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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歌长历》第六章南柯黄粱、梦将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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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渐浓,且陵州属北,冬季来的比南方来的更难忍受,算的上是银霜盖地、吐气成雾,漫天飞雪的给偌大的明仁王府添置了一件素白新衣。

周樱今日身穿一件露肩狐皮袄,边沿绣有金丝梅花,梅花内贴有大白雪鹅脊背的细小绒毛,一件袄就需要将近十只雪鹅才可以缝制而成,可这还是明仁王府最节俭的作态,要是换作世子殿下,那就算用百只雪貂皮毛做成的毛毯擦脚也绝不为过。

可即便是这么厚实臃肿的皮袄,可穿在这位明仁王府“二小姐”的身上就是显露出别样的风采,秀丽墨发挽了个回心悬挂髻,佩戴上鸣凤头钗,格外高贵素雅,细长的柳眉,高挺精致的瑶鼻,腮口有梨形酒涡,抚魅却,不失“可人美感”,举止处处彰显出温柔淡雅的大家风范。

周樱走在前往明仁王院落的路上,这是她,今年走过最多的一条路,就为了日日给自己的养父“明仁王”,送一盅熬制多时的参汤,每每都是自己亲自送去,从没有叫侍奉的女婢前往。

天空刚刚破晓,这一缕金辉就恰巧挥洒在这道曼妙的身姿上,可是周樱走着走着不知为何老是有种古怪感。

回头一看“世子东歌”竟贴在自己的发间嗅那青丝花油的阵阵清香味。

周樱眉头蹙了蹙,清冷的眸子散漫着不快。

东歌世子见状连忙闪到一旁,后者眼神才稍稍缓和。

东歌世子嘴角上扬,伸了伸舌头说道:“就知道给父亲送好吃的,什么时候轮到我啊”。

周樱许是习惯了这副混小子习性,不去计较娇嗔道:“等你什么时候,可以收收你这坏性子再说吧,不然信不信我和周伯伯说,叫他给你一顿打。

虽然周樱二小姐,在王府呆了八年可依然还是对明仁王以伯伯相称,明仁王索性也由着她,可这不代表明仁王不宠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二小姐,早年周樱初长成,出落的是亭亭玉立,被东歌世子不知羞的爬窗户偷看,人洗澡,赶巧就被明仁王逮着了,在小世子看的正欢喜的时候,就在金贵无比的梧桐树上拔下最细长的木枝,对着东歌世子的屁股就是狠狠一下,到现在王府里的婢女仆人还记得哪个腊八时节,哭喊连天的小世子,那可是趴在床上都趴了整整三天三夜,夜里起床撒泡尿,都是好几个女婢拖着身子才尿出来的。

自此以后世子殿下是对这个二姐相当畏惧,虽然隔三差五的被教训,可每回都是默默的,顶多就是在二姐面前撒撒娇,耍耍小无赖。

过了多年后,这两个脾气性子相差甚多的人,竟都成了各自为数不多的亲昵之人。

东歌世子眨了眨眼睛对着二姐露出一个阴柔妩媚的表情,而周樱二小姐倒好像习惯了一般,把手上端着的的汤药,连忙转到一边,不让这个小无赖在看到。

急忙丢下句:“一会我送一盅到你房间里好了吧,快走快走,要不汤一会就凉了怎么办。

东歌世子看着快步走开的二姐,伫立在她身后,神情渐渐化为冰冷,他明白她二姐等不下去了,他也明白他的父亲等不下去了。

在常人看来二小姐的身形或许依旧窈窕,可在东歌世子的眼里,那道倩丽身影在倒映在他瞳孔里的同时,周身却有浓郁的猩红光芒,东歌世子看着她渐渐走入,弯曲的小路中,心脏忽然猛地一跳,从口中涌出一口,殷红炽热的鲜血。

鲜血洒落在地上,在无瑕雪地绘出一幅妖艳诡绝的景象。

世子殿下用身上穿着的黑色裘衣抹去血迹,转身离开,步伐轻缓的往府外走去,他也明白,他的时间或许也不多了。

大周王朝、陵州、明仁王府外

一个仆役打扮的黝黑少年脸上挂着呆滞的看着身旁的东歌世子,他总觉得今天的世子殿下和往日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来是那里不同。

望着看着府前堆积深沉的积雪,没来由的会想起自己第一次踏入王府的时候。

叫做耗子的扈从在,小时候是旧国遗民出生,而耗子这类遗民却最为可悲,基本是旧国官员、将卒的家眷亲属,甚至有极小部分还是皇族同亲,战败后沦为囚徒,没有固定的关押年份,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囚房了却此残生,情况稍微差点的就是被狱卒,动手殴打致死,然后为守官省下笔银两,这类人最没有价值可言,属于比禽畜还要低贱的地位。

元祥五十三年“敬武帝”大赦天下除“旧国战刑犯”会被凌迟处死,其余家眷亲属,可免拘役,可永不得入朝为官,不获地耕种。

那年的耗子才八岁,那也是一个冬天,天上下着大雪,正倚靠在他娘亲的怀里熟睡的耗子,突然被一只手打醒,还没来得及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伙人硬是丢到了一旁,而那些人则拖起他的娘亲,把她抛到一辆破旧的板车上,妇人痛的呻吟了一声。

年幼的耗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发疯了一样,冲向前去撕咬那些人,可却被轻易的一脚踢开,耗子还记得他们以轻蔑的口吻说:“这个杂种,真他娘的不识好歹,告诉你,你娘已经死了。

像你们这样的贱骨头,死了也只能被扔到乱葬岗上,老子帮你埋了你娘知不知道,别在过来啊,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让你陪着你娘一块上路。

耗子愤愤道:“我娘亲没有死,我娘亲刚刚还叫了一声。

耗子又冲了过去,对着那人的手臂狠狠的咬过去,随后又被丢了出去。

那夜,八岁的耗子终究还是没有抢回自己的娘亲,被人毒打昏迷后,扔到了江海里。

江海很冷,耗子也很冷,孤寂的月光静静在他的身上。

耗子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娘亲在对它挥手,是哪个在自己小时候看见过的娘亲,哪个眉梢,永远挂着化解不开温柔笑意的娘亲,可明明就可以到娘亲怀里了,明明只差一点点,忽然零星的幽暗袭来,娘亲的素手化作一只只飞舞蝶儿越飞越远,耗子也坠入脚下这幽暗诡谲的深渊。

当耗子在一次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淡黄的帷幕,与一袭一袭的大红流苏,耗子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因为娘亲说,死了以后的世界很美很美,再也不会挨饿,也不会冷,娘亲也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

耗子侧着身子可身上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自己没有死,因为死了的话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耗子毫无留恋的掀开身上的华贵锦被吃力的爬起来。

可却在房门口,看到一个好看的不像话的人儿,在睁着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耗子还没有准备好要说什么。

精致可爱的人儿就先开口说道:“你想要什么”。

耗子额了一声一时语塞,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精致人儿不顾耗子的窘境,在一次问道:“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可以满足你”。

周围很静,听不到任何的声响,所以精致人儿的话显的更加清晰。

耗子看着面前人不知为何鼻间一酸哭着说道:“真的吗”。

精致人儿凝视着耗子的眸子,一句一顿的说道:“是真的,我可以许你一件事情”。

耗子看着面前与自己一样大小的人儿莫名的自信,带着哭腔说道:“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你可不可以把我的娘亲给我,我找不到我的娘亲了”。

精致的人儿终于露出一个不算压抑的神情,缓缓说道:“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吗,我可以许诺你花不玩的银两,你可以不受冻,也可以不用在挨饿。

只要你换一个事,甚至这间屋子也可以马上是你的,你还可以有很多的仆人女婢。

即使这样你也想要你的娘亲回来吗。

精致人儿的声音非常的好听,糯糯的也带着一丝诱惑。

可耗子倔强的摇摇头看着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人儿,还是那一句话说道:“我只要娘亲回来”。

精致人儿的瞳眸不停闪烁,打量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却满身伤痕如同乞儿一般的孩子。

在他的瞳孔里,这个孩子的周身有一股“碧绿青芒”如蟒蛇般盘踞在身上,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这值得他观望。

精致人儿对耗子抱以浅浅一笑,说道:“等我在回来时,你的娘亲就会回来。

耗子看到精致人儿要跨出房门,急忙说道:“娘亲说,不可以受人恩惠,只要我在叫到我娘亲,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精致人儿没有停下脚步,却仍旧回了一句:“我记住下了”。

可精致人儿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着耗子的娘亲。

他却带着耗子坐上轿子,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林子里,林子里有一间布满灰尘且十分破旧的房屋。

精致人儿领着耗子,走了进去。

在房屋里面,耗子看到哪个往日对它温柔敦厚的娘亲,在一张嘎嘎作响的破木床,如木偶般平躺着,耗子娘亲的身上只披着一件黑色的皮裘。

耗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他的娘亲。

耗子不顾满身的疼痛猛的冲上去,跪伏在地上不断的摇晃着娘亲的手臂,眸子里止不住的哭泣道:“娘亲你醒醒啊,我是皓儿啊娘亲,娘亲你醒醒啊,皓儿还没有给你买大宅子,还没有给你穿漂亮的衣服”。

“求求你娘亲,你看看皓儿好不好,娘亲……”。

那妇人原本透漏的疲惫与不堪的混浊眸子里,在刹那间多出了一丝光彩,她凭借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紧紧的抓住了耗子的手。

颤抖的摆过头,望着他哪个满脸泪水的孩子,带着虚弱到以呻吟做声的说道:“是皓儿吗,皓儿~。

耗子抬头看向娘亲,拿着黑乎乎的小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可眼眶里仍旧蓄满了泪水,紧紧咬住下嘴唇,极力不在让泪水掉落下来,带着哭腔说道:“是皓儿,娘亲是皓儿”。

妇人以垂下眼帘,抿了抿嘴,不堪的脸上,透露出个温柔慈祥的笑容,对着自己的孩子,哽咽的说道:“皓儿娘好累了,真的好累,娘亲好想你爹”。

“可是又怕她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你,所有皓儿你努力的要活下去,这样你爹才不怪娘亲”。

床上的妇人在说完话后带着满足释然的闭上了双眼。

耗子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跪着爬向哪个来到此地就,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精致人儿,耗子在地上磕着一个又一个响头,低声抽泣道:“救救我娘,救救她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救救她了,求求你了……”。

精致人儿抬起手就往耗子的脸上狠狠地抽去,耗子被抽倒在地上,同时也抽停了哭泣,精致人儿看着倒在地上的耗子。

用那稚嫩的声音带着彻骨寒意缓缓说道:“你认为活在这个肮脏泥泞的世上,对你的娘亲好吗,日复一日的被欺辱被揉拧,为明日裹腹忧心,为冬日衣物忧心,又或者为了你成为他人的胯下玩物。

精致人儿拉起跪在地上的耗子,没有任何的表情,硬生生的拖拽着耗子走出这个破旧的房屋。

精致人儿在一旁的林间止步,捏着耗子脸庞朝着一块泥地看去。

耗子在精致人儿的揉捏方向,看到三个跪倒在地浑身打颤的人影,这三人耗子记得很清楚,就是他们把她娘亲扔到板车上带走的。

耗子一整张脸变得狰狞,显出在这个年纪不可能出现的暴戾,那三人是冷汗直冒,

平日里是没钱去青楼打混,所以没少找那些无权无势的下贱遗民“了了事”,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正戏耍的舒坦,就被人给绑了,扔到了这里。

三人目光齐聚在耗子这个羸弱孩子的身上,他们没想到记忆中那弱小的孩子有这么大扭曲的恨意。

精致人儿又把耗子的脸庞对着自己,用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盯住耗子的瞳眸,嘴角上扬的说道:“你娘亲本来不会死,你明明明天还可以和你娘亲一起的。

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你娘亲的,看清楚了吗,是他们。

耗子的小脸不停的抽搐着,急促的用鼻嘴大口大口的呼吸,面孔愈发扭曲,脸色愈发苍白,感到也脑袋阵阵的眩晕。

精致人儿在衣襟里翻找出一把匕首,放在了耗子的手上,分开了耗子。

耗子颤抖的拿着匕首,靠近被捆绑的三人,拿着匕首就捅入,其中一人的眼眶,鲜血淋漓,的溅到耗子的脸上,同样也流淌在了地上,汇成一条婉转的绮丽的血花。

其它人吓得瘫倒在地上,在地上留下黄白之物,摆动着身子往后爬去,耗子颤抖的走过去,对着哪个哭喊不断的人,送上了一刀又一刀。

在他们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上,耗子仍旧不断的撕咬,当那扭曲且悲哀的恨意,渐渐消散。

当一缕月光照亮在耗子猩红的脸上时,耗子此时此刻,仅仅只感觉到无尽的痛苦与空虚。

而那位精致人儿迈着从容淡定的步子靠近耗子,在凄白皎洁月光的衬托下,他对着这个悲惨之人伸出了手,四目相接耗子只感觉到,在这幽暗苍穹下,那眸子像璀璨星光,照耀了他,同时也照耀了他的心魂。

可耗子没有发觉在,此时此刻的东歌世子,也和他当年一样,有一颗即将扭曲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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