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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记》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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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心愿

鲁中昌回家后,不由得忐忑不安,担心纪大萍想不开出什么事或控制不住告诉母亲。望着忙着做饭的妻子和背书的女儿,真有几分愧疚。第二天早上一到矿,便径直来到食堂,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已没了纪大萍的身影。正想叫杨培良,“鲁书记。”杨培良从侧面走到他跟前,“昨天安排了,让小纪今天就陪他妈看病。以后有啥事尽管交待。”“啊!行。以后部下确有困难,要多帮助。”“放心吧。象您这样关心人的好书记真不多。”杨培良奉承着招呼服务员:“快给鲁书记端饭。”鲁中昌吃着想着:晚上到中心医院看看就放心了

回到办公室,机要员送了一份矿务局党委《关于评选思想政治工作优秀企业(单位)的通知》,评比时间定于元月中旬,评比办法采取检查思想政治工作制度制定完善情况和到基层实测职工对思想政治工作的认识,重点调查职工的思想状况,对思政相关知识了解知晓程度。

鲁中昌看完重点,翻台历已是12月20日了,便在文件处理笺上批示:请刘书记按文件要求实施,并于本月底碰头汇报。随手翻开另一文件夹,看到市文明办下发的《关于开展文明单位的通知》,往下翻又有《关于开展综合治理先进单位的通知》、《关于评选廉洁从政先进单位先进个人的通知》,再拿过第三个文件夹,还有几份呢。不由得心烦,自言:真让人眼花,老周的行政口或许更多吧。

按照鲁中昌的批示,矿党委副书记刘平下午召开宣传科、工会、办公室有关人员参加的小型会议,他先让宣传科长崔有建把文件通读一遍,然后明确两点:第一,宣传科通知各单位尽快制订完善思想政治工作相关制度,本月28日前初查,矿相关制度的完善,由对口政工科室修订;牌板由工会制做,抽写画工绘制书写;办公室通知相关单位打扫整理卫生死角,美化环境。第二,每个科室抽2个人,分组到基层调查职工的思想状态和对思政相关知识的熟悉程度。强调这次调查不事先通知队领导,直接找职工谈,不能让队干部尽找些耍嘴皮的应付,调查完工人再调查队干部。调查结果于本月底分组向政工例会汇报。

李杉、叶炯一组,分了2个采煤队、2个掘进队、1个机电队、一个后勤队。第二天上午他俩先到机采队职工宿舍。李杉曾在该队工作过,他找了一个熟悉的工人问了哪些房间住的人上四点、夜班,让叶炯记下,说熟悉的人反而不好调查,自己到高档普采队。叶炯装着香烟,敲开一个门,一个40多岁的工人迎上来,听清来意,不耐烦地说自己除了上班、睡觉,啥也不考虑,让去问别人。

再敲开一个,见三个人围着小桌喝酒,正欲退出,听一个说,“碰见就走,不够意思。”叶炯定睛一看,是在掘进队一起工作过的陈二刚,“什么时候到这队了?”“来,坐下再说。”陈二刚拉出一个小凳子,“前年和掘进队的孬种队长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来了这队。都是掏劲,何必穿龟孙的小鞋!”他指着身边两个30多岁的人,“这是本班伙计,对脾气,没事晕几杯。来,来,听说你进机关了,恭喜,干一杯!”叶炯和三人碰了两杯,掏出彩蝶烟放桌上。心想:问得唐突,扫了酒兴,引起反感,反倒不好。便喝着介绍着如何通过考试当上秘书,此后受到约束,熬眼受训的事,“秘书名声好听,其实哪有咱们在一起时痛快,嘻嘻哈哈啥都管说,升井啥事不想,喝酒玩牌来个痛快。”陈二刚说:“有点文化,光揍窑不有点亏料?你咋赶这么巧,知道我在这儿住?”“下来摸点情况,知道咱窑工想些啥。”陈二刚黑胖脸上圆眼一瞪,“真闲了,干窑工那么多年,窑工想啥你真不知?”“每个人想法不一样。忙几个月了,散散心,随便喷喷。”“咱们想咋喷就咋喷,只要不传到当官那里,收拾咱就行。”“当然,弟兄们的话哪说哪了。二刚,你的理想是啥?”“这还用问?月底多数几张票子,隔两月回农村找老婆过过瘾。”“咱们在一起时,你挺爱学习哟?”“那是20几岁的事,现在30多了,家里负担重,兴趣不足了。再说,就是上个啥业余大专,没什么关系,回来人家照样不用。”指着对面伙计:“你问问卢海老弟,他正上函大。”叶炯说:“卢老弟有志气,上班累得够呛,下班还坚持自学,学的是是啥专业?”卢海?着小眼笑着说:“学的电器专业,毕业到机电队干个电工就行。”叶炯试着说:“咱们天天路过澡塘,围墙上写着‘四有职工、’‘五讲四美三热爱,’卢老弟也算是有理想了,那‘三有’呢?”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单生庆说:“记得一个有纪律,因为上班迟到扣2元,下班不开会扣5元,提前升井不记工。”卢海接着说:“还有一个有文化,最后一个是……”叶炯恐他们窘,“有道德。”陈二刚听罢大声说:“别说有道德了!当官的是职工吗?他们有道德吗?你瞅瞅那些孬孙们贪污公款、行贿受贿、公款大赌、嫖娼养蜜,真他妈五毒俱全哪!甭说当大官的,就连一个小队长,竟压工人的奖金不发,或压点发点,设个什么‘小金库,’吃喝嫖赌都从‘小金库’里拿,平时家里穿的用的,开个发票一顶就从‘小金库’报销了。日他八辈!他们剥削欺诈工人,犯着罪,还让工人讲道德,不是瞎扯淡吗!”卢海瞪眼接着说:“‘五讲四美三热爱’经常从牌板上、墙板上看到,只是熟视无睹。你想,那些当官的讲的美,做的不美,让人恶心、寒心,我们爱得起来吗?刚才二刚老兄没好意思说,前年他在掘进队当组长,春节别的组长都给队长送礼,他老婆生孩子钱紧没送,当年工资晋级硬是没他的份。他可是硬干上去的,气不过,与队长吵一架,调到这个队。话说回来,如果前年他不缺礼,加上平时爱学习、能吃苦,现在副队长也该提上了。”“甭提那事了,越说越气!来,猜枚喝酒,我先过关。”陈二刚吆五喝六地喊起来,似乎所有不快随着叫喊、比划全散去了。

轮卢海过关,他推说到邮电所取函授资料,“刚才只顾喝酒,差点忘了,中午人家就下班了。”二刚涨红的脸上双眼瞪得溜圆,“你这个鸭子屎!我今好不容易歇个班,想玩痛快,你总忘不了书本,快成书呆子了。”“我把资料取回来再喝。”卢海站起走了。叶炯酒量小,也不想再喝,便说:“改天我请三位弟兄到家坐坐,玩个尽兴。二刚既然歇班,今下午我来找你喷。”起身回家。

下午,叶炯又到陈二刚宿舍,敲了一阵门,他睡眼惺忪出来,叶炯进屋与他拉会儿家常,便问:“咱们队有没有农民轮换工?”“好几十个儿呢,现在成生产主力了。”“一会儿你带我给他们聊聊吧?”“有啥好聊?都是些光汉条子。你真想找他们,一会儿带你去。”递给叶炯一杯水,叶炯喝完,催二刚:“走吧。”

二刚起身把叶炯领到二楼西头,“西头是轮换工宿舍,东头是正式工的。”敲了两个门没人,敲第三个门,一个30岁左右,高颧骨,大眼睛,高大黑壮的男子开门。二刚说:“这是唐三虎。”指着叶炯,“这是我的老伙计。”叶炯忙接过话:“矿上让了解职工住宿情况。”叶炯扫视着屋内三张单人床问:“那两个伙计呢?”唐三虎说:“小秦上班了,齐东生出去掂开水了,一会儿回来。是不是准备给配家俱呀?这屋里有柜子,能凑乎放衣服,就少个桌子,往家写封信得趴床上。”“先来看看情况,问问有啥要求、想法。小唐家是什么地方?来矿几年了?”“颈县人,来矿3年了。”“在矿上还习惯吧?”“哎!咋说哩?刚下井时黑洞洞的,阴森可怕,在采面觉得站在哪儿都危险,曾有回家的打算。过了几天,看看问问比咱家境富的、学问高的都下井,也就豁上了,心里慢慢习惯了。谁让咱穷咧?”“结婚了吗?”“结黄昏。不是为了这,会干这个?我老家那地方,人多地少,又不经商,一年到头,连肚子都吃不饱,女人出多进少。我大哥入赘了人家,二哥光棍在家,我不干这个挣几个钱,我家就要绝后,我爹娘非愁死不可。”

唐三虎说着,一个20多岁、瘦高肤白、细长脸、圆眼睛的小伙子提着水瓶进来,见陈二刚便说:“二杆师傅,你咋闲啦?”陈二刚站起来,不等他放下水瓶,伸手往他后脑勺一捋,说了声:“吊蛋货,还不给你叔倒水!”“少耍圣。{Www。Shouda8.Com 首发 手.打/吧}”齐东生嘻笑着,看叶炯是生人,便找两个瓷杯倒了水,放在方凳上,对叶炯说:“喝水吧。”叶炯点头:“谢谢!这个年青人象刚毕业的学生。”唐三虎说:“东生,这师傅是了解宿舍情况的,弄得好还真给咱配个桌子,以后你学习可有地方啦。东生心胸高着咧,正复习要考大学呢。”二刚接着说:“这货刁着哩,身子下地,思想飞天,穿山甲想吃天鹅肉。”齐东生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别臊人了,你是正式工,铁饭碗,我是轮换工,停几年给轮回老家,照样受穷没出路。”

叶炯知道轮换工是当地煤矿用工的权宜之策,专招农村贫困地方年青力壮劳力,签临时用工合同,干十年八年身体损得不行了,补几个月工资转回原地,可减轻矿上养老负担。便说:“上级有政策,为鼓励你们好好干,每年不都转正一批吗?”齐东生伸着长脖说:“豁上命也轮不上我。一年转3%,都是领导的关系户或轮换工当上矿劳模。关系户我沾不上,矿劳模一个队一年还分不了一个指标,即便分了,干得比我出色的有好几个,好几个中的佼佼者,想当矿劳模,也要给队长送一两千元,如果不是劳模想转正送得更多。送多转了也不亏,若遇上赖队长胃口大,或上级压着他转别人,吊你几年,心里七上八下是啥滋味?若队长事未办调离,那鸡飞蛋打更倒霉。你想,我们轮换工挣几个钱乡里扣管理费,工头又扣承包费什么的,再除了我们吃用,一年多说就落一千两千的,经得起折腾吗?我不考学啥办法?谁不知享受美呢?”陈二刚笑着说:“你小子真成人精了。瞧三虎就不想那么多。”齐东生一眨大眼:“这有啥精不精的,名摆着,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至于三虎老兄,干几年了,挣了钱,去年在家盖了新房,前两个月就有人在老家给找了对象,上月刚相过亲,阴历年一结婚,也叫娶妻荫子,图个圆满呗。”三虎笑着说:“别看东生年纪小,心眼多着呢,将来考上大学,还想娶个城里妞哩。”齐东生挤个鬼眼,“想归想,现在是瞎想,我可不象你闻着膻味就迷了。”

叶炯感到火候到了,便说:“东生也算在‘四有职工’中占两条了,不知那两条咋样?”“咦!说不上,只占一条,就是有点理想;文化只是瓶里墨水湿个底;道德也不完美,只知不做亏心事;纪律吗,马马虎虎,留点神,少罚点钱罢了。”“东生真中,一定知道‘五讲四美三热爱、’企业精神、安全理念这些常识了?”“知道。矿上每次大检查,队长都让我当招牌,给记个井上工,专门关在屋内背,比高考题好记多了。”东生把‘五讲四美三热爱’内容背了,又背诵企业精神:‘团结奋斗,争创一流,’安全理念:‘安全为天,质量为本。’等都很熟。

叶炯觉得这个年青人活跃可爱,又探试:“你对背的内容是咋认识的?”“这还真没仔细想过,想想也没用,护住屁骨不挨打就行。”看着二刚?眼笑自己“不信你问二杆、三虎他们记不记这些内容?最多对花花绿绿的牌板扫一眼就不错,弄不好还当是美化环境哩。”陈二刚大笑,“你小子现在就恁露能,将来上了大学,当了官,非把你叔叔们玩死不可!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以前把你们老轮想得太简单了,现在自愧不如,惭愧,惭愧呀!”叶炯想,真是经济、环境状况决定人的思想啊,是该摸摸情况,区别对待了。可这些话咋向领导汇报,汇报了又怎么样呢?况且答应过伙计,哪说哪了吗。便站起来说:“屋里真需要桌子,回头想法弄一个。”东生站起激动地说:“谢谢,今可遇见好人了!”陈二刚打诮:“瞧,这小子高兴得象吃屁一样,以后想吃就找我。”说罢招呼叶炯出去,一起到山坡散步闲聊。

次日早饭后,叶炯与李杉在矿后碰头,李杉问:“昨天有收获吗?”叶炯简单把昨天情况说一遍,“发牢骚,说怪话的多,能答出问题的只有一个,还是专训的招牌。”李杉说:“井下工人想得都差不多,要不今天咱去后勤单位,找职工大食堂炊事员聊一聊。”

掀开大食堂门口厚厚的劳动布遮寒帘,见七八百平方米就餐大厅摆着几十张大圆桌,稀稀拉拉地坐着七八名就餐职工,两个卫生工扫着半湿的锯末清理撒落的饭渍,一边已露出水磨石地板的光亮,十几个售饭窗口只开了3个,女服务员坐在凳子上发呆。

他俩从南侧门进入500多平方米的操作间,北侧砌着高长约30米的瓷砖平台,平台上座着5口直径米的大锅,2口上面冒着热气,紧挨大锅是几个洗菜大水池。操作间中间放着长10余米、用厚木板拼接成的大案台,靠近案台放着和面机、搅肉机等。偌大的操作间见物不见人。

两人眼睛轮了一周,才看见两个女炊事员在墙角菜框半挡着择菜。叶炯过去问:“炊事员剩你俩了?”“他们跟着班长到队部了,一会儿就回来。”瘦炊事员抬头说。两人出操作间绕食堂后院边转边等,看到操作间北外墙紧帖墙根有5个送煤大方孔,“原来大锅下的火炉烧煤是从外面送进去的,这样干净多了。”叶炯对李杉说着走着,不觉转了一圈拐回来,看见七八个穿白大褂炊事员回来。李杉指着前面身材高大的40多岁汉子小声说:“这不是老辛吗?是他。”便快步上前,“辛荣,等你半天了。”“哟!老李,我正想找你呢,进里面吧。”辛荣把两人领到操作间一角炊事员就餐桌边坐下,不等李杉问,便打开话匣子:“想找你帮忙写点东西,让矿领导了解了解职工大食堂的情况。”“先别说写东西,说说你是咋想干炊事员的?”“前年你弟妹和3个孩子‘农转非,’户口迁到矿上,你弟妹年龄大,安排不了工作,3个孩子正上学,家里田地收公了,我一人下井挣钱,5个人生活,还要每月从牙缝里挤几十元还买房借款。本想在采煤队多干几年把帐还清,日子慢慢就好了,可去年初,采面掉矸子,左腿给砸骨折了,再下井滚爬摔打实在顶不下来,想来想去干食堂能省点家里伙食,自己在老家帮过厨,有点基础,就给领导要求照顾调到这里。可想不到矿上又实行什么‘两分离一放开,’对食堂实行‘八五三’政策,上个月只开了80%的工资。自己家生活过不去不说,跟着我这个班长干的伙计们天天发牢骚,摔脸子,想调出食堂。我们是分离单位,矿上不允许分离人员倒流到主业。想让老婆回去种地,又怕乡邻笑咱眼低,不为孩子将来着想。”

叶炯想起当秘书后常从局、矿文件里看到的“主业与三产分离,生产与生活分离,放开分离单位,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两分离一放开’。对分离单位给3年的过渡期,第一年承担职工原工资的80%,第二、三年承担50%、30%,三年后,矿不再负担分离单位职工工资,靠自己创收养自己的‘八五三’。”

叶炯问辛荣:“大食堂没有创收渠道吗?矿上第一年给80%就开80%工资?”辛荣满腮胡茬的国字脸抽搐一下,外翻的嘴唇里传出浑厚的声音,“创收个鸟啊!弄个不赔就累得腿抽筋。前些年,职工吃饭都来大食堂、二食堂,现在街面上几十家个体餐馆一开张,食堂硬是没生意了。原来老李知道,早上、中午开饭时,几十张桌子坐得满满的,大门外两侧还蹲着黑牙牙一大片,吃饭来得稍晚点,色鲜味美的就卖完了。如今可好,中午吃饭的不过二三十人,与一个班的炊事员、服务员差不多。就有日天的本事,也没处赚钱。”叶炯问:“大食堂有多少人?内部吃饭不交餐费吗?”辛荣掰指头心算一会:“炊事员、服务员、采购员、保管员、烧火工、机电工都算上70多人。按照以往规定,内部人员就餐每月交10元,吃家常饭,不准吃外售的,是不够,可炊事员这行,从大宾馆到小餐部都是免费吃喝呀!”李杉笑着说:“大旱三年饿不死火头军,别哭穷了。”“我好凑合,就是让老婆、孩子寒酸了。每年得让孩他舅从农村送米面,你弟妹买菜天擦黑才敢去,剩的烂的估堆便宜呗。又该过新年了,3个孩子还是旧衣服,真丢人!”辛荣顿了一下,听见案子上“?、?”剁菜声,扭头望了一眼,“还有比我更苦的呢。”说着往切菜的几个人喊:“秀红,秀红,来一下。”一个年界40,个头矮小,面目清瘦的妇女走过来,辛荣指着她说:“她男人前年在矿上触电走了,留下3个孩子顾不了,去年送给她姨一个,”秀红脸一红,眼一瞪,“辛班长,我家的事你谁不谁都说,有啥用?”扭头走了。辛荣苦笑:“倔着呢,有苦水也不倒。唉!你说,改革为啥单改底层,不改上头?百姓先吃苦,官们改中富?”看李杉低头微笑,抬头看墙上挂钟说:“快12点了,我去交待,炒两菜,喝着说着,你把我们的苦好好写写。”李杉笑着说:“算了,让俺俩喝苦水咧。也别写了,汇报时我把食堂的难处多说些。”站起就走,路过餐厅,见十几个就餐者。

下午,李杉、叶炯到综合掘进队。宿舍是刚竣工的4层楼,实行旅馆化管理,每个房间住两人,配2个矮柜子,1个三斗桌,2把折叠椅。服务员每天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叶炯敲门探路,连敲3个没人,继续敲,一房间开了门,4人坐在相对两床边,中间放着折叠椅打牌。“干啥哩?”坐外边的年轻人问。“我是矿上的,向你们了解点情况。”“我们对情况不熟,队长在楼上,去问他吧。”年轻人说完不屑一顾。李杉在门口说:“走吧,上楼看看。”

到4楼队长办公室,门半掩着,董安队长好象在写什么。李杉推门进去,“董队长好用功。”董安抬头一看忙站起,“啊!司令部的人来啦,请坐。”两人坐在皮沙发上,李杉说:“年底,你也该忙了。”“会得多,干得多,赶忙。今年矿上要上报我们队为矿务局创优队,创优事迹初稿本来是支部书记翟新写,他弄了几天没整出来,又推给我,说我以往写过高产高效评比材料。”董安黝黑的慢长脸上显着几分无奈。李杉打趣:“先进帽子总戴在咱队头上,你脸上有光,写着心里高兴。”

董安摆着偏分头:“说是这样,先进有先进的难处。一是每月任务压头。我们队专为综采队准备采面,综采队推进速度很快,我们岂敢怠慢?有一点影响,分管矿长甚至矿长都关注,哪个月欠点尺,我就得看他们的脸色。上个月质量标准化大检查,让我们队停产整修几天,我急得嘴都烂了,当月是500米的任务啊!怎敢耽误?因此,每天神经高度紧张,压力总卸不下来。嗨!总是这样,折寿呀!”

董安摊开双手:“干啥啥难。时代变了,基层队难管。相对于矿级以上领导,我直接面对的是现场作业的班组长和职工,现场出问题有时需要队长直接指挥处理,没有实际经验、动手能力,谁服气你?不象上级领导,动动口,纸上谈兵,眼高手低就行。对干得好、成绩大或违章违纪、故意调皮捣蛋的职工,常用的就是单一经济手段奖惩。教育或思想工作收效不大。苦口婆心的讲,他们总认为书记和我是卖狗皮膏药,说不到他们心里,似乎看破了红尘。也许是受社会环境的影响,思想政治工作是上热中温下凉。可矿上对我们科队长就好做得多,讲形势,统一思想我们能接受点,不仅可以用经济手段奖惩,还可用组织手段加官摘帽,方式多,收效快。”

看李杉点头赞许,董安谈兴更浓:“再是先进受人注目,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让人伤脑筋。当然,我队这几年取得的成绩、获得的荣誉与矿、有关科室的支持分不开,如:配置好设备,给激励政策,推荐当先进等都操了心,费了神。但先进当上后,得到的奖金也都瞪眼看着,我们不敢忘了他们,给他们分多少?平衡好也真让人伤神。去年被评为高产高效队,局、矿奖励3万元,我和书记商量拿出一部分,分发给矿相关人员,上午送去,下午就有人打电话说我们一只眼高,一只眼低,瞧不起他。还有一些采访的、取经的,赶到饭时,不管饭显得多小扣?还有不少采掘队创高产时就会让班组长、骨干聚一聚,撮一顿。这些情况,我们不留点奖金用啥应付?上边的人我得罪得起吗?可工人们却不管这些,到处说干部苛扣他们的钱送礼请客,大吃大喝。想解释又难说出口,时间长了,消极情绪积累多了,说啥都进不到他们心里了,真象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

董安说罢,咂咂嘴,微翘的下巴抽动几下,李杉微笑着说:“你的难处比月月完不成任务,到上边挨熊,到下边怠工,到科室受嘲弄好受得多。再说挂着先进帽,说不定哪天矿领导一调缺,把你给顶上,岂不进了快活林?”董安一听来了神,细长的眼睛快睁圆了,继而佯装自然地微笑,“别嘲你老弟了,这等事能摊上我?”身子向李杉一倾:“听说开掘副矿长孙宝才快到龄了,副总工程师庞春明、开掘科长尤伟想补缺,两人竞争,四处发力,不知周矿长的风向往哪偏?”李杉暗笑:可挠到痒处了!“这是两个一把的超级秘密,怎可透给我们这些笔奴?就不兴你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董安内急外松,“我会有那功夫?”正说间,电话响了,董安一听脸色骤变,放下电话说:“失陪了,掘进头滑矸砸了人。”匆匆去了。

翌日上午,司家明主任通知李杉回办公室起草六好区队、五好班组、四有职工评比材料,让叶炯把调查工作做完。

叶炯下午了解完机掘队,准备找队干部谈情况,路过曾工作过的通安队大门口,听见有人喊:“叶秘书,叶秘书!”叶炯看是通安队工人穆有臣,脱口说:“没(穆)脸,喊啥?”“咦!当几天秘书就把伙计忘了,装熊哩!走,上楼坐坐。”叶炯想,好久没和对脾气伙计喷了,“就想找你、孟勇勋说开心话哩。”“刚才老孟在屋钉凳子,到他屋去,有地方坐。”“走。”叶炯与穆有臣上2楼。

孟勇勋见叶炯进来,一瞪眼继而莞尔一笑:“我寻思着该有贵人来了,才把小凳子修好,坐吧,叶秘。”从纸箱里拿出2个胡萝卜、1棵白菜,“咱们玩会儿。”要去洗脸间冲洗。叶炯忙说:“给你侃会儿就中,甭忙了。”“喝着侃着才过瘾。”说着出去。“老孟爱吃猪大肠,你爱吃花生米,我去跑一趟。”穆有臣也出去了。

孟勇勋洗菜回来,把小板放到小方桌上,“嘣、嘣”切起来。叶炯望着这个曾与自己一起工作4年的中年人,其特性在脑海里闪现:他身高米,黑瘦麻利,刀削的脸上镶着一双又圆又大、一瞪让人发怵的双眼,小而薄的嘴唇说起话来又快又响,人称广播一台、猛喷。尤其是说起“裤裆转”,句句压韵,逗乐解闷。井下只要听到他的声音,老的少的都会往他身边凑,逗得大笑一场,心里美滋滋的。每当职工早升井而提升罐笼正在提物而不得不较长时间等待时,只要老孟一到,人们就围上来,他就会象说评书、快板一样喷起来,使难捱的候罐时间不知不觉地消磨过去。只有一次说漏了嘴,成了熟人的笑料:一个经常和他开玩笑的年的人当着众人喊:“老孟舅。”他正想事不搭理,连喊几声,他一急骂了声:“日你娘,不救淹死你!”引得众人捧腹大笑,都说老孟精过了头,喊着你舅你日他娘,成窝里烂了。

这时,老孟把一盘醋调白菜、一盘大蒜调胡萝卜端上来,胡萝卜切得细长均匀,象擦板擦出来的一样。叶炯赞他:“老孟会得不少呢,我可没这刀功。”孟勇勋高长的鼻子一皱,“哼!别看我样子不强,拼盘摆桌,阉猪骟羊样样在行。春节回家邻居们杀猪宰牛都找我,个大腰粗的小伙子都不敢下手。象农村的犁地扬场,托坯打墙都难不住我。”边说边用手比划。这时,穆有臣提着菜进来,“老孟除了生孩子不会,啥都会,姐那逼。”“你姐会飞,我会驾云,漫天空中配夫人。”两人对上了茬。

三人坐下碰杯猜枚,半个小时,叶炯招架不住,“别看我比你俩年青10岁,喝酒可不是对手,要是徐秋不回家能对付你俩。”老孟听说徐秋噗哧笑了,“在矿上没有过够瘾,回去过瘾咧。”“叶炯问:“过啥瘾?”“你真不知?屁股朝上碰了钉。”叶炯诧异,“他是党员,支部书记常表扬他觉悟高呢”。“此一时彼一时呗。今年刚入秋的一天,徐秋半掩门歪在床上看书,山北边一卖变蛋的妇女闯进来让他买,并趁势坐在床上,他说不买,让妇女出去。谁知妇女到楼上转一圈,大概没找着人又回到徐秋屋,到床前掀起上衣说:‘看肚皮白不白,真不值几斤饭票、几块钱?’徐秋忍不住,上了钩。上月那妇女卖淫被派出所逮住,派出所让他老实坦白,从轻处罚,坦白越多得奖越多。她便领人挨门找,对号入座,认出了徐秋。这事惊动了矿上,徐秋落了开除党籍处分。他觉得没脸见人,就请假回老家避一段。”穆有臣摇着光头接话:“窑工窝囊,成年不见老婆,也不能性。没法比,这年头不服不行!”

孟勇勋说罢继续猜枚。叶炯说:“光猜枚没意思,不如你俩斗斗口功,谁输谁喝,痛快!”穆有臣忙说:“不中,我斗不过这熊货。”“少装蒜,我让着你。我说四句押韵的,你只要对上两句,算我输,对不上算你输。我说时,你把头伸给我让我指着,你说时,我把头伸给你。有一点记住,骂玩只骂平辈,不沾长辈。咋样?”穆有臣扁平的光头一点,国字脸上小眼一挤,“中。给你小舅来几盘。”孟勇勋说“对得越快越好,想词不能超过3分钟,超过算输。叶秘看着表当裁判,下边就开始,先用你字开头。头伸过来!”穆有臣伸头闭眼,孟勇勋一捋袖子,双目滚圆,食指点头,大声念道:

你那脸,象腚片。

你那眼,象灯盏。

你那耳,象蒲扇。

你那头,象丫娃。

念罢,把头伸给穆有臣。穆有臣光头一晃,双眉一皱,点着孟勇勋的小平头,大声说:

你猛喷呀脸削瘦,

头顶长着两瓣肉。

孟勇勋喝了两杯酒,咂嘴说道:

你那两片真端正,

上小下大有角棱。

有朝一日竖起来,

贪得无厌吸干精。

孟勇勋说罢,头一扬,眼一闭,连哼几长声,得意极了,叶炯笑得直流泪。

穆有臣顿一下,眨几下眼、说道:

你那嘴,象腚沟,

你那头,象驴球。

孟勇勋又端两杯,“这盘改成我字开头,咋样?”穆有臣点头后伸头,孟勇勋说道:

我老婆啊象你妹,

当初嫁我不顺遂。

黑杵桶进煤火眼,

哼哼哈哈象喝醉。

孟勇勋念罢,瞪眼学羊长叫一声:“咩……”后音象驴打哽声。叶炯掏出手绢擦泪。

穆有臣咂咂嘴,又张张嘴,半天没想起来,孟勇勋头伸得不耐烦,“再不说算你输。”穆有臣瞅着孟勇勋的小薄嘴还要说什么,灵感一闪,说道:

你那两片真是厚,

象我老婆糊逼油。

说罢,狠狠朝孟勇勋后脑勺捋一下,“日你姐,不给你对了,算我输。”端喝了两杯。

孟勇勋正在兴头上,一撇嘴,“熊包货,让着你还不耐干,这么来多开心、得劲!天天这样才好哩,‘骑驴拄拐棍,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咦唏!日他姐,哈哈……”

穆有臣朝仰着脸的孟勇勋鼻子上刮了一下:“谁斗过你小舅?长个日天嘴。”孟勇勋止住笑:“那你猜枚过关吧。”.三人相互交叉,到晚7时,2瓶伏牛白酒底朝天。叶炯从没喝过这么多,未走到家便是蹲地吐出来。

次日,叶炯结束调查,开始写调查情况汇报。他斟酌再三,决意采取先既括后分述再建议的写法。概括一段写道:为加强和改进思想政治工作,使之做到“三帖近,”根据矿党委安排,办公室调查组对综掘队等6单位进行了较深入的调查了解。总的印象是成绩喜人,问题不少,思想政治工作需要有的放矢,继续加强改进。

成绩主要是:

1、领导重视,措施到位……

2、制度完善,硬件齐全……

3、针对队情,各有特点……

问题主要有:

1、一些队领导认识不到位。认为此项任务是虚指标,务虚多,务实少。如……又如……或以罚代教……

2、思想政治工作雷声大,雨点小,一些单位讲了拉倒,不去考核。例如……又如……

3、缺乏有的放矢。职工思想千差万别,思想政治工作程式化。如:轮换工有活思想,两分离人员牢骚多,职工理想缺失,精神无所适从等。

改进意见

1、加强考核……

2、增强针对性……

3、增强责任感……

写完,看了两遍,修改几十处。因书面较脏,晚上又誊写一遍。第二天上午交给李杉,下午在政工例会上汇报。

下午,矿政工科室科长、各单位党支部书记齐聚一室,

鲁中昌、刘平等前排就坐,表情严肃。宣传科长崔有建先被点卯,他分述了此次调查取得的5项成绩,2点不足。成绩部分汇报20分钟,不足用了5分钟。工会副主席关中民汇报了6点成绩,3点不足,各占18分钟、7分钟。

李杉听着他们的汇报,心里暗暗着急,怨叶炯太没经验,把成绩与问题各写对半。尽管自己把问题部分压掉三分之一,与前两位的比较仍嫌太多。也怪自己上午只顾忙其它材料,没来及再修改、推敲。唉!说慢些,随机应变吧。

叶炯听了前两位的汇报,正奇怪他们把问题说得如蜻蜓点水,轮到李杉汇报他听得更认真。

概述部分按原文念,只把问题不少改为问题个别。

成绩部分,第一段按原文,第二、三段在原文上各穿插一个例子。

问题部分,第一段把务虚多,务实少改为务虚和务实结合得不牢,举两例只念一例,删掉以罚代教。第二段去掉雷声大,雨点小。把讲了拉倒,不去考核改为问题讲了,核查不细,个别问题只听汇报。举两例念一例。第三段,开头整体改为个别职工有活思想,四例只举了轮换工有临时观念,分离单位职工思想转变慢两例。

改进意见大部分按原文念。

李杉念完,忙用手绢擦把脸,长出一口气。叶炯记着成绩部分用了19分钟,问题部分用了9分钟。

刘平听罢稍露和颜,对调查工作进行了简要总结,肯定了基层单位取得的成绩,表扬了印象好的单位。

鲁中昌频频点头,压轴讲道:对取得的成绩要认真总结发扬,对查出的问题要在检查验收之前整改完毕。要求各单位按照宣传科下发的检查验收内容、标准再次进行对照,做到硬件、软件件件不漏,细则、条目一丝不苟。到检查时,各单位受检人员对矿上下发的职工应知应会要谙熟于心,提到哪会背到哪,为矿争光,力争评比上榜。

会议结束,叶炯把刚才的会议情况与几天了解的职工思想状况进行比较,觉得不合拍,好象在“蒙”。写道:

心思

职工心思各不同,社会环境影响重。

眼盯干部比自己,劳有所得盼公平。

物质精神孰为要?百姓心里有面镜。

公正清廉好形象,于无声处听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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