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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集体企业》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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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我已经说累了,想歇一会,就没有再找人搭腔。这种静寂持续了一会,那位一直再听我们谈话的家伙终于忍不住了,凑到我跟前,小心易易地说:“你是电工,对吗?”他大概受到那位农民兄弟潜意识的影响,或是对我说的话感觉不够专业,而产生了疑虑。

“这毫无疑问,就象我的锁骨裂了一样,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我笑着对他说,希望不用过多的语言就能取得他的信任。

“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他谦虚得象个成样子,仿佛为自己刚才的疑惑道歉。

“我有个半导体收音机,就是那种……”他用手比划着那个东西的大小说,“可它突然不响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老天作证!如果不是他的脑子进水了,就是我说的话带有更多行业术语,要不就是他摘掉了某一章节,而取其某一字眼,再加上错误的理解,使他认为我是一个电器方面的专家。我凝视了他一下,回想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虽然我不能逐一想起,但我可以肯定,我重没说过我是电器方面的行家。就象我没说过是电力方面的行家一样。他是那来的奇思妙想,让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另人尴尬的话来。电工和电器跟本不是一会事儿。就象马和车一样,马永远是马,四条脚动物;车也永远是车。虽然它们多数时候套在一起,可仍然是两件不搭调的事儿。

“你的问题看来是电器工程师责任,如果你去找他们也许问题会容易解决一些。”我不得不这么跟他说,这样说来有些违心,但我还是说了。

“我以为都跟电有关系,你们或许能说出个一二。”他很不好意思,将双手吞进袖子里,满脸一副无奈的表怀。

“我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你的问题是个大问题,除了专家谁也解决不了。”

“我想也是,我找了几个修电器的,他们都说修不好它。”

“是吗!看来让我言中了。”

他点点头,基本上同意我的看法。

“三十八号……三十八在吗?”一个护士继续在门口喊。

我看一下手中的单子,她是在喊我,我就是三十八号。

护士小姐将我领进一个屋子,那位农民电工还在。他在极力与一位大夫辩解着,见我进来,忙拉着我说:“你说说看兄弟,这个责任不在我,他们应该负全责。”

我站在哪先熟悉了一下环境。两张桌子对放着紧靠窗,一张黑革面的检查床在靠门一侧,桌子后面坐着两位穿白大褂的先生,年纪在五十左右岁。其中一位正给那位农民老哥讲解他的情况。

“你是怎么回事?”那位闲着没事的大夫问道。

“我的胳膊出了点问题,上次在你们这儿住了几天,后来就回去了。今天是来复查的。”我觉得这个时候去帮那位农民电工有些不明智,还是看看情况再说。何况我对他的情况并不了解。

“你们是一起的吗?”大夫凝视了我片刻说道。

我摇摇头,“跟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是在后诊室认识的,他的情况我不聊解。”

他抻出手来摸摸我的肩,然后又无数次问我,你的肩是不是还疼,别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异样。我说除了牙齿以外,哪有没有异样,只是胳膊吊得我难受。“那好拍个片子吧。”他最后说道。

“兄弟,你不能就这样走啊,你至少为我说句公道话。”农民电工几乎是在哀求着说。

“我为你说什么呢?如果我是你的话,就按照大夫先生的话做。他们的职责跟警察一样,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掉一个坏人。更何况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职业准责,即使这样也不免出现各种各样的偏差,好在每个业都有辩理的地方。就象俩个人打架,你总要找个说理的地方不是?要不问题永远没办法解决。”

“那你让我上哪你找说理的地方。”他简直蠢得象头驴子,一点也不开窍。

“那我就再给你说的明白点。你看,工人出了故事,要找安全审查委员会;农民土地出了问题,要找土地仲裁委员会;那医院出了问题,自然有应该找的地方,叫什么来着……我的记忆不大好。”我使劲想了想,也没想起来。

“那叫医疗审查委员会!”给我复查的大夫说。

“对,就是那个地方。你看他们都知道那里最说理,你为什么不到哪儿去呢?”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就连那位小护士都听得入了神。

“你能肯定有这个机构吗?”农民电工想了想说。

“我能肯定,他也能肯定。”我指着那位大夫说。

“那好,我去告他们。”

俩位大夫气愤地怒视着我,我认为他们完全没必要这样看我,名字是他们说出来的,何况这种事情总要有解决的地方。

“带他出去,让他到放射科拍片子。”大夫先生见护士小姐楞在那里,粗暴地喊叫着。

护士小姐长的还算漂亮,说话也要比大夫柔和得多。她没有把我带到放射科去,而是先带我下楼,在收款处交了一笔费用,换回来几张纸,她给递给我一张,剩下的她拿着,继续向里走。

“你们现在的服务态度简直是好极了!”我突然觉得应该跟这小姐攀谈点什么,“我小时候,也来过这家医院,要楼上楼下跑上好几趟才能找到地方。现在有你们领着简直就是省事!”

“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她说道,“去年夏天,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先生,不知道他那里不舒服,来我们这儿就诊。他的年纪大概太大了,也没个有个人跟着,自己楼上楼找大夫。他本来年纪就大,每一分大概能走出一步,天知道他是怎么走到医院来的。等他找到内科,我们已经下班了。好在晚班的护士发现了他,他在楼上楼下已经走十来趟,最后累得坐在了地上。大夫没用检查就直接把他送进了太平间。”

“你是说楼后面的那个太平间吗?”

“是的,现在没有了,如果再碰到这样的事情,那就直接送火葬场了。”

她见我问的很详细,不觉看了我一眼,她有可能怀疑我和那位老先生有亲属关系。

“这不能怪你们,完全是子女们的错。”我说道,“人的年岁大了,记忆和体力都不如从前。我就认识一位这样的老先生,他跟我父亲是同事,但要比我父亲大得多。有一次,他从家里出来,没告诉任何人,结果三天后子女们才在效区找到他。好在他没有你讲的那老先生那么不幸,他是健健康康回来的。不过后来他又丢了一次,这次时间不长,大概是一个上午。因为有了前一次,家里人就分外小心,提防他情不自禁溜出去。结果还是让他走出了屋,他并不是十分糊涂,他一出家门,就后悔了,知道自己有可能走丢。于是就往回走,可是他在自家门前走了一百来趟,就是不肯进屋。一个龄居甚至问他,为什么在家门口走来走去的?他回答的很简单:我找不到家了。”

“人上岁数真是没办法。”

“那一定的,保不准那一天我们也找不到家了,那说明我们也老了。”

小护士把我带到放射科,交给放射科的一个护士,这位护士年纪大一些。他让我坐在走廊里等。走廊靠墙的一面有一排椅子,上面已经有几个病人了,我找了个空闲的位子坐下。

我发现这排椅子上有一位老哥,他象我一样吊着一只胳膊。我的眼睛一亮,我还没发现同样吊着胳膊的人,油然而升的亲切感沿遍全身。

“你干麻这样看我?”他觉得我不怀好意,心里有些愤怒。

“你不觉得我们一样吗?”我笑嘻嘻地说。

“你是指外表?”

“那当然。”

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我,“我不认为我们那一样。”

他可真是个笨蛋,起马的外在观察力都没有,我简直懊丧极了。面对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你非要跟他计较,他会认为你很傻,可是我们确实一样,他的胳膊明明是那样吊着的。

“我觉得你那里有些不对劲?”他不愿看着我,却从嘴里嘟囔了一句不成提统的话。

“我们的胳膊都不对劲,你不觉得吗?”我提醒他,不要在公共场所泛傻。

“你可真位要命的家伙,我们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不过现在可以认识一下:我叫长林,在电力公司工作。”我伸手打算与他进一步相互了解。

他勉强伸出手来,“我在区政府工作。”俩只手很不情愿地抱在一起,立刻就分开了。

“区政府,那是个好地方。我能问问是个区吗?”

“是双台子区!”

“就是我们这个区对吧?”

“你说的不错。”他得有些急躁,接着说道,“这个医院真差劲,我在这里有一刻钟了,他们还不叫我。”

“你没向他们表明身份吗!如果你没有,那可是你的错,怨不得大夫们。我相信没一大夫都对政府官员怀有一颗崇敬的心。但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可不是什么政府官员,我只哪儿的一名司机,他们没必要那样尊重我。”

“这到是实话,一个平常人有一颗平常的心态最好不过了。我认识一个收电费的,他时常跟我讲起窜百家门发生的事情,他就对我这样说过,如果你走一户人家,他们对你客客气气,即点烟又倒水,临了还让你在他的客坐上一会,那他一定是这个市的大干部。如果他们对爱理不理,那他一定是一个平常人家;假设他们是一对中屋干部,一定会向你表明身份,说自己是某某处,或是某某科,什么什么级别之类的称呼。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身居要职。”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这样做没什么意思。”

“象您这样的人,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看您外表就能看出来。”

“是吗?”

“那当然。”

“四十号,到你了。”护士大姐了对司机说,他站起来看都没看就走进了屋子。

好在拍片子的人不算多,我很快就拿到了我自己的锁骨照片,当我反回骨科门诊室,那位好心大夫很认真地看了看我片子说:

“你可以完全放心,你的身体痊愈了,现在壮实的象头牛。不必再担心你的胳膊,心脏,牙齿等那些让你操心的器官。它们都很好,都很完整,没有一点瑕疵。当然,你的牙齿除外,心脏在这上面也没反应出来,那也不用担心。你现在可以走了,但走之前你应该对我们的精心照料说点什么,或是有所表示。”

“我完全同意您的说法,”我紧紧地抓住大夫的手说,“我家有个邻居,那一年他已经六十岁了,三年前他的一个肾脏坏掉了,家里人为他很是担心,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指望,便偷偷地为他准备了后事。可是就在第二年的某一天里,突然接到医院的通知,说有一位不在需要肾脏的人愿意把自己的肾脏捐献给他。他得知这个消息喜出望外,立刻让家里人抬着他去了医院,接授了那位好心人的捐助。临出院的时候,他的大夫也是对他这么说的。他着实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于是全家人商榷之后,决定把自己坏掉的那个肾脏送给医院,分文不取。”

大夫大概是耐着性子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他的脸成了紫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懂,还是装糊涂?”

“我不糊涂,我听懂了您说的话。”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毫不犹豫地卸下胳膊上的吊带,放在他面前说:“这个送给你们,我是花钱买来的,没有用坏,我想它还可以用一阵子。我分文不取,象我家邻居一样。”

他甚至没有正眼瞧一下那吊带,就对我说:“你滚吧,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觉得他说了一句实实在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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