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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第一君》第七章 俯伏于阶下的朝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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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元璋在皇宫东阁召见新科状元,汪广洋、胡惟庸、宋濂、魏观、危素等文臣坐陪。

吴伯宗新科高中,成为大明朝第一任状元,一夜之间,名满天下。听说天子召见,这天穿了崭新的五品官服,更显得神清气爽,倜傥风流。见了天子,吴伯宗恭恭敬敬以大礼参拜,口称“陛下的门生”。朱元璋听了大喜,暗道:有些穷酸庸儒,竟不为本朝所用,岂不知朕有天下,还愁朝廷乏人!如此想着,有意冲吴伯宗问道:“朕闻卿乃江西金溪人氏?”

吴伯宗忙离座施礼,道:“臣正是金溪籍贯。”

朱元璋便道:“这儿有人与卿同乡。”

吴伯宗一愣,忙环视左右。此时老臣危素见圣上点了自己,正要站起来搭话,却见朱元璋也不看他,接着说道:

“此人虽然也是饱学之士,无奈当初却不为大明所用,当我朝大军破城之际,竟跳井寻死,卿可知这位贵同乡是谁?”

吴伯宗越发茫然。后见众人一起朝危素看去,才明白了**。老臣危素早羞得面红耳赤,此时忙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低头谢道:“臣有罪。”

朱元璋见危素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心想,象这样的人,时至今日也未必与朝廷同心同德,又讥讽道:“只可惜卿的大忠大节用错了地方。”

危素被挖苦得愧悔难当,只得陪罪:“只怪臣先前不识真主,罪该万死。”

吴伯宗毕竟是初生牛犊,于心不忍,壮着胆子为他解围:“原来危大人也是金溪县人,晚生不知。”

危素才忙道:“金溪出了状元公,是乡里的光彩。”

朱元璋见他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才找回了平衡,转而对吴伯宗说:“卿这位同乡尽管迂腐,却是天下出名的文士。”

危素忙谢道:“老臣昏愦,万不敢受此褒奖。”

朱元璋再不理危素,又对吴伯宗道:“卿名唤伯宗,或有其仲。”

吴伯宗见圣上这般和蔼,忙道:“臣还有一弟,名唤仲实,如今也考中了秀才,仍在县学读书。”

原来朱元璋虽然出身农家,却勤奋好学,自起兵以来,每有空闲便手不释卷,故知道古有伯、仲、叔、季的排行,今天一问,果然有弟兄在家,正自得意,忽然一阵暖风,挟裹着隐隐的花香拂来,不禁为之一振。

原来,这东阁地势颇高,放眼望去,宫外的钟山尽入眼帘。时值暮春三月,正是江南草长莺飞的季节,只见钟山山麓草木葱茏,云蒸霞蔚,十分壮观,朱元璋雅兴大发,冲众人说道:

“新科状元在此,朕与卿等一同吟诗助兴。”

圣上提议,臣下哪敢怠慢。汪广洋忙奏:“臣等敢不侍陪,只是陛下才思如涌,非臣等所能企及,恐不可同日而语。”

朱元璋道:“休得推让。”又降旨赐了酒食。御酒送来摆上,朱元璋按箸道:“今天是君臣便宴,不必过分拘谨,酒过三巡,朕口占一题,卿等各展才华。”

尽管如此,几个文臣仍然毕恭毕敬。新科状元吴伯宗文才虽好,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心头不由得发紧。中书省左丞胡惟庸本是吏员出身,哪会作诗,心里也直犯难。

君臣三杯过后,内侍奉上笔墨纸砚。朱元璋胸有成竹,降旨道:“就以《春日钟山》为题。

几个文臣因题目熟悉,略略酝酿,心里的诗句早已有了,只因圣上尚未落笔,只得继续装着打自己的腹稿。

不一会儿,朱元璋率先提笔,一挥而就。汪广洋以下众人接着先后将诗作出。朱元璋命依次诵读,宋濂坐在朱元璋下首,只得先诵道:

奉敕作《春日钟山》

寰宇重开钟山翠,王气飞泻遍帝京,

常觉岁岁春来早,却因暖意生九重。

朱元璋点头,说道:“朝中文魁,立意还高。”

接下便是吴伯宗,这位新科状元壮着胆子诵道:

春到钟山景色新,百花烂漫木成荫,

四方归燕争暖树,八方贤达聚紫宸。

朱元璋听了得意,夸道:“果然不愧为青年才子。”

魏观坐在吴伯宗下首,也忙将诗稿铺开读道:

新沾雨露春满山,阡陌禾稻绿相连,

农夫心底多惬意,只因圣恩兆丰年。

朱元璋听后叹道:“魏卿爱民,尚不忘百姓稼穑之事。”

轮到汪广洋,这位重臣郑重读道:

虎踞龙蟠地,春意数钟山,

九洲曈曈日,共把帝乡瞻。

朱元璋点头。胡惟庸在汪广洋的下首,这位中书省左丞自知作诗并非自己所长,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诗献出:

钟山青青鸟啾啾,山花烂漫尽神洲,

众臣侍上赏春景,奉君更进一杯酒。

朱元璋不由笑道:“胡卿莫不是以诗换酒?”

众人因圣上难得这样随和,也禁不住乐出声来。

朱元璋又道:“下面且听危学士的大作。”

老臣危素颤颤巍巍,一字一顿念道:

钟山春日尽芬芳,芳香深处是帝乡。

只道东风会送暖,不知花信意更长。

朱元璋听后不乐,暗想,人人都把诗意结在歌功颂德上,这老朽的“花信”隐有何意?此人莫不是对元朝耿耿于怀,夹杂了对逃往漠北的元朝的眷恋?当时便将眉头皱了起来。危素先见圣上未置可否,已不自在,又见一脸的阴云,更加惴惴不安起来。汪广洋只得解围,向上拱手奏道:

“臣等的拙作皆是下品,陛下文思高妙,臣等专待拜读。”

朱元璋这才将自己的诗稿推给汪广洋。汪广洋双手捧了,高声诵道:

春日钟山

春吟鸟树听,流泉涧下鸣。

泉鸣山谷迥,迥处野人情。

吾吟吟未已,孰与春相迎。

相迎桃李花,莺燕鸣叮叮。

麰麰盛蟠科,寰宇乐民生。

众人听了,齐声颂道:“陛下的诗作,果然与臣等有天壤之别。”

胡惟庸又抢着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情趣却如此高雅,莫说臣等,便是唐之李、

杜亦难企及。”

朱元璋听了,脸上才泛出几许喜色。

魏观又道:“陛下身居九重,竟时时挂怀百姓饥苦,真是天下黎民之福。”

朱元璋这才点头说道:“卿等的诗句虽不乏清新活泼之语,而观其大要,均落古人应制诗的俗套,因此难称上乘之作。”

众人因圣上评的恰如其分,心服口服。宋濂感慨地说:“臣常侍从陛下左右,深知陛下纬武经文,令臣等难望项背。”

朱元璋知道这个老实人不会刻意奉承别人,心中才着实得意起来。于是命大家重新饮酒。席间,朱元璋趁着酒兴,不免又与几个文臣纵论古今,直饮到正午方才撤席。

众人告退,危素心中难安,末了脱下纱帽向朱元璋跪奏:

“臣老迈昏庸,文思枯竭,恐不称陛下之意。”

朱元璋暗道,这个老儿如此多心,莫不是在诗里真的有意为之?因见他那满头的白发被风刮得一片零乱,心想,做了一生元朝的宠臣,能无旧情?不由又生厌恶之心,将手一挥:

“出宫去吧!”

老臣危素万般无奈,只得跌跌撞撞随众人下了阁去。

一天,朱元璋在朝上对文武百官说:

“朕忧国事,常夜不能寐。昨晚夜半醒来,念及我朝两路伐蜀大军师出三月,捷报未传,竟再难入眠,直到天亮。”

大都督李文忠出班奏道:“只因入川门户瞿塘关山高水急,蜀人用铁索吊桥横截江口,我军一时难以攻破。傅友德自陕南入川,蜀道难行,一路也进展颇苦,依臣之见,不如增兵瞿塘关,限期拿下,不许延误。”

朱元璋想的却是汤、廖二人这回没有封公,莫不是故意逗留不进?听了李文忠的话,觉得有理,才将猛将郑遇春从班中宣出,降旨:

“卿率兵五万,前往增援。”

郑遇春许久不在阵前厮杀,手心发痒,圣上点了自己,正中下怀。

朱元璋又道:“到了阵前,代朕问汤、廖兵老关前,是何打算。”

郑遇春见圣上是遣责的口气,小心记下。

这时,中书省左丞胡惟庸出班奏道:“臣以为在此增兵之际,陛下可以天子之贵,亲祭山川、城隍,旗蠹诸神,告以用兵之意,诸神定然护佑我朝大军一帆风顺。”

朱元璋当即准奏,命太常寺立即预备祭品。又感慨道:“当征蜀大军尚未出京之时,朕便连夜难眠,虽不亲自前往,心则早已随军而去,卿等身为国家大臣,也当象胡卿这样为朕分忧!”

胡惟庸受了褒奖,喜形于色。

御史中丞陈宁出班奏道:“如今我朝将士或在征讨西蜀阵前,或练兵于幽燕,其艰辛劳苦,可想而知,而有的勋将却自恃功高,趁朝廷建造中都之际,损公肥私,在濠州擅自调用官家工匠军士,修建私宅。”

朱元璋见陈宁言语肯切,咄咄逼人,不能不信,问:

“是谁?”

陈宁奏:“大都督府佥事郭英。”

百官见陈宁冒冒失失把国舅揭了出来,全都为他捏了把汗。满朝谁不知道,郭宁妃如今正在得宠,郭英当年又曾在两军阵前护驾有功,圣上历来对他另眼相看。朱元璋听了“郭英”二字,心里也自一震,只因对他十分信任,才命他率军前去监造中都,谁知他竟敢利用职位之便,损公肥私。朱元璋忍了怒火,当场对陈宁褒奖道:

“陈卿不避勋贵,秉公直言,忠心可嘉。”

陈宁谢旨归班。

朱元璋心想,命李善长前去监工,这件事为何只字未奏?心中有气,立将汪广洋宣出,问道:“卿身为丞相,中都之事,可有耳闻?”

汪广洋暗道,在濠州建造私宅的绝不只郭英一人,李善长又前去督造,必是也难制止,自己有何能为?只得摇头奏道:

“臣不知细情。”

朱元璋当即大怒:“中都工程,朝廷大事,人役数万,耗资巨大,你身为天子辅臣,岂能有问无答!”

汪广洋心中惶惧,忙下跪请罪:“是臣失职。”

朱元璋见汪广洋一副恐慌的模样,才消了消气,降旨:“卿前往濠州巡检,速速回来禀奏。”

汪广洋小心领旨。

朱元璋又冲满朝文武说道:“天下连年征战,百姓未能休养生息,如今中原人民

节衣缩食,供给伐蜀大军,中都工程事关国家大计,勉强为之,能再因私利给百姓雪上加霜!”

百官听了,为之震憾,一片默然。

这天散朝,胡惟庸把陈宁邀到自己家中,对这位御史中丞说道:“陈大人今天这一本奏得不同凡响,然而可知道其中的利害?”

陈宁略一拱手,道:“下官只知尽忠朝廷,别的所知甚少。”

胡惟庸只得挑明:“陈大人近年在地方做官,必定不知道在中都建造私宅的都是何人?实不相瞒,均是随圣上起家的淮西旧人。圣上尚说,眷恋故土,人之常情,何况这些出身田亩、现已显贵的重臣。还有,现今督造中都的是我朝第一勋臣李善长,李丞相功成身退,圣上尚十分眷顾,每逢节日,均赐酒食,大人今天这一本岂不连李丞相都奏了进去!再者,大人指名道姓单点了郭英,他是何人!他的胞妹郭宁妃现今十分受宠,圣上嘴上表扬,你知道心里如何?故此,圣上才对汪广洋动了雷霆之怒,本官因与大人相知,才特意如实相告。”

谁知,陈宁听了却不领情,说道:“胡大人说的,下官略知一二,然而,圣上秉公执法,疾恶如仇,下官既为御史,知情不举,岂不有负圣恩。”

胡惟庸见陈宁毫不在意,又道:“陈大人可知道先前杨宪权倾一时,炙手可热,后来为何身败名裂?”

陈宁道:“还不是因为他欺君惘上的缘故?”

胡惟庸摇头:“陈大人有所不知。其与朝中旧人积怨至深,才是败亡的根本。”

陈宁觉得此话深刻,才动了心思。

原来,胡惟庸觉得陈宁是自己保荐来朝的人,今天一再点拨,一来是让他分清里外,二来是对他进一步拉拢,见他有所领悟,才道:“本官当初保荐陈大人来朝,实是看重大人的才华,也好日后在朝相互有个照应,所以,今天全是肺腑之言。”

陈宁听了,心中感动,忙道:“下官岂不知道胡大人是个知己。”

胡惟庸又道:“中都的事,汪广洋能无耳闻?只不过佯装不知罢了,他心中明白,若无淮西之力,岂有他的相位!”

陈宁却不以为然,汪广洋屡屡遭申斥,全因其恪守中庸之道,当今天子聪明睿智,似这样躲躲闪闪,岂是长久之策!心中这样想着,面上不好反驳,又敷衍了几句,便告退出府去了。

朱元璋听从胡惟庸的进言,亲自出宫,祭了山川、城隍和旗蠹。回宫之后,胡惟庸趁机单向朱元璋奏道:

“建造中都失于督查,臣难逃其责,故陛下垂问,心中不安,然而臣自省之余,窃以为我朝勋旧淮人居多,眷恋故乡,人之常情,况且当年众将随陛下在濠州、定远一带殊死搏战,如今一旦国泰民安,对肇兴之地能不倍感亲切!当初朝廷决定建

造中都,满朝无不欣幸,故此,才有人生出日后长居中都之心。”

朱元璋勉强听完,心中好恼:莫非依恋故土就不顾朝廷法纪!

胡惟庸见圣上脸色陡变,忙往下奏道:“对不公不法之人,诚然不可纵容,臣还有一言冒昧奏上,陛下倒不如下一道诏令,朝廷日后统一在中都给公侯依制建造官宅,如此既绝了私建宅邸的弊病,又显示了陛下对功臣的恩典。”

朱元璋开始反感,听到最后,觉得不无道理。新都初建,商贾不多,增建些官宅,既能尽快点缀起中都的气象,还能落个皇恩浩荡的名声,方才渐渐释然,道:

“卿说的也有道理。”

胡惟庸见圣上话里似已应允,喜不自胜。胡惟庸虽是吏员出身,却有韬略,官至中书省左丞,并不满足,只因往日无汗马之劳,又无参议之功,只能靠淮西人扶持。原先攀了李善长那棵大树,如今却又去职,便甘心做淮人的代表。这次朱元璋恼恨功臣因私坏法,立意惩治,胡惟庸刻意从中圆转,暗助淮人一臂之力,就是日后求个回报。谁知轻轻一说,立见功效,真是喜出望外。待汪广洋从濠州回来,向朱元璋禀报查办详情时,朱元璋道:

“朕已降旨,日后朝廷在中都统一建造公侯府第。”

汪广洋见圣上口气有变,不摸头脑,只得奏道:

“中都监修官郭英随臣一同回朝请罪,现在宫外候旨。”

朱元璋道:“命他稍后来见。”

汪广洋这才忙奏:“韩国公命臣给陛下带来一轴中都图样。”说着,从袖中取出,小心铺在朱元璋面前。朱元璋大略一看,见昔日濠州城南,一个新城的轮廓尽在眼前。

汪广洋小心指点道:“中都规划周围四十五里,先建了东、西两条正街,南曰顺成,北曰子民,中间便是皇城。顺成大街有牌坊八座,东边依次为德辅、善庆、崇德、中和;西边依次为顺成、新成、里仁、太和。子民街也有牌坊八座,东曰钦崇、德厚、恭让、淮阳;西曰从善、慎远、修齐、允中。顺成大街街坊名称皆取顺应天意、万物和和之意,子民大街街坊名称则取劝戒臣民修身齐家、谦和恭让之意。以上均是臣下草拟,请陛下裁夺。”

朱元璋听了,倒还称意。想故乡地方贫瘠,两三年间,已兴起如此庞大的工程,实在不易,将来新都建成,街市繁华,商贾云集,必然成为天下向往之地,实在是家乡之福,此开创之功,必然又被世世代代传为美谈。想到此处,脸上露出欣然之色。问道:“中都军士人力可够调用?”

汪广洋忙道:“近年将有罪发配边疆的犯人改做中都工役,缓解了劳力的不足。”

朱元璋点头,说:“中都工程浩繁,今后凡不是死罪的人犯均发往濠州服役,只是需好生看管,不许滋事。”

汪广洋忙记在手本上。

这时,朱元璋才道:“命郭英进宫听旨。”

汪广洋见圣上脸色平和,前去传旨。

郭英候在宫外已经多时,心里正七上八下,听说圣上召见,哪敢怠慢,硬着头皮趋进便殿,见了朱元璋忙以大礼参拜,口称:

“罪臣郭英见驾来迟。”

朱元璋见郭英风尘仆仆,满面黝黑,知道近年监造中都必也辛苦,虽然对他私建宅第一度恼怒,这时却生出恻隐之心,念及郭家兄弟少年相随,屡立战功,这郭英比他兄长郭兴更加聪敏可爱,一直呼着他的小名“郭四”长大,亲昵之情,至今未泯,此时见他诚惶诚恐,已从心里饶恕了他,降旨命他起身。

郭英从地上爬起,见给自己赐了座位,毕竟不敢就坐,恭恭敬敬低头站在御案下首。

朱元璋方说道:“朕每天夜不能眠,全因我大明天下得之不易,唯恐不慎,失却民心。你等均已显贵,是否也常想到爵赏得之不易,如何才能传及子孙?”

郭英明知圣上话中的含意,无奈已经获罪,只能装傻:“臣心性愚钝,竟不能远虑。”

朱元璋责道:“朕命你等监造中都,竟敢损公济私,附建私第,能说明智?”

郭英连忙跪倒,口称死罪。

朱元璋道:“朕念你往日功多,濠州监工又十分辛苦,才不忍加罪,但须引以为戒。”

郭英这才一块石头落地,忙以头点地,连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没齿不忘。”

朱元璋也动情地说:“朕与你等虽为君臣,恩同父子,前不久薛显论罪当死,朕念其有功,流放海南,本指望举一反三,谁知你等不知改悔,不是愚昧至极!”

郭英忙称:“臣此刻如天日重开,只觉得难以自容。”

朱元璋意犹未尽,又道:“当年朕的先人曾谆谆告诫,‘人生在世,取财须正。如置田地,辛勤耕种,岁有所获,用之无穷;若背理得财,如贪官污吏,获利虽多,却有丧身亡家之忧。’如今你等的俸禄恰如田地,安分守己,绝无匮乏,并可福及子孙;若取不义之财,必然有头无尾,犹如潢之水,朝盈而夕竭,内中的道理,岂不显而易见!”

郭英起初还有些言不由衷,听到这里,不由不心悦诚服,忙奏:“陛下这番教诲,臣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朱元璋见他感动得热泪盈眶,知道触动了他的内心,方才说道:“朝廷不久便在中都为功臣统一建造府第,你等只要一心为国,还愁日后没有荣华富贵可享!”

郭英见圣上这般爱护,感动得落下泪来。

自增兵瞿塘关后,朱元璋天天盼望伐蜀的消息。这天,傅友德率领的北路偏师先有捷报传来,称大军已攻下川北重镇绵州,为瓦解伪夏的人心,声援沿江主力,命人做了几千木牌,上写攻克绵州的日期,投入涪江,木牌顺水冲到重庆,伪夏朝廷一片慌乱,急命瞿塘关分兵回防成都。朱元璋闻奏大喜,降旨命汤和、廖永忠趁机拼死夺关,不得延误。圣旨发到军前,廖永忠听说傅友德得了头功,常道知耻而后勇,一急之下,竟亲自率领敢死士卒冒着敌军的乱箭,驾小舟冲到瞿塘关下,见铁索吊桥拦路,不顾生死,架起冲天大火,竟烧断江上铁索,终于打开了瞿塘天险。朱元璋闻奏,想起当年与陈友谅决战潘阳湖,在两军相持的关键时刻,廖永忠舍身忘死,驾舟冲入敌阵的情景,不由为之动容,对满朝文武说道:

“廖永忠以统军副将之职,于功成名就之时,尚能如此义无反顾,舍身忘死,这等忠勇之人,朝廷日后岂能吝惜爵赏!”

满朝听了,谁不心悦诚服!

汪广洋又奏:“廖永忠勇破瞿塘关后,又乘胜进军,占了夔州,伪都重庆已无屏障。”

朱元璋深知瞿塘一破,西征告捷指日可待,忽然问道:

“伐蜀主将汤和为何屡屡逗留不进?”

汪广洋只得奏道:“汤和或许总督各路军马,进展稍迟一些。”

朱元璋不以为然:“身为主将,岂可如此畏首畏尾!”因当着满朝文武,不便发泄对他的恼恨,只得把怒火压了下去。

不久,廖永忠收取重庆的喜讯奏进朝来。朱元璋欢喜,命礼部即刻派人赴军前慰劳。胡惟庸见圣上高兴,出班奏道:

“平定四川是我朝一桩大事,陛下多日为进兵操劳,值此喜庆之时,该与臣等一同欢庆一番。”

朱元璋正在兴头上,问道:“不知卿要如何欢庆。”

胡惟庸奏:“前不久大将军从北平命人送来一匹元朝宫里饲养的巨象,据说这厮能解人语,还会舞蹈拜贺,不如引上殿来当场一试。”

朱元璋大觉新奇,说道:“果真如此?”

胡惟庸听圣上话里已经恩准,立即命人下殿把巨象牵了上来。就见大象腿高丈余,身躯庞大,两眼炯炯放光,果然与别的大象不同。满朝文武稀罕,忍不住上前围观,赞叹不已。朱元璋在御座上见了,问道:

“此象有何技艺?”

跟来的象主奏道:“臣奏音乐,它会闻乐舞蹈,与节拍不差分毫。”

朱元璋降旨:“卿且奏来。”

那人将大象拉到殿前的空地上,又令其四腿站正,便操起琵琶。谁知,一曲奏完,大象纹丝不动。象主发急,上前拍拍象头,低语了几句,朝朱元璋奏道:

“刚才奏的曲子大象不熟,容臣再奏一曲。”

朱元璋只得忍耐。

谁知,此人又奏了一曲,大象索性低头闭目,像有悲泣之色。满朝文武窃窃私语,朱元璋更不耐烦。驯象人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又换了支曲子。曲子终了,大象索性四腿一软,卧在殿前。驯象人吓得扔下琵琶,上前连拉带拖,大象横竖坚卧不起,朱元璋终于大怒:

“此等顽劣之物,竟敢引来欺骗朝廷!”

驯象人早吓得魂不附体,慌乱之间,只得如实奏道:“此物颇有灵性,或许是对旧朝心怀眷恋。”

朱元璋大怒:“赶下殿去!”

大象主人从地上爬起,上前对大象嘀咕了一句,那象果然四腿一竖,立起来掉头而去,朱元璋见果然如此,恨道:

“且住。满天下都是大明的顺民,怎能留下这个孽种!”

话音刚落,早有殿前刀斧手闻旨上前,将巨象擒住。

谁知那大象像听懂了圣旨一样,竟昂首阔步,又义无反顾扭头朝金殿走来。刀斧手们紧紧拽住,才没让它迈步。

朱元璋清清楚楚地看了这一切,简直忍无可忍,遍视左右文武,见元朝旧臣危素一味看着大象出神,顿生妒意,冲他问道:

“危卿当年可见过此物舞蹈拜贺?”

危素心地诚实,忙出班奏道:“先前此物十分驯服,臣亲眼见过它在朝上闻歌起舞。”

朱元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忽又想起那天他在东阁作的那首诗,畜类尚有怀旧之心,何况受了多年恩惠的旧臣!顿时把满肚子怒火倾在了危素身上,盯着他冷冷说道:“此象还眷恋故园,不肯屈从,危卿饱读诗书,竟不如这个畜类!”

老儒危素被羞得满面通红,无地自容。

朱元璋蓄意解恨,当下命人取来两块木牌,命身旁秉笔太监分别上写“危不如象”“素不如象”,用红丝系好挂在危素两个肩上,又恶作剧地冲朝臣们戏道:

“这便是危学士的写照!”

众文武本来是要看驯象取乐,后来见圣上迁怒于危素,心中不忍,却又不敢言语。胡惟庸因自己是始作俑者,不想大象不作美,正怕圣上怪罪,此时见圣上恼了危素,想起那天在东阁作诗时危素就惹了圣上,便瞅准了这个开脱自己的台阶,落井下石道:

“臣以为危素一个亡国之臣,不宜在陛下身边作文学侍从。”

从那天作诗之后,朱元璋对危素便生出放逐之心,听了正中下怀,降旨:

“朝廷已为元朝忠臣余厥在和州建好了忠臣庙,危卿年事已高,可去为其守庙。”

危素听了,直羞得天旋地转。恨只恨当年在旧都投井没能死成,才落得今天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尽管此时痛不欲生,还得忍着满腔悲愤,出班领旨谢恩。

当天,古稀之年的老儒危素凄然离京,到了和州不久,竟饮恨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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