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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集体企业》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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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丽真的病了,得了一种流行性感冒。我气喘嘘嘘跑上楼,为我开门的是小贝贝,他一只手扶在门上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

“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我大口喘着气问他。

他不说话,象天生不会说话一样,只是那样看着我。眼睛里透着一股子清澈和茫然。

“是谁呀?”我听见是小丽的声音。

“我能进去吗?我小声问贝贝。”他侧过身,给我出路来。

“你这孩子,真是要命,怎么重来不用语言,而总是用眼睛说话呢?”

我进了屋,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后面有个厨房,我来过几次,对里面的家俱布局还算熟悉。小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探起身子,向门口张望,见是我,脸上显出少许笑容。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我还在喘气。

“你的胳膊好了吗?”

“好了,只是还有点疼。”

“你快坐吧,看你跑得满头大汗。”

她站起来,递给我纸巾盒。我坐在他身边,与她挨的很近。“贝贝怎么不跟叔叔说话?”她拉过贝贝慈爱地注视着他。

“他说过了,用眼睛说的。”

小丽笑了,“这孩子不喜欢说话。”

“几天没见,把我忘了吧?”我看着小贝贝。

小贝贝对我很友好,他虽然只有五岁,但他知道应该对谁亲近。他走到我身膀,象个成人似的,靠在我的腿边。我把他放在我的腿上,他就那么靠着我的肩,仿佛我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

“我没什么,只是感冒罢了,过几天就会好。”小丽说道。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可我还是有些着急。”

“你是怎么知道的?”听刘总说的。

“你上班了?”

“没有,我只是到单位看看。赵总让再休息一段时间。”

她的身体象是被刺了一下似的,目光立刻暗淡下来。

“你母亲身体好吗?挺好的。”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我母亲,我以为那次她到我家去,一定恨死她老人家了。小丽脸上重新洋溢起的笑容让我很欣慰。我有时候不大敢看她,可有时候她的笑容实在太吸引我,于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我还好看吗?”她淡淡地问道。我低下头抚摸着贝贝的小手,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她。

“贝贝妈妈好看吗?”贝贝点点。小丽笑的更开心了。“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说话,象我妈妈一样,总是那么有感情,仿佛我是她的孩子,是小贝贝的哥哥一样。

你吃药了吗?打针了吗?喝水了吗?我问了一堆有关病的情况,我到真的想问点别的,可一时想不起来。她一一点头,对我的关心很感激。

“这几天有小贝贝在,他长大了,可以照顾妈妈了。”她拉过小贝贝的小手,小贝贝滑进她的怀里。

“你有病我很担心……我低着头说。”

“不用担心,这只是一次感冒。”她在我的肩上抚摸一下。“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我点点头,司机说是我的责任,好在交通法有规定,汽车撞人责任都在司机。”

小丽笑着干咳了几声。“你挺聪明的,还懂得交通法。”

“我不懂,是交警说的。总之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出事那天,把我下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前一天我的心情就不好,好象要出什么事儿似的。你相信人有先知吗?”

“不知道。我总是出了事儿才知道。”

“好在没什么大的后果,不然,可让人担死心了。”

“我也没想到,我跟本就没看见那辆车。”

“你也把司机吓坏了,你知道吗?他在交警队几乎说不出话来,以为把你撞死了呢?”

“你去了交通队?”

“我和你母亲你起去的。”她的脸红了一下,嘴唇微微翘了起来。这个俏皮的表情只有在她高兴的时候才做。

我们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聊了一会,她让我中午在她这儿吃,我不太好意思。我还重来没在她这儿吃过,她说没什么,可我还是借理由溜走了。

她只要没事就好,如果她愿意,我可以天天来看他,她说不用,这样太麻烦。我就说过一天在来,她又笑了,点点表示同意。我还问她什么时候上班,她说不一定,这个单位她有些腻烦。我说那好,我可以跟赵总说一声,让他知道人不是总生病的。她点点头,笑而不答。

我回家吃过中午饭,帮妈妈翻弄晾晒的萝卜条。妈妈总是喜欢弄些青菜晒在院里,时不时翻弄一下,直到它们干透蜷缩在一起,再收起来装好袋。妈妈弄出的咸菜简直棒极了,她每次晾晒我都积极帮忙,这大大增进了我的胃口。我帮她翻弄一阵,她问我上午干去了,我说到单位转了一圈。她看着我,似乎在怀疑我的回答。

“我真的去了单位?”

“他们说让我在家多养几天,不用着急上班,反正一时半晌单位也解体不了。”

“你真以为你们单位要解体吗?”

“有可能,单位现在没有活干?”

母亲沉默了。

“你们现在的经理是谁?”

“赵有福。”

“是谁?”我以为我说错了,就重复了一遍。“怎么会是他呢?”

“那我怎么知道。”

“他当经理都不如你当。”妈妈的意思是说,还不如果让一个有智障的人干,或许会好一些。不过我有点生妈妈的气,如果她认为我也当经理的话,怎么还能说我有智障呢?我真的有些伤心。母亲是最会体察儿子心情的,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说:“他这个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胆子小,没有工作能力,借着他父亲的那点佘辉,当个中层干部也就可以了,他怎么能当一把手呢?真是乱弹琴。”

妈妈说的一点都不差,她对他的了解要比我多。妈妈退休前,也是这个单位的职工,那个时候,这单位不大,躲在电业局这把大伞下,衣食无忧。后来公司发展了,老一辈人陆续退休,新一代接替了他们的岗位,可是他们怎么也想向不到,会让这样一位每天躲在办公室里,不敢见人的主当经理。“你去看小丽了吗?”妈妈问道。我点点头,不想跟妈妈谈起这个,可也又不能对他撒谎。“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孩子。我有一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你讲讲看。”我喜欢听妈妈讲故事,她的故事总是那么有寓意。妈妈拿过一个小凳,坐下来说:

“在沈阳城的一个湖里,生活着一群野鸭子。每年春天它们都从遥远的南方来到这里,它们成群结队在湖里栖戏觅食。湖的周围散落着一些农户。他们家家户户都养着一些家鸭。这家鸭也象那些野鸭一样,整天在湖里玩耍。但是它们重不来往。因为它们知道:它们虽然是同一类,但不属于同一群体,无论是生活方式还是生活理念都格格不入。

可是,这一年的春天,有一只母野鸭落了单,她孤独地远离群体,内心被某种挫折缠绕着,自卑地躲在一旁。一群家鸭从她身边经过,她无动于衷,她的内心大概被情结锁死,一切事物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无足轻重了。

在这群家鸭里,有一只白色小公鸭,他活泼天真,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想象。他发现了她,他可能出于本能,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开始怜恤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来到她身旁,与她玩上一会儿。

整个春天,他们就是这样渡过的。夏天到了,两只鸭子的感情已经从开始的栖戏转变成谈情说爱,小公鸭深深爱上她。

秋天来临了,野鸭们忙着为自己打点行装,准备飞回南方过冬。而小公鸭仍然沉浸在无比甜蜜快乐的幸福中。天气一天天冷了,树叶开始凋零,湖面结起了薄冰。野鸭们纷纷起程,回到它们温暖的南方,去躲避北方的寒冷。母鸭几次飞到空中,都被小公鸭招回。直到有一天,湖面彻底结了冰,母鸭不得不离开不属于她的冬天向南方飞去了。

小公鸭哀伤地站在湖面上呼喊寻找,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它的呼喊声让许多村民落泪。不久的一个夜里,天上下起了雪花,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小公鸭冻死在落满积雪的湖面上。”

母亲叹了口气,接着说:

“一只可怜的鸭子就这样死了!他在寻找本不属于他的生活,可是事实是残酷的。妈妈不希望你象那只家鸭一样,你有你的生活,你有你的未来,你只属于我们这样的群体。”

妈妈的眼睛里含着泪花,她在告诉我一个浅俗的道理。

“妈妈我懂得你的意思,可她也是我们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呀!”

“不孩子,她不属于我们中的一员,你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吗?”

我摇摇头。

“那你最好问问,她的父母可不象你的父母这样平庸。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可心里却苦涩得要命。好好想想吧孩子,现实和理想总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的。等到你把全部感情和经历都投入进去的时候,你就会了发现,你什么都失去了。妈妈并不是想打消你追逐爱情和幸福的念头,你这么做没什么不对,但要因人而易。”

“我知道妈妈,我会小心的。”我向她笑了笑。

“孩子啊!你与别的孩子不同,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太大的奢望会毁了你的一生。平淡点没什么不好,象你爸爸,一生一事无成到也活的自在。”

“哦……你是在说他,可你天天在骂他哩!”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只知道记住这些。”妈妈站起来,“好了,不说了,你应该再拍个片子,看看胳膊怎么样了。”

“过几天吧,我感觉能动了。”

“还疼吗?”

我动了动,没什么感觉。我已经几天没看见‘闷葫芦’了,我问妈妈他在忙什么。妈妈叹了口气,大概不想说,我也就不再深问。当妈妈不在屋的时候,我偷偷给闷葫芦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想他了,如果他愿意的话应该回来吃晚饭,也好看看我,我是他的弟弟耶!

闷葫芦这几天着实忙得够呛,他上下打点,只为了一桩生意。母亲不同意他做生意,她常说,人的宿命里应有的东西,迟早会有的;没有的,你强求不来。闷葫芦不听妈妈的话,他认为一切事在人为,只要你做的好就能赢。他这个固执的人,一但想好的事情,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妈妈除了为他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闷葫芦到是信心百倍,每次淡起他的生意,总是津津乐道,仿佛大把的钞票已经放在他眼前,就等着他唾手而得了。这几天他没在家住,大概在忙这样的事情。爸爸对闷葫芦的胡做非为,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对任何事情似乎都没什么见解,可每次闷葫芦垂头丧气,草草把自己的生意了结之后,他便有一翻感慨。

妈妈虽然深深爱着爸爸,在这时候,他们仍然要吵上一翻。她说他只知道过后抱怨,从来不在事情开始的时候,提出自己的意见。爸爸也不势弱,他认为妈妈的话没有道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想干的事情,总要有人支持他一下,不然他的一生将一事无成。妈妈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成什么,凭他们的能力,能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已经超限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死死地钉在耻辱上,让别人平淡的心情,为他们操心。

妈妈看过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要不是我们几个拖累,她恐怕早就成为作家了。

显然,我们个这家庭不某而合地分成了两派。但心里都狂热地爱着对方。都怕对方在人生的轨迹上留下那怕一小段虚线。闷葫芦回来的时候性高彩烈,他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一切烦恼都左右不了他的心情。他在我的头上摸了一把,象小时候一样,这个毛病他老是改不了。

“怎么样,我的小弟弟,近来好吗?”

我点点头,我不明白他有什么脸问我这样的问题。

妈妈整天为他担心,他还在问我好不好。

“你看这个……他拉起自己的衣襟说,皮尔卡丹。”

我不知道什么是皮尔卡丹,看了看他的西装,摇摇头。

“你怀疑吗?”

“不,”我说道。

“我不认识。”

“天哪!”他简直要背过气去。“你连皮尔卡丹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过穿在你身上很得体。有点生意人的味道。”

“哦,你长大了,我的小弟弟,你竟然知道什么是得体了。如果我挣了钱,给你也弄一身。”

“我不要,我这身衣服挺好的。”

“是不错,穿几年了?”

“不知道。”

“我出去了几天,真有点想你。这几天怎么样,跟那位小丽还有来往吗?你的胳膊好些吗?还疼不疼?”

他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真不知道该回答他那个问题好。不过他真的象位干事业的人,虽然我没见过干事业的人,但我瞧他象。我为以前那样看待他而感到惭愧,想着想着不免自卑起来。

“我觉得你象个大人物。”我突然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一句来,也许是他得体的装扮打动了我,也许是他对我的关心让我感动,反正从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感来,于是就言不由衷地说了出来。老天为我作证,我决没有侮辱他的意思。他也从不介意我跟他说什么,他对待我真的就象对待一个孩子,那怕是最无聊,最没有意思的胡言乱语他也从不介意。

“我觉得你的鞋子也很漂亮,你是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我盯着他的鞋子说。

那光亮的鞋面象烤过柒一样,苍蝇落在上面都会打滑。

“你以为我会为姑娘打扮自己吗?小傻瓜,我在干自己的事业。”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模样。母亲在厨房听见他叫我小傻瓜,很是生气,他俩手沾着面,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一翻闷葫芦。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闷葫芦弄不懂妈妈为什么这么生气,他那大人物般的模样一下子收敛了起来。

“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啊?是你们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没问怎么回来的,你刚才对你弟弟说什么?”

闷葫芦想想,突然笑了,“妈妈呀,我新爱的妈妈,我不是有意的,我决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是爱他的,我怎么能那么说他呢?”

“妈妈他确实不是有意的。”我在一旁说,“何况我不傻,他不过是……不过是……”

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在他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了解他比了解自己都清楚。妈妈叹了口气,她实在看不惯闷葫芦这副模样,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太让妈妈陌生了,我也有些不大相信,只短短的几年时间,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要不是老天作证,别人会以为他是我的同母异父兄弟。我可没有亵渎母亲的意思,但他的变他实在太大了。母亲这样气势凶凶,闷葫芦觉得很没面子,同样是儿子,母亲待人不公平。他黯然神伤地走到窗前,摊开双手小声对我说:

“看见了吗,这就是母亲。难道我不是她的儿子?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从小她向着你,我并不介意。可长大了,她还这样。我那只不过是句口头语儿,这有什么?用得着这样吗?”

“你别这样想,妈妈这几天心情也不好,可能为我事……她有些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天塌下来她会替你扛!晚上我还有些事儿,就不在家吃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些钱,“你先用着。再有,以后别跟那个小丽来往了,天底下女人有得事,干吗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走了,我再这个家里不受欢迎。”

“你不看看爸爸吗?不了,我在街口看见他了,他跟几老头下棋呢?”

他没跟母亲打招乎,就那么径直走了。我把钱放在沙发上,事情变化的太快,我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吃晚饭的时候我问妈妈:

“闷葫芦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妈妈说:“至打他第一个对象吹了以后,他就象变了一个人。这里没你什么事,不要责怪自己。”

“你是说那个叫丽丽姑娘的吗?”

妈妈说是。我还记得那位姑娘,她的形象在我的恼子里还是那么清新,仿佛昨天还看见过她一样。虽然我已经三年没见过她了,可我的记忆骗不了我。“他一定是受了刺激。这个倒霉的闷葫芦,在爱情面前他是个失败者。这样一想我到真的觉得他很没出息,爱一个人难到非要跟她在一起?只要你爱她就够了。

“我可不能象他那样。”我对妈妈说。

“你跟他不一样……你们虽然都是我的儿子,可你们不一样……”

“我也觉得不一样。”我摇摇脑袋说。

妈妈没有看我,她大概在想别的事情。她从盆里拿出一团面,放在桌子上很劲地揉着,如果不是我的胳膊出了些问题,这活儿一定由我来干。我揉起面来很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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