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龙志》第二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人到底是谁呢?正是陈县令。

咱们前文说到,这陈县令算是一方父母官,荫蔽百姓,而县里传来消息他被以通匪之罪捉拿了。那他怎么就出现在这了呢?这个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先从这通匪一事说起。

话说这陈县令,自幼孤苦,家中父亲与兄长都随大军北伐战死疆场,只剩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靠纺布维持生计,他自己则给地主放牛混口饭吃。他在乡间见私塾里书声不绝于耳,十分向往,时常到私塾窗外偷听,有时专注与偷学,让牛跑进了田里,踏烂了庄稼,他也因此也没少遭地主的打,好在别的事上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地主也不算亏待了他,混口饭吃嘛。本来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待到成年,娶一房能干活又孝顺的媳妇儿,好好孝顺母亲,生养几个儿女,依旧在这片地上混饭吃。可是没多久,母亲病了,一病不起,他跑遍村子,求爷爷告奶奶,地主终于是找了个大夫去瞧了瞧,然后那大夫就摇头晃脑的走了,只留下一句“准备后事吧”。地主自然是不会给一个将死之人瞧什么病了,更不会送他去读书,而只是想把他留作长工。

那天他想了很久,忽然间他想到了自己的后代,难道他们也要世世代代给人做奴才么?不,他不想,但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翌日,他用草席卷了母亲的遗体,扛着爬上一处朝阳的小山坡,找了些树枝挖了个浅坑,挖了一天,将母亲埋了。又找了许多石头,垒在母亲的坟上,没有木板,没有笔墨,也就没有墓碑。那天晚上风很大,他的眼泪没有擦,很久很久,他看着坟包不说话。他就那么跪着,最后,他磕了三个头,顶着额头上的血,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也许浪迹天涯,也许饿死,但是无所谓,他不想在留在这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就沿着路向北走,也许是因为父兄皆在北方战死吧。临走时,他一天一夜没吃饭,夜里他又不敢进城,就只是走,白天若有机会偷两个馒头,晚上找个墙角树洞,没几天,他真是饿的不行了,在一条小路上昏倒了。

那是一个夏末的傍晚,夕阳遥坠,清风渐起,蒸腾的暑气消散着,葱葱郁郁的林木花草之间送来清新的凉风。俄尔,乌云骤聚,天空昏暗下来,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上,雨中一个少年趴在地上,无声无息。不一会儿,传来一串啪嗒啪嗒的奔跑声,是三个身着灰袍的少年,顶雨狂奔。猛然,他们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陈县令,而那几个少年,是附近一处寺庙收容的代发弟子。他们把陈县令抗回寺里时,他已经高烧不止,又加上忍饥挨饿,虚弱极了,师傅们忙了许久才医好了他。再后来,他同那几个年轻人成了同门师兄弟,虽未出家,但在寺庙里生活的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这种日子,念经打坐吃斋饭,读书挑水炼拳脚。多年以后,四人长大,寺里就将他们送下山去,叫他们自讨活路。临走时四人对着山门一再叩拜,感激再造之恩。后来陈县令做了个小吏,期间又饱读诗书,行事一丝不苟,严谨认真,深得赏识,后被举为廉吏,最后混了个县令当。然而他万没想到,当年这些救了他性命的兄弟们如今落了草,朝廷昏庸,这几人聚了些贩夫走卒流民强盗要谋反,前几日正是一兄弟夜里到县衙找他,邀他入伙。陈县令平日里为官正直清廉,所以手下官吏只有朝廷俸禄可拿,但是现在朝廷时常克扣,他自己的六百石也不够数,更别提下面诸位了。那县丞调任一年多,半点油水没捞着,憋了一肚子气,好巧不巧这日与强人相会正被这县丞撞见,于是一干人等写了封信送到刺史府上,没出三天,陈县令就被捉了,在县牢里关了半月,等州郡长官前来提人审问,刚上囚车去县城不足百里,县令那几个兄弟带了几十号人劫了囚车,这下通匪的罪名是坐实了,当即上报朝廷下了海捕文书。陈县令没法子,只得暂且上山。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上山没几日,竟有官兵追至,以山寨上这些乌合之众,打家劫舍不在话下,遇了官兵却实难招架,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山上人等四散而逃。陈县令也是慌不择路,抢下一匹马来狂奔不止,那几兄弟见陈县令已走,也当即遁逃。陈县令一路拼杀突破重围,可怜那马身中数箭,流血而死。最后,慌乱间顺小路走到了周家庄。

咱们书归正传,话说这姚先生以为遇了劫匪,当时出了一身冷汗,也醒了酒了,借着月光仔细瞧眼前这人,惊呼“是你!”陈县令也诧异,虚弱的问道:“你认得我?”姚先生答道:“草民随庄上老爷见过县令。”县令一听他认得自己是谁,怕海捕文书已到此地,心一横牙一咬,举刀便要砍去。这可吓坏了姚先生,大喊道:“哎!县令且慢,不可滥杀无辜啊!”陈县令听罢迟疑,姚先生接着又道:“草民不知县令如何落得这副模样,但小人知道大人是好官,若不嫌弃,到我家里养伤如何?”陈县令喘息着将刀架在姚先生脖子上,冷笑道:“我现在是朝廷要犯,信你不得,怕是你也信不过我吧。”姚先生确实也只是缓兵之计,他眼里的陈县令如惊弓之鸟,这刀不定那一刻便会划破喉咙。然而他眼前这把刀,越来约显得无力,眼前这人也越发显得虚弱。他找准机会,一个欠身扑向前去,陈县令一惊急忙纵刀追至,可惜姚先生早已躲开,那刀之在脸上划了一道,姚先生就把陈县令扑倒在前,夺下直刀。陈县令身上有伤,又累又饿,早没了力气,这一番折腾,竟昏倒过去了。

待到陈县令睁眼,纸窗上已泛起微光,天要亮了。他一动身,却发现自己被捆住了手脚,不过身上的伤口已经简单的处理过了。没一会儿,姚先生趁着懒腰进了门,睡眼惺忪的看了陈县令一眼:“醒了?迫不得已,把您绑了,家中还有年幼的儿童(幼*童,不给用,气人不),怕您给伤了。”随后在陈县令身旁坐下:“您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么?”陈县令一想,他若要告官,早将自己拿去了,叹了口气,便将自己怎么被害一五一十的说了。姚先生听罢便问:“那几人怎么就落了草呢?”陈县令道:“混得不如意,现在这年头,有几人能过上好日子。那县丞,我自问对他不薄,没想到他竟为一己之私害我。我不过管教下属严了些,可是管他们不严,百姓怎么办?”姚先生点点头,忽地开口道:“陈大人,您昨天可是要杀我的!”陈县令道:“我怕你捉我见官,我是冤枉的啊,我从未勾结匪寇啊。哎,这几个恩人救过我性命,不过这次可害苦了我。我不愿他们,只怨这世道,做好官难啊。”姚先生起身道:“我去准备饭食,你先躺着吧。”说完便出门去,陈县令吼道:“松绑啊!”

姚若被这一声吼叫惊醒,穿了衣服跑到这屋里来,惊道:“爹这人是谁啊?”姚先生回道:“一个朋友。”姚若哦了一声。姚先生又告诉姚若:“去叫你杨叔叔来,就说有事相商。哦对了,告诉杨轩,今天他该习字了!快去快回!”

姚若领命之后便小跑着出门去了,此时旭日初升,喷薄待发,一团团云絮簇绕着,镶着金边。晨风和煦,水汽清凉,青草上的露水浸湿了她的裙子,她抚摸着路旁的野花,直到杨家。“叔叔!”他叫到。“叔叔,我爹叫您呢!说有事商量。”杨狄正在劈柴,也准备生火做饭了,见了姚若一脸笑意,满口答应。随后姚若又钻进屋子里:“杨轩!杨轩!”屋子里没人,她又出来问杨狄:“叔叔,杨轩呢?”这时角落的茅厕里幽幽的传来一句:“我拉屎呢,干嘛。”杨狄尴尬的笑笑:“他,如,如厕。”杨轩提着裤子走出来,姚若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看你,怎么没羞没臊的!我爹让我告诉你,今天该习字了!我走了。”回头又对杨狄道:“叔叔我走了,您别忙活了,我爹做着饭呢,你们俩一会儿直接过来吧,我家里来了个人,我爹说是朋友,我从来没见过,兴许就是为这事儿找您的。”杨轩一脸为难:“啊?又写字啊。”杨狄喝道:“啊什么啊!叫你去就去!人家姚先生是给庄上私塾讲经的,愿意教你你还不乐意?”杨轩一嘟嘴:“哎呀哎呀我知道了,我也没说不去啊。那今天不练功了?”杨狄起身道:“回来就练功!”

两人收拾好了就去到姚先生家里。一进门,姚先生就摆好了早饭,招待杨轩坐下先和姚若吃饭,他却带着杨狄进了陈县令那屋。可怜陈县令到现在还被缚住手脚,姚先生又把来龙去脉给杨轩说了一遍,杨轩当即惊道:“朝廷要犯,可留不得啊,窝藏匪寇是要杀头的!”可是姚先生为难道:“明知他不是贼人,一方百姓又多蒙他照料,拿他见官过意不去,放他走又怕他来杀人灭口。”杨轩道:“可是这样总不是办法啊,若留到官府来了,那时再交人就来不及了。”姚先生辩解道:“可他毕竟在此为官多年,各庄百姓受他荫蔽,日子别别处好过许多,总算是有恩于我们啊。”杨狄道:“可是这国家法度不容他啊。”姚先生叹道:“国家法度把好人逼成这副模样,却让那些奸佞小人富贵如斯,哎,这是哪门子法度啊。”

两人踌躇犹豫间,两个孩子也已吃完了饭,便进屋里来找大人,见床上躺着一个问曾谋面的人,杨轩便问是谁,杨狄喝到:“大人的事,小孩子瞎问什么!”杨轩吃了一憋,又转头望向姚若,低声询问:“你知道么?”姚若冰雪聪明,吃饭时听着两人悉悉索索的争执声,已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也不顾一旁的杨轩,说道:“爹,叔叔,待他伤好,便赶他走就是了,何必为难。叔叔说得对,留他不得,但是也决计不可交给官府,一来好人被害,二来难保有人诬陷我们窝藏犯人,我们毕竟已经给他治过伤了。“说罢看向陈县令,陈县令一言不发。杨狄道:“他若杀人灭口怎么办?”姚若道:“他已知晓我们不会报官了。”陈县令一笑:“小娃娃聪明的很。只是,别等我养伤了,我怕连累你们,放开我,我马上走,若是官兵搜查至此可麻烦了。”杨狄点头称是,姚先生却道:“杨兄,不可如此无情啊。我们将他藏匿于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过几天他伤好行动自如,不就好了?”杨轩反问:“先生,他可差点要了你的命啊,你看你脸上现在还有伤痕。”姚先生辩道:“惊弓之鸟,不敢信任与我罢了。”杨狄无奈:“悉听尊便吧,这几日,万万多加小心,不可走漏风声。杨轩,你今日所见,不可为外人道,明白吗?”杨轩点点头:“这几日只和姚若玩儿便是了。”姚若道:“谁要和你玩儿,该习字了你。”说罢便出门去了,杨狄和姚先生给陈县令松了绑,陈县令龇着牙做起来说:“没想到你一书生,夺起刀来还真利索。”姚先生答道:“陈县令一介书生,刀使得可不怎么样。”陈县令听罢大笑,又道:“昨夜多有得罪,陈某人在此赔罪了。”说罢做了个揖,叹道:“可我不敢久留,若连累二位,当真罪过。”姚先生劝导:“小女的话,您也听到了,一个女娃儿尚且明白事理,您又何必推辞。我等升斗小民不能为大人洗冤,能救您一命也算好事。这位兄台老实本分,又是习武之人,颇重义气,他既然同意留你,便绝不会走漏风声。您就安心住上几日。”三番两次,陈县令推脱不过,便答应留下养伤休息。

杨狄始终揣揣不安,出门后对姚先生说:“先生,我非偷生怕死之辈,只是我一生命途多舛,如天下苍生一样,颠沛流离,好容易投到这庄上来,日子平淡安稳,只可怜我这儿子,年幼丧母,又跟我一路奔波,如今安稳下来,只盼他早日成人。若没有他,我便无顾忌,当然愿助这县令一臂之力,可若真招徕祸患,我便罢了,轩儿怎么办,若儿怎么办?先生是否欠考虑啊。”姚先生眉头一锁,说道:“我也知道,可是真将他交出去,害了好人,你我岂非助纣为虐?小心行事吧,万一有事,杨兄武艺高超,还劳烦照顾小女。”说罢,姚先生喊来杨轩,到院子里石桌上,摆开笔墨纸砚,叫杨轩坐定了,便开始了。姚先生刚拿起笔,又喊道:“若儿,磨墨!”没一会儿,姚若从院门外露出脸来,手里拿着两朵小花,一脸不情愿的上前磨墨。姚先生铺开纸,叫杨轩温习前次的字,说道:“先把上次写的字再写一遍,‘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昭,谨慎敬戒,勉力风诵,昼夜勿置、、、’”

杨轩写的不耐烦,笔下的字越发潦草,姚先生看在眼里,敲了他的脑袋,杨轩抬头,撞见姚先生眼神,心领神会,嘟囔着说道:“先生,我真的不愿意鼓弄这些书书本本的,麻烦死了。习文啊,在我看终归不如习武,又强身健体,又能保家卫国。”话音未落,姚先生又敲了他一下:“你以为文就是这些简单玩意儿?文,是一种精神,是一股正气,他能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危难之时弯弓搭箭保家卫国,能让仁人志士挽狂澜于既倒,能,你懂什么,就你学的这些个字,连“文”的门儿都没进呢!老老实实学!”杨轩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将近正午,杨狄回来,说是周老爷叫姚先生过去,昨日姚先生喝酒了,没能商量成这交粮的事,要他再去一趟,于是姚先生收了笔墨,叫杨轩回了。杨狄干活,杨轩不必练功,无所事事,索性跑出去玩儿了。庄上孩子不多,他又有些拳脚本事,脾气又直,每一气急便要打人,所以愿意和他玩儿的孩子更没几个。且杨轩无母,其他孩子时常讥笑他,他也不愿找他们,只有一个寡妇儿子,没名字,唤作牛娃儿,时常找杨轩玩耍,可这孩子不满十岁,太小,杨轩和姚若并不愿带他。今日路上,正遇见这孩子,他便又求着杨轩道:“哥,教我习武吧。”这孩子在外容易遭人欺负,偏又喜欢找玩伴,杨轩看不惯,便会帮他教训一干顽童,故而杨轩在他心里如英雄般。他正无趣,姚若又不出门了,就陪他玩了一下午,直到日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