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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身世悠悠何足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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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身世悠悠何足问(中)

夏语冰闻言,身子猛地一震,他知道谢鹔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问出这样的话,可是于他而言,“父亲”这个词又着实让他茫然,他顿了顿,颇有些辛酸地说道,“小时候曾经问过,母亲总是含糊应付,后来大了些,懂事了,知道那是母亲心中一道硬伤,便也不再问她。”一道女声不急不缓地从前面传过来,“你的武功,是你母亲亲授吧。”夏语冰抬头朝她看去,却见那女子脸上已经挂了一道似笑非笑的神情,含着淡淡讥诮看着他,“那日你在城楼下,使出的武功和那次救你的那个黑衣人如出一辙。”她轻轻垂眼,“要不是我之前已经见过一次,恐怕也不能看出来你与那黑衣人的武功一脉相承。”她吸了一口气,又续道,“那人身形极似你母亲,可是,谁又会想得到,一个常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会是一个武林高手?你母亲教你武功,本来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见你说起过?夏语冰,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夏语冰皱了皱眉,他知道谢鹔鹴一向有些咄咄逼人,只是因为之前爱重他,所以不曾对他说过重话,而如今他们是生死大敌,她对他自然不再客气,言语之间更加不会顾及他的感受了。心中一酸,夏语冰却还是答道,“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起过我自认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向你提起况且,家母一生伶仃,独自抚养我长大,我害怕触及到她伤心之处也没有向你提过。”

“好个‘没有必要’。”谢鹔鹴怅然一笑,“正是因为你的这个没有必要,才让我哥哥一直以为你接近我别有用心,才让他处处与你为难。毕竟,一切都太巧了不是吗?一个寒门士子,甫一为官,便得到当朝大将军青眼有加,更得到更得到我的倾心爱慕,再是甘愿下嫁,这个中巧合,怎能不惹人怀疑?”夏语冰怅然一笑,自嘲道,“我一早便知道在你大哥心中,我是来历不明的人却没想到,原来他将这一切都看作是我的特意安排”他弯唇苦笑,“谢飞白未免太看得起我。”他转头看向对面的谢鹔鹴,山岚雾气中,那女子一身白衣仿佛要即刻随雾化去,“他当初处处刁难,又找人调查我,如此不信任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况且我堂堂男儿,为何要凭白受他折辱?”夏语冰垂下眼睫,低缓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仿佛从口中一出来便要被风吹散,“我诚心待你和你的家人,却换来他这般侮辱你叫我如何甘心?”

“那我爹爹呢?”谢鹔鹴打断他的话,“你从一进官场,他给你的就是最好的历练,他总没有半分对不起你吧——”尚未说完,就见夏语冰朝她看过来,谢鹔鹴讥诮一笑,讽刺道,“哦,我倒忘了,他派了何樱来监视你,在你看来是想将你化作一枚棋子,留以自用,说得难听点儿,是想让你做谢家的走狗。可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夏大君子又怎么可能成为这些门阀贵族的附庸呢?在你心中,我爹爹提倡重开科举,不过是为了加重和林家相争相斗的砝码,让你们这些人做牺牲品。可是你怎么又不想一想,南朝兵权尽握他手,若他真想称帝,又何须等到现在?”她说一句,夏语冰的心就往下沉一块,直到她说完了,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雪。分明有什么地方错了,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错了,有一丝东西飞快地掠过他的脑海,等到他再想去捕捉的时候,却怎么也抓不到了。夏语冰苦涩一笑,若是当初没有自以为是,眼下的这一切,或许都不存在了许是察觉到他想的什么,谢鹔鹴转过脸来看着他,那双绝美的眼睛中是难以看清的深渊,在暗夜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暗夜中,只听她一声轻笑,随即摇了摇头,女子如水般的低喃缓缓传来,却又是道不尽的心酸与苦楚,“夏语冰呐夏语冰”呵气出来,仿佛就可以在嘴角凝成冰霜,是从来没有过的寒冷。

要她说什么?曾经以为面对夏语冰的时候会骂他杀他,可是真正等到将一切都摊开的时候,才发现许多言语都成了虚妄。

既是虚妄,多说无益,又何必多言?

谢鹔鹴偏过头不去看他,清亮的眼眸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醒,她的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许多东西,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你若想知道真相,我告诉你便是。”

“很多年以前,有一对好朋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同一个老师,吃一碗饭,睡一张床,无话不谈,之间的亲密甚至超过了彼此家中任何一个弟兄。可是,时间终究会过去,两个好朋友也总有一天会长大。没过多久,他们两个人都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年。”她低头一笑,似乎是正在笑自己口中的那句“时间终究会过去”,嘴角涩涩的,好似吃橘子时不小心吃进去了一块橘皮,却已经融进了口腔中,吐之不出,咽之不下,“其实说快,也有十多年的时间,这十多年中,一个少年成了当朝皇帝,而另一个,便成了可以为他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她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夏语冰,暗夜中,雾气浓重,却也在她眼中的幽暗面前相形见绌,只听她又幽幽说道,“想必你已经猜出来了吧,那两个少年中的一个是我爹爹,另一个,便是当时的皇帝,也是元祀他们的父亲。”不理会夏语冰眸中越来越重的疑惑,谢鹔鹴又说道,“两个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都想干一番大事业出来,我爹爹立志要保朝廷基业”她弯唇一笑,眼前仿佛见到多年前那个尚且青涩的少年,明明还算稚嫩,却偏偏要用自己的肩膀担负起整个国家的重任,“你熟悉军史,想必也清楚,近百年来南朝边境并不安稳,南有苗疆,北有鞑靼,西有吐蕃,南庭在这样包围之下想要保住基业,何止是一个‘难’字。可是,他要做的事情再难,也比不上皇帝要做的难。彼时贵族门阀林立,相互之间沆瀣一气,把持朝政,排挤新人,加之党争严重”说至此处,谢鹔鹴也摇了摇头,“他一个少年皇帝,军权政权全部都落在旁人手中,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闯出一条路来谈何容易?谢林两家很早之前就已经势成水火,他有意扶持谢家来打压林家,林氏家主又如何看不出来?于是使了些手段,让皇帝不得不娶林家嫡女林谖为后。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况皇帝?林谖甫一入宫便宠冠后宫,从此沉湎女色,难以自拔。人人都以为这个皇帝胸无大志,却不知道这其实只是他做出来迷惑林氏的假象罢了。”她嘴角掀起一个嘲讽至极的微笑,讥诮道,“恐怕当日的林家家主还在等着林谖肚子里怀上龙种的好消息传来,好让他一举废帝,登上大宝,却不知道,林谖这一生都不可能生育了。”

她话音刚落,却见夏语冰打断道,“林氏若无法生育,那先帝又是如何得来?”谢鹔鹴微微一笑,却并不理会他,缓缓续道,“皇帝日日留宿林谖宫中,若照常理来说林谖过不了多久就能够怀上龙种,可是入宫几年肚子却毫无消息。林谖急了,眼看平日里承宠没她多的宫妃接连怀上孩子,她自己却不行,留心下来一查,便发现并非是她怀不上,而是平日里那个看似昏聩无能的皇帝断了她做母亲的可能。”她幽幽一叹,说了太久的话,牵动身上的伤口,有些疼,也有些乏力,过了半晌,又听她续道,“当她明白过来的那一日,皇帝的性命也就被她握在了手中。林谖阴狠歹毒,嫁入宫中本就非她所愿,后来又知道自己成了皇权下的牺牲品,按照她的性格,又怎能不反击?”她微微一笑,眼眸中却是不尽嘲讽,“林谖这条毒蛇,一旦发起狠来便要人性命。等到她一找到可以皇位继承人,便迫不及待地将皇帝杀死了。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毒,但是彼时皇帝正值盛年,又自幼习武,就算时常耽溺女色也不应当如此早死。不过,不管怎样,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再去思考那些也没有什么用处。”她转过头来,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森魅之色,“只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当时的皇帝早就猜到自己命不长久,他空有一腔志向,奈何林氏并未给他一展拳脚的机会,眼看便要含恨而终,心中自然是不甘的。身为皇帝,总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心曲折,彼时南庭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先帝并无称职的储君人选,而先帝乃林氏所出,将来也只会是傀儡,成不了大气候,这朝廷终究还是要被林氏把持。他自然不会让林氏窃取朝政,明知将死,却留下一道遗旨给我爹爹,这便是之后一切事情的根源。”她悠悠一笑,无尽深意便朝着夏语冰汹涌而去,让他忍不住一怔,“这中间,便有真正皇位继承人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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