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

尚在滑行中,客舱遮光板早就被打开。

这会儿正是京城的黄昏。

夏季里天黑得晚，从座位上看出去，天色还很亮。带着点儿灰色的蓝,隐隐有云丝飘荡在天边。

客舱内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书柔看了眼窗外,靠回靠背,重新把薄薄的毯子盖好。

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五点二十分。

微信里有条新消息。

唐以衡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发过来的。

那会儿书柔正在飞机上。

她临时起意来京，买了能买到的最早的航班。下午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品，薄薄地折好装在背包里。

就出门打车去机场。

她低头打字回复过去。

问他吃过饭没有。

发出去又有点后悔。

应该装作没看见，过一会儿再回才对。

万一现在他一个电话打过来,周围的人们都在说话，吵吵嚷嚷,不少还带着地道的本地口音。

自己不就漏馅了吗。

小小地忐忑了一会儿。

那边终于回复：【没，还在建模】

【书柔：嗯，那你认真做】

发完消息，她松了一口气,有种密谋即将得逞的小兴奋。

坐在书柔旁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很热情地问：“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书柔笑了笑：“嗯。”

她生得白净纤细,一看就是江南那边的女孩子。

想瞒也瞒不住。

“来看朋友？”

这会儿,飞机已经停在停机口。

乘客们陆陆续续起身离开，过道本来就很狭窄,这下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书柔靠着窗坐，大姐坐在她外面,两个人都被人堵着出不去。

索性在位置上聊了几句。

到下飞机的时候，大姐还热心地告诉她地铁线路怎么乘。

书柔谢过。

候机的时候她其实大致查过,从这里到英大,最快可以坐大巴。

只需要半个小时不到。

六点多钟。

他肯定还没离开学校。

走到航站楼门口那一块儿地方,立即有热意袭来。

京城的六月,虽然还算作初夏，不过，温度有时候却能达到三十多度。

这会儿太阳快要落山，气温其实已经降下来不少。

风吹到人身上，还是温温热热。

书柔沿着自动扶梯上行，在大巴售票口买票，没一会儿就过安检上了车。

大巴很快上了高速。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和车子，书柔整个人有点轻微的疲倦。

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着眼皮。

不过，心里却很雀跃。

酝酿着蜜一样甜。

恍然间想起去青州写生那年，唐以衡曾经也这样来找过她。

不知道他当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反正这会儿，书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要车子开得再快一点。

-

半个小时之后，大巴在英大东校门停下。

书柔下了车，跟随校外进来的学生们一起走进大门。

这是她第一次到英大来。

环境很陌生。

景却漂亮到让人忍不住放慢步伐，一路看着走过去。

路旁雪松绿得发深，风吹来时，鼻尖有淡淡的香气。

不知道是什么花。

路过的女孩子三三两两地撑着防晒伞。

书柔走在阴凉处，刚好有人迎面走来。她轻声叫了声打扰，向那人问了去建筑学院的路。

那女孩子很热情地给她指了一遍。

怕绕来绕去地有点复杂，还换了种表述又来了一次。

书柔谢过她，正准备按照她说的路走。

旁边有个男生停下脚步：“去建院？我就是建院的。我带你过去啊。”

先前指路的女孩子笑了一下，跟两个人告别。

书柔跟着男生一前一后地走。

那男生穿着格子短袖衬衫，挺开朗健谈，走了几步，转头问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书柔：“嗯。”

“来我们学校有事？”男生带她拐过一栋教学楼，又补充，“别误会，我就随口瞎问。”

书柔弯了弯唇：“没事…我来看男朋友。”

“男朋友？”男生一下子八卦起来，连眼中都有光，“我们院的？大几的？哪个班？”

建筑学院是小班制，整个院从大一到大四，也没多少人。

他自己先开始猜测：“你看起来顶多大二，你男朋友应该也是大二，顶多大三吧。”

“名字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认识。”男生说，“我大三的。”

书柔抿抿唇：“他大四。”

男生：“……”

突然觉得有点没面子是怎么回事。

“大四啊，”男生转过身去，自己在脑子里思索起来。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唐以衡——主要是因为唐以衡实在有名，经常有外校美女追过来指名要找他。

结果当然是一直都惨遭拒绝。

前几年听说他有女朋友了。

不过却从没人看过他跟女朋友出双入对。

应该是异地恋。

想到这里，男生又飞速一个转身转回来：“美女，你男朋友不会姓唐吧？！”

书柔脚步微怔，眼角都禁不住跳了一下。

她垂下视线，小声道：“……不是。”

这个人肯定认识唐以衡。

如果她承认了，万一他一个电话或者微信发过去，她岂不是前功尽弃。

书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能暂时对这位热心的同学撒个谎了。

“不是吗？”男生有点失望。

其实他觉得唐以衡跟眼前的美女还挺配的。

-

跟男生道过谢，书柔走进系馆一楼等。

到底有些按捺不住，她抿了抿唇，打开手机给唐以衡发消息：【我去自习啦】

像往常一样的生活规律。

但是唐以衡一定想不到，她其实已经偷偷跑到了这里。

书柔嘴唇弯着，唇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逛了会儿展览厅，又找了个不容易被看到的角落，坐下来等。

随手拿了一本期刊来看。

其实有点心不在焉。

会跑来京城纯属临时起意。

唐以衡的生日在六月，本来这次他是有时间回桐城的。

结果今天早上，他临时又被导师留下。

连飞机票都只能退掉。

书柔接到他电话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脑袋里忽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要去京城找他。

给他过一个生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

刚好这周学生节刚刚忙过，交图告了一段落。下周有个不算很难的测试，仓促一点，在路上也能准备。

打定了主意，书柔直接跟学院请了两天假。

又跟乔馨平说了一声。

她虽然从小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但也难得一个人出远门。

乔馨平叮嘱了好几遍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还要求她一路上开了好几次视频。

直到书柔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建筑系馆，才没再打电话过来。

让她好好玩。

自己便愉快地去搓麻将了。

-

英大的系馆修建得早，不及桐大系馆有种现代化的漂亮，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从书柔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庭院里的白色叠式喷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喷泉边闲坐，手里还拿着纸笔和书。

不远处，体育馆跟科技楼并肩而立，朴素大方。

完完全全，跟桐大不一样的建筑风格。

几个小时前，书柔还在南方城市，眼前是熟悉的校园景色。

这会儿，就已经坐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大学里。

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天色慢慢黑下来。

手机上也终于收到回复：【忙完了】

书柔心里一紧张，一下子站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出了系馆的大门。

出去之后，又暗暗觉得自己好笑。

怎么好像……做贼一样的。

心里忐忑得不行。

系馆旁边有一棵树龄很老的榆树，这会儿临近上课，没什么人过来。

书柔站在树底下，系馆的门就在十多米开外的地方。

她看着那边，连消息都忘了回。

过了几分钟，她看到门里走出来三五个男生。

一眼就看到唐以衡。

他走在最后，似乎是刚刚看完手机，把手机放进裤袋里。

心不在焉的神情。

前面有人转过头来，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连书柔都听清楚了：“衡哥，我们去哪儿吃？”

“随便。”唐以衡随意道。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的随便是真的随便，表示对吃什么真的完全无所谓。

“那可不行，今天怎么说是你生日……”

那人显然不同意，旁边有人伸手拍他的肩膀，“你快闭嘴，衡哥今天本来打算去看他女朋友的。”

“……”男生沉默了一下，“都怪陆教授这个秃顶，我今天本来也要去看女朋友的！”

“你要是找得着女朋友，陆教授也会很开心的。”

“我靠。我真的有！”

“……”

几个人说说笑笑要经过这边。

唐以衡始终没说话，兴致不是很高。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眼，书柔还是没回复。

这不太像她。

以往有事要忙，她习惯早早地说一声，偶尔还会简略地发几个表情过来。

唐以衡也就简单地回几个字过去。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题，有时候也能进行好几页。

两个人在外人眼里，都是理性又冷静的那种情侣，似乎学习的时候就完全能心无旁骛。

其实不然。

他们都很会开小差。

唐以衡停住脚步，手指在语音通话的地方停留了一下，余光扫到时间，想到她的晚课已经快要开始了。

这会儿说不定正在看书，或者又有小组讨论。

于是作罢。

他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黏书柔一点。

恨不得渗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失去联系的时候，心里就泛起点微微的烦躁感。

甚至会想抽烟。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女孩子很轻柔的声线，好像经风一吹，就会散得干干净净。

但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

唐以衡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树底下站着的人。

天色已经淡黑，那里隐约有个女孩子的轮廓。

在那一刹那，唐以衡还以为是自己思念至极，出了错觉。

直到，女孩子朝这边迈了一步，刚好路灯亮起来，柔光一下子铺落。

照亮她温柔标致的眉眼。

眸中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像含着漾漾清泉。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秒钟，随即迈开大步走过去。

他个子高，过来的步子又太快，书柔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他揉进怀里，才挣扎了两下。

唐以衡一只手轻轻按在她后脑，气息有点不稳，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让我抱一会儿。”

声线里隐隐带着疲倦。

搂着她的手非常用力。

甚至勒得人有些疼。

书柔怔了一下，手又绕到他后背，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足足抱了好几分钟，唐以衡才慢慢松开她。

他的手滑落到她腰际，搂着她。

两个人面对面。

京城初夏的傍晚。

风带着温柔的温度轻轻拂过。

路灯的光线笼罩下来。

他看见她的女孩弯起眉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咬嘴唇，轻轻地说：“我请了假…”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