相知前往荷花潭品茶论诗画。几个青衫磊落,身姿洒脱的青年子弟,一路谈笑风生。老柳挺拔,装点着暂新翠枝,大道蜿蜒,依傍着才染粉墙。途径姑丈家的院墙之外,熟悉的娇嗔笑语,隐隐可闻。

登楼品茶时,额头上已经出了细细的汗,取出腰间汗巾,他又记起了当日四妹紧紧追在身后,非要还他绣帕的尴尬。

龙井有清香,彩墨有浓馥,荷潭中,和风嬉闹,莲叶顾自摇曳,宣纸上,细毫游弋,绿浪不觉田田。他却无心描柳绘云,只是工工整整写楷书:花开潭镜照红妆,花谢蝶影舞离伤。芙蓉水畔柳登楼,牡丹园中谁倚窗?

好友读他诗文,不觉戏言:“陆生这诗文,句句相思啊。”

他摇头苦笑,搪塞道:“哪里,哪里,只是胡诌句子罢了。”

茶香沁人,舌尖却是微微苦涩。楼台虽高,放眼望不清院内秋千。家中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来,手舞足蹈,说是家里来了报喜的,恩师举荐了他的文章,宗师点他入了府学。

一片赞溢声中,他辞别众友,返回家中。

父亲近来多病,原本愁苦的脸上变得满是红光,打赏了信差,又当面教导了他几句。母亲出来相见,无限欣喜地打点了他去学府的行囊束礼,末了却突然提道:“如今入了学,亲事也该定了。”

父亲颔首,笑道:“那就择个吉日,把婚书送到萧妹婿家去吧。”

他愕然望向母亲,换得慈爱一笑。

寻媒纳彩之事,皆有父母操持,他只是打点了行囊,赶赴州府谢宗师,进学受业。

倏忽已到七月,秋闱将至,他踌躇满志,却接到了父亲病重的家信。拜辞学里,他回到家中,衣不解带,侍奉汤药。

然而,天不悯孝,就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凉秋,父亲溘然长逝。

三年守制。

家中凡事由母亲操持,一家人守业治田,虽然略有减损,却不似嗜酒如命的姑丈家那般日显没落。

返回府学销假之前,母亲决定让他先行成婚。

他一身喜服,挂红催马,五更迎亲。

她锦绣罗衣,上轿踏毡,三拜成礼。

相宾撒五谷,喜娘铺床帐。他偷眼看去,多年未见,凤冠霞帔的雍容,浓妆淡抹的模样竟有些陌生了。

他只管呆呆地看,雍容早低垂了娇颜,只留两弯柳叶眉。喜娘送上晚饭,两人对坐,却谁都不肯动箸。

他鼓足胆气,握住她她一双柔夷,自己的手却止不住颤抖。她猛然抽回羊脂般的手,抬袖掩口,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得又笑又羞。

相视而笑,她清甜的声音仍是当初那般悦耳动听。

晨曦初照,他留一张素纸,放在梳妆台上,自己悄悄去了书房。

雍容要早起拜婆母,随即也穿衣梳妆。陪嫁丫鬟巧儿也识得字,刚要伸手去拿那纸,被她劈手夺去。

“你且先去拿洗脸水。”

雍容羞红了面庞,打发了丫鬟,才敢看他所写:

昨宵听私语,今晨看朱颜。

菱花羞比艳,未见黛山短。

雍容长舒一口气,浅浅一笑,早已猜到谜底,便懒懒地拿了菱花铜镜,将之压在了纸上,思量片刻,却又取了文房四宝,在纸上写道:“妄自读书十年,下笔斯文羞赧。一意攀书山,向来工笔少练。不惭,不惭,却嫌妾眉太短。”

早读已毕,回房看雍容梳妆,读了续句,他嘴角含笑,开启妆奁,取了小巧石墨,一手轻抬她暖玉般的下颌,一手为她描上了两道秀丽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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