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星门了！这四天半真不是人熬的——”大胡子伸着懒腰，“军爷，你说你要上哪来着？先送你。．”

郑兮渊看着舷窗外熟悉的星空：“小行星带，郑氏集团泽云矿业，在内缘。”

“啊，我没这个矿场的资料，不知道它现在转到哪了，等我联网……有了——”大胡子一边操作一边念叨：“37个天文单位，7分多钟……运气真好哎！这么近……建议曲速数据……好了！走嘞！军爷，准备收拾东西吧——”

郑兮渊摊摊手，以示自己轻身一人。大胡子嘿嘿一笑，又说：“军爷，你要好好考虑哦，我是说当游侠的事——你肯定是个好手！”

郑兮渊笑道：“好，我听你的。也祝你早一天开上自己的船。”

大胡子：“哈哈！那当然！到时咱们兄弟太空里见！”

郑兮渊：“太空里见——”说完他走出驾驶室，准备下船。几分钟后，武装运输船脱离曲速；又过了几分钟，稳稳地对接在了一颗小行星上的矿场伸出的长长的过渡舱舱门上，郑兮渊向大胡子挥手告别，下了船。

重力一下失去。“郑氏集团泽云矿业”是个小成本矿场，坐落在一颗直径400多公里的小行星上，出产硅化物矿石。郑兮渊抓着吊索滑过过渡舱，尽头气闸打开，一名衣着朴素的老人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待着。

“阿爷！”郑兮渊笑着喊道。扶着老人的胳膊，把脚插进门口的磁靴扣里，稳住了身形。

“少爷。”老人回道，脸上却并无笑意：“您让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运输船一会就到。您要四下看看吗？”

郑兮渊没有回答，也没有放开老人的胳膊，却说：“阿爷，你这是干吗，我不过出去当了三年兵，你就跟我生疏了？”

老人板着脸：“我不过是个管家，少爷拿我当外人，我怎敢攀附。”

“阿爷——”郑兮渊软软地叫道。老人马衍，本是云阳郑家的仆人，负责伺候郑兮渊的父亲郑家毅。他是看着郑家毅长大的，与郑家毅感情深厚。郑家毅生性自由，爱冒险，不愿承担家族责任，一心想当太空游侠，于是跟家里吵了一架，跑了出来，马衍也跟着离开了郑家。后来郑家毅与郑兮渊的母亲卫颀相爱，生下郑兮渊，马衍又开始照顾郑兮渊。郑家毅失踪后，更是马衍，一边管着家里唯一的财产来源——泽云矿业，一边帮着拉扯郑兮渊。所以这两人在彼此心里就跟亲爷孙一样。当兵三年来，郑兮渊每次回家省亲，马衍都笑得胡子直颤悠，可现在郑兮渊退役回来了，他却反倒这副样子，让郑兮渊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是自作自受。老人多半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而他瞒了老人这么久，现在只是遭一会冷脸，没有被训斥，就算很不错了。

果然，老人听郑兮渊叫的亲，便叹了口气，道：“你费尽心思，筹了这笔钱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从来就没跟你阿爷说过实话吧——这不是拿我当外人是什么？”

郑兮渊只有嘿嘿傻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人抓着郑兮渊的手，往矿场内部走去。磁靴在金属地面敲出清脆的脚步声：“当年，你跟阿爷说，咱这个矿出的东西，除了铁镍硅，还有少量的镁。以前被咱一股脑儿卖给冶炼厂，其实亏了不少钱。你说要找个厚道的买主，花点钱让他替咱分离一下，然后把纯镁卖给超导材料公司，利润能大点。我当时高兴啊！你这么聪明的孩子，肯为这个家花心思了，我别提多高兴了。我当时要告诉夫人，让她跟我一道高兴高兴，可你不让，你说你长大了，手头得有点钱花，不能光指着夫人给的那几个零用钱。你让我把这项收入都存到你自己的户头，不要入账。我本来不愿意帮你一起瞒着夫人，可又觉得夫人管你管得也是严了点。你这样的年轻人，出入什么地方，也不能因为钱掉了面子，所以就答应了。可你这几年，也根本没拿这钱出去玩耍什么的。我说等你退役回来好好问问你吧，你却突然要一次把这些钱提走，还说不够，要卖一批库存凑数，而且又不让夫人知道……你说你特意早回来这半天，也是偷偷摸摸的，你到底打算干吗？我真不想再帮你瞒着了——”

“别，别，阿爷——”郑兮渊下意识地抢道，可又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已经没法再瞒下去了。

老人看他这个样子，索性替他说：“你这个不省心的，你是想买船吧？！”

郑兮渊点点头。

老人又叹一口气：“我就知道。打小就知道。你跟你爹，都是一副样子——你爹小时候，在学校，就不爱学什么家族历史啊、帝国律法啊，也不爱学什么天体物理啊、星球生物啊，也不爱学什么太空产业啊、集团管理啊，就爱学些星舰构造、空战理论什么的……你不是跟他一样？你爹小时候，最迷那些太空游侠的电影、游戏，你不也一样？……”

“我才跟他不一样。我其他科学得比他好多了。”郑兮渊嘟囔。

老人仿佛没听到：“你跟老爷，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这个当下人的，能说什么。可你总得替你母亲考虑考虑吧？老爷这一去二十年，夫人每天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你再……”

“阿爷！我跟我爸不一样！他上不上太空，他也是郑家第三十代孙，不愁吃穿，风光体面，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做主。我呢？我退役了，在家呆着，我算什么？我能干吗？”郑兮渊叫道，“他去当游侠，是他喜欢那样；我当游侠，是我没别的事可干！”

“这不有个矿场等着你经营么？”老人低声说。

“阿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这泽云矿业是咱家的么？这是云阳郑家的！它的名头是‘郑氏集团’，它的所有人是‘郑家毅’！‘郑家毅’跟我有什么法律关系？郑家承认么？！要不是我奶奶可怜我们母子，会给我们这个矿场让我们维生么？我经营它——且不说我要是把它做大了，郑家一句话就能收回去；就算我不计较，我有那个权力‘经营’它吗？我最多跟你一样，维持它运转罢了！”

郑兮渊越说越激动。自从他懂事后——或许是十六，或许是十四，或许更早——在人前人后，包括他母亲面前，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一副内敛谦和的样子。只有一个人，能让他稍微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懑，那就是他的阿爷。

老人不再说话。他何尝不知道郑兮渊心里的苦？一个他那样出身的人，在星球上是没有自己的位置的，除非他比别人更精通更热衷那种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家族内斗。可是，要是让少爷变成那样的人，还不如让他在茫茫星海里自在遨游。那里，没人会拿他名字中间的那个虚词做文章。

“你要是答应我一件事，孩子，我就帮你说服夫人。”于是老人慢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