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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为卿》第九章 往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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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场梦,却醒不过来。湘纪依稀记得,衍历十二年的那个大雪天,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覆盖了雪国城郭的每一条街道,银装素裹。清晨的薄雾浸染了鬓发,在看着别人的时候,得费力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毛。

“青洛师兄,我要跟你一起去!”十六岁呵,那时候湘纪的脸上是不谙世事的单纯,以为有梦想就是一切,丝毫不曾想过,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一路打马追到冰玄门,横鞭拦在青洛一行人的前面,由于跑得太急,尚且有些气息未定,满面不平之色,“父王他凭什么瞧不起一个女流之辈,古往今来,巾帼英雄多了去了!”

青洛坐于高头大马上,看着她淡淡道:“把仙乐门的十四剑诀从头到尾背一遍。”

湘纪闻言大喜,那一篇篇剑诀都是两位师兄手把手教给她的,湘纪学得很认真,自然记得一清二楚。见青洛这么说,明显是想要考验自己,岂能不抓住这转圜之机?她笑的时候樱桃小嘴微微张开,露出前排两颗雪白的小牙齿,显出纯真少女的自然跟妖娆。

“我不止背得出,还会舞剑哦。”她说罢,欢喜莫名地跃马下地,在雪地里神采飞扬地执剑起舞。她天赋极高,修习不过两年,却已尽数掌握了仙乐门的剑技精髓,一招一式灵动自如,如同回风舞雪,如聚如怒,飒飒清音时断时续,雪白的长裙翻飞出鲜艳的里子,宛如燃烧的火焰。

人海茫茫,她抬头之际只看到青洛一个人在对她笑,而她自己的一颦一笑,仿佛也只独独为他一人。

“这些你都学会了,可是还有许多东西,是你所不知道的呢。”青洛苦笑着暗想,“那些事,我统统都不想让你知道,不然你就会变得跟我一样不可理喻了,我要你开开心心的一辈子。”

待到剑也舞了,青洛仍然没有开口答应,湘纪在那一刻看到他的目光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嘲讽,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她。她忽然感到莫名的刺痛,没来由地,她觉得此刻的青洛与往昔不同,他的身上真的是背负了太多无法令人理解的东西。

青洛被湘纪拦在马上,正左右为难时,端木凌快马轻裘一路飞奔过来,经过湘纪身边时,一把将她掳了上来,在马背上扶正,爽快地笑道:“师妹你可要坐稳了,青洛师兄不理你,凌师兄这就带你去相亲,说不定真能从战场上给你捡个如意郎君回来!嘿,你还别说,金曌国可是盛产美男的地方啊……”

“我呸!死不正经!”湘纪假意恶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其实她用力很轻,只是装装样子,可是端木凌那小子却故意作出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藉此博得周围的同情心,还笑呵呵地骂着湘纪“女人恼羞成怒真可怕”“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青洛在他们的身后,听着他二人打打闹闹的欢声笑语,望着他们共骑远去的潇洒背影,马蹄踏雪如同飞浪,湘纪的长发如瀑四方,白色裙褶宛如盛开的雪莲,轻巧划过他的眼帘,映下一道明晃晃的伤痕。

真的……很美呢。很般配。青洛忽然幽幽地笑了,笑的同时有泪水慢慢溢出了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在空中。

这一幕,原本天知地知,可是,就在距离青洛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静静坐着一位身着鸾凤彩衣的少女,珍珠面目低垂,正是那未来的太子妃魏烟雨。此行她正好要去滂沱古城省亲,与北征军同路而行,北征军一行便顺道担任了护花使者的职责。

魏烟雨痴痴地望着青洛,顺着青洛的目光,看到他所追随的另一个身影,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遥不可及。她是个女孩子,自然要心细得多,况且旁观者清,她恍惚明白了什么,顿时整颗芳心如坠冰窟。

当初那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路上嬉笑怒骂,仿佛是应邀去赴一场冰火交接的盛宴。

尽管雪君为了压制青洛,临时决定由端木凌挂帅,青洛虽为太子,北征途中却并无实权,一切都得听从端木凌号令,这点小波折却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心情。这便是一个人的可悲之处啊,明明有很多东西应该要彻底抛弃,却又迟迟不肯,直到某一天,就像那种不知好歹的蝜蝂小虫一样,迟早被不堪重负的东西活活压死。

无数雪片般的记忆回旋起来,场景忽然变幻成了滂沱古城的遗迹。凌拉着她的手在街上奔跑的时候,身后黄昏的落日砸碎了一样,缓缓沉淀下暮色;凌带着她走过滂沱古城的每一寸土地,青石板的路踩上去总是磕磕嗒嗒,在清脆作响的喧哗闹市,在寂寥无人的如烟深巷,在先帝为雪妃娘娘修筑的沧桑红楼;凌教给她骋马骑射、雪地捕猎、陪她学着姜太公般悠闲自在地垂钓寒江边,有时候兴趣盎然地说着话,天南海北地交谈,有时候凌却独自躺在青石上睡大头觉……凌,全是凌!青洛呢?!

她看到了——火!红莲一般的烈焰,又开始翻滚在眼前,宛如无数不长眼睛的刀戟,在她的身体里小心翼翼地切割着。不会死,但是很痛,一点一点地痛入骨髓。

当时两军对峙,奇怪的是金曌打着宁歌尘的幌子,可是却并非真由其主事。说到底,那时候宁歌尘不过初出茅庐,所有的大权还是尽皆落于左丞相龚培之手。而宁歌尘,只是龚培的一件锋利武器而已,作为龚培曾经悉心培养出的幕僚之一,总是处处受其掣肘。一旦妄动,就会毫无余地遭到残忍的打击和报复。

这样的宁歌尘,带着后羿之箭,轻而易举便能毁灭整座城池的宁歌尘……那凌空呼啸的一箭,如星殒日沉,以不可遏当的趋势射穿了厚达数十丈的郾城城门——郾城作为雪国北方军事重镇的最后一道屏障,再失此城,雪国人将无处容身。

由左丞相坐镇、宁歌尘为先锋的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以上,这是他们南略途中,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阻碍,双方你攻我守,僵持日久。

但是随着宁歌尘那一剑,一切都玩完了。

昔日繁华不可一世的街道,喧嚣热闹的人群,似乎仅仅存在过那个荒唐之极的梦境里,呈现在眼前的只有直冲九霄的烟尘,宛如天宫失火。

人们在奔走呼嚎,嘶喊哭泣,一派末日景象。

那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七天七夜,郾城化为了灰烬,满目疮痍。

“我去杀了他!”那时候,在青洛的心中只有这样一个信念:杀了宁歌尘那个刽子手!

后来呢,似乎就没有后来了。青洛还来不及实施自己的暗杀计划,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彻底扰乱了星象流程。

“湘纪公主,是个扫把星呢!我军之所以会吃败仗,就是因为有她的缘故!她的命数不祥,我们已经失去了雪山之神的庇护……”由于当时雪国痛失半壁江山,民心不稳,一种这样的可怕流言便如漫天飞舞的雪花,在雪国的天空上甚嚣尘上。

突然有一天晚上,暴民麇集,手执火把闹起事来,叫嚣着要将湘纪活活烧死。

“那个妖女不死,我们的国家就完了!”

“烧死她!雪山之神才能宽恕我们!”

……愚昧无知的民众往往是最可怕的,若屠戮了他们,便等于做贼心虚,他们是不会醒悟的,甚至可能引发民变。而且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雪军中一些生有异心之人,纷纷大举反旗发生了叛乱……他们不在乎杀不杀一个弱女子,他们要的是,青洛太子跟端木祭司的妥协!年少得志,自然不乏狭隘嫉恨者,夺权反篡,要的只是一个借口;再加上金曌的兵马已经再度逼近过来,只等给予雪军致命一击——当时的局面,可谓四面楚歌。

是谁放出这样的流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让湘纪活下去。

“青洛师兄,不如就依了他们吧,假如用湘纪的死,能够换得数万军民的平安,我死而无憾……”行军帐外已是火光耀天,喊声震耳,湘纪拂帘走到主帅的帐篷之内,朝着座上的端木凌跟青洛深深鞠了一躬。

周围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将领,正用一种莫名惊异的目光看着场地中央的湘纪。他们方才正在商榷此事,主帅不表态,便没有一个人敢轻言此事。但谁也没有想到,湘纪竟然主动请命,而且提出的是这样赴死的要求。在他们的眼里,湘纪是一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女孩,也许是长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卅古塔内,湘纪的皮肤泛着一种病弱般的苍白,但是当她发笑或者做出任何一个表情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灵动,眼底流露出微微的光芒,乖巧伶俐。

“湘纪,凭你如今的剑术,要逃出这个鬼地方,做得到吗?”青洛低着头,正在用一块细绒布轻轻擦拭着轩辕剑,时不时亮起来看一看,表情跟语气却是淡淡的,那是一种麻木到骨髓里的冷淡。此言一出,当即震慑住了全场,青洛的立场,已经不言而喻。

湘纪闻言,蓦然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震惊地看着他道:“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青洛一眼望来,漆黑的瞳孔里犹如一个望不到底的深渊,眸中已是杀气腾腾,亮剑指着帐外那些疯狂的人群,冷笑,“你为了他们竭尽心力地战斗,换来的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些人通通都已经疯了,不再值得你去付出性命守护至此!”

“我不会走的,要死一起死!”

“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蠢话!”青洛怒不可遏地呵斥着,扬手将轩辕剑平举身前,斩钉截铁地下令道,“端木凌!我以雪国王储的身份命令你,速速带着湘纪公主离开此地,先去滂沱古城避难,日后……有多远便走多远吧!”那一刻青洛眼中的光芒大盛,蕴藏着一种莫名震撼人心的力量,咄咄逼人,仿佛对方只要敢否决他的决定,便要拂剑出手,竟然看得人不敢直视。

端木凌之前一直心情抑郁,埋头一个劲地给自己灌着酒,彼时藉着三分酒意,更是肆无忌惮。再次一饮而尽后,端木凌将杯盏重重地搁在案上,直视着青洛道:“老子不干!去当逃兵这种事……你小子去做好了!爷们留下来阻击敌人,之前一直是你在出风头,我一身武艺都没派上什么用场,现在这个跟宁歌尘对敌的大好时机,你还要跟老子抢吗?!”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只有你带她离开,她才会心甘情愿……接下来这个局面,说坏也不是太坏,我来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湘纪已经掩面哭了起来。

记忆里,那是两位师兄第一次撕破脸地吵,甚至差点动手打起来。虽然平素那两个家伙也是水火不容的姿态,实际上湘纪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到外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可以为对方挑担子,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毫无怨言。

仿佛有一个转轮在疯狂旋转,越来越快,终于再也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容,在时光的长河里像废旧的笺变得模糊不堪,那些哭泣的,微笑的,幸福的,痛苦的……表情,统统消失不见了。一切都变得雪一样干净清晰。

“咳、咳,”湘纪轻轻咳着,从睡梦中醒转过来,意识依旧带着少许浑噩,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脸,发现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就在这时,什么东西颠簸了一下,腰际陡然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湘纪莫名一惊,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竟然是躺在一辆马车内。

“你醒了?”马车外面传来一个女人妩媚的声音,“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那我可就划不来了。”

她的这句话尚未落地,惊觉一柄剑已经驾到了自己脖颈上,湘纪在她的身后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她抬眼打量了一番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滂沱古城的地界,眼前荒郊野外积雪融淖,道路泥泞不堪,貌似正赶往一个更加温暖的地方。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对我的。”赶车的那个女人虽然一身黑衣打扮,却难掩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风骚气息,握着马鞭的手指甲涂得鲜红耀目,五官长得比一般的女人凌厉许多,说话的时候鼻尖微皱,似笑非笑的样子。

“停车!”湘纪心中又惊又怒。她只记得自己被那只鬼童偷袭后昏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竟是一概不知,莫名其妙被人拐带到马车上了,鬼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准备将她拖去卖了。

“哟~您可千万别动怒。”那个女人好整以暇地说,“这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口重新绷开了,可就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回头我不好跟人交代。”

“你在说什么?”湘纪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发现已经包扎得好好的,虽然还在火辣辣地疼着,却似乎已经解毒了,不然她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儿。目光顺着这个伤口往上挪移,湘纪猛地大吃一惊,脸上如同火烧起来:很明显,她的衣服被人解开过,那人给她重新穿上的时候,腰带的结扣都是反打的,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湘纪倒吸了一口冷气,幽幽道:“那家伙趁机占我便宜?”

黑衣女子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个“那家伙”指的是谁,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丝毫不惧自己的性命正掌握在湘纪手中,带着些许醋意道:“别人想让他占便宜,他还不愿意呢。更何况,他那不是为了帮你把毒逼出来嘛,有什么好计较的。”

“少罗嗦,送我回去!”湘纪有些火了,“他既不愿意承认是我师兄,那就跟我无亲无故,我凭什么听从他的安排?”

“我想你误会了,”那个女人笑得更欢了,“宁歌尘可没让我带你走,可惜我也不听命于他……”脖子上猛地划开一道,黑衣女子痛呼一声,顿时止住了方才的噱头,闪电般反手扣住了湘纪的咽喉,眼中放出愤怒凶悍的光芒。

然而令人惊诧的是,湘纪在听到她口中吐出那个名字时,陡然好像丧失了心魂,握剑的手指猛地一颤,一不小心就割伤了那个绑架者。

“……宁歌尘?!”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尽管被人扼住了咽喉,湘纪的注意力却仿佛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分毫,而是一遍又一遍地低唤着那个名字,咬牙切齿地,眼睛里焕发出大盛的光彩——那种光彩,是被仇恨所蒙蔽的血光。

黑衣女子怔忪于湘纪的反应,悻悻地松了手,不咸不淡道:“看来又是一个为了宁歌尘要死要活的女人啊……我就想不明白了,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怎么上至公主皇妃,下至村姑丫鬟,那些见过他的女人就每一个逃得出情网的?仅仅是因为他长得俊吗?咱金曌长得俊的又不止他一个,何况他还是一个身份不明之人……”

湘纪根本就没有心情听她的八卦之语,她方才暗自运用内力,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竟然被人死死封住了,而且还不知道被封的那几处穴道究竟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了,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怪不得那个女人这么放心地让她呆在车里,都不想法绑住她的手脚。

“你要带我去哪里?”再次提起这个问题,却已经不带一丝惊惶之色,湘纪冷静下来。

“鬼渊盟。”那个女人见她放乖了,顿时心情大好,万里无云地轻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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