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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冷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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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从周围穿梭而过,林静影蓦地回神,她拢上风帽,拉着碧瑶就走。盛满冰凉气息的掌心让碧瑶不适,她不禁问道:“我们去哪?”

林静影没有回答她的话,领着她往溥伦家走去。这条熟悉的路使碧瑶心惊胆战,那扇熟悉的雕花大门在拐弯后跃入她的眼,有什么拨紧了她的神经,呼吸瞬时涨满心口,揪得胸腔发疼。林静影轻缓的声音在空气中飘忽地游离着,忽近忽远。

“……我们去过老家找你,你不在那儿。溥伦急坏了,料想你肯定是离开这里去了别处,要不你肯定会来找他。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阜外找你,没有你的消息,又不能张贴寻人启事。我……不能出去,只能在房子里呆着,等你的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静影握着碧瑶冰冷的手,她不解妹妹惊惧的表情,想她这段日子里定是吃了些苦,便安慰道:“你别想太多,有什么委屈都过去了。你先进屋,他很快就会回来。”

碧瑶仿若未闻,幽幽地站在门口。铜门精致的雕饰上还留着雨水清汜的痕迹,园里百花纷薄香浓,微微一缕清风,那若断还续的香味恍似绕着鼻端盘旋一般。风景如昨,人情已换。心,剜缺一块似的疼。碧瑶像要逃避着什么,连连摇头,“我不进去,我不要进去。”

“别耍性子了,进来!”林静影牵紧她的手,拉她进了门。走几步,俯首低说:“我带去你看一样东西。”

两人都没有发觉背后一双阴狠的眼眸,似隐在黑暗中兽的双瞳,偏闪过执拗的光泽。

林静影带着碧瑶上楼时,碰到正在拖地的胖女佣,她用法语说了句:“叫人去把先生找回来。”

房间里简单干净的布局,一张樱木桌子,桌角放着个质朴的青布包袱。林静影始终没有放开碧瑶的手,似乎终于为妹妹做了件好事,对以前的所作所为也有了弥补的意味,她感到一丝踏实的快乐。原来付出比索取更容易让人感到满足。

林静影解开包袱的活解,取出那幅拼凑的古画。

仿佛相隔了数个世纪,一切凡尘落定后,又打了个不经意的照面。无数个夜里,碧瑶揣记着渔夫图漫漫入眠,这幅画承载了她年幼时的辛酸,迷惑,以及爱情萌芽时,思念赋予她的朦胧甜蜜和青涩伤感。碧瑶应该感到熟络而欣喜的,为何视线被模糊的水影播弄得恍惚迷离,并非如己所愿,她竟有些心不在焉。

“你亲手把画交给溥伦,让他还给他的母亲。”林静影站着,把手搭在碧瑶的肩上,很欣慰地说着:“你可以跟他离开这里,一起回去。这些天,我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地羡慕过你,可见溥伦对你是真心的。”

“姐!我不能跟他走啊!”碧瑶放声大哭,猛然环住林静影的腰,冲得她轻微趔趄。林静影恍然无措,脑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性,她想到了最坏的理由,她毕竟是在段家门口见到碧瑶的。往事一帧帧翻现,林静影僵住,喃喃自道:“为什么,该不会是我想的这么坏吧……”

林静影的目光忽然变得阴凉,她开始重新审视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所谓的温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总是这么敏感和极端,一点莫须有的动静便被自己的想法无限放大,狠狠地往阴暗面想,客观远不及自己的主观重要。

碧瑶觉察到林静影的僵直,那副表情让她感到恐惧。碧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对林静影说,她不想这点仅有的亲情被自己亲手毁灭,即使,即使是瞒不了多久的。

林静影来到窗前,哗的一下拉开帘子,微微喘着气,语气已是冰冷至极,“你说吧,为什么不能跟溥伦走?”

从窗口望去,江水温婉平铺在远处,飘洒过雨水的水面细浪揉蓝,一穗沉烟微透轻明,玲珑异尘世。林静影出神地望着远处,天涯微雨,她这一世是否也如漂浮在江面的杂草水花,根须轻浅,杂劣无依?

孩子的嬉笑声在草木深处响起,林静影移开视线,蓦地,凝滞在窗外小道上。雨后的阳光是轻浮而温和的,她忽地感到寒冷,如一桶雪水当头浇下,全身肌肤都起了粟粒。

渡边站在小道上,仰头与她对视,目光像一支冷光闪烁的利箭,撕开血肉射到她心里去。

她最终还是被跟踪了。

难以抑制的恐慌张狂地爬满了她的皮肤,下意识的,林静影猛地拉上了纱帘,可这无济于事,慌乱之下,她拉过碧瑶的手,口吻急切而虚弱,“跟我走,马上跟我走!”

碧瑶不解林静影的意思,那丝恐慌感染了她,让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碧瑶抓了画在手里,跟着林静影往楼下跑去。大门传来几记枪声,门开了,皮靴沉重的声响压过她们的心头,如嗜人野兽闻得血肉的腥味,翕张了利爪,步步逼近。

洋房的后门很少有人开启,铁锈腐蚀了门拴,同锁孔融成了一体。碧瑶狠命往旁一拉栓,尖锐的金属划破她的手掌,鲜血汩汩而出,痛到极致倒不觉得痛,碧瑶咬咬牙,打开笨实的铁门。

林静影心惊肉跳,血光在她眼里晃过,惊吓之际有了呕吐的,她频频低语,“先避开他,不能让他找到我们,绝对不能……”

附近全是错落有致的洋宅,树木整齐清亮,花香芳馥,刚才的枪声已惊动了附近的居民,一时街路宽敞,各家大门紧锁着。

穿过几条街,便是人流拥嚷的租借边缘,小摊贩,黄包车夫,算命卦摊叠声交错,人影纷纷移过,游离在听觉之外。恐惧罩住了周围的喧嚣,铺天盖地无边的寂静,形形色色的路人与她们无关,谁也不能帮助她们。

两人飞快地走着,融入人流,在路口又被人群支流分开,碧瑶的手指越攥越紧,掌心绵绵的疼丝连不断,仿佛与画纸粘在一起,稍有剥离便觉皮肉撕裂,颤得指尖都疼。受伤的手渐渐失了温度,结了冰霜一样寒冷,浑身绵软无力,碧瑶靠着路旁的树喘息着,衣襟裙摆濡了大片血痕。

回头一看,沿途点点滴滴斑斓血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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