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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的面貌》第三章 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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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人满,过道挤的水泄不通,多是赶往江南、沿江过春节的人群。火车准时启动,俄倾便风驰电挚般地向南飞滑而去。一路停靠撮镇、桥头集、烔炀河、中垾等站,也都是上多、下少。车到巢县站时,已经三时二十分了。

小华挤挤碰碰下了车,虽然累,但算是顺利回来了,故心头也觉轻松不少。他出了站门,猛见小商、小萧、小柏站在门口外迎接哩。

“嗬嗬!终于接到你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欢呼。小商见小华穿着军衣,又傻笑道:“从军队回来了,难怪不太瘦,经受锻炼的哩!哈哈哈!”小华忙和三人打招乎问好,三人忙上前跟小华握手、慰问。小萧还把他的行李抢到自己手上提着。小商是应招于昨夜从黄麓赶回的。一个小时前,他在办公室接到老赵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要求他到火车站接小华,便告诉了小萧、小柏,两人也都要接小华,所以才同来火车站的。小华知道缘由后,心中感激不已:“这个赵哥,到底还是不放心我。我得赶紧给他去电话报个平安啊!”

小华回到报社,顾不得休息就找何组长讨新任务:“我回来了,有什么新任务你就布置吧。”老何看着他,感觉他面容疲惫,不忍谈工作。他笑道:“你现在的任务便是回住处给我好好睡一觉,把精神养得足足的!”小华无奈,只得准备上卧龙山。他出报社大门被小萧妈见到了:“小华,来坐坐,二十多天没见到你了,老身想你啦!”小萧也站在工作兼卧室门口了。小华只得走近他们身边,请教了一声:“萧妈妈好!小华也很想您啊!”小萧打量着他,见他虽仍瘦却比以前有精神,不过一脸倦容很明显:“进来坐吧。”“不了,我要完成老何刚分派的任务哩……”小华诡秘地笑。“什么?刚刚到家就作事,不把你累垮了?不行,你得坐会儿,喝口水,喘口气,也是好的。”小萧有点怨言。“别!何组长可关心我哩。他刚分配我的任务就是到住处好好睡觉。怪不怪?哈哈哈!”小萧高兴了:“对对对,这是最重要的任务,你得不折不扣地完成好啊!”小华道:“那我走了……”小萧道:“你别上山了,就在这里睡得了!”“也对,上山又要滑一大气路才到,不如就在这里休息,现在安静着哩。”萧妈道。

小华很感激这双母女,但他还是坚持上山到自己房间休息了。他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九时,起床开门后,见门外垛着一瓶开水,心想:“这肯定是盛站长为我灌好的。”又见提桶凉水满满的,也知道定是她打好放着的。心中感激也不好说,便急急洗漱一番,然后准备停当,打着手电、撑着伞便下山到报社上班了。尽管这是个周日休息之夜,但报社却跟平时一样,灯火白亮,通宵达旦。春节来临了,他们更苦、更忙了。小商见小华来了,高兴地道:“饿了吧?走,我带你吃晚饭去。”小华问:“九时半,上街也买不到呀,到哪吃去?”小商嘻嘻笑道:“萧妈早备好了,有鱼有肉有蛋,有米饭也有芋头,管你胀不下去哩!我早想吃了,小萧却偏要等你一块吃,我只好等,饿得我肚子直嘀咕哟!”小华一阵心热,又是感激不迭。

见小商、小华来了,萧妈在厨房喊:“丽儿!开饭了。”小萧答应一声走出门,见小商、小华已到,便道:“咱们进厨房享受一下吧。”他们进得厨房,见四方桌上已摆好菜饭了。三个人坐了,萧妈也坐下。萧妈道:“本来我想买点酒来给小商、小华喝喝取暖,丽儿说你们年前工作担子重,不宜喝,怕耽误工作,又说小华身子弱,劳累很了,刚回来更不能喝酒,所以我也就打退堂鼓了。不过得狠狠吃菜、吃饭,可不许客气啊!”说着便用筷挟鱼、挟肉往小商、小华碗里送了好几块,正准备挟蛋往小华碗里填,小萧开玩笑道:“妈,也往女儿碗里挟呀,不能重男轻女……”萧妈笑道:“看这闺女咀好辣!将来对婆婆也敢这样咀辣?好好好,也给你挟!”小萧脸通红了:“妈,看你唠唠叨叨的,说什么呢?”萧妈也笑:“好,我说走咀了,不说不说。”小华未吭声,小商却爽朗笑道:“妈妈婆婆都是娘,学妹莫怕……”小萧吃了一阵,挟菜只往小华碗里送:“小华,多吃点!我就是不挟给小商吃,你说吧你说吧,说话就是吃菜啊!”小商道:“我自己挟吃哩!”小华这时才道:“对,自己挟,自己挟。”萧妈笑道:“看这几个孩子……对,自己挟自便,但不可客气!”小萧吃完碗中饭舀汤喝,萧妈也快吃好了,这时小商道:“我吃了两碗还未饱,我再吃一碗吧!”萧妈道:“锅里饭多哩,尽管吃!”她就把小商碗拿过去又添了一碗。小华吃完两碗就舀汤了,小萧用筷把海带多捞一点送他碗:“多吃海生物对你强身有好处。”小商道:“留点给我吃,别偏心!”小萧道:“你吃那么多饭了还要吃?”萧妈乐得直是笑:“别争别争,有的是哩。”小华笑而不说话。小萧没好气道:“春节期间就在这里吃,哪天非把小商这条龙撑破肚子不可!”小商道:“我自己能调节,撑不破,撑不破!”小华丢下碗咯咯笑出了声:“我说学哥学妹,你们这象斗鸡似的,一个不让一个……”小商、小萧也都笑起来。萧妈道:“小华吃得少不好。今后要多吃点才能长壮身子。”小商、小华谢了萧妈,又谢了小萧,小萧道:“别谢,好吃的还在后头哩!”萧妈道:“你别说走咀了,风不可先透!”

旧年腊月二十九是除夕(也就是公历1960年元月27日,星期三),千家万户炮竹连天。这天报纸一早就出现在报社内。值今天白班的是老邓、小商。小商接到报纸忙先送一份给小华,又送一份给小萧。小华、小萧都因昨日夜班过长,早上都起不来,他只好把报纸插在小华门缝和小萧门缝(萧妈上街采买未归)。然后他就坐在办公室里看报了,报上刊登小商写的三篇稿件:一版长篇通讯《黄麓万众喜迎庚子年》、四版副刊头条长篇诗歌《春天快来了》、二版人物特写《鱼老大张大兴》。当他在二版读到《敬礼,老炊叔》这篇人物特写时,他笑了:“这是小华的语气,他把人物描活了!”他又在副刊上读到《雪沃黄山兆丰年》的抒情散文,心想:“这又是小华的杰作了,真难为他,亏他脑里装了这许多精灵。”又看到一篇旧体诗,题目标的是《守岁展望》是五言绝句。他知道这也是小华写的。还有一篇小品文《小议旧年除夕的风俗》,小商想:“这小品文虽写得辛辣,但提出新时代出新风尚倒是颇有见地的,无疑也是出自小华之手了。”小商愈读愈兴奋,而那五绝不时萦绕脑际丢不开去,便朗诵了起来:

瑞雪兆神州,东方淑气流。

水勤描绿意,人奋绘丰秋。

小商又读到一首署名“萧子”的儿歌《萧早筑巢》:

我唧唧,你唧唧,

欢欢喜喜迎春节。

往年春外补旧巢,

今年冬里新巢筑。

叽噜噜,叽噜噜,

你知萧又说什么?

来岁家家砖瓦屋。

他暗自笑道:“有意思!谁写的?‘萧子’?难道是小萧写的不成?我没见过她写过文艺稿……”这副刊上的一幅版画《小儿祝岁图》也显得古而不俗、今而更新。署名“柏涛”,他猜这该是小柏的美术大作了。今天四个版都套红,那幅版画红彤彤一片,更觉显眼。

他对这份报纸很欣赏,不但有浓浓的除夕味,更有让人振奋的新意。告诉读者:新的一年会是个很有希望的年景。他不禁又朗诵一遍《守岁展望》诗了。

这时小华来了:“你在喧嚷什么呢?”“嗬,来的正好,正要找你讨教!”小商道。“哎哟,我还有一篇稿子未写好,主编下午就要审啊!你别干扰我吧!”小华求道。“好吧,你只告诉我一件事就行。”小商道。“那你说吧,什么事?”“这《萧早筑巢》儿歌的作者是谁?”“不是‘萧子’吗?上边印着哩!”“不对,那是笔名。”“我说是真名!不信你问小学妹去……”小华话音未落,就听小萧喊:“问我什么?我来了!”小华不吭声,准备摊纸写稿。小商没好气地只得问小萧了。小萧佯装不知,又道:“你问这个干嘛?写得有差错?”小华一边写稿,一边咧咀笑,不睬小商。小商瞥见小华表情就开怀大笑起来:“你们两个瞒我一个,不行,不说清我就不让小华写稿!”说着他把小华正在写的稿纸抢过来,一看上面的标题是通讯《栏杆商贸涌*》,署名是“严海涛。”“嗬呀!好标题!署名也更好!”小萧笑道:“你让他写完再拍马不迟。”小商只好把稿纸递还小华,又道:“其实我早猜中了,那‘萧子’就是小萧,对不对?”小萧道:“无根据胡扯,难道就凭一个‘萧’就断定是我?那将来又有个什么‘萧儿’、‘萧女’、‘萧青’、‘萧老’的,就定也是我了?”小商说不出话了。小华写完一段稿后才道:“你们不用争了,那是我的大作,不过我只写了一个字,其余都是小学妹改的。哈……!”小萧道:“不对不对,是我写你改的,你改了一个字……”小商大乐:“一字千金,一字为师。小学妹成了小学生了啊!”“啊不,我只改了标题上的一个字:把‘来’换‘早’。行了,求求你们别再干扰我了,否则下午我要挨板子了。”小萧走了,小商又在看报,小华则集注心力写作。

过了一会,小萧送来了麻饼,又给小华兑满了茶,道:“都没吃早餐,我已饿了,才吃了一个饼感到劲增添不少呢!”小商道:“正需要。”拿饼吃着。小萧见小华傍若无人似的继续赶写稿,心里好象塞着什么,求着:“小华,你先吃点吧,就吃一口……”说着将饼送到他口边。小华只好说:“谢谢!”张口咬了一咀,笔仍然嚓嚓写下去。小萧又要送去,他摇摇头:“放那里吧,我等会就吃的。”小商看在眼里乞乞笑:“小学妹真心疼你虎哥……”“胡扯!你龙哥要是忙得这等样子,我也会这样做的。”小萧气鼓鼓地走了。一个小时后,那篇三千多字的通讯稿写好了,小华伸了伸腰臂,才说了小商:“龙哥,今后不许你胡说了,人家小学妹对谁都一样,她有一颗纯真而善良的心啊,你这当大哥的怎能咀无遮拦胡说?还是同班同学哩,竟然一点不了解她的个性!”小商不敢作声了,便拿过小华刚写好的通讯稿看,这里面分三个小题写:政策放宽,民心激活,基础打牢。说:“这篇稿恐会引起争议啊。”小华噘着饼,想了想道:“确有可能,但不久后便会推而广之了,管而不死,活而不乱嘛。政策太死经济就很难发展,生活就无法提高。这是关节哩!反正我是写实,也顾不得有无争议了。”小商支持小华的想法,道:“你有气魄,值得我学习。写就不怕,怕就不写,何况主指是为了发展呢?”

下午,小华就把通讯稿交给经济组长程参路,副刊上的稿件昨夜就写好交给了何组长。明天正月初一的报纸仍安排一个版的副刊,那里将刊登他的杂文《革命的人火热的心》、微型小说《龙爱》、词《沁园春·新岁人勤》。而小萧也将发表一篇小散文《春满城乡》,小商将又有三篇稿发表:诗《祖国的春天》、特写《老当益壮》、抒情散文《银屏茶香》。小柏的版画作品《鼠飚》将同时刊出。

后天开始的三天不出报,除白天每日两人值班外,其他人都可各干各的,自由自在。所幸三天值白班没安排小华、小萧,照顾他们更好休息哩。其他人已回家过春节了。

下午四时,小华坐在自己房里清闲,却想起父母来了。节省的钱和粮油虽早已寄去了,但春节不在亲人身边总觉心酸啊。他想回家,又担心父母见着他身体不如前会伤心,赵其是母亲,她会心痛哭泣,这反而对她身心有害。所以他决定不回家过这个春节了。“明年春节再回去团聚吧,或许那时生活都好过了,家境也好了,我的身体也壮起来了。”

小华正在想前想后,听盛站长喊:“小华,请你来帮帮忙。”小华连忙出门走向广播站办公室:“什么事,站长?”“听说你字写的好,我这广播站的大门春联还没写,请你代劳吧!”小华见纸已裁好,墨已倒在小碗里,一支大笔躺在桌上不动。“何组长写不好吗?我可是新手!”“不要推辞,就写大门一付,后门我自己乱划算了。”盛站长说着,把纸摊好,又将笔塞给小华:“写!”小华问:“写什么内容呢?”“你从脑子里造一付吧,你是诗人嘛!”说得小华涨红了脸:“好吧,献丑了!”他将大笔舔了舔墨,“搞半碗水来。”然后他以淡笔醮浓墨,试了纸,又沉思了一番,便龙走凤飞,一挥而就:

广播天地远

心息海洋深

盛站长见他如此情状,不但字可观,联也独到,吓得不敢提笔:“还是你代劳,索性把后门联也写了吧!”小华谦逊不应,但又推不过,只好提笔再写了后门联:

雪浴中华梅盛发

千山万水木欣荣

只听何组长在一旁叫好:“好字!好联!小华真有两把刷子!”小华见他下班回来了,不好意思地说:“早知你下了班就回站,我还献丑吗?你重写吧!”“耍孩子气了!我的书法比你差多了哩!老盛,快贴上门吧!”老张、小杨便帮着把这两付春联分别贴上了前后门。

小华回到自己居室,就听:“走吧,到我那里团圆去,妈等你去吃年夜饭哩!”她忽觉“团圆”说走咀了,不禁脸烧起来了,只好改说:“到我那里过年。”小华道:“你什么时候躲闪着进来的?小商不去你那里了?”他忽觉到“躲闪”说走了咀,便忙改口:“你来也该到那边(指办公室)找我呀,一个人在这里等多寂寞啊。”小萧道:“我高兴坐在这里等!小商说了,他和小王姐一起过年,不来了。他还胡说什么要我喂你吃饱。这条龙!”小华哈哈笑出声,小萧忙止住他,又扯着他道:“走吧,天快晚了。”

小华在小萧那里和她母女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除夕。母女俩先是在方桌边轮番为他斟酒、挟菜、添饭、舀汤,把他的肚子撑得鼓鼓的。后来又陪他谈天说地,萧母还象哄小孩一样讲故事、出谜语逗他开心。收音机尽情地开着,欢歌笑语一片。他们三人守岁到十二时后,小华方在四面八方炮竹声响不断的火热中上卧龙山。小萧要送他一程,小华道:“你不用*心,我是走惯了的。”今夜,报社办公室里的灯火,打破常规地早全熄灭了。

三天年过得飞快,因为小王白天要上班,所以小商白天也多伴陪着小华、小萧四处玩,他们还踏雪游玩过鼓山寺、放王岗、抱书桥,还到泮汤泡过温泉浴哩。这期间小马回无为老家过年了,小梁也到合肥过年未归,小柏到巢湖会女朋友,只有小申没远离,欢聚过两次:一次是在小萧处由萧妈*持,那天吃过晚饭后,五个年轻人还拥着萧妈一同看了场庐剧,乐得萧妈合不扰咀地笑;

一次是申妈请吃中饭,吃后看了场电影。出外游玩当然离不开小申,他可是轻车熟路,更是“巢县通”呢!

正月初四是春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机关单位虽照例休假,但回家过节的远地人已陆续归来了。这天老邓、小商在办公室值班。上午九时,小华陪小萧到汽车站送她妈回无为走亲戚。这里交待一下:小萧是无为芝城人,在严桥那个小镇上却住着孤零零的一个姨娘。她们母女这时在无为也只有这唯一的亲人了。姨娘有个儿子正在部队服役哩。小萧上中师,老姐俩(萧妈为长)基本相依为命。小萧工作后,萧妈也是不放心小萧,小萧又是孝心十足的姑娘,所以,萧妈由与妹妹相依为命变为与女儿相依为命了。春节期间她多次提出要去看看妹妹,因为接她来过年不可能,这里暂时不好住哩,加之又逢大雪连连的。小萧也很同情姨娘,说:“待节后路好走了给你去。”小华道:“估摸初四五天晴了,我送你上车。”昨天天就大晴了,昨晚萧妈看过戏回来就对小萧道:“我明天一定到严桥去,不然我心中好象压块石头。”小萧只好答应她,又把情况告诉了小华。

班车进站了,小华、小萧帮着萧妈上了车,安顿好了座位。直待车启动了,两个人才和萧妈告别,小萧心犹不忍,两眼红红的象要洒泪呢。小华连忙安慰她:“说好的,至迟过了元宵节就回来了。正月十六我陪你来接。”小萧道:“我只是不愿和妈分开。”小华道:“那你将来无论到哪里都把萧妈带在身边就是了。”“这是你说的?”小萧喜出望外。小华答:“是我说的,怎么啦?”小萧忙认真加一句:“说的算数?不反悔?”小华莫名其妙:“她老追这根干什么呢?别是又胡思乱想了吧?她对母亲真是一片真心哩!”又道:“我说的是你,与我有什么关系?什么算数、反悔的……”小萧道:“就有关系!就大有关系,就大大有关系!”小华不愿她伤感,因为他的心里每每想着他人的多,想着自己的少,所以以息事宁人的语气道:“好好好,有关系,有关系。我们快回报社吧,然后约小商、小申去政府食堂,今天我请客!”他们走了一大段路来到邮电局,小华眼睛一亮,心头一阵喷热:“啊哟,李江南!”他连忙上去拉着他:“好长时日没见,想死我了!乡兄分到哪工作啦?”

“天意巧遇!我在机关红专学校工作。春节前我到报社找过你,说你下站工作了,扑了个空。后来我回和县张集看姐姐,已经快春节了,便在姐家过了春节,昨天才回的哩!你没回家?”说着,李江南打量了一阵小华,又惊道:“你怎么瘦了呢?身体还好吧,乡弟?”“没事、没事,我精神着哩!”小华爽朗地答。

这时小萧也上前答腔了:“怎么?碰上老乡就忘记同学了?”李江南这才发现小萧:“啊哟,对不起,老同学,你们怎么会到一起了?”小华一笑:“你不知道吧?她现在和我是同事哩!同学加同事。”“哪敢情好,将来还加个同伴……”李江南打趣。小萧啐道:“你胡扯了!你那个伴在哪里工作?”小华问小萧:“谁?我有嫂子了?”小萧咯咯一笑:“看把你高兴的!你认她嫂,还不知她肯不肯认你这个鹅一样的弟哩!”又是咯咯一阵笑。李江南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告诉你们吧:她分到肥西县了,在三河小学任教。我们已约定在国庆结婚哩!”小华迫不急待地问:“那,嫂子到底是谁?我可认得?”小萧道:“你当然认得!和他同班,不也是你同学?不是学姐就是学妹。”“哎呀,到底是谁呢?快说!”“不敢说。”小萧道,故意让小华摸不清底细。李江南道:“乡弟不用着急,反正你明天不就能见到了?我是来打电话的,她答应明天就坐车来巢县城哩。”“好好好,我明天见乡嫂,看她是仙姬呀,还是龙女!要不然为何这等向我这个凡人守密呢?”说着走进邮局挂电话:“喂,小申哥(他在广播站值班)吧?你下班后早点到政府食堂,帮我搞个小餐厅,今晚我们聚聚,我请客!”对方小申当然满口答应了。小华又打电话给小商,约他下班后直接到政府食堂。小商还告诉小华:“小梁已回来了。”小华道:“正好,你负责通知他,还有你那个王嫂。”

小华打完电话出邮局门道:“咱们逛商店去!”李江南道:“我得回去拾掇拾掇,不陪你们逛了。”“回去拾拾可以,把房弄干净些,以便嫂子来了欢喜。但晚上我们在政府食堂小餐厅要同桌共餐,不得迟误,迟到罚酒哩!”李江南答应一声自去。

他们并肩在百货商店楼下逛到楼上,又楼上逛到楼下,什么也没买。待要出店时,小萧道:“我看上两件东西了,一件我买,一件你买,在楼上哩,我们去买!”小华问:“什么东西?”小萧一笑:“买了不就知道了?”小萧领小华就又上了楼。在毛织物柜台边站住:“营业员同志,请把那条银灰色长围领拿来看看。”那女营业员答应一声拿了过来。小萧自己试围一下觉长,便给小华试围,正合适。问:“几个钱?”“一元九角。”小萧付了款。又领小华走到售帽柜台,选了一顶女式紫红色带边毛毡帽,试了一下正合适。问:“几个钱?”营业员答:“一元九角。”小萧问小华:“你包里有钱?垫一下。”小华道:“有,有,我替你付。”便付了款。两个人下楼走出商店门时,小萧把毛毡帽往下扯紧,道:“天快晚了,冷风厉害,戴毡帽就不觉冷了。”随将围领围到小华颈上:“围上吧,你就是不会照顾自己啊!”小华惊诧,也只得让她帮围好。小萧这时咯咯笑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留个纪念吧!”小华道:“这,这,你自己不围?”小萧道:“这是男式的,我能围?”又把毛毡帽摘下来,“你能戴这个?”小华这时恍然,但也半信半疑男女间的事,便道:“这顶毛帽是我送给你的,留个纪念吧!”小萧听了十分满意:“你接受,我也接受,作为信物,相互念着吧!”小华心里吱溜一下,“她要和我恋爱?不可能,我不要错想!我们是纯洁的同学关系、同事关系、同志关系……”小萧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咀,把物品说成“信物”,把“相互纪念着”说成“相互念着”,怕这只鹅领会到是“恋”、“爱恋”,所以自己心里也吱溜了一下。她连忙叉开:“你在想什么啦,我刚才是说这两件物品留作相互纪念,你别多心。”小华“啊”了一声:“我明白,我明白,我怎么会多心?”

这天晚餐桌上,他们六人共餐,喝了两斤白酒、一斤红酒,人人脸上红如关公。小萧喝了二两红酒开创了先河,小华喝了三两白酒,也创造了纪录,小王喝了三两红酒,小商、小梁、李江南三人各喝了五两六钱多白酒,外加一两六钱多红酒。不过论猜拳,还是以小华为冠哩。吃罢晚饭后,小梁邀大家看电影,道:“今晚放《五朵金花》,票我已准备好了。”小萧说:“这片子好,看去,看去!”后来她坐在小华和小王之间,边看、边低唱影中插曲,傍若无人似的快乐,活象只小萧子了。

转眼明天到了正月十五日。今天十四是小除夕,小商和小王商量好准备晚上请客。早上上班他就把这事告之了小华:“小华,今天晚上我和小王请客,请光临。”“怎么?你们办喜事吧?在巢湖酒家吗?”小华一本正经地问。“瞎说!小王说,多次叨扰你们,趁着今个小三十晚,也来请请大家。我说,就我们两个老乡请大家吧,她同意了。还是在政府食堂小餐厅,搞个圆桌好坐,还能转。”小商说着看小华表情。小华道:“那人一定多了?要不要帮忙*办?”“我已请小申联系好了。今晚我要赢你的拳哩!”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得帮我通知几个人:李江南和他的那个韩美玉,还有马伦升。其他我已通知好了,晚上六点准时,不准迟到!”小华道:“保证完成任务!”九时许,小商又到小萧工作兼卧室,小萧正坐在桌边校看昨夜收录的要闻稿(是需要刊用的),道:“小萧,今晚我和小王请客。”小萧问:“怎么,你们办喜事?”“嘿,你又来了,和小华一个鼻申出气似的,说同样的话!真有你们的,心心相印……”“不办喜事两人请客作甚?”小萧笑道。小商又只得把对小华说过的话重述一遍,就算通知到了。小萧咯咯笑道:“今晚你两个请客,就得公布关系,并喝一杯‘交杯酒’,否则我就不依!”“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我和小王也让你和小华两个尴尬哩!”小商这一招真厉害,说得小萧赶忙让步:“得了,得了,我去就是。小华知道了?”“我还要他帮我去通知李江南、韩美玉,还有小马哩。”小萧道:“我也帮你通知韩美玉去!”小商没好气地道:“好好好,随你的便了。”

小萧把要闻稿校改好送给何组长后,又走到小华办公室桌前,见他正在写作,不忍打扰就回自己工作兼卧室了。她吃了几块饼干、喝了几口淡茶算作早餐,而后也坐在桌边写起稿来:

小男生小女生

她想构思写一篇千字小说,通过一对小学生在家庭和学校的种种表现经历,反映新时代小孩纯洁心灵、美好行为和团结互助克服险阻、快乐成长的精神面貌。可是起头把她难住了:先写男,还是先写女?或者还是先一同出场?她一时写不下去了。她站起来笃步,想思考一个兰本。她想就以小华和自己为兰本,把我们俩缩小到十五年前。想到这里她不禁又笑起来,“我怎么知道他十五年前是个什么样子?那时我们都在抗日的烽烟中煎熬,有什么快乐可言呢?不行,不行,我得另劈蹊径。”正在她搜肚搅肠之时,小华来了。

“你找我?”小华问。

“你稿子写好了?”小萧反问。

“写好了,写好了,是一篇农田生产搞小包干的稿,是我在黄山亲闻、亲见、亲访的事,不写出来心里塞得慌哩!是新闻,不长,不过*百字,标题是《八大户农田小包干生产红红火火》。”小华平静地道:“你找我有事吗?”

小萧看着他,那条毛围领把他衬托得既英俊潇洒又精神抖抖,便佯作挖苦道:

“有事,有事,成天有事,没有事就不能找你?”

“咳咳,没有事找我干嘛?”小华也佯装奇怪。

“找你玩!轻松轻松。”小萧没好气道。

“啊呀呀,我还要去完成小商交办的任务啊!”小华准备离开。

“通知乡兄、乡嫂去?”小萧卟哧笑道。

“咦,你怎么知道的?”小华奇道。

小萧把毛毡帽戴起来笑道:“小商也要我去通知哩!我俩一道走吧。”

“这个大龙,布置我俩同样任务!好,我们就同去完成。”小华说罢便跟着小萧出门。

两个人先走进庐剧团通知了小马,然后又七环八绕走进红专学校,找到了李江南房间。小华喊:“李哥、韩姐在吗?”就听李江南答:“在!”他们就走进房间,韩美玉忙着泡茶,见小萧穿着虽一般,却秀美而靓丽,便道:“萧秋丽比在校时漂亮多了,美人似的。”

小萧口不饶人,道“你是‘新人’,我能敢比你美?小华你说是不是?”

小华不敢答,只是笑。

小萧道:“你这小华,她是你嫂子,你就包庇着不说真话了!”

韩美玉大大方方道:“就算是他嫂子吧,那也是你嫂子呀!”一句话把小萧说得脸通红了:“别乱扯,我们可是有任务来的。”

李江南、韩美玉同时问:“什么任务?”

小萧道:“通知你俩去喝酒。”

韩美玉嘻嘻笑:“喝你们喜酒?”小萧不敢再说下去,她知道自己说不过韩美玉,韩美玉口可比自己辣哩。李江南只在一旁笑着。

小华连忙把来意说清,并道:“要说喜酒,也是小商、小王的事,不关小萧,不关小萧。”小萧啐小华一口道:“你早说不就没事啦,鹅!”

韩美玉听到“鹅”,不觉嗬嗬大笑:“有意思!华男舒是只鹅?恐怕还是只呆鹅吧!”说得小萧脸又红起来了。

李江南随急打了圆场,“小华、小萧,小韩十六就要回肥西了,今天中午陪她吃一餐吧。不喝酒,酒量留在晚上比试,就吃面条打鸡蛋。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们哥俩先下两棋。”小华道:“这,不太麻烦大哥、大姐了吗?”小萧高兴地道:“我陪,我陪!”韩美玉笑道:“只是太寒酸了些,反正以后增补呗。”于是李江南、小华下棋,韩美玉、小萧唧唧说私下话,两个说到高兴处还开怀大笑哩。

顿了顿韩美玉又耳语似地对小萧道:“我听大李介绍,小华为人真挚,脾性极好,并且是个大才子哩。你体验到了吗?”小萧佯装不知道,她怕韩美玉抓住她辫子说辣话哩。“你装疯卖傻吧?天天工作在一起、吃喝在一起、闲聊在一起,就差不住在一起了,能不知道?”韩美玉望着小萧笑。小萧却不敢正眼看她。

韩美玉发动攻势了。她先悄悄道:“姑娘家往往失多得少,可不能失去良机啊!”小萧道:“韩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韩美玉悄笑:“你也是只呆鹅,两只呆鹅在一起,只知道浮游、空叫呼!”小萧道:“我不是呆鹅,小华才是!”韩美玉板着脸正经道:“你比他还呆哩!唉说真的,你对他有那意思?”小萧又不敢答话了。

韩美玉叹气,停了停又一本正经地道:“女人心细,蛛丝马迹能觉察到的。小华家境贫寒,自卑心会多一些,是不会主动挑明的。我看,如果你想透了,就早主动挑明得了。”小萧心里虽十分中听,咀却仍然不敢正面回话哩。她问自己:“我该怎么挑明这一层呢?哎呀,还早哩!怕什么?除非会有姑娘捷足先登!”这时只听李江南大笑道:“你被我的马捷足先登吃掉你的车,挽转不了局势,败了。承让、承让!”小华道:“你的招数出奇不意,佩服、佩服!”小萧不觉心中咯咚直跳,“怎么?还真有捷足先登取胜的?”韩美玉好象察透小萧的心思似的,说了一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她看了看表,已经十一时了,“我该煮面了。小萧,你帮我打蛋吧!”

小华问李江南:“家乡今年怎么样了?”“有人最近给我来信说,家乡有变化了,蛮干少得多,种田农民开始有小自由,积极性提高了,备耕红火起来,估计秋后有好收成。街上买卖也慢慢活起来了,出现了新的起色哩。”李江南高兴地道。小华听到这些介绍,心里十分受用,喜滋滋地道:“好,农村开始有希望了,农民今后不会饿饭了!”他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李江南又道:“不过这仅仅是开始,路一定还很长,也可能有反复,但总是会向前走的吧,你说呢?”

“当然,当然!我相信好日子一定会到来的!”小华坚定地附和。

小萧已将鸡蛋打在碗里,问韩美玉:“韩姐,蛋打好了,我倒到面锅里去了?”“别忙。让我来倒。”她端起生蛋碗,又等了半分钟,才谨慎地往锅里倒,边倒边说:“干什么事都得把握火候,这鸡蛋非得面基本熟了才能倒,这样嫩哩,否则煮老了就不好吃了;但也不能过迟,过迟就不熟。萧妹你记住:作事都得看准火候啊,要不早、不晚正当时。你现在不是过早,而是过晚哩!”小萧心里明白她又是在指桑说槐、借题发挥,又不敢言答。

很快面蛋煮好了,四个人都有滋有味地吃了个饱。当然,必备的杂料是少不了的,酱油、醋也是少不了的,还有可口的酱瓜小菜哩!

这天晚上,政府食堂小餐厅一张圆桌边围了十个人,小商、小王办了十菜一汤招待大家。席显得丰盛而风光,花去了小商近一个月的薪金。其中有白酒三瓶、红酒二瓶,以及餐后看电影吃零食的用资。在酒吃到起立喝大团结杯时,李江南道:“深深感谢小王、小商厚情!我已和小韩商定,为了答谢小商、小王,也为了我们大家的友谊,乘着明天元宵节时光,我俩共邀各位明晚在这里同聚,务望准时光顾,不得缺席!”小萧喊:“好哇好哇,明晚在这里吃喜酒啰!”小华提醒她一句:“人家是在国庆结婚哩。”小萧道:“那就吃预支喜酒吧!”大家一阵欢笑:“一定到场,决不缺席!”共同举杯一饮而干。不过今晚猜拳,李江南夺了冠军,小商为亚军,小华屈居第三名。所以他是足足喝了三两半白酒,看过电影后,小萧仍不放心,坚持送他上卧龙山居房,小商便陪小萧送了他。

3月中旬下了一场桃花雪夹杂冰雹,结果使一些油菜成灾。农民在田里排冰雪、扶菜苗,出力流汗。这天是3月21日,华男舒到环城公社草城大队采访,见到这一幕便心热了,手腿都难抑住,就下田和社员一起干活。人们不认识他。有一位道:“你这小伙身不壮,劲不足,你下田干活不成,上去吧。哎,你是哪里的?”这时队长来了,小华认的哩,前次采访过他。小华笑着道:“队长,这位同志剥夺我的劳动权了,你来解围吧!”那队长一见大笑:“原来是大记者来帮忙了!你这一下田,那冰雪都吓融化了,还要我们排呀、扶的吗?”说得田里人也一边干活、一边嗬嗬直笑,于是干得更欢了。小华当然不肯休手,很快身上就渗汗了。队长知他不是干农活的料,也明白他已累得够呛,便道:“咱们俩个去唠吧,你肯定要搜集素材,赶写新闻报导哩。还好,这次雪灾打倒的苗多,打坏的极少,所以全大队二十二个小队齐上阵了,急排、急扶,这样不会影响收成的。现在我给你贡献情况,也是对你的报酬哩,要不然你这不是帮我们白干了?哈哈哈!”大家听了也是笑声朗朗,道:“队长快去,不然恐怕他无力气写稿子了,走吧走吧!”小华只得道:“也好、也好。”于是了解素材后,晚上回来时他就写了一篇新闻:《草城社员排冰雪扶菜苗决战天灾》,被程组长连夜切去一版一篇稿换刊了他这篇时宣性很强的抗雪灾报导。

就在第二天上午,小华坐在办公桌边接到何组长转给他的一份电报,他读到只有四个字:

父死,速回!

他唰地站起来,望着老何似乎不信这是给他的。老何道:“小华,节哀吧,快拾掇一下赶回家去,就乘下午班车,我已经给你跟李主编回报过了,你尽管回去,不要担心回来上班时间,十天八天都可以。”坐在小华对面的小商听到老何的话吃惊不小,忙抢过小华手中的电报,方知他父亲去世了。就帮腔道:“赶快收拾。我这里还有二十块钱、五斤粮票,给你作一时之需。你要坚强,男儿不流泪……”可是他自己后边的话说不清楚了,因为他也已悲伤起来了。他知道他的父亲才只有五十七岁啊。而且小华连送终的机会都没有!小华当然沉痛万分,双眼蓄着清泪,坚强地忍着。由于想到父亲连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不禁自责自己是个不尽孝道的不孝之子了。他终于忍不住了,热泪流在双颊,滴到地上,并抽泣地道:“我是个不孝之子啊!我为什么不接他到这里来看病哇……”

小萧拿着收录的要闻稿走进报社大门,准备上楼交给何组长排版,听到这边办公室里不寻常的抽泣自责声,连忙转身*,见自责抽泣的是小华,愣在门口动弹不得似地挪不开步,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啦,怎么啦?”小商只好把电报给她看。她一惊骇就把那一迭要闻稿落在了地上。“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说着她已两眼模糊,热泪也滴到地上了。

老何再三宽慰小华一阵,便吩附小商、小萧:“你们帮小华准备准备,陪他定定神,多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要坚强,要坚强啊!中饭后送他上班车吧。”说完把小萧掉落在地上的那迭要闻稿拾在手中走了。随后程组长也来宽慰小华。接着小柏来了,赵大姐来了,未外出采访的同事老崇、老邓、程琦姐也都相继来宽慰小华,小华一一答谢:“感激甚怀,我会坚强的。请自回办公室忙去吧。”小商、小萧随后陪小华上卧龙山。上山前小萧将小华将奔父丧的事告之母亲,萧妈惊得直跳脚。小萧道:“中餐叫他来吃,也叫小商来陪,妈妈辛苦了!”萧妈道:“看这孩子说的!应该如此。你快去陪他吧!”

小商、小萧陪小华回到广播站居室后,帮助他很快收拾好了回家需带之物,小萧这时从口袋里掏出十斤粮票、三十块钱交给小华:“小华,带回去帮补帮补,暂时度过这个关口。不用担心,以后会好过的。”小华呆了一阵,淡然对小商、小萧道:“我们相处这一段是缘份,深谢学兄、学妹厚爱,我是永记心怀的。刚才我已收到何组长代表报社送到的一笔救急款,估计是够用了。加上我平时还存留几十块钱,想这难关可以顺利度过,并且也可给母亲作好安置用度的。所以不必兄妹费心了。不过粮票我可以收下转给母亲,谢谢了!”他顺手从腰包里掏出小商塞给的钱粮,与刚才小萧塞给的钱粮放在一起,然后把十五斤粮票留下,把钱分别递给小商、小萧。小商不说话了,小萧急道:“我的你也不收?这是,这是我母(她打算说是母亲的心意)……”小华看着她:“别说了,我心领了。今后我的难处或许还多。再说不是已经收了粮……”小萧道:“不说了,今后有难处可不能瞒我啊!”

时间还早。小萧为了给小华转移心结,好让他跳出伤痛圈子,便要他介绍家世,赵其是回忆少年时的经历,包括父母养育、兄姐关爱等情况。小商也想听,因为他并不清楚小华的家世啊。小华推不过,只得介绍了。

“我就简单说说我童年的事吧:我父亲叫华富强,母亲叫严亭峰,他们都生于1903年,属兔。母亲生我以前已生过三胎,那就是我现在的兄长华男禾,二姐华男玉,大姐五个月时被大水灾吞去了。母亲生我以后,由于家境艰难,就想把我送给一个船家抱养,后来终舍不得才留下来了。小时候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但邻村有个外来先生在开馆教小孩,父母就把兄长送去读书,每月每生只付一斗米。那时我兄长十五岁了,我才不到五岁。可是我也吵着要去读书。父母说你太小了,等大几岁时再送你去。然而终因生活不好糊口,兄长也不能继续读书了,只好在家里种地。我五岁时就下田干杂活了,当然是干轻活,大人们也不计较我活干的好坏,干好他们就说干的不错,干坏他们也不厌我,还帮我重干一遍。可见我那时心里甜甜蜜蜜的。记得我小时常”跑反哩,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夜里躲麦田,那是躲日本鬼子啊!在我*岁时又跑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切记我家搬到香泉做庄房田后,有一次大批匪兵在香泉扎营,家家户户都成了他们的兵营。我牵龙外出后就不让回来,小小年纪远离香泉街道,在小河边躲了一夜一天,直到匪兵们开拔走了才敢回家。1949年4月皖江两岸解放了,人民解放军渡江推倒了旧*,第二年我就上小学了。不过在1948年春我还吵闹父母过,要求送我读书,父母就让兄长送我读了两个月的私塾(因为停办了)。尽管时间短,我却有幸接触了旧诗词,这也是我后来爱好诗词的启蒙吧。

“我读小学时已经十二岁了,先读一年级(下),不久就读二年级(上),不过瘾才到三年级(上),其实我二(上)时就想到五年级读,老师说要考考看,结果二、三、四年级我都没读就升到五年级了,所以我在六年小学中不过只呆了二年半时间。应该说,我读两个月的私塾、二年半的小学都是非常欢乐的。读私塾时我就会吟诗作诗了,读小学时我的成绩总分都是排在前一二名,赵其是语文成绩都是列第一名哩。还担任了少先队大队长,还是个大军鼓手,也上台演过戏,并且办宣传板报栏目,爱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可以说是个活泼、快乐、有名望、有才气的少年人了。后来我考取初中,十五岁的我离开了家,在和县城读书三年,毕业后被保送到安徽省洪东师范,就和你们成为学友了。这以后的情况你们大体都了解,就不用我赘述了。”小华说到这里还在埋着头哩。他想:“要不是家境困难,要不是提前分配工作,也许我跨入大学之门快两年了……”

小萧问:“小华,你说你读私塾就学会吟诗作诗,那时你还不到十岁哩。但不知你作的第一首诗是什么?还记得吗?”小商道:“我也想知道,是快乐的,还是忧愁的?”

小华抬起头,两眼发亮,显得很兴奋:“我记得的,我记得的。这第一首诗还受到启蒙恩师的赞赏哩,他说我‘孺子可教,可教也!’那是我读《千家诗》时随口吟出的一首五绝。诗作的不一定好,不过我至今还很喜欢它,还经常在工作之余*,吟过了觉得心中舒畅,劳累减轻了。这毕竟是我的旧诗*作啊!”

小商、小萧就急不可待地催他:“吟吧,吟出来,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哇!”小华便吟道:

千家诗满口,百鸟韵含喉。

童作诗言志,老成心报瓯。

小商听后道:“这确是一首好诗,值得常咏常新。想不到你少小诗才就不凡,我真佩服啊!”小萧茅塞顿开,道:“我终于可以描成功早已酝酿好的一篇小说了,人物栩栩如生出现了,而且有了歌词了。我就把这首诗作为歌词,仅把第一句的”千家“改成”万人“就成了。真是幸运得很,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史啊!”小商笑:“是话、书,不是言、史。”小萧道:“我知道!我就是要改说,觉得心理满意。”她看看表已经十一时半了,忙站起来道:“走,到我那里去,妈已将中餐准备好了,请你们哩!”又把小华的行李提在手里,“吃过饭就从那里上车站路方便,免得又要翻山。”

吃罢饭后,萧妈象关照自己儿子一样对小华道:“你要经得住喜怒哀乐。你是男子汉,你爸现已去了,也不必伤心过度了。今后好好看顾好妈妈,也就是对爸爸的孝心了。对父、对母的孝心可是相通的啊!希望你好好把握住!一路走好,早早回来上班。”小华认真应着,就在小商、小萧陪同下跨出门坎。出门后他从小萧手拿回行李,对她道:“你夜班工作重,休息吧,不必送我了,我谢谢你。”小萧道:“说什么呢?我就是夜里累倒了,吐血了,现在也要送你到车站!如果可能,我就陪你到香泉,看望、安慰你母亲去……”她说得激动,眼圈也红了。小商道:“小华也真是,小萧送你一程是应该的嘛。”小华只好认错:“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什么‘累倒’”吐血“的,那可不是你这活泼小学妹能遭遇到的。咱们走吧!”小萧这才卟哧一笑,连忙从小华手中夺回了行李。

小华上了班车,车启动,“咯咚”一声就开始转向。小萧心里也觉咯咚一声。她与小商朝小华频频挥手,小华也向他们挥手:“再见了,大学哥、小学妹!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小商道:“我们等着你,再见!”而小萧不知怎么的,却说成:“学哥,我等你啦!再见!”已红着眼蓄着泪哩。

华男舒回香泉家中天已经晚了,母亲躺在床上病着。她告诉他:“你爸死在夜里,那是阴历二月二十一日。你哥嫂他们都早已外流去了。你姐听说现在在马鞍山,你又在巢县,所以没有一个儿女送终。第二天我报告队长你爸没了,他说,那就通知儿女呀,我就告诉他你的工作地址,求他打电报。过了一天,他就派两个人来,说先入土为安,还是抬去安葬,然后通知你回家。我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们把门板下了,作为你爸的陪葬品。我问他们抬哪埋葬呢?他们说死了都埋在黄泥沟对岸的荒岗上。你爸尸体就这样被冷冷清清地抬出门走了,我一直睡在床上等你到今天啊!”小华听到这里心如刀搅,连忙道:“妈你等着,我去荒岗找爸爸去。我要向他跪拜叩头,向他请罪!我来迟了,是个不孝之子啊!我要为他买棺木重行安葬……”母亲满脸是泪:“儿啊,天黑了,你不能去,明天去就能找着了。听*话……”小华只得停住脚,跪在地上向母亲请罪、慰安。心里想:“爸爸3月18日(即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死,第二天母亲告诉队长求他通知我,我今天上午才接到电报,耽阁了好几天啊!或者是电报发迟了?或者途中有了耽误?总之我是回来迟了,回来迟了呀!”他悲伤不已,痛悔莫极。母亲又告诫他:“你爸已入土了,你就不能重埋,那样做他就不安,你也就不是敬孝。儿啊,你懂吗?儿啊,听*话,明天你看坟时只能添点土……”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小华痛哭流涕,大声自责:“都怪我未尽到孝心,都怪我未尽到孝心啊,我应该遭到天谴!”母子俩黑夜里哭了很久,后来小华好不容易醒过来又劝慰母亲。后半夜他们才在平静心态中悄悄说着话,都是一夜未眠哩!

第二天天放亮,小华就对母亲道:“妈,你安安睡一觉,我去找爸的坟。等我回来后给你买吃的。”他带了一把铁锹,一路小跑过了黄泥桥,寻着黄泥荒岗上的座座大大小小的坟丘,他终于发现一座小小的新土坟,他鬼使神差地知道,这就是他爸的坟啊。他紧走几步跑上去,围着那新坟转了一圈,然后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泪如泉涌,自责:“爸,不孝儿看您来了!儿子该死,没有好好看护您,没有让您吃饱饭,给您治好病,以致让您死得早啊!不孝儿应该遭到天谴啊!”哭了好一阵,他才止泪给父亲坟叩了三个响头,又站起身大拜了三拜。然后他用锹铲土为父坟培土增厚,口里还不断地说:“安息吧!您放心,我一定把母亲照护好,让她长命百岁……”

小华回家见母亲还在安静地熟睡,不敢吵醒她。便放下铁锹离家走上街头,看市面虽然十分萧条,但一些商店还是经营着生意,一些小吃摊点也在从事买卖,多数还是凭票购物,大凡有票,就可吃饱肚子。也有高价点心可买,唯独不买卖冥票、纸钱之类谓之“迷信”之物。他想给父亲化几个纸钱的愿望落了空,只得罢了。他便在街上小吃店买了早点,由生意人用纸包好,他付了钱票带回家,已是八时多了。母亲也已慢慢起床了,还烧了一瓶开水。小华就道:“妈,吃点东西吧,您的病会好的。”母亲问:“找到坟了?”“找到了,我已按您说的做了,放心吧!现在最紧要的是希望您身体好起来啊!您身体好,儿就安心。”母亲笑了:“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我,我能挺过去。”小华就请母亲吃了一些早点,喝了开水,当然不敢让她多吃,因为她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喝点白水,怕她忽然多吃伤胃哩。“妈,先少少吃,过两天就可多吃了。我带有钱票,足够您用的。”母亲又笑了:“这就好,这就好了。”但她看清了小华后,便又惊道:“儿啊,你瘦多了,恐怕也是饿成这样的吧?”“妈,我没事!我们那里是机关食堂,吃的可好呢,也很便宜,您就放心吧。我虽然瘦一点,可精神好,劲也比以前大多了,从没生过病哩。”小华全编好话蒙母亲,怕她伤心,不肯吃东西,如果这样,怎么能恢复健康呢?母亲虽然半信半疑,但见儿子说得高兴,也就稍稍宽心了。

小华买好了米油,又买了肉食和时新菜,在家里洗涮、打扫,和母亲聊家常,逗母亲开心。母亲挣扎着烧锅煮饭,虽然身体弱,却精神兴奋。母子相依为命过了五天生活,很是快乐。这天小华忽然想到小学、初中同班,现仍在合肥读书的老同学张克庆,便想探望探望他的父母。便对母亲道:“我去张克庆家看看,他父母怎么样了呢?”母亲对他道:“张克庆父亲去年就没了,*也病了半年了,不知现在情况,你是该去看看。”小华便直往张克庆家走去。刚走到门口,见好几个女人在那里议论:“恐怕熬不过今夜了。不过这两天总是喊着要吃碗白米饭,半碗也行,几口也行。现在声音已经渐渐低弱了。哪里搞饭去啊!唉!”小华赶忙走进门探视,见张妈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口里还在低喊着:“我要吃白米饭,一碗,半碗,几口都行啊!”她女儿(张克庆姐)坐在床边垂泪:“叫我哪里弄白米饭呀?妈,您就喝点这萝卜英汤吧……”小华心里滴泪,连忙从腰包掏出一张粮票,又拿出一些钱,交给张大姐道:“大姐快去粮站买米,买来就烧给张妈吃,满足她最后的心愿吧!”张大姐千恩万谢地去粮站买米。小华在这里唤张妈道:“您儿子在学校读书很长进,您不要牵挂他。”张妈已认不出小华了,不过听说儿子读书很长进,咀角好象笑了:“就望他有长进啊……”张大姐回来就煮饭给妈吃,谁知张妈见眼前满满一碗白米饭,就放声大哭起来:“我想你想得好苦呀,终于见到你了,吃到你了!哈哈哈!”没吃上几口就断气了。小华十分哀痛,见张克庆姐夫已来料理葬事了,他才郁闷不堪地回到自家。

小华在家又住了一天,就竭力动员母亲跟他到巢县:“妈,明天跟我走吧,我们母子一块生活多好。”母亲道:“儿啊,我现在不去,我不想离开这个家,不想离开你爸的坟啊!待以后日子好过了,把你爸的坟迁到老祖坟地了,那时我或许可以到你身边生活了,不过你最好成个家,有合适的不要错过呀!妈就盼着这一天能早来哩!”无论小华劝得口干舌燥,母亲就是不肯现在到巢县过生活。

第七天,小华只好又帮母亲买好米和其他吃食,又把剩下的几十斤米票和五十多块钱交给母亲,母亲不肯收下这么多:“儿啊,你在外头工作担子重,决不能克扣自己呀!我在这里生活惯了,瓜菜、草根、浮舒什么的都可以吃,只需一点粮就可度过去了。我不要你这么多钱和粮的。”小华为了让母亲放心,就只好骗她:“我那里还有不少,足够我吃饱喝足了。您只管养好身子。”母亲就同意收下钱粮了:“那你以后就别寄钱、寄粮了好吗?”“好好好,就听*。”小华轻松笑道。第八天一早,小华就告别了身体渐渐硬朗起来的母亲,徒步四十里到和县城,见到了几个同校过的老学友,但老师却无缘见到了:他们走的走、亡的亡了。小华心情很沮丧,也无心逛古城,观镇淮楼,下午便乘班车回到了巢县,直进格州日报社上班了。

华男舒回到报社,少不得消假。李主编和两组组长少不得又慰问了一番,接着其他同事也来和他打招呼、问好。大家见小华虽然疲倦,却心态平衡,精神并未委糜不振,因此心中也高兴起来,认为小华已闯过这一关了,是不会影响工作和生活的了。随后小商就把小华请到自己住处(县委食堂旁边的一间小隔室),两个人说悄悄话。待小华把自己回家这几天的简单情况说毕,小商道:“所幸伯母还能活下来了,不幸中的万幸啊!你今后有经济危机就告诉我吧,我虽然也要支助家庭,但有些情况也不允许我按心愿做,也只得暂时撂开了。叔父是养大我的人,他在庐江工作,要我与家庭少直接联系,我家的事由他去处理好了,以免招我麻烦。所以家里什么事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哩,今后再说吧。因此我工作以来便有了积蓄,支持你一点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不要见外!”小华道:“多谢你,我不见外就是了。”小商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道,小萧在你走后这几日有点怪怪的,先是郁郁寡言,整天见人无精打采,不肯说话,沉沉闷闷的。可后两天她又似乎一反常态,精神由委糜到振奋,换了个人似的,晚上还陪萧妈看戏,欢欢乐乐,判若两人了。我就捉摸不透,小萧这是怎么啦?晚上你见到她时,就会看到她活泼的表情了。”说着天晚了,他便与小华一起进了食堂,不容分说,这一餐当然是小商请客了。

谁知小华吃罢晚饭上卧龙山居房路上,就会到小萧了,她听说他回来了,是来找他的哩。她没找着他,心想他可能吃过晚饭上办公室了,就一步步往山下走,才碰面了哩。这时天暗下来了,脸部的表情是喜、是怨、是怒,谁能看得出呢?小华先招乎:“小学妹从哪来?”小萧就怪他了:“都在挂记着你,你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什么意思嘛!还学哥、学妹的哩!”小华连忙道歉,只好说明真相:是大学哥邀他走的啊。小萧这才卟哧笑出声:“谁怪你了?我并没见你的气哟!”她接着就要他说说回家这*天的情况,他就把经过简略说给她听了。她道:“你也不要再担心这些了,母亲既然暂不肯来,也只得听她的,以后经常寄钱、寄粮去得了。不要担心钱粮的事,我这里够你用的。姨娘上次给了我妈不少粮票,说人家照顾她是军属,好几十斤哩!我们当然巴不得越多越好哩!姨娘还说,今后积存下来还会寄来,要我们勿愁吃粮。所以养活你妈,我可以包,养活你我也能包。”说着又嗬嗬笑,显然她见了他很开心的。他们边说边走,不一会便到了她的工作兼卧室,这时萧妈已独自看戏去了。

小萧请小华坐在桌边,自己又泡了茶递给他,再瞥了瞥灯下的他,明白他已经受住了这场不幸了,便高兴地道:“学哥精神恢复如初了,看来是真正成熟了,是一个大男子汉了,小妹为你高兴呀!”小华道:“学妹你不也是?你也已经受住一场考验了,将来一定更有作为哩!”小萧明白他已从小商口中知道她这*天的怪脾气了,便笑着道:“我告诉你吧,我的那篇小说稿子已写出来了,两天前便已脱了稿,但我未拿出来,是等你来给我提提意见,修改修改。现在就请你大驾,给我指教!”

说着就把一迭抄写工整的文稿找出来递给小华。小华接在手中,摊开在桌上,就灯细读一遍。心里惊道:“这小说中的小男生不是我吗?她怎么写得这样栩栩如生,把我童年事活画出来了!那女生是她自己吗?她的童年我可不清楚,如果是写她自己,那这个小女生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也一定就是她的真实童年写照了。”想到这里,他不觉十二分满足,觉得这小学妹文笔很不凡,短短三千五百余字的小说,竟然把两个小学生形象刻划到如此地步,使人读了不禁感奋,与其同喜同乐、同怨同愁了。真是一篇少有的佳作啊!他站起来道:“小学妹想在哪里发这篇大作?”小萧道:“你先提提修改意见,修改好后再说。”“不用我修改,我写不出这样的水平,说真的,不骗你!”小华又道:“建议你先投到《巢湖萃文报》,以质取胜,不必担心发不出去。”小萧捶他肩膀道:“你骗我的!我这东西他们能看上?不过我也不愿在《格州日报》发,避免嫌疑,说笑话。”小华道:“那就这么定,明天就投寄出去吧。”

《巢湖萃文报》是周报,专刊文化艺术作品,逢周五出刊,是华东地区很有影响的一家文学期报。小萧把稿件投出不几天就收到复函:“大作决定采用,拟在本周五刊发一版……”小萧喜出望外,就把来函悄悄给小华看了。果然在四月一日星期五,小萧的那篇小说一字不动地刊在一版头条位置,题名《小男生小女生》,作者名:萧秋丽。很快,巢县各地就风传开了,赵其是文化馆、剧团、工会、电影院、小学、中学、幼儿园等文教单位和阵地。不但传论小说内容,而且传论作者。《格州日报》、县广播站当然都订有《巢湖萃文报》,大家见到萧秋丽的作品,而且刊在头版头条,不禁争先恐后抢着读开了。小华听小商坐在办公桌边读道:

小男生叫萧秋,小女生叫华男。自从那天早上新城小学师生肃立大*场升上鲜艳五星红旗起,他们就认识了。就在升过国旗,各班同学跑着奔回教室时,他不小心踏痛了她的一只脚后根。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她不依。他急道:“我给你唱支歌作为陪礼好不好?”“你唱唱看。”她道。于是他唱道:

万人诗满口,百鸟韵含喉。

童作诗言志,老成心报瓯。

唱完他道:“这下该满意了吧?我该回班上了。”她道:“不行,你告诉我这歌是谁写的,才许走。”“自己诌的呗。骗你是猫。”她乐了:“猫叫什么?”她笑,“我是问你是谁呢?”他答:“我是一(三)班萧秋!”说完就跑。她忙喊:“我是一(四)班华男!”

小商读完这一节,就抬头看小华,见无任何表情。他自言自语,却又是声调较高,无疑也是说给小华听的哩:“萧秋不就是华男舒?华男不也就是萧秋丽吗?姓名互用、男女相调,妙,妙!”小华道:“你别胡猜,这是虚构、假托,岂能对号入座呢?”小商道:“后面几节肯定是写你们俩童年的事,我猜的不会错。”说完他就急着看下文,也不出声读了。小华想:我当时若建议她把两个小主人公的名字改换另名他姓,可能打消不少人的猜测。这倒好,对号入座了,恐怕不止小商一个人哩!他又一想:管他这许多呢?反正是小说嘛!不过小萧写这篇小说时确是有意煞费苦心的,她尽量把它写成个记实作品,她就是很愿意把自己与小华摆放在一起,她还想象着日后永远摆放在一块哩。她的这种心思,小华当然不知道啊。

过了几天,小华就被派驻槐林记者站了,时间是一个半月哩。而小商被派驻烔炀记者站。去槐林站的还有周日映,去烔站的还有邓康贤。此外,老崇到柘皋站、大赵仍到黄山站。小华临走时,小萧问:“要不要我寄钱粮去和县?”“等我回来自己寄,母亲这期间没问题。”小华道。“要不然我中途替你写封信去?”小萧道。“不用。”“我偏写,反正我知道地址……”小华心想:这小学妹,她想要做的谁也拦不住。就由她吧。反正母亲自己不认识字,不会疑心我自己不写信要人代写,可能会出什么事了而担惊受怕。就说:“那就有劳小学妹了。不过要多说些我过得很好、长胖些了的话啊!”小萧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写得让你母亲听了笑的合不拢咀哩。”

四月的城乡,春意盎然,一片繁华似锦。晴日,山青青、水绿绿、天蓝蓝,田野麦菜茁壮生长,午季丰收在望。小华这时驻槐林记者站,看到人群劲头开始充足的样子,心头好舒畅啊。小镇上的商贸活动也频繁起来,不少农付产品进街入巷,赵其在早市,“露水街”头人头攒动,忙忙碌碌,犹如初解放不几年时的情景了。小华每天早晨都爱跟人群一起流动,今天槐林镇明天高林镇,后天又到坝镇,有时又泡到沐集镇。他还跑到巢县毗邻的庐江县盛桥镇看过,观察集镇商贸动态,比较发展速度,以及农田生产情状、变化形式、作物生长等等,等等。他想,似乎盛桥商贸比槐林、沐集好,但农田作物生长不如坝镇哩,坝镇有些队已学着八大户在搞小包干了。他心情喜悦溢于言表:“小包干面正在扩大,效正在显现哩!”

和小华同来的老周也在忙个不停:白天深入大队,生产队采访,晚上整理写出稿件,时宜性强的稿件,还得连夜电话发回报社。转眼他们已经工作了半个多月,老周中途回过报社一次,那是参加党员会的,小华是共青团员,虽然他一进报社已被当作入党对象培养,有些党的组织活动还吸收他参加,然而现在吸收新党员已如龙鳞凤爪,极少见了。好在小华想,是党员也是干革命,不是党员也是干革命,不能因为想早日入党才苦干、实干的。我就是一生未入党,我还是我,该苦干、实干,我是不会退缩的。再说入党早迟是组织上的事,自己无法安排时间表啊!因此,小华一直平平稳稳干事,认真学习,积极工作,努力上进,和同志相处融洽,宽人克己,真诚热心。他这种品性在报社是有目共睹的,人们对他多寄于厚望哩,他似乎成了报社“小字号”人物的皎皎者了。小华母亲在和县乡村小镇,也没亲戚住在巢县,巢县有的只是同学、同事和同志。他倒有几个要好的同学还在合肥上学,他有时给他们力所能及的经济帮助,但难能相见的,有时不免也在心里挂记着他们,信是少不了要通的。小华历来宗旨是:来信必复,有求就应。由于工作劳累、紧张,主动写信是极少的。一些要好学友责备他“笔懒”,挖苦他“写信比写文章还难。”他见到这些学友在信中发他牢骚,也只好不置可否,报以苦笑了。

几天后他在槐林、沐集两个公社村镇采访时,感兴趣的是发现社员闲下结鱼网。这里靠近巢湖岸,渔民比比皆是。然而专业鱼民还是很少的,所谓渔村,多数是亦农亦渔的社员住。不过社员结鱼网却很普遍,赵其是女社员,有青年妇女、中年妇女,甚至老年妇女都有。这些结鱼网的妇女,只要不在农忙,她们全把这行成主业,白天干、夜晚干、拼死拼活干。真是“家家户户结鱼网,*宵宵手不停。”结的鱼网种类繁多,有大有小,有细有粗,有洒网、拖网、捞网,有丝网、线网、绳网,更有分类网,诸如虾吊儿、鱼罩儿、鳖扣儿,等等,应有尽有。小华喜欢和结网人攀谈,听她们谈酸甜苦辣的趣事,讲结网人和卖网人的情仇话,聊网民和渔民的恩怨缘,忆昨天、思今天、想明天……

这天小华到湖咀湾渔民村走访,一位七十多岁的结网老奶奶先接待他。他问:“老奶奶若大年岁了还日夜结网呢?”她道:“我欠渔民的,是还债哩。”“您家不是渔民吗?”“过去家里有舨是渔民,现在被统收了就是亦农亦渔的半渔民,明天可能把舨又还回了,就又是渔民了。没有舨了,就只好结网给渔民队,他们有舨,需要网捕鱼。我结网虽然也有收入,但没有自主权,你知道他们要不要你的网?可是总得生活下去啊,长年累月的便欠下渔民队的债了,这就得还呀……”再一个是位近五十岁的壮年妇女。她道:“我婆婆岁数大了,唠唠叨叨,莫见怪。可是她说的在理,渔民自己没舨,他怎么活?”在一旁的她的闺女,约莫二十五六岁,接口道:“总的说来,这几年管的太死,一点自主都不给。你想多打鱼不发舨,没有工具,又不给自由买卖渔具什么的。其实如今渔民们已开始自己私下交换舨网了,还私下买卖哩。我看到他们(指干部)也好象带管不管的,有装聋作哑的样子了。这就是开始把自主权慢慢还回渔民的好兆头呀!奶奶说的渔债就要还清了啊!”姑娘充满着自信。

小华想:百业都发展了才能拔穷根,但要求发展怎能统管过死呢?赶快放宽政策吧!越早越快越好啊!其实结网大姐说的有根据,现在你不给公开自主,他就私下自主。人们为了治穷吃饱饭,当然可以有权自主经营百业、发展百业、建树百业。现在已有网民把结好的鱼网私下带到需要网具的地方卖了,你能长期管得住吗?俗话说,“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有利国计民生的事,有益民众自己的衣食住行的事,焉能不让民众自己去大喊大叫着做!这样收效不是会更好吗?他当然想到屈折也可能出现,走路往往一段阳光大道后,忽然出现一段意想不到的拦路屏障丛生的屈屈折折路。但人们总是往前走,而且顺利平坦的路总是会越走越多,而且越走越畅的,历史不会倒退,走路为了到达目的地也总不能往回停止不前。

小华想到这里,觉得还应该采集一些小包干大生产出现的新气象、新困难,以及解决困难的方式方法。他来槐林站虽然发了不少稿,却很少涉及渔民或亦农亦渔的生产生活现状,于是他就想在这上头做个大块文章了,他想通过大量事例,大声疾呼告诫捆搏,统死时对发展渔业的多种害处,描绘放宽政策、鼓励自主的前景。他要写一篇长通讯,打破他自己写通讯报道的记录。小华利用五天时间跑队串户,深入到鱼业群中,从渔妇结网到渔夫捕鱼,从买卖网具到营销鱼货,从群体*作到包干到户、到人,从被动完成计划到主动突破指标,从一片死气沉沉到星点热火朝天。他录下了无数的人和事和具体比较数据,听了一箩子,记了一本子,揣了一脑子。就在4月17日星期日(农历三月二十二日)这天下午,他见老周到坝镇采访去了,估计要几天才能回站,便摊开稿纸拔开钢笔写起这篇大文章了。由于他本不娴熟渔业生产,平素接触也少,连专用语、术语,都得加以琢摹,有的还得反复订正方能见诸纸上,因此写起来费时也费力。他从下午三时写到晚上九时,也只写了一半。这时觉得饥饿起来,才知道自己并没吃晚饭。他站起来伸伸腰、又踢踢腿,喝了几口茶,看着煤油灯火在爆花,知道灯油快尽了。他便端灯到服务室去想添煤油。值班大姐张贤珍见到是小华,便笑道:“见你一直在桌上写,我不敢打扰你。食堂小鲁师付一个钟头前就送来一份吃的了。说你晚饭没去吃,又知你今天并没外出工作,断定你在房间写东西写忘了,才留下的这份吃的,后来他等不下去了,才送了来,我也不敢去叫你,就只好叫他放在这里了。”说着就把那份吃食递过来,“灯油我给你上,上得满满的,还不知你晚上又要写到什么时候哩!”又道:“人是铁饭是钢,你这样工作起来不吃饭,不把身子弄垮了?”小华接过吃食:“我正饿得慌,也不知怎的,就忘了去吃晚饭了。”说着就打开饭盒,狼吞虎咽地猛吃起来,不一会工夫,饭菜就全倒到胃里去了,就感到精神大振,说话声也大了起来:“张大姐,谢谢你!”张贤珍道:“谢我做什么?你得谢人家小鲁师付啊!”又补道:“不过以后你可先打我招呼,我到时可以把饭菜打过来送你吃哩。”小华道:“你说的是,你说的是,费心了!”把饭盒留下,也顾不得洗涮,便端着兑满油的煤油灯回房了,他要赶时间在今宵写成大通讯哩!

这时已经晚上十时半了。小华坐下来又埋头写作。一字字、一行行、一页页,除了中途解便、口渴倒茶喝以外,他就没离开写通讯。他写呀写,一直写到凌晨四时。天虽然仍暗着,但晨鸡已唱过三遍,估计天就快亮了。他终于写成这篇七八千字的长通讯,便又从头至尾校正了一遍,但标题尚未推敲定。往时写稿,他总是先定标题后写作,这次却翻过来——先写作后定标题。他想了一阵子,“有了,就安个这道题吧,可能让人觉得新奇些。”于是他就在这篇七千多字的通讯篇首写上《槐沐鱼家新生和展望》,下边署真名:本报记者华男舒。这时已近六时,他熄了灯倒到床上就呼呼睡熟了……

待小华醒来已是下午一时半了。他洗漱毕,就见张大姐送来饭盒道:“你是个怪人啊!饿着肚子怎么睡得那样沉?你看,小鲁又给你留着中饭菜哩。不过这次是我去打来的,现在还热着,快吃吧!”放在桌上就走了。小华感激不迭,就吃了个饱。自语道:“我若没遇有这多好心人,恐怕早倒了!谢天谢地谢好人……”

小华下午把通讯稿件打了个包,然后就到邮所准备寄发。正好所长来了,因为他认识小华,便喊道:“华记者,不用寄了,我明天到县城,给你当义务邮递员,带到报社去。”小华欢喜不迭,便把邮件交给他,“太谢谢你了,所长!”所长道:“听说你昨天写了一天一夜,就是这个?啊哟这么多,怕死人了!”小华道:“所长消息真灵通啊!”所长嗬嗬大笑:“别处我不灵通,唯独这区招待所嘛,我是‘有动便知’呢!你还不知道吧?你喊的那个张大姐是我老婆啊!”小华这才恍然大悟:“唉哟哟,原来如此!好一对好人啊!”所长道:“好人不敢当,但求于心无愧,对得起好人就满足了。”小华还不知道所长姓甚名谁,后经向张大姐打听,方知是鲁道明,是食堂小鲁师付的堂兄。小华赞叹了又赞叹,心想这地方好心人倒结成了“裙带子”一家了,这倒真好啊!

过了两天老周就从坝镇回站来了。他这次去是为了采集午收准备素材的。他对小华道:“听公社介绍,有一个叫龙山的大队春茶有名,谷雨前后的茶香溢满了山腰,那茶可与银屏云雾茶媲美啊!你有时间又有兴趣的话,不妨去走走、看看?”小华答应了:“我明天就去。”

小华在坝镇呆了三天,访了垅山茶园,和茶农触膝谈心,采集意愿和要求;访了夏店发动大搞积肥造肥运动的情况,还深入到小夏生产队采到了农田改造、保旱涝增产的素材;访了毛公大队牧业更上一层楼的经验和教训等等。可谓又是一本子、一脑子等待自己消化、整理了。

小华这天早上在坝镇街上转悠,想看看此处商贸流通状况,不意撞见了同届学友袁时民。两个人倍加亲热。袁时民现在坝镇初中任教,块头比小华大不少哩。小华打趣道:“你现在肥壮多了,可见生活很富裕呢?”袁时民笑着不示弱:“你这秀才,现在越来越精灵了!”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袁时民邀小华去初中玩玩,小华道:“等你当了校长我去采访。”袁道:“谢你吉言,公社正提名要我当初中副手,不过还没公开。”“嗬呀,进步好快啊!祝贺、祝贺!”“你不是说要去采访吗?”“等公开了就去。”小华一边笑着,一边和他挥手告别。他这次确实不想在坝镇再耽搁时间,他还要到海如公社好好走走哩。

小华这几日一直靠“十一号汽车”(即两脚步行)赶路,由于赶的急,脚趾有痛感,恐怕起疱了啊。但他不在乎哩。现在他又紧赶了十五里才到海如公社驻地。驻地是个大村庄,叫大潘村,虽没有街道,但沿大路边却设着粮站、供销社、邮电分所、医院、小学。每天早上,农付产品就在路上集散,买的、卖的、走的、站的,人来人往,穿流不息,一时繁华不亚乡村集镇哩!小华好不容易找到了村西边的公社办公室。高个子的宣传委员王存华接待了他:“原来是华记者,欢迎欢迎。”原来他家住在巢县城卧龙山下,离县委大院很近。他虽然不大对识小华,但他认识李主编和几个年岁大一点的报人,所以对记者到来很热情的。他按小华要求简略提供了海如大队的麦菜生产、潘傅大队的血防工作、平安大队的牧付业起色、红旗水库的蓄水等情况,还告诉小华:国营巢南林场就在本社边境,那里的风景可好哩!最后他道:“你如果需我陪同,到哪里采访都行,吃住包在我身上,尽管放心。”小华笑道:“这就有劳王委员了。”他心里想,黄山有个王委员,这里也有个王委员,不过这个王委员文雅,那个王委员干练。那个王大哥王月山,我真想他啊!前次我托老赵把那件他借给挡寒的军用大衣带还他,他还专写来了信,邀我什么时候去专程作客哩!他那干练、热情的妹子王月翠,还在她哥信上附了一句:“大才子,这里都欢迎你来玩,来吧!”王存华可不知道小华这时的内心活动,只是望着他。小华顺势说道:“今天陪我到海如、平安看看,明天到潘傅、红旗,晚上在林场歇可行?”王存华道:“行!现在就陪你去,今晚回公社歇。如愿意,就与我‘捣腿’(睡一张床)。”

小华在王委员陪同下顺利完成了在海如公社的采访任务,最后到达巢南林场。这里除了林业还有牧业。郁郁葱葱的树木十分引诱小华。他想,能在这里休息静养几天该多惬意啊!可是,我是来工作的,怎能静养呢?我明天还得回槐林记者站哩。他抓紧采集了几个人物特写素材:《牧龙后生》、《护林女儿》、《林场瞭望台长》。

林场场长晚上热情招待了小华和王委员,还把自己藏的一瓶好酒拿出来强制喝得一滴不剩。小华这夜睡得非常沉,因为夜里除了催眠的林涛声,这里再没有别的干扰可言了。

小华回到记者站后,不断通过电话发了大量新闻稿,又邮寄了不少通讯、特写稿件。他的第二篇三千字长通讯《垅山茶香喷云雾》和七千多字的第一篇长通讯稿,都刊在《格州日报》的第一版上,一时引起了轰动。他还为副刊写了不少散文:《水库的胸怀》、《菜麦飘香》、《猪肥羊壮》、《灭钉螺》,杂文:《赞土地主人》、《谈农村商贸的前景》、《农村干部的优乐观》,诗词:《网娘》、《毛公山下》、《高林桥》、《采桑子·青山旗帜》、《清平乐·巢湖捕鱼人》。政教组长何国盛每接到小华从记者站发来的副刊稿都要说笑:“这个华男舒,不但未忘记政教组,连副刊也牢记在心哩,好样的!”那天他接到小华的《赞土地主人》杂文稿,正好小萧送来收录的要闻稿,便对她道:“小华远在巢南农村都未忘记副刊,你在家里却忘了。”小萧道:“我怎么忘了?”老何一本正经地道:“你本周必须给我写篇微型小说,我要刊用的!”小萧吓一跳:“哎哟,这个太难了,就写散文吧,或者别的什么。”老何道:“不行!我就等小说,而且不得超过一千五百字。”小萧只好接受了任务。

小萧构思了好几天,把人物形象老定格在小华母子上。可是她对*并不熟悉,喜怒哀乐毫无实感呀。她就想到了自己母亲身上了。搞个形象错位何尝不可呢?她又觉得不够味,便又搜肚搅肠,想:就给小华娶个媳妇吧。这媳妇的形象是谁呢?她暗自笑了:就是我自己吧。想到最后她还觉得人物不够紧揍、集中,就打算淡写男人、浓写女人,不,是女人贯穿全篇,男人有名无实。这就初步定格为《婆媳情》了。她摊开纸正待下笔时,忽地卟哧笑出声。萧妈听她笑:“萧儿又有什么高兴事啦?看把你乐的!”“不相干的,您别干扰我工作。”她道,心中却亮堂了许多,我不如就写个《母女婆媳情》得了,母女今是婆媳,婆媳昨是母女。那么丈夫的形象有了,公公的形象呢?想到后来她眼睛蓄了泪:“对不起,以往我爸爸被日本鬼子杀害了,现在我公公也没了,还能有什么形象呢?”她就把公公处理个意外遭遇猝死。短短的一千五百字,足足耗费了她两天一晚的时间啊!小说终于被刊发了,署名是“萧星”,意味着萧秋丽的心。

小华在站里读了小萧的大作后,深深叹了口气:“唉!这小学妹现在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不过他又想,这小说的主指在后半部分,把婆媳(也就是母女)和小丈夫一家三口,在新天地里过着幸福新生活的欢乐场景,描画得活龙活现、绘声绘色,小媳妇后来还添了一男一女双胞胎的小宝宝哩。然而小华这只呆鹅,哪里会想到小萧的这篇小说又是在憧憬着她和他的未来呢!她多想他能早日主动向她敞开心扉,勇敢地向她求爱啊!小萧也没想到,她的这篇东西又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和欢迎,两周后的《巢湖萃文报》还转载了它,掀起了轰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转眼午收过后、“双抢”结束,暑气袭人而雷雨不断。小华被报社调回来了,小商也回到了办公室。不知怎的,小萧中暑了,头重脚轻,无法坚持夜班工作,到医院挂了两天水回来躺在床上,四肢像铅一样移动不开,嘴里象塞着白蜡,不但不想吃东西,茶水也不想进。萧妈象热锅上的蚂蚁,叫苦不迭。小华知道她也是太累了,让她乘机好好休息吧。夜班工作有我哩,我可是“收录通”啊!他安慰萧妈不用着急,“不几天就好了。”又对小萧道:“我是夜猫子,在农村也是到深夜两三点才上床,上床后还要看一气书才能入睡,而白天嘛,我一倒下便是大半天,能睡得很呢!”小萧望着他,深情地说了一句:“没想到我又拖累了你……”小华道:“谁人吃五谷不生灾?别胡思乱想!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好同学啊!”小萧巴不得他能说“我们是好夫妻”,那该多好呀……想着脸也红了。

小萧休息了一周,虽然仍觉身子乏力,头脑七晕八胀,却对小华道:“今夜我要上班的。”小华道:“等你能吃一碗饭、喝一碗汤,上午熟睡、下午唱歌,那时我就不给你带班了。”小萧道:“你要求也过高了些。我要是一个月还做不到呢?”小华答:“我就带一个月!”他巴不得她能好好休息一个月,他还打算劝他们母女回家乡散散心去哩。小萧笑道:“鹅!我要是一年做不到呢?”“那我就带——”小华顺口答,猛一想,我不能这么说,难道能让小学妹病那么长时间吗?所以改了口:“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就快好了啊!”小萧坚持今晚就要上夜班,她担心小华又是白班、又是夜班,会很快被拖累倒。小华就放松了一些道:“我必须还为你再带一周班!而且,这一周你还得听我安排。”“你说怎么安排?”小萧急问。小华看着她笑道:“到你姨娘家玩玩,和萧妈一道去。”小萧听了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欢喜,她早就想有机会去看姨娘了,也好谢她对她们母女的生活支助哩。小华察知她欢喜,便跑到厨房对萧妈说。萧妈道:“好哇,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萧儿也早想去拜望她姨娘,我也想去再看看妹子哩!这敢情好。”小华就到老何那里帮小萧请探亲假,道:“小萧身体还很弱,就让她回乡散散心吧,至多不过半个月。”老何听了也赞成:“那就批她半个月假,爱玩哪里就玩哪里得了,我去转告李主编,没问题的。”赵大姐在一旁又秘秘笑:“那你不陪她一块去?”老何莫名其妙,说:“那可不行,小华走了工作不就乱套了?”赵大姐咯咯笑道:“我逗小华玩呢,组长担心什么?”小华红了脸:“小萧由她母亲陪哩,我算什么?”“你真呆,你也该称母亲……”小华说不过她,忙下楼去了。

小华跟小萧、萧妈说:“你们明早乘凉坐班车走,半个月,不超过十五天可不准回来噢!”小萧道:“你这鹅,我可也给你交代清楚:这半个月你都得住这里,免得夜班后往山上跑,不到我回来你可不准上山上住噢!”萧妈附和:“是了,是了。”小华还有点犹豫,“这个……”小萧生气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免得又把你累倒了,我可怎么办呀?”小华只得应允下来,又道:“明早我送你们上车?”萧妈道:“这孩子,你睡得那么晚,怎能一早起床?萧儿有我哩!我娘儿俩空胳膀空腿(不带东西)的,不要你送了。”于是母女俩第二天一早便赶班车回无为家乡了。

小华按步就班地工作,除了夜班,白天上午还得处理稿件、编排版块,倒是下午有几个小时的宽松时间,他也不想浪费,便以补充睡眠为主,白天他喜欢睡自己居房,因为那里静谧,最宜白天睡觉哩,所以他夜班、白班一直精力充沛。这天他接到母亲的一封来信:

男舒儿:你来了两封信我都接到听读了,好像口气不是你的,又象是一个姑娘在和我聊天,我还真被这两封信逗乐了。说实在的,妈现在身体大好了,前不久又接到你寄来的钱粮,现在是吃不了、又用不完了。队里照顾不要我上工了,还给了些田头地旮的小块荒地给我种瓜菜萝卜豆子的,你还别说,我种的作物可不比人家的差,因为我有劲了哩。现在已经有瓜吃了,瓜好甜啊,你如回家,保管吃个够……

小华读这封信很开心:“这是母亲说话、他人记录的,真好象母亲在面前跟我说话哩!”他知道母亲收到的两封信是小萧写的,可能女孩子语气味足了些,就让母亲听出了破绽……

小萧转眼在严桥姨娘家住了五天,心里老不踏实,担心小华工作担子重,怕将他累坏了。“我这倒好,自己出外玩,却要人家为自己加重压力!我这应该吗?他本来身子骨就弱,这下倒好,他一个人挑了两付担子,不累倒才怪哩!不行,我得赶快回去跟他一起挑!”想到这里她饭也吃不香了,煮蛋也不想吃了。萧妈察觉透女儿心事,就劝:“萧儿,你要听小华的话,好好休息十五天啊!你不要胡思乱想的,工作不但有小华,还有小商,他们哥俩那等精明,会能影响?”小萧道:“妈你不懂,我是怕——”她是说怕累坏小华,倒给姨娘陈范氏接了话头:“莫怕、莫怕。萧儿在城住习惯了,在这里待久不自在吧?没关系!我在无城结识了一位干姐妹,叫苗凤舞。前阵子来看过我,住了好几天哩。她现在无儿无女一个人,吃住不愁的。明天我就带你们母女俩逛无城,在那里住几天、玩几天,也好新鲜新鲜。再说了,萧儿在无城还有不少同学,这些孩子也都大了,恐有不少也在工作了,萧儿不妨与他们聚聚,不是能更好地散散心吗?”一席话就把小萧的心说热乎了:“姨娘还有一个干姐妹?我倒想去认一认。”萧妈顺水推舟:“这就好、这就好。只是你结干姐妹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比我大、比我小?”陈范氏道:“她与我同年,还比我小月份哩!”萧妈听说嗬嗬笑起来:“我还是个大姐!你去过她家?”“去过一次。她还带我玩过几处景点,什么绣溪公园、米公祠的。她比我们见识多,是位小学教师,结婚晚,丈夫是中学教师,有才气,不料三年前出事后劳教饿病死了,现在就孤单一人了,不过还在教书。我跟她结识也是巧合,又是缘份:去年腊月一天下午,她来严桥看亲人(是她丈夫的亲叔),她下车后刚好向我问路(因为我刚好从车站过马路),我一听问的那个名字就吓住了:‘你问他?一个月前就没了。他的哥、嫂和他的堂客(妻子)也在几个月前没了,听说他的唯一的一个侄子几年前被划成右派劳教也累病死了,现在这家人全没了,是死亡绝户啊!’不料她一听就泪流满面,低声喊着:‘我来迟了!我怎么不早来呢?’她又大声说:‘不,这一家还有我,我就是他家人,永远是!只要我还活着,这家人就不会绝户……’我愣在那里一时不敢作声,不过我的眼泪也已下来了。顿了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抹干了泪,看了我几眼说:‘大姐您还没走吗?我刚才失态了,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抹干泪,劝她:‘人已没了,你心到也就是了,节哀吧!’她说:‘你不知道,那个被劳教累死的正是我的丈夫啊。丈夫出事后,我虽没受诛连,可公婆是旧社会工商业主,就被诛连赶到老家乡了,住到了叔叔家。现在倒好,我丈夫没了,除我外,他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怎能不悲伤呀!’她又要哭。我连忙拉住她的膀子说:‘妹子!天不早了,到我家去吧,我也是孤身一人……’她就答应了。就这样我们俩个晚上就结拜成干姐妹了。他还表示:‘我没有兄、没有弟,也没有姐、没有妹,我父母也早亡故了,今后我要把你当作亲姐姐看待,决不失言!’我告诉她:‘我还有个亲姐。’她说:‘好啊,那也是我亲姐。有机会我去拜大姐去!’姐年关来这里时,我想保密,等以后再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守口如瓶没提这件事。”萧妈、小萧听着伤一阵、泪一阵,现在又喜一阵了。晚上小萧饭吃多了不少,并且把一只鸡胯也吃了个精光,还喝了一碗鸡汤。“哎呀,撑死我了,撑死我了!”萧妈和陈范氏听了咯咯直笑:“这样吃下去,萧儿很快就身强力壮了!”

小萧在无城苗凤舞家住了五天,和她相处十分融恰、亲密,心情开朗,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熟,劲也增了许多。萧妈欢喜道:“萧儿到这里来几天,胖了,病也全好了。”陈范氏道:“她又会到了初中同学,三朋四友一起欢聚,病哪里还敢缠在身上?早跑到云霄去了!”苗凤舞当然高兴:“小萧就在这里多住几天,我再给她补点中药剂,巩固巩固,以后也不会得病了。”三个人把小萧疼成了小娃娃,小萧就着撒起娇来道:“我以后都叫你们妈妈好吗?你们在一起时,我就称家母为大妈、称姨娘为二妈,称苗姨为三妈;单独见到时,我就见一位喊一位妈,都无区分地喊,反正都是我妈嘛!”说得三个人心里象蜜糖似地甜:“看这孩子,嘴多甜!”小萧对苗姨说:“三妈,我这次来确实开心极了,特别是能认识了您这位妈妈,您又是老师,我们共同的语言可多哩,我听您讲话象听您上课一样,都是一字一句地入心、入脑啊。不过三妈,我现在真真正正大好了,我得回去工作了。您知道吗?我那朋友两付重担一肩挑,挑了近二十天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啊,他这样有心待我,我总不能媚心待他呀!三妈您说是不是?”不知怎的,小萧一说到小华,就感到亏欠,就语无伦次,就让人丈二和尚了。苗凤舞是何等人啦?她听到心呀心的,早就听出味来了,就道:“你那朋友是好样的,交这样的朋友值哩!什么时候也带来让我瞧瞧?如果是小伙我就收做儿子,如果是姑娘,我就收做女儿。”陈范氏道:“是呀,交上这样的朋友可也是福份呢!别忘了,也要带给我瞧瞧模样儿啊!”萧妈不吭声。心想小华确是个好小伙,但女儿也未免太急了些,就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一些目前不该说的话来。她瞟瞟萧儿,只见她脸已红到脖上了,就忙杈开道:“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但你答应过他的,不过十五天不准回去上班,这可是他特特为你请的假啊,你怎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小萧忽然耍起脾气来了:“我一定要去上班,越早越好!要不然我不放心,我怕他也象我一样生病了。我昨天晚上睡梦中好象见到他生病了,脸黄瘦了,身子骨也软多了啊……”三个人被小萧这些没来由的话说得不知所措,就相互望着默不作声了。他们都知她这个朋友对她该有多重要啊。苗凤舞这时已断定她那朋友必定是小伙,而且是她深爱的小伙,或者就是她确定的恋人了也未可知。她便轻轻把萧妈拉入里屋,低声问:“大姐,萧儿那朋友是个小伙吧?”“是。”萧妈低声答。“他们在谈恋爱了?”“没有,她和他只是一般同学、同事、朋友关系。”“萧儿是不是爱上他了?”“她多方面在意他,但女孩儿家是不会先张口谈的。只是他家贫,自卑心重,也是不会先张口谈的,而实际也好象很在意她。就是这张纸无人捅破啊!”“你不能帮女儿捅吗?大姐!”苗凤舞说到这里又故意放大声音道:“女儿终身大事母亲作主。女儿不肯捅破,母亲就代女儿捅破。现在萧儿已是我干女儿了,你要是懒得做,哪天我去做!反正她也是我的女儿。别指望那自卑的呆头鹅先做了。好不好?”萧母不好答言,小萧听了心里很受用,佯装不知情地问:“在说什么呢?可不能把我当作呆头鹅啊!”陈范氏也听明白了:“妹子说得是。大姐,就让妹妹去做吧。”好一会儿萧母才应道:“就依二妹说的,由三妹去做好了。”苗凤舞就出里屋对小萧道:“好女儿,就在这里还住个五六天,陪陪我哩。然后我就亲自送你回去上班,看看那只呆鹅是真病还是假病。可好?”“三妈你真的肯亲自去?”“三妈决不失言!”“那,那就听您的。”苗凤舞笑了,又道:“好了,准备晚饭了!”干姐妹三人忙起来,小萧也跟着忙起来。

那天小商在工作兼卧室对小华道:“听说马上又派我们下站了,你知道吗?”小华惊问:“这次可有我?”“当然少不了你!”小华急道:“那怎么成?小萧至少还有三天才能回来哩,回来后还不知能否打夜班。”小商吃吃笑道:“那你就求何组长安排她上白班。”“我若下站了夜班谁上?”小华又呆想了:小萧若从此不打夜班,她一定能胜任白班工作的。我就要求不下站,坚持带这个夜班吧?便笑道:“下站人员真的定了?”小商又吃吃笑:“你不知道?你还到黄山,明天出发……”小华看着他诡秘的神情道:“龙哥聪明了,也会捉弄人了。肯定是嫂子传的经,是不是?”小商这才爽朗笑起来:“看把你急的,我逗你玩哩,你就认真,可见报社工作对你有多么重要,人家对你有多么重要啊!”小华卟哧一笑:“我说你扯谎肯定扯不到底,若是我,非把你急得去找领导反映了不可,然后我才释谜。”“你这只鹅并不呆啊,小萧为什么还喊你呆鹅呢?恐怕你老把真话藏在心里不肯吐露吧?”小商笑打趣。小华道:“我没有的事,恐怕她也是有口无心编派说我是呆鹅,其实我怎么是鹅?更不是呆鹅了,她不明白?”小商一本正经地道:“小萧可有心哩,就只你无心。我看你就像只大大的呆呆的呆鹅!”小华听了还觉委屈,因为他自卑,他对她与自己间的男女事可从来没想过,总觉得自己比她差十万八千里之遥。小学妹是有才气的,人品又极佳,应该有个好归宿啊,起码不会是我,而且比我经济条件、人品条件、才学条件,还有政治条件,都要好得多啊!我怎么能有非份之想呢?我不过只是力所能及关爱她快乐成长罢了。我只觉得我问心无愧,但有问心无愧,便是我的快乐了。小华这样想着,又情不自禁地问:“不知她现在身体大好了没有?”小商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还是耐心等她回来你就会亲眼看到了。不过我得提醒你:自己千万别呆。其实你的条件比谁都不差,不要自卑。心心相印是缘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你应该懂呀!唉,你这只鹅!”

小商走后小华坐下来沉思:怎么龙哥和李兄说同样的话,打同样的哑谜呢?前次我到李兄那里玩,他也是这么说我:“你韩姐说你是只呆鹅,要我赶快提醒你,已经有好姑娘喜欢上你了,你不可自卑,要主动先表白,要大胆先表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小华似乎不想听,佯辨:“有姑娘喜欢我?谁呀?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你是装蒜吧?谁喜欢上你,你韩姐早就看出来了,我也看出来了。真要我点出名字?那我就说了……”李江南说到这里就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就点出真名实姓来,看小华的反应如何。小华急忙杈开:“别别,你别瞎扯,败坏人家清誉。象我这样的穷小伙,喜欢我的恐怕还没出世哩!”李江南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也是你韩姐提醒那位姑娘的话哩,她虽喜欢你,但姑娘家怎好轻易先说出来呢?人家可能在等你先说出来,就像男女两个人对唱山歌,谁先起唱?男音先唱。”小华笑道:“我也听过女音先起唱的……”“不!这次必须是男音先唱,以防捷足先登。这可是你韩姐告诫的话哟,你记住了?”李江南苦口婆心,小华明知他这样认真,却佯装不以为然。现在小商又是这样提醒,倒使他真地脸燥了起来,心却定了下去:“让我好好想想。等她回来上班后,有机会我就起个头唱山歌,这次再不能真做个呆鹅了。”想到这里,他就巴不得她早点回来了,有点度日如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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