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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第 六 章  清风送帆影 水火齐相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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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的骑士再次出现大江两岸。人数似乎比上次更多了些,出现的时间也更长,大约经过一柱香的功夫,才逐渐消失。

这时苏剑笑才察觉自己居然还没有忘记“恐惧”。即使他不怕死,也绝不肯落入这些人手里。有时候,落到官府手中实在比落入强盗手中要可怕得多。

他们是官兵,不是强盗。官兵抓贼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没有必要躲躲藏藏,鬼鬼祟祟。所以他们绝对不会等到天黑才动手。

黑暗中逃走无疑比在黑暗中抓人要容易得多。

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也许只不过是要谋定而后动,务必一举成擒,不给苏剑笑留下任何机会。

此刻苏剑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牛僧孺已经受了重伤,不可能亲自指挥这次行动。

想到这一点,苏剑笑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担心。

因为策划这次行动的,很有可能是一个更为可怕的人。

上官来风,淮南帅府的第一谋士,来自武林四大家族之一“谈笑庄”,江湖人称“朝雨挹轻尘”。

苏剑笑不禁心中叹气。

上官来风这个人虽然在江湖中是大大有名,但是却好像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江湖相传这个人实际比牛僧孺还要可怕。因为他神秘,神秘到连“谈笑庄”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姓上官,如果不是“谈笑庄”庄主“圣手淡刀光”上官德威亲口承认他的来历,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来自“谈笑庄”。

苏剑笑把船老大叫到舱中。

“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我们并不是简单的客人。”苏剑笑开门见山地说。

船老大紧张地点点头。这时他已经十分后悔,只可惜后悔得有些迟了。

苏剑笑接着说:“我们是在逃避别人的追捕。追捕我们的人并不是简单的强盗,其中就有淮南帅府的人马,此刻他们现在已经追上来了。”

船老大脸上浮现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苏剑笑心中只得叹气。

“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这并不是一般的官府抓贼。老实跟你说吧,你上次送上岸的那个书生,实际是许多人都想得到的人物。所以,如果你被他们逮住的话,即便你老老实实地说出一切,他们也绝不希望你的话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的。我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船老大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他走南闯北数十载,见多识广,深知对于杀人灭口的手段,不但强盗会用,官府更是熟练。他颤声问:“我该怎么办?我还有老婆孩子……”

苏剑笑截口说:“那就要看你是想要船还是想要命了。”

这根本就不需要选择。船老大也许在心里早就把苏剑笑的祖宗十八代骂遍了,但是他现在还要依靠这个人。

“现在离最近的码头还有多远?”苏剑笑问。

“还有十里就到钟州了。”

“他们绝对不会让我们到达那里。也不要想在这里靠岸,弃船逃跑。我保证你们一步都走不了就会陷入重重包围。”

船老大显然原本正有此打算,当即闭嘴。

苏剑笑站起身,抖了抖衣服,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他们会使用什么手段,但是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先用火攻。把这艘船烧了,我们就会走投无路。然后再慢慢收拾我们就会容易得多。顺便说一下,刚才我至少看见四艘船绕到我们身后去了,转身逃跑也是行不通的。”

事到如今,船老大只能一脸可怜地看着苏剑笑了。

苏剑笑暗自叹气,却仍平静地说:“你先出去,如果发现前面有船远远的迎面驶来,就来告诉我。”

也许苏剑笑的镇定给了船老大些许信心,他很快就走了出去。

也许现在唯一没有半点信心的人,就只有苏剑笑自己而已。

谁知船老大几乎是刚出门马上又闯了进来。看到他那惊惶失措的表情,苏剑笑就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

来了!

“前面至少有八条船,后面也有八条,全部都是淮南水师的艨艟巨舰。天啊,这简直是天罗地网……”

苏剑笑也不禁吃了一惊。虽然已经想到敌人这次肯定来势汹汹,但他万万想不到竟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抓一个人要出动十六艘战船?

再联想到岸上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马,苏剑笑实在想象不出这宁采臣究竟惹了多大的麻烦。

苏剑笑依然神色不动,淡淡地说:“还有多远?”

“大概在半里之外。”

这么远就明目张胆的行动,显然是有恃无恐。

“好,马上调转船头,逆流而上。”

船老大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说什么。现在他除了听从吩咐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苏剑笑跟着走出舱门,看到果然前后各有八艘船正全速驶来。

船老大和手下的人都是多年在水上讨生活,操船手法熟练无比。船很快就调过头来,船帆被熟练地调整到逆流行驶的角度,慢慢地向上游驶去。船老大很快又来到苏剑笑身前。苏剑笑说:“你做得很好。在这样的水流中,潜行顺流而下,你能游多远?”

船老大说:“一里左右吧。”

“你手下的人呢?”

“也差不多。”

“好。”苏剑笑说:“你们即刻下水,潜到水里,顺流而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定要坚持游到后面那八艘船的下游,才能起来换气。最好在三里之内,不要上岸。这样虽然也有危险,但是却是逃生的唯一方法。你敢试一试么?”

“那么你呢?”

他的眼神中居然有一种担心的神色。像他们这样的人长年受到官府欺压,苦不堪言。特别是近年来,各个府镇各自为政,不服朝廷管制,到处都有自己的一套征捐纳税拦路要钱的规矩。这些在大江上下行走的人,受害尤甚,对官府实已痛恨在心,只是有怒不敢言。所以遇到敢于跟官府做对的人,往往敬慕为英雄人物。

苏剑笑心中苦笑,却只是平静地说:“我自有逃生之道,你自己保重吧。”

船老大很快就去了。苏剑笑来到船尾,对面敌船来势汹汹,如八匹恶狼般急速扑来。他心里出奇的平静,没有半分忧虑,也没有半分害怕。

他知道船老大这一去,成功的机会不会超过五成。如果没有自己站在这里吸引敌人注意的话,他们更是几乎连一成机会也没有。

现在苏剑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也只能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了。这些船家被无端地拉入这场漩涡之中,苏剑笑绝不希望他们就此含恨九泉。

苏剑笑希望上官来风并没有亲自在场。虽然没有亲自领教过他的手段,但是现在苏剑笑却隐隐感到,倘若他在的话,所有这些计划都将落空。

这个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似乎有一种令人惊畏的力量。

敌人的船只已经清晰可见,船上的人一个个立得挺直,队形整齐,刀出鞘,箭在弦,寒光闪闪,杀气腾腾,却不闻丝毫嘈杂声响,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苏剑笑对此却视若无睹。

这时从身后传来“嗖”的一声响。原来后面的船顺流而下,来得更快,这时已经到了箭弩的射程之内。

一只箭顺风飞来,箭头迎风而燃,准确地射在船帆之上。船帆立燃。

紧接着几十只箭矢几乎是一齐射到,咄咄咄地钉在船身各处。

整只船瞬间燃烧起来,很快就卷起了冲天的火焰,烧得苏剑笑背部发烫。

他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定定地直视着前方。

前面正中一艘船上有一个人始终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卓尔不群,一望而知是高手。这时那人忽然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嗖地迎面射来。

苏剑笑竟然还是动也不动,仿佛不知道这是一支足可穿心取命的利箭。

“咄”的一声,箭钉在离苏剑笑的足尖前不足三寸的船板上,直没径尺,箭尾的羽翎犹自急颤不停。

“哈哈哈!”对面那人忽然扬声大笑,笑声远远传来,清晰入耳,仿佛他的人就在身前不足三尺处。他的话音同样清晰:“好眼力,好定力。果然不愧是昔日名列‘中州五条龙’的‘九现神龙’。”

苏剑笑心中暗叫可惜。如果这一箭直奔心口而来,岂非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却听那人说道:“再接我连环三绝箭。”

话音未落,三支箭已经同时搭在弦上。

原来这个人居然就是淮南大将,武林人称“天外急雨”的何问天。此人一手连环绝箭威震江湖,最多时可以一弦七箭,箭无虚发,被称为军中第一神箭手。

苏剑笑不禁有些感激这个人了。内心叹道:“如果一切就这样结束,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但是事情似乎并不愿意这样简单的结束。

船帆忽然发出“咿呀”一声巨响。烈烈燃烧中,帆忽然被风吹得转了过来,恍如一只巨大的火掌在空中飞舞。

来风了。

船陡然间横了过来。这一变故令何问天也禁不住顿了一顿,箭居然就射不出来。

对面的船上忽然有二十几个人跃入水中。

苏剑笑心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船老大……终于还没有能够救得了他和他的九个伙计啊。

十条无辜的生命将因此而死。

这一瞬间,苏剑笑感到一种悲哀和愤怒。即使在听到飞花公主讲述父亲的故事时,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因为,在印像中,父亲实在是遥远而不可及的,模糊而全无实际意义的事。

飞花公主想救他,想唤起他的斗志。但是她毕竟不是人,毕竟不了解人的感情。仇恨虽然深埋在人类与生俱来的血液中,但却不是靠一个故事就可以挖掘出来的。

仇恨是需要别的感情来唤醒。什么感情可以唤醒仇恨?

爱,无疑是其中的一种,有爱便有恨。

恩,也是其中的一种,有恩便有仇。

船身忽然剧烈的一震,苏剑笑被震得腾空而起。

原来船失去了操控,竟在这时撞上了礁石。大江之中暗礁本多,特别是这一段水路,江面本来就窄,水流甚急,礁石密布。显然对方选择在着这里下手也并非没有原因。

苏剑笑心神早乱,这时悲愤交加之下,竟使不出半分武功,结结实实地掉落水中,砸起老大一朵水花。

他被冷水一泡,打了一个冷战,毕竟清醒了许多。睁眼看到敌船正快速驶来,知道倘若不逃,除了自杀之外,就只能落入他们手中。心中一惊之下,连忙全力向岸边游去。

苏剑笑当然知道岸上也并非安全的地方,但是比起水中毕竟要好了很多。

幸好船沉之处离岸不远,苏剑笑奋力划水,很快就全身湿漉漉地爬到岸边。

然而他身形尚未站稳,就蓦的听到一声闷雷般的爆喝,直震得四周都在嗡嗡做响。忽的由四周树林中如潮水般拥出无数骑士,人人衣甲鲜明,坐骑神骏,刀枪在手,杀气逼人。为首一位浓须大汉厉声喝道:“速速束手就擒,可饶你不死。”

苏剑笑只是冷笑,面露不屑之色。

那大汉怒喝一声,上身不摇不动,手中九环大刀一招“力劈华山”,铁环震响之中,毫无花巧地当头劈下。

苏剑笑却不躲不避,动也不动,仿佛不知道这一刀下来,他必然身首异处。

大汉却陡然一呆,手中刀一顿。

他获得的命令是生擒,而不是格杀。照眼前的情形看,这一刀下去,可就违抗了军令。

然而他所练刀法是专用于战场拼杀的刀法,讲究一往无前,不留余地。这大汉虽然神勇,这时候却也是万万来不及撤刀,来不及挽救眼前这人刀下亡魂的命运。

他不能,但是有人能。

刀口离苏剑笑的脖子不到三寸,忽然一颗石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不偏不倚地击中大刀。

那把刀竟然被击得脱手飞了出去。

是什么人,竟然能靠一粒石子之力,震飞这宛如天神般神勇的大汉手中大刀?

蓦的一声马嘶,马蹄声密如急雨般传来。小道一边的骑士忽的阵脚大乱,兵刃交击声和马嘶声乱成一片,不断有人飞落马下。不过片刻功夫,人群已经被人从中杀出一条通道来。

一团黑影如狂风般急卷而至。

来人也是一位骑士,黑衣黑马,黑布包头,黑巾蒙面,手中紧握一杆丈八黑色长枪,全身从头到脚居然没有半分其它颜色。座下的骏马显然是一匹旷世宝驹,冲开人群后速度分毫不减,急速奔来。

浓须大汉怒哼一声,反手夺过身边一名骑士手中马刀,竟不再理会苏剑笑,打马迎了上去。

黑衣骑士长枪一摆,如毒龙出水般刺出。二马错镫而过的瞬间,刀枪已经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

大汉大叫一声,竟然被震得离鞍飞起,跌落在三丈以外。众骑士见自己的首领竟然不是对方一合之将,不由都觉得胆寒,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黑衣骑士迅急冲到苏剑笑身边,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低喝一声:“走!”喝声中手往上一提,苏剑笑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竟然不由自主地被提了起来,放在马背之上。

苏剑笑坐在马背之上,无鞍无镫,实在难以坐稳。但是他却不敢伸手去揽那骑士的腰。从那骑士略显娇小的身材和方才那一声“走”,苏剑笑已经知道这人其实是一个女子。

但是苏剑笑心中却是大惑不解。

这骑士竟然使着一杆丈八长枪,竟然可以只凭一手之力就把他一个七尺之躯的男子轻如无物般地拎起,一个女子怎么竟会有如此威猛的身手?

她究竟是什么人?此刻怎么会忽然冒险前来救他?

然而此刻苏剑笑却已经无暇思索这些疑问。

周围的骑士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刚才给这女子一阵突袭,阵脚出现了一阵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骑士们迅速重新摆好阵形,怒喝声中,纷纷策马杀了过来。

黑衣女子大喝一声:“挡我者死。”毫不停歇地纵马冲进人群之中。

她无疑十分有经验,知道必须在敌人重新形成包围圈之前冲出一条路来,才可能杀得出去。如果等敌人阵势一成,任你再神勇万分,也非被困住不可。

但是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骑术和枪法。

那杆黑色长枪分明是精钢打造,在她手中却似乎轻如无物。纵横挥舞之中,大开大阖,竟然隐隐有王者之气。挑、拨、点、刺、扫,每一式击出都是凌厉而精确,枪过之处,必有一人被击落马下。有许多次,敌人的刀枪几乎已经到了两人眉睫,但都在最后关头被她挡开。至始至终,胯下战马的速度居然都没有减慢分毫。

这才真是千军万马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苏剑笑几乎不能相信如此霸道狠绝的枪法居然能从一个女子手中使了出来,而且还使得出神入化,驾轻就熟。

众骑士很快就一阵大乱,让出了一条道路。乌黑神驹风驰电掣般冲出,绝尘而去。

但是这附近也不知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两人冲破一队人马的阻截,就马上遇到另一队人马。已经冲出了一里之外,居然还是有人从道路两旁冲杀出来。

不过却无人是那女子枪下一合之将。

喊杀声伴随风声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周围无数山石树木几成虚影,瞬息之间就被远远抛到身后。黑衣女子仅凭双腿控马,却如臂使指,纯熟随意,一路上拼杀躲避,速度不曾稍缓。

拦阻的人数终于越来越少。越过最后一队人马之后,一直驰出盏茶功夫,都再也没有遇到拦截的人。

看来是冲出包围圈了。

苏剑笑刚刚想要长出一口气,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这是真正的杀气。

与它比起来,刚才那些骑士的杀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有身经百战,杀人无算的武林高手才有可能迸发出这样可怕的杀机。

杀气最浓的时刻,四条黑影恍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树梢,居高临下地扑击而下。

没有剑光,没有风声,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人眼难辨的速度和如有形质的杀气。

苏剑笑猛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名字。

“寂灭四杀”。

杀手是自有人类以来最古老也最神秘的职业之一,而“寂灭四杀”无疑是这个职业中的佼佼者。

苏剑笑万万想不到有人会请出如此可怕的杀手来对付自己。

是牛僧孺么?好像不是。

牛僧孺想要的并不是他的性命。如果牛僧孺要杀苏剑笑,也完全没有必要请杀手。依方才的阵仗,如果不是眼前黑衣女子半路杀出,苏剑笑不认为自己今天能活着离开。

是谁请出这四名杀手?

或者,他们要杀的,究竟是谁?

黑衣女子蓦的腾身飞起。

一声低叱,长枪在腰间一旋,陡然如一团浓浓的黑雾般炸开来,瞬间湮没了她的身影,也湮没了那四个人的身影。

没有半分声响,有那么一瞬间,那团黑雾竟像是在空中凝住了一般。

但那也只是一刹!黑衣女子转眼间又飘回鞍上。马不停蹄,飞驰而去,只留下黑衣女子的一句话:“‘寂灭四杀’,下次不要让我遇上你们。”

“寂灭四杀”落地,脚下飞尘微起。四人的身体晃了一晃,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

在刚才与黑衣女子那急如白马过隙的一触之间,四人竟然都已负伤。

其中一人轻舒了一口气,冷冷地说:“‘神鬼莫测灵蛇禁,惊天动地霸王枪’。‘霸王枪法’被誉为武林两大绝世枪法之一,确非幸致,果然霸道异常。这人功力如此之高,恐怕已经把‘霸王枪法’练到……”

话音未落,忽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这笑声事前绝没有半分先兆,四人齐齐一惊,猝然朝冷笑声处看去。却见密林深处慢慢的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每一脚都仿佛走得十分的规矩,踏在地上的落叶上,发出喳喳的声音。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但是“寂灭四杀”却忽然有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只感到他脚踏落叶的声音居然十分的清晰。这原本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像他们这样的高手,从事的又是这样一种职业,听觉本就比平常人要灵敏得多。然而奇怪的是,有那么两三息的时间,他们的耳中仿佛只剩下了这脚步声,再听不到其它声音。

任谁都已经能够看出这人绝不简单。

四人不禁都暗暗提起真气,随时准备做雷霆一击。

“寂灭四杀”受伤这件事当然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来人走到了可以让他们看得很清楚的地方,偏偏把脸巧妙的藏在一从树叶之后。他停了下来,淡淡地说:“你们就是‘寂灭四杀’?”

他的声音分明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但是四人听在耳中偏偏就是有一种干涩难受的感觉。

“寂灭四杀”一言不发,只是开始寻找来人的破绽。

那人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他们的杀机,依然淡淡地说:“你们是来杀苏剑笑的?”

“寂灭四杀”依旧不答。那人像是全无防备,他们很快就找好了可以下手的地方。

那人叹息一声,说:“不幸的是,在那个日子到来之前,这个人绝不能死。不过我也知道,你们一旦接下了生意,就是不死不休。”

短短数语之间,“寂灭四杀”已经选好了出手的方式和时机。

“所以,”那人仿佛很不情愿地说,“我只好先杀了你们。”

直到这时,“寂灭四杀”才终于注意到了那人手中的那口箱子。

那仿佛只是一只十分普通的皮箱子。箱子已经十分陈旧,边角处早已经被磨得掉色起毛了。

然而“寂灭四杀”的一切杀心和信心却忽然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们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

四人合作日久,早就已经心意相通。在这一瞬间他们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逃。

逃跑本就是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技能之一。

几乎没有犹豫,四人就已经将轻功提到了极限。四个人朝着四个方向飞逃而去。

那人仿佛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只要到了那一天,他就不得不死。只是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寂灭四杀”经验不能说不丰富,跑得不能说不快,逃的方法也不能说不正确有效。

只可惜这个人无论说要杀谁,那个人就已经注定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从来没有例外。

第二天,在江南和江北各发现了两具暴死的尸体。这四具尸体之间仿佛没有丝毫关系,但是从此以后,那些能出得起钱的人,却再也找不到某四个人,去帮他们做某种事情了。

苏剑笑双手紧紧抓住马鞍的末端,坐在马背上靠后的部分,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特别是那黑衣女子忽然把马驰进了一片树林里,那马果然是罕见的宝驹,即使是在林子中,居然也能够不停地变向,避过纵横交错的树木,速度竟然也不比在外面慢多少。但是苏剑笑吃的苦却又增多了几分。

就在苏剑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女子忽然把马停了下来。那马猝然停下,竟然没有人立而起,苏剑笑差点向前仆到那女子身上。幸好他毕竟还是经过千锤百炼过来的,反应终究要快人一等。急切间施出千斤坠,勉强稳住身形。

但是那女子却忽然身子一软,向后倒到苏剑笑怀里。苏剑笑还没反应过来,一口热乎乎的鲜血已经吐在他的腿上。

苏剑笑吃了一惊,低声说:“你……受伤了?”

苏剑笑这时和她距离实在是十分的近,这句话几乎就是在她耳边说的。话音未落,黑衣女子忽然怒哼一声,挣了起来。她陡然一把抓住苏剑笑,狠狠地摔到马下。这几下动作使她的伤势又重了几分,手中铁枪再也横握不住,一枪扎在地上,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落在尘土和残破的落叶中。

“寂灭四杀”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的人。在与他们硬拼一招之后,她也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黑衣女子缓过一口气来,眼神如冷电般射向苏剑笑。那种冷峻竟仿佛她不是来救人,反而是来杀人的。苏剑笑正自心惊,那女子已经冷冷地说:“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号称武林‘七剑客’之一的苏剑笑?”

苏剑笑说:“好像曾经有人这样说过。”

那女子怒喝:“你身上既没有伤,又没有被制住穴道,方才为什么不出手?难道你想死么?”

苏剑笑不禁叹气。心中说:“你这句话倒一点不错。”

那女子又冷冷地盯了他几眼,忽然冷笑起来:“我看你印堂发暗,眉角低垂,乃是大凶之兆;看你脸色发黄,眼神火气暗蕴,双耳微振,皮肤泛灰,分明气血混乱,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嘿嘿,昔日威风八面,名震天下的‘九现神龙’莫非已经成了被困在浅水中的病龙了么?”

苏剑笑低低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九现神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呸!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谁知竟如此窝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她怎么竟然会喜欢你?”

苏剑笑鄂然问:“她……是谁?”

那女子眼中突然露出一种悲伤之色,沉声道:“你难道连她都忘记了么?哼,我早就知道自古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果然分毫不爽……也罢,她让我帮你一次,我帮也帮过了。你现在最好求神明保佑,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她说着,忽然抛过一个小布包:“这是她给你的东西,接着。”

苏剑笑连忙伸手接住。入手颇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黑衣女子说:“人都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却还托梦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这件东西交到你的手上。唉,这一片痴心,又何苦来哉,何苦来哉?”她说着,竟然再不理他,掉转马头,打马而去。

苏剑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这黑衣女子仿佛是偶然飘来的一阵风,又了无痕迹的飘走了。

苏剑笑默然片刻,才缓缓打开手中布包。布包里装的是一只碧绿色的玉制镯子。

看到这镯子的一霎那,苏剑笑如遭电噬,浑身一阵颤抖,几乎就拿不稳手中的镯子。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仿佛是恍惚,又像是痛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忽然身子一颤,竟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是黑色的。

血落在地,很快就混入尘土,而留在他嘴角的一缕血丝,却仿佛千万年般的永久。

苏剑笑缓缓将镯子纳入怀中。转眼四顾,只见林木森森,杂草从生,一片寂寥。他只觉得天地茫茫,竟不知何处才是归宿。

此刻,苏剑笑忽然没有了死念。

死亡,从来都是人类最难看破的一件事,也是亘古以来,最为人们所深深恐惧的一件事。

在从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圈回来以后,他发现对于死亡的恐惧又重新回到心里。

这种恐惧,正是千百年来,支持着人们生存下去的信念之一。

他开始考虑如何逃出敌人的追杀堵截。

虽然暂时安全了,但是此处并没有完全逃出敌人的包围圈。他过去从来没有接触过上官来风这个人,但是他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种不安。这不安并不仅仅是受上官来风的神秘传说的影响,更多的是一种神秘的直觉。

他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神秘的人物之间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

一旦冷静下来,苏剑笑很快确定了两个事实。

第一,刚才那些骑兵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他和那个黑衣女子,并不是他们不能,更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不必。淮南、襄阳两府夹荆襄之地而成犄角之势,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来驻有精锐重兵。特别是近年以来,山东、河南各处府镇之乱此起彼伏,群雄割据。淮南据长江两岸肥沃广袤之地,自安史之乱后,已成为全国最重要的粮食产地,素有“一扬二益”(第一扬州,第二益州)之说,实在是不容有失。因此镇守此处者,必是朝廷猛将。更有大批武林高手、奇才异能之士,在府中效力。而这些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半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次行动的主力应该是他们而不是那些普通的骑兵。

他们没有出现,并不等于他们不在。

第二,黑衣女子的突然出现,肯定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敌人的计划应该会出现些许混乱。但是这种意外在上官来风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他会很快就能调整好行动的方案,给苏剑笑留下的时间和机会绝不会很多。他必须充分利用这点不多的时间,采取切实可行的行动,尽快逃出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一瞬间,苏剑笑已经有了决定。

一种久未有过的刺激和兴奋的感觉,重新涌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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