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星期日的上午接待了小丽。小丽的身体不太方便，她在沙发上直挺挺地坐着，等待母亲的问话。母亲递给她一个靠垫，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把身体的重心移向一边。

“首先我能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母亲认为她必需知道这一点，除非她不说，不然她会以同样的方式与那个男人对话。

“我不能说。”小丽说。

“为什么？他是已婚的男人对吧？”小丽刘点点头。“我想也是，如果不是个已婚的男人，你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你要这个孩子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这孩子有点傻。你以为那个男人还能要你是吗？”

“我没这么认为，我道是认为，我们不应该谈这件事情，而是应该谈谈你儿子的问题。”

“我儿子没问题，只要有我在，他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那你找我干什么，不是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你想利用我儿子的智商，你做到了，但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他一生的名誉？”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我的行为加重了别人对他的歧视。可他是自愿的，我没有强迫他，何况……何况他爱我。”

“可你不爱他，而且你利用了他的爱！你不觉得你不道德吗？”

小丽沉默了，她的心情很复杂。“我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坏女人。”她低下头，慢慢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角，似乎觉得自己很委屈。

“好吧，我们不谈这个问题，我也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了，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我的女儿。我看我们还是谈一谈你们的将来吧！”

“我们没有将来，我的孩子一出生，我们就离婚，我不会让他承担任何责任。”

“那好把它写下来，签上字，以免将来孩子出世了，他还要承担抚养责任，或是离婚赡养费什么的。”

小丽笑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你，也许叫您妈妈对，可是我觉得那样有点牵强。”

“你是说签份合同有点牵强吗？”

“我是说对您的称呼。”

“那就不必了，我们还没近乎到这种程度，到是有些条款需要进一步推敲一下。”

“我看那到用不着，您老人家按照您的意愿，尽可能把你的想法写进去，让您的儿子把它带给我，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签字。我们何必在您的家里推敲来推敲去的呢？”

小丽的一翻话，让母亲吃了惊，凭她的行为，母亲没见到她之前，就已经给她的人品定了性。见到她以后，自然不会给她留什么情面。但母亲是有文化的，象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不能象一个泼妇那样对待任何人，即使对方是个泼妇。母亲有些为难，但她仍然不相信小丽的话。“那好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儿。明天，我会让我儿子，把协议交给你，然后我要看到上面的签字。”

“不会有问题的，我已经伤害了你们一次，绝不会再一次伤害你们。”小丽站起来，有点勉强地向外移着步子。

“你这是想走了？”

“我觉得我们谈完了，我身休不太舒服，我想我应该回家了。”

母亲站起来，她有些犹豫地说道：“你能告诉我你家都有什么人吗？”

小丽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她不想把自己的父母牵扯进来，于是她拉开门，走出了屋子。

“那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点爱我的儿子呢？”

小丽再一次犹豫了……

我偷偷地躲在小巷子的另一端，等待小丽出来。我发现在街的对面，一家理发店里，父亲的身影在晃来晃去。看来，他是在密切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挺挺身子，脸上露出一种难见的快乐表情。我心里也着实很高兴，父亲并不是真的在注意我，他是想看看他的儿媳妇是个什么样。

小丽因为怀孕身体不象以前那敏捷，长象相也差了许多，但她是个美人坯子。象父亲这样有眼力的过来人，只要瞧上那么一眼，就能了解她的底细。我对小丽充满信心，父亲的鉴赏力也决不会逊色。在他再次走到窗前的时候，我隔着街道向他挥挥手，父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真是个谦逊的父亲——我站在那儿幸福地想。

小丽从我们家里出来，心情沉重了许多。她刚刚踏进这条窄窄的巷子，我就迎了上去。她没什么表情，看到我的时候，微微笑了。

“你一直在这里吧？”她问我。

我向后指了指，眨着眼睛小声对她说：“我爸爸在那间小店里。”

她看了一眼，在我的脸拍了一下，“看你脸都冻红了，你不用等我的。”

“我没事儿，为什么不等你呢？我不觉得冷，你想见见父亲吗？”

她凝视了一会儿那个理发店，说道：“我看不用了吧，他大概已经看到我了。”

我说那好吧，我在路口打了一辆车，我想送他回去，她却坚持说自己能行，并对我说，我妈妈在家等我呢，可能有什么事情。我只好站在那里，看着她向我挥手，随着车子消失在街的另一头。

爸爸从理发店出来，我问他是不是跟我一起回家，他点点头。我等他穿过街道，才能一起走。他好容易等到没车了，才气喘嘘嘘地跑了过来。孩子，他扶住我的肩膀，双眼注视着我的眼睛。至打小丽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一下子感觉天气很冷，加上父亲友爱地注视，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爸爸！”我问道。

“没怎么，你看着我的眼睛。”他说道。

他的眼睛没什么独特之处，除了几条半截子交错的皱纹，就是眼球有些混浊。

“爸爸，我没看到什么？”

“可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我疑惑地注视着他。

“你爱上她了？”爸爸忧心踵踵地说。

“这有什么不好吗？我觉得我很幸福。”

“这不好孩子，你跟她不一样，她是……她是……是一个很完美的人，你配不上她。”

男人的想法总是与女人不同，即使这样，爸爸的话仍然让我很伤心。我不觉得我优秀，可是我爱她。

“我知道爸爸。”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感觉幸福的同时，总会感觉到委屈。

“不要哭孩子，爸爸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真诚，如果我们的头顶上，真有那么一位先生的话，他不会象我一样无能为力——他老人家是神通广大的。”爸爸说完这翻话，长叹了一口气，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你觉得你这么做……这么做……怎么说呢？是一种责任，还是别的什么？或是象你所说的爱，有了爱你可以原谅她的一切吗？”

“不知道爸爸，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她有困难，你知道吗，她有困难。”

“这个爸爸知道，爸爸想说的是，你了解她吗？俩个人相爱是要相互了解的，如果不了解，那就是一个玩笑。一个跟生活开玩笑的人，生活是会惩罚他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我不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也从没跟他开过玩笑，更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来处罚我。总之，我不认识叫什么生活的这位先生！”

“哦，你真是聪明绝顶的孩子，爸爸为有你而骄傲。可是，我必需告诉你，这位叫生活的先生，是一位很严厉的先生，你母亲在他面前，只能算是个小姑娘，跟本不值得一提。当然，在母亲面前千万不能说我说她是个小姑娘，有时候，她跟那位叫生活的先生走得很近，一但她生起气来，就会叫那位先生来惩罚我。所以……我的孩子，天下的女人都跟那位先生好，你可千万别得罪他，或是她，她们是一伙，你明白吗？”

我听不懂爸爸说的话，他的思想象棚户区的电压，总是乎高乎低。弄得我不知可否。妈妈就不这样，我从小到大，她的思想总是那么平稳，那么祥和。也许她能明明白白告诉我，生活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我和爸爸回到家里，妈妈却什么也没说。我想等妈妈开口，她却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妈妈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妈妈抬起头，“没什么可说的孩子，她是个好姑娘，只是走了点弯路。”

“那我们可以……”

我不敢说出那句话，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会成为现实。妈妈摇摇头。

“你们不行孩子。关键的问题不在于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他不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母亲好象不想说的太多，就那么看着我，她的眼神很无奈，仿佛天底下已经没有可以再求助的力量了。但我的渴望终于让她忍不住说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教育了你，给了你思想和生活的勇气。但我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怎么跟你说，我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快。”

“我也感觉很突然，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啊？”

我天真地看着她，希望她能说得更清楚点。

“如果孩子生下来，跟你离婚怎么办？”

“我同意她这么做，我们有口头协议。”

“那你还爱她吗？当然，我会爱她一辈子的。”

“如果她再跟别人结婚呢？你还会爱她吗？”

“这我没想过。你应该想一想，她还会跟别人结婚的，那是迟早的事情。而你呢？被人利用了！”

“我知道她是再利用我。”

“什么？”爸爸的耳朵突然背了起来，他听不清我说什么。

“我知道她在利用我。”我轻描淡写地说。

“你知道她在利用你？你敢肯定你一开始就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你闭嘴！”妈妈突然打断了爸爸的话，爸爸惊愕地看着我，似乎他的耳朵彻底聋了，妈妈的话他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是平时很罕见的事情，我突然意识到大概那位叫生活的先生就要出现了。果然，妈妈愤怒地站了起来。爸爸挥了一下手，“好吧，我停止问话，你们接着谈。”

“如果你再插嘴，就请你出去。”

“好吧，好吧，你们说。”爸爸安静下来。

“孩子，你能用心去爱一个人，妈妈很高兴。可是爱情是纯洁，任何不洁净的东西都不能玷污她。她是世间最美丽的东西，你做到了这一点，可是她并不爱你，妈妈叫她来，是想看看她的嘴脸，让她知道我们对待任何不公正的事情，都是有回应的。而她，妈妈觉得她并不那么坏。就是因为她不那么坏，才没有可能爱上你。假设她是一个坏女人，她至少会装得很爱你。可她没有，她很坦诚，这到让妈妈有些为难，是牺牲儿子的名誉来帮助她呢？还是为挽回名誉而让她一败涂地？妈妈有些游移不定，可能是老了。”

“我们即使报复她，也无法向众人证明，他比她聪明。”爸爸在一旁说。

“她毁坏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名誉，她是在藐视这个家庭！”妈妈补允说。

“那当然，她以为我们一家都傻，没有一个有头脑的。如果我不是为儿子，我可以杀了她，让她知道对一个家庭开战，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这要是在西西里，那怕是意大利的一个小村子也是决不定容忍的事。”爸爸很气氛，他觉得这件事适用黑手党小说中的某些条款。

“你的话有点多，”妈妈说。“如果你的小说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妄想症。你让我没办法正常思考了。”

爸爸摇摇头，“这个社会真是乱了套，让我们承受这么大的耻辱。”

“好吧，我们重新回想一下，如果孩子……如果……怎么都是如果。”妈妈也有些烦了，她不知道怎么对我说好。她冷静地思考了一会，才又说道，“我给你几个假设，你能给我答案吗？”我点点头。妈妈前前后后说了十几个假设，我尽可能一一做了解答，表示她可能带给我的一切苦难，我都可以承受。妈妈大概是问累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家有你这样的儿子，想不倒霉都不行啊！

我知道妈妈是在开玩笑，事情没她想的那样糟，小丽生下小贝贝后，就跟我离了婚。她即没有象妈妈和爸爸预料的那样，让我承担什么责任，也没有对我表示任何爱。仿佛我只是个过路人，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为她拾起一枚硬币那么简单。

我不后悔我做的事情，现在小贝贝已经五岁了，长得挺可爱，他的那双眼睛总能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有时候她带他到单位来为此，我买了全套的安徒生童话。只要他来，我就读给他听。他乖得要命，只要我给他读，他就老老实实坐下来，眼睛看着窗外，耳朵却在听我讲述。我想：他长大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他的思想很活跃，虽然他不大喜欢说话，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事情。他还小，我不知道他想什么，可总要比他的同龄人想的多。

我探头向小丽的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屋里没人，我扫兴地叹了口气，却被另一个人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