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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摇光》1-18 弃身锋刃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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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要,那就拿去吧,我的弟弟。

白衣的少年略一回头,淡淡地说出这样的话,仿佛他正微笑着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生命。

`

――快一点,再快一点。

紫青色的巨马在荒原上飞驰着,却连一丝蹄声都并不传开。只有一路上被疾风从马身上扫下的汗水点着了的野草,在纯黑色的骑士一掠而去之后静静地燃烧着,偶尔轻微地爆响一两声。

不,除此以外,并不是全无声响。

在黑甲的少年前方,厮杀的声音正越来越响――不,应该说,少年离厮杀声的来源越来越近了。

少年并未戴盔,发髻上插着一根洁白的玉簪;他端正的五官上写满了焦急,眉头紧皱,牙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喉间无意识地漏出低吼声。

那对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冰蓝色瞳仁,正死死地盯住传来厮杀声的那一片烟尘。

因为在那里的,是李家绝不可以失去的大将,他绝不可以失去的兄弟。

――千万要来得及啊。快一点,再快一点。

烟尘终于淡去;敌人发现了少年单骑来袭,分出十数人想要活捉他。

“就凭你们。”少年露出一丝阴狠的微笑,“阿紫!”

他一夹马腹,原本紧贴在巨马身上的火焰骤然发散开来,化作一朵不祥的紫青莲花――然后它临空一跃。

面前的敌人看着这不可理喻的一幕大声惊叫;枪林迅速立了起来,银白色的闪光眼看着就要在巨马下落的那一刻把它和上面的少年一起扎成肉串。

但是奇迹发生了。

越过了抛物线顶点的黑色骑手和他的坐骑并不像常识所规定的那样向着枪林落下,而是水平滑过了他们的头顶。

不过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不可思议的骑士的事情了:从巨马身上飘落的火焰点燃了他们。那地狱业火一般的青色火焰虽然并不猛烈,却无论如何扑打翻滚也不会熄灭;有一瞬间,哀嚎声甚至盖过了厮杀声。

但是少年连一眼都不曾施舍给他们。

他只是在努力催动明显瘦了一圈的坐骑的同时,摘下了马鞍两侧那对黑色的武器,紧握在双手中。

下一刻,红黑两色的旋风卷过军阵之中。

――一定还来得及。快一点,再快一点。

任凭着双手近乎机械地挥动着、撕碎着向他冲来的敌军的躯体,他的心里,只是不停地念着一个名字。-=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

哥哥。

我来救你了,哥哥。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似乎掠过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

――――少年的母亲并不是父亲的正妻。虽然因为母亲死于难产而被窦妈妈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他像胡人一样碧蓝的双眼也让他一直被周围的人排斥着――或许某个“舅舅”要除外,但是那个人对每个人都太过和善。他并没有见过他的亲生母亲,不过听别人的口气,她像是来自于遥远的地方;这一双蓝色的眼睛如果是来自于她本来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幼小的他并不明白“夷夏之辨”这样艰深的词语、或者三百年来外族对这片土地的原住民的凌虐所激起的仇恨,只是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和谁都不一样,和谁都玩不到一起去。

除了他的二哥。他同父异母、虽然是嫡子却有一双不知继承自何处的碧蓝色眼睛的哥哥。比起他,他的哥哥所受到的排斥更为严重:虽然祖上肯定有胡人的血统,但是无论父亲、嫡母还是长兄,相貌上都是纯正的汉人。

长兄大他们两人十岁,几乎铁定继承父亲的爵位和封地。于是连因为父亲的权势巴结他们的人都几乎没有;少年与少年因为同样的眼睛、同样的排斥和同样的孤独走到了一起。同样地善辩、同样地好斗、同样地爱捣乱,就像每一个想要引起父母注意的孩子一样――只是程度上要剧烈太多:比如成日射猎,闹得晋阳城外鸡飞狗跳;比如对着来投靠唐国公的名士们大逞口舌之利,驳到对方哑口无言拂袖而去、或者偶尔被对方驳到哑口无言;比如每月至少两次一起去劝父亲造反。

`

弩箭重重地击打在少年的右肋;纯黑的明光铠挡住了锋利的箭头,却挡不住冲击的力道。

疼痛结束了他的回忆,让他的脸上泛起了张狂的狞笑:

那种快乐,并不是他所应该享受的;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作为李家的最终兵器。

兵者,凶器也。

那些感情,太甜了。甜到会让猛兽的利齿腐烂。那不是他所可以享受的奢侈。

――所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是,当李家和哥哥互相冲突的时候……不,不可能。只要他的哥哥还姓李,这一天就不会到来。

一边这样完全无视敌人地安慰着自己,他的右手锤又击碎了一名突刺而来的骑兵。

不闪,不躲,而是迎着对手攻击的方向,毫无花巧地一锤,然后弃之不顾,这就是他的作战方法――因为,至少直到今天为止,还没有需要他轰下第二锤的对手。

枪折、人死、马塌架。

对着这种完全非人的存在,打着窦字旗号的敌人终于被恐惧征服了。一部分敌人哭喊着扔下兵器,四散逃窜――不过逃不了多远,督战队、军官和将领的亲兵就把这群乌合之众聚拢起来,驱赶着他们再次向他冲来:“那不过又是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砍掉他,赏千金、封万户侯!”

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加张狂了。那样的喊叫声,至少说明哥哥还活着――

啊,已经能看到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混乱,通往前方那个尸体垒成的小丘的路已经被让出来了。

但是只用一眼,他就愣住了。

哥哥,确实还活着――虽然满身是血、箭和创口,却确实还活着。

但是他的亲兵都已经战死了;更重要的是,他的战马也已经中箭倒在了地上。

失算了。

少年本来的打算,是自己冲乱敌阵,让哥哥趁机逃跑――但是没有了战马,哥哥是没有办法逃出去的。

同乘――也不行。没有人抵挡的话,已经消耗了过半力量、还被额外的载员拖累了的飒露紫没有可能逃出去。

啊啊。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笑容从张狂收凝成坚定,只用稍微修改下原来的计划就行了。

把战马让给哥哥、然后把“冲乱”改成“抵挡”。

如果连独力对抗数千人的攻击都做不到的话,作为弟弟就是失职了,他嘲笑着自己。

双锤扫开面前的敌人,然后从马上一跃而下――接着完全无视哥哥的惊喜与惊讶,用他无法抵抗的腕力把他扔上马、套上马镫。

“你在干什么,玄霸!不要命了吗!”

“说什么啊,哥哥。这条命,不就是你给的吗。”他把飒露紫的缰绳硬塞进哥哥的手里,然后拔下头上的玉簪,也交了过去,“记得,来接我。”

“嗯,等我。”听出了他声音下面压抑着的疯狂,蓝眼的兄长并不迟疑,一抖缰绳,从即将合上的敌群间的巷道里冲了出去。

结果还是没说出“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这样的话来吗……或者,其实自己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李家、或者天下?

这是他的意识沉入本能以下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

苏醒、了吗。

是哥哥来了、不、自己还在敌阵之中。

四周仍然是畏惧着自己的颤抖的刀枪。

身上不过是多了几十处创口。

只是双手、还有双锤、因为溅上了谁的血而停住了。

明明自从那次、哥哥把他的血给我以后、自己就只会、被血亲的鲜血唤醒了――

难道、我、杀了、哥哥?

被惊骇驱使着、努力让充血的双眼聚焦在面前人影的脸上。

那、是、我、的――

`

“学长?太好了,学长醒过来了!姐姐,快过来!”

“梦、吗。是樱、啊。我、在哪儿?”

`

――

注:0.题出曹植《白马篇》。下一句是“性命安可怀”。

1.蓝眼所受到的排斥:李是北周赐姓,李家原来是姓大野的,祖上是胡人还是汉人说法不一。隋唐之前是五胡乱华,胡汉之间有民族仇恨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至少杨家(蒲六茹氏)和李家(大野氏)都自认是汉人。

2.李世民的瞳色据说是蓝的。这一问题上各个史料有所冲突。

3.李渊管晋阳的时间没那么早――但是这种细节还是不要在意了吧-_,-

4.同2,某些其他细节采用的也是评书和演义的说法。

5.李世民比长兄建成小十岁。史载李玄霸和李世民也都是窦皇后所生,而且按卒年推断,他们是同一年出生的――但是以窦皇后高龄产妇的身份,这一点很有些不可能(月份上也不太满足怀胎十月的时长,但是又没有记录说他们两个是双胞胎)。关于血统的推断,刚开始的启发就来自于这里。

6.李世民劝李渊谋反,至少从他十五岁就开始了...

“爹爹,反了罢!”

“爹爹,反了罢!”

“……喂喂你们两个省省好不好?这是你们第一百三十二次劝我造反了!这次的策划书拿来我看……咦,不错,有长进嘛――不对,吗的我被你们带沟里了!反你们个大头鬼,给我滚出去!……下次好好写写窦建德方面的对策,别成天给我搞宇文家和弘农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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