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靴踏过平整的水磨青石地面，走廊里回响起齐整的脚步声。

“陆队副，这边请。”引路的黑衣宪兵话语虽然客气，但面容上存留的表情却是标准的宪兵式——冷漠、不带任何表情的高傲。

推开高大的中式雕花木门前，陆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容，帽子上北方军团的玄武徽章擦得锃亮，胸前别的军官标牌亦是端端正正，武装带上佩剑及手枪端正齐全，马靴可以照出人影——完美！去参加南京城四公子的舞会也没有任何问题。

“帝国北方军团直属四十三大队队副，武衔正四品、陆晖，奉命前来报到。”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帝**人仪容、步伐、以及敬礼，但这副样子如果让北方军团参谋部某些熟悉这位活跃在帝国与罗刹边境的直属大队队副的人看到的话，一定会以为今天的太阳，是从北边出来的。

轩敞的案桌上垒起了高高的，把桌子后面的人都埋住的卷宗——这很常见，陆晖在北方军团时，曾见过太过疲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结果被倒下来的卷宗砸成轻度脑震荡不得不送进医院的倒霉蛋。

随着陆晖的报道声，一道……嗯？窈窕的身影从卷宗山后站了起来。没有戴帽子，长发盘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肤色白皙，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唇紧抿成线，示意主人应当是个很严肃的人，再往下，胸前……嗯嗯，太祖皇帝在上，为什么北方军团就没有这么赏心悦目的美人……军官标牌呢？

没有军官标牌。陆晖心底一激灵，帝国四百九十九年新军法颁布，三品及以下军官、士兵必须佩带由腰牌转化而来的身份标牌，上面铭刻着佩戴者的武衔和姓名，而三品以上的军官，则保留佩腰牌权利……这么说，眼前这位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子竟然是……

是她！苏林霜。

帝国南京参谋部副参谋长，武衔从二品，十六岁就以全校第一的身份在帝国中央陆军大学参谋学院毕业的天才少女苏林霜。十六年过去了，天才少女已经不怎么被好事群众所传颂，但是以陆晖的身份，还是能了解到这位被称作金陵之狐的女性副参谋长，有着什么样的能量。

这回事情只怕不小，陆晖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侥幸了，小事能值当把你万里迢迢的从西奴儿干都司召到这金陵城？

“陆队副。”声音很是悦耳，但是和之前引路的黑衣宪兵一般冷漠。

“有。”

“帝国统帅部南京参谋部帝国历五百六十一年第一百四十三号令。”苏林霜拿起一本深蓝缎面印有狻猊纹章的卷宗：“兹令，帝国北方军团直属四十三大队队副，武衔正四品、陆晖，即日退役。完毕。帝国历五六一年三月十日。”

“遵命。“陆晖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一是因为军人的服从性，第二么……他也不是第一次退役了。

自从十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帝国和另外一些国家成立国联，签订了一系列繁琐协议之后，他就开始接到退役命令并以“热心公民“的身份去外国进行了某些活动，只是回国后再被征召入伍，那也是帝**队缺不了这样的人才么。

“陆先生请坐。”公事已毕，苏林霜的语气温和了不少，因陆晖已经“退役”，便不再以职务称呼。

“谢苏副参谋长。”陆晖接过苏林霜手中的卷宗，找了张椅子坐下，旁边小几上摆着文房四宝，便拈起一只狼毫，驾轻就熟的签起了退役文件。

苏林霜也没有因为陆晖一口叫破她的身份而惊奇，毕竟从二品的年轻女性军官，在南京，确实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陆晖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递还给苏林霜：“敢问一声，这回要去哪？”

“不去哪。”回答很简短：“参谋部研究认为，陆先生为国尽忠十五年，实为军人之楷模，特允退役。”

“另外，我等久闻陆大人高才，允文允武，智计百出，在极北搅罗刹人闻风丧胆，早想结识。今日听闻陆大人光荣退役，不知可有意加入我锦衣卫，继续为帝国效力。”苏林霜话音刚落，另一道温柔女声便插了进来，左边一扇小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位身着襦裙的中年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锦衣卫……”陆晖有点被吓到了，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去处是自帝国创建之初起就存在，并且一直延续下来，权势能量几乎可以通天的这个机构。

“妾身方雅，恭领锦衣卫南镇抚司第三指挥使。”中年女子一面做自我介绍，一面向陆晖递过来一本黄色缎面印有睚眦纹章的卷宗：“陆大人高才，我锦衣卫断不会以低位屈之，特聘陆大人为南镇抚司佥事，主司宁沪二地，文衔正四品，何如？”

“蒙方大人抬爱，如果陆晖不领情的话……我们再见会不会在南镇抚司的监狱里。”陆晖摸摸鼻子，开了个玩笑。

“陆大人有绝对的自由选择。”方雅笑得依旧是那般温雅，只是说出来的话就：“帝国保障公民的一切权利。只是陆大人身手太好，万一为奸人所惑，对帝国的危害……”

“所以锦衣卫会时刻关注陆晖是么。”陆晖笑了笑，这位上司很有意思，接过方雅手中的卷宗，转身提笔，也不细看，便唰唰唰签下大名。

方雅眼见陆晖下笔龙蛇走，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字，陆大人不愧是东林学院的高材生。”

“可惜没毕业。”陆晖交回卷宗，笑出一口白牙。方雅也笑了起来，便是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苏林霜，面上也隐隐有些笑意。

整理好卷宗，方雅向陆晖伸出了手：“欢迎加入，陆佥事。”陆晖亦伸手与方雅一握。

铛铛……桌上上小铜钟被苏林霜敲响，过不许久，门被推开，方才为陆晖引路的黑衣宪兵手捧托盘行将进来，陆晖望去，却是一套富丽堂皇的麒麟服并绣春刀，还有象牙腰牌一面。这是锦衣卫朝服，平日里供于家中，只有在每年北京皇城里，皇家举办的祭祀大典或者其他特殊的庆典上，才有可能穿上以示庄重。

军队里军官也有朝服，但是像他们这种边疆军团，也就一品衔的几位才有可能有资格去参加这类庆典，其余人发下都是塞箱底，陆晖甚至忘记自己的朝服是个什么样了，不过肯定没有眼前这套材质好，锦衣卫真他奶奶的有钱——已经成为锦衣卫一员陆晖如是想。

躬身接过自己的新制服，陆晖这才想起身上的佩剑和手枪，按规矩，这些在退役的时候都是需要上缴的，于是便将这两样事务并胸前标牌一并解下，交与苏林霜。

苏林霜只接过了陆晖的标牌，淡淡道：“北方军团的徐参谋长已为你递交了申请，这两样可以不必交还。”

方雅也接口道：“陆佥事这一身，还是佩剑的好看。副参谋长这里交割完毕的话，我就带人走了。”

“嗯。”苏林霜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陆佥事的退役金、私人物品及其他手续文件，我会派人送过去的。”

“好的。”方雅颔首，转身向陆晖：“那么……陆佥事，跟我去看看你以后的办公场所，并见见你的下属如何。”

“遵从大人的意志。”陆晖优雅躬身，又转身向苏林霜，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军礼，一贯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的他，眼中也有些湿润。这一礼，并不是行给苏林霜，而是行给他效力了十五年的军队，行给他十五年的军中生涯。

苏林霜亦肃容还礼，轻叹一口气：“君为栋梁之才，为帝国效忠十五年之久，今调任别处，望君好自为之。”

“为帝国效忠。”回答铿锵有力，依旧是标准军人风采。

步出参谋部，呼吸着三月天略带些春寒的空气，陆晖恍然若失，但更多的……却是疑惑，锦衣卫与军队各自自成体系，虽有退役军官进入锦衣卫的先例，但是像他这种正当壮年的前线军官，却被强行退役征召入锦衣卫，并一入便得佥事高位的，却是少见得很。

这回被召来南京，他没有从北方军团获得任何信息，老上司徐参谋长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却没有向他透露任何信息，甚至离开前，连面都没有见过。

根据北方军团那些参谋的八卦，苏林霜几乎已经是南京参谋部的实际掌权人，自己的退役及被锦衣卫征召，明显是不用劳动她的，她的出面，又代表了军方的一种什么样态度。

还有眼前的这位南镇抚司第三指挥使，为什么会选择他做专司宁沪两地的佥事。南京是陪都，帝国的第二政治中心，上海则是帝国之经济中心，管理这两地的锦衣卫佥事，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要职……

陆晖开始头疼了，这些政治上的事真是要命，还不如回去打老毛子呢，虽然冻了点，没有美人看，但也比这种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要强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