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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拧一把,洒落一地珍珠――我的乡下岁月》8、乡里的政治也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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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乡里的政治也很热闹

跳"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在全国风靡开来,连这偏僻的洞庭湖角落也狂热地响应起来。农民们的兴趣一半出于忠诚,一半是天生的爱热闹。队里的这类活动都在幺婆家进行。

莫以为幺婆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这里习俗,儿子越是宝贝名字越要叫得贱,最好叫成女性。因为他们相信冤鬼是专门拣家里宝贝缠的。男尊女卑,"婆"既是女的称谓,又是一种贱骂。所以这里所有婆们都是男人。喊明叫响是给鬼神听的。实际上队里的"毛婆""幺婆""婆娘"都是家里的一根雄性独苗苗,看得心肝宝贝一样。相反,谁要喊女的为婆,那就是对她极大的侮辱。连外婆都是不叫的,叫“嘎嘎”。我们当时真还有点看不懂。这幺婆就是一位20多岁的男子汉,生产队民兵排长,浓眉大眼粗嗓门。

一黑早,幺婆领着全队百十来口人,规规矩矩站在领袖像前。先三呼敬祝,再来几段最高指示,接着许心发愿∶"敬爱的**,今朝跟您家请示。今朝俺的男劳力都去开沟,女的在屋里收草灰。今朝夜里搞完哒再来跟您家报喜。"这叫做早请示。煞有介事的对着画像讲话。

到晚上天杀黑,一队人马汗水未擦,又聚到幺婆家,点盏煤油灯,听他面壁汇报:"敬爱的**,今朝俺搞了一天,还有蒂蒂沟尾巴没搞完,对您家不起。俺明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再去几个人,一定把它杀尾哒夹卵"。等他讲完,政治队长、生产队长、贫协主席,一个个或多或少也讲几句。不讲怕不好。这叫做晚汇报。

然后大家一窝蜂涌到屋外,跳忠字舞。(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 wap.shouda8.com)每次这种舞一起,我脸上发麻。能躲则躲。我大概就伸过两三回胳膊吧。跳忠字舞所唱的歌,没有统一正式的版本。我知道的就有三种。这三首歌没一首动听,歌词没一句真情实感,全是套话。舞蹈也没有统一标准的动作。那舞在亿万未经训练的农民一跳起来,只觉得丑恶无比。这种场合是完全踏倒个人人格和尊严的。不管你是造原子弹的、造卫星的、还是拿手术刀的绝顶聪明人,人人都要麻木不仁地伸胳膊伸腿,.舞之蹈之,做出一副蠢像,跟巫婆神汉相似。整个中国愚昧到了这种程度。

我们那时压根就不知道,与此同时,美国的阿波罗成功登上月球,全世界都看到听到了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时说的“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而我们亿万民众此时都像喝醉了酒的,在一个封闭的铁桶里摇摇晃晃,醉步琅跄。虽然迈的细碎步子,整个民族却是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三忠于、四无限"活动在乡里大约都是照着前面这一套模式进行的。完全程式化,有点像宗教仪式,但远不如宗教仪式的肃穆与虔诚。看得出来,最初的阶段农民们确是有热情搞这一套,特别是每家每户的神龛里,代替以往的财神菩萨供着一套"红宝书",并不是哪个布置的家庭作业,却做得自觉而又普遍。越是没文化,人们越是有种从众的心理。天生爱热闹,随大伴,合大势。没有独立的思想,没有独立的人格。因此特别容易鼓动起来。一有风吹草动,不问为什么,也不问会怎样,只看别人在干什么。若是上面布置的任务,那连干什么也不问,一窝蜂地上。大跃进、闻革,甚至更早些的打倒孔家店、打土豪分田地就是让人们痛快一时的机会,一旦发动,无不万民雀跃景从。应了一句名言“革命是无产阶级的节日”。中国人又特别喜欢过节,没有节都要造出几个节来。因此运动初期,人们确是满腔热忱搞那套把戏的。

幺婆家的忠字舞,就是我们生产队的文化活动。乡里老人不一定喜欢,青年农民打起手电,跳得一身劲。一遍完了不歇气,要来两遍三遍。

九大召开后,随着永贵爹进了政治局,学大寨在这一年便达到**。集体要越大才越社会主义。于是,我们队就跟11队合并了,称11队,一下子成了全公社最大的生产队,社员300多,田近800亩。知青也由四个变成八个。

 我们队后是一片干涸的湖泊。沼泽遍地。残存的水塘长满了菱角荷花,湖泥中埋着藕;水里栖生着各种鱼类;开春了,野鹤傲然独立在荸荠田;一种叫"没鸡"的水鸟神经质地扎着猛子。晴朗的天气,阳光明媚,岸柳吐着新绿,空气暖洋洋地散发着泥土和水草的香味,满湖的青蛙鼓起泡放肆叫,布谷鸟在湖边的小林中比赛唱歌。是一块生意盎然的湿地。

好好把这里整治一下,或是干脆不管,这里都能显出大自然的丰饶与美丽。偏偏人是闲不住的。学大寨,治山治水,以粮为纲的方针为害到湖里来了。我们当时虽不能从生态学的角度批评围湖造田的做法,但是极度的劳累也使我们牢骚满腹。劳民伤财,得不偿失,这两点是显而易见的,没有学问的人也能明白。

 我们把湖泥罱上来,筑成田梗。然后一小块一小块的开荒。湖泥太深,又尽是水草,牛拉不动犁,就由人拉。5个人一张犁。泥水没到大腿,走一步湿一身,一天下来就成了五个泥人,拖着一张犁,而那张犁和扶犁的人,也是一身泥浆,像条尾巴跟着那巨大的身子在摆动。远远看去像一头在泥湖中慢慢蠕动的怪兽。似这般卖力,全队人马一天也犁不出多少田,却费了不少"愚公精神"。

春后插上一季稻,然后就看天吃饭。那年的雨水特别多,一到夏初,后湖白茫茫一片,秧苗漂浮在水面上。辛勤的汗水尽付东流。

这时候农民们不言语了,上面的指示仍在默默中执行,完全听天由命了。他们不是不懂应该怎样种田,而是不懂这样的"社会主义大生产"是怎么回事。过去的“小生产”还懂点,但是不让搞,那就随你学大寨也好,种政治田也好,反正这田不是自己的,你要怎么种就怎么种,他们只认出劳力。劳累,农民并不怕。他们怕的是没饭吃。中国农民历史上就没吃过饱饭,尤其1958年饿得记忆犹新。粮食在农民眼里 就如同招工在我们眼里一样看得重要,而以粮为纲这提法有号召力,吃饭是第一件大事,上面的想法总是有道理的。把湖排干了种粮食,至少在直观上不像瞎胡闹,比1958年砸锅卖铁办食堂炼钢铁有长进。加之学大寨搞成了一场运动,上上下下培养了一批吃吊手饭,不顾客观实际的干部,他们起劲地推行这一套。因此,什么园田化,建居民点,开大寨田,修人工河,围湖造田得以年复一年的进行,把个锦秀家园搞得破败不堪。

我们跟农民不同,怕苦怕累。我们对这套东西的反感是出自身体本能承受不了的劳累,我们只盼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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