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到学习紧张的时候，时间反而越发的快，就像是张琪在高考时候回想起百日誓师，老觉得就在昨天。

高二下半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暑假前的最后一次辅导，董建南丝毫不想学习，没做两道题就开始拉着张琪聊天。

“六六，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我？我……我哪有什么梦想，得过且过吧。”

“你都成为我们学校的骨干级教师啦！”

“再骨干还不是一辈子都待在这儿了？”

董建南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片刻，然后问道，“六六，那你希望我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希望你。我希望你啊。”张琪转过头，也看着他，“我很怕你离开，但又很怕你永远在这里。”

“那到底是希望我在哪儿啊？”

张琪摇摇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六六。”他靠过来，摸着张琪颈间的琥珀坠子，用很轻的声音哄她说，“六六，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我都想好了，我毕了业，你就跟着我走。我去北京，我应该去北京，我想考北大，这样，我毕了业就可以赚很多的钱，那个时候我养你，我让你一辈子都开心。”

张琪没有问大学那四年呢。她只是很高兴的点头，高兴地连自己都信了。

董建南走后，她进到父母的屋子里，满脸笑意的给他们讲自己在学校的趣闻趣事。

爸爸妈妈听着，突然问她，“女儿啊，张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到底这是为什么啊？”

她再也装不出笑意。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张雅可以一走了之，而她反反复复已经安慰这样的爸爸妈妈了一个学期，却没有人能体谅她一丝一毫。

他们只是无休止的问着她，流泪给她看，让她痛的恨不得替她的爸爸妈妈去流泪，去悲伤。让她，有时候想到去死……

一直以来，她都以学校太忙为由拒绝张文筠的邀约。到了暑假，她再没有借口是一个原因。也是真的真的想躲一天清闲，她觉得她会崩溃。于是便去市里和张文筠待了一整天。

可她依旧觉得像煎熬。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然后问她，“明天我来接你。我们去看电影，可以吗？”

她点点头，然后走进了楼道里。

“六六呀，你回来了。”张母迎上来，像是找到了一个救世主一样，对张琪说，“六六，你知道你姐姐她为什么会这样吗？她为什么啊？”

张琪好像有一口血堵在胸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说，声音很轻，“妈。我还没吃晚饭。”

张母握住她的手，“女儿啊。你姐姐，她到底怎么了啊？”

张琪怔愣的站在原地，“妈，我想吃饭。”

“妈妈没有做呢。六六，你告诉妈妈，你知道，你姐姐她是怎么了吗？”

张琪忍住自己，不让眼泪滚落下来。眼前的世界模糊不堪，她为什么，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忍耐？小时候是她喜欢的玩具，糖果，大一些，是她也会哭，也会悲伤崩溃的情绪。她的懂事是因为从小就听闻过爸爸妈妈为了钱的太多太多争吵，她小时候对敲门声的记忆也有颇多是对来要债的的恐惧。总之，她真的从小到大从没张口要过任何会超出家里预算的东西。而张雅，张雅却向来恣意妄为的要东西，要不到的时候，她就恣意妄为的哭泣。她从来不懂得张琪的懂事背后的隐忍与无奈，她只看到了张琪的懂事为张琪带来的，来自所有亲戚的夸耀。然后，她也恨张琪，她也折磨张琪。

可是，如果不是被逼出来的，谁愿意真的懂事？懂事，为她带来了一句‘张琪真的特别懂事’的夸耀，然后，她不得不去忍耐更多的东西……

“你妈今晚没做饭。你要是实在太饿就出去吃点吧。”这时候，爸爸抓住她的手腕，对她点点头道，“出去吃点吧。”

她点了点头应了声。转过身，像个残缺的木偶一样一瘸一拐的想要逃开命运的操纵。却发现走出了家门，她依旧是那个只能强忍的张琪。

就连大哭一场她都不能。

因为她的邻居开了个门好奇的和她询问，“诶，今天我回来时候看到你姐在楼下徘徊了半天，你们…你们该不会还在吵架吧？”

张琪笑笑，“没事儿。她是我姐，是我爸妈的女儿，慢慢就好了。”

她下了楼，本来都已经走进了一家常去的饭馆。她看着突然觉得陌生的饭店，更重要的，是她好像看到了突然陌生的自己。她转过身跑出饭店，搭了车去市里的一家比较偏僻的羊肉馆。

她和张文筠今天出去时候她一直在看窗外的景色，所以能找到那家羊肉馆的位置。

“来一碗羊肉汤。”

第一口咀嚼进嘴里，她尝出来一股子膻味，因为从来没吃过羊肉，所以这味道对她来说很是刺激，让她差一点就呕了出来。接着，她奋力咽了进去。

慢慢的，她感觉到一种很细腻很醇香的味道在口腔里融化，也是她从未尝过的感觉。

她又叨起第二口，完整的塞进嘴里。那香醇在口里愈发的深沉，她不断的叨起，不断的咀嚼。她爱这个味道。

张琪拿起手机，在短信框里打下：‘多多，羊肉真的很好吃。’

多多回给她：‘是吧！我就告诉你来着！你怎么想着吃羊肉了呀，我记得念书时候我说你吃我给你钱你都不吃！’

‘其实那句话是错的。’她没有回答多多的问题，而是又打下了这句。

‘哪句话？’

她输入：‘我们都是从纯粹虔诚的爱一个人走到瞻前顾后，步步为营。’

她接着发：‘其实不是的，步步为营精于算计的人从来没有无忧无虑的爱过。’

这时候，他的电话打了进来。

“六六！你在干什么呢？”

“发短信。”

“跟谁发短信呢？”

“多多。”

“哦！多多姐呀！”电话那头舒了心，“多多姐行！六六，你想我不，我可想你了！想的都吃不下睡不好的！你说说我怎么被你迷成这样了？就跟……就跟聊斋里中了……”董建南住了口，“六六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琪不说话，怕一说话就会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董建南听她不说话，急忙和她道歉，“我这个人嘴太笨了，因为我爸嘴也笨！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她笑出声。

她想，董建南真是个不成熟的人。

但是，就叫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张口要的玩具，从来不敢放开吃的糖果。

她想要。

她想要他。

“董建南，”张琪卷起最后一块羊肉送进嘴里，口齿不清的问道，“你在哪里啊？”

她告诉了董建南自己在哪里，然后就一直在桌上趴着。偏僻的店里已经鲜少客人，只有老板娘时不时看她一眼。

但她浑不在意。

她当然知道如果这件事情被人发现了，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的认为她勾引小男孩，是个□□。

她也知道董父董母到现在还让他来补课没说什么，也只是停留在他是个孩子的层面。如果他们发现他动真格的了，他们会怎么做？再说，就算一直没人发现。她真能再等董建南大学四年？她知道他会说尽好话的央求她，会给她承诺，但是，那些当时真心的承诺都会在未来变成真实的吗？

她深切的懂得亲情的重要，她现在只是对董建南有些莫名其妙的好感，但即便是爱，即便爱到了骨子里，又怎么样呢？她既不会让他为了她背弃自己的父母，她也不会真的等他年少时候许给她的这个无形无色的美梦。

否则，她要不然就是个勾引小男孩的坏女人，是个□□。要不然就是白活了26年连小男孩儿的话都信，是个傻逼。

张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乱了套了，所以，当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他嘲笑她吃了碗羊肉就像是喝醉了的时候，她不再能很温柔的敷衍他，她和他吵架，他做什么她都觉得不对，她冲她大喊。

“董建南！我付出够了！你懂吗？我有时候觉得我上半辈子一定是个妖艳贱货玩了不少男人，这辈子就得还你们的债！送走一个又他妈来一个！”

董建南一愣。

张琪居然在他面前说了脏话。

“你是不是现在觉得我唔……”

他还是没吻对，他的唇凑在了她的鼻子上，张琪一张口，冲着他下巴狠狠咬下去。

“六六！你想你老公将来没下巴啊！”

“叫老师！”

“六六老师……”他握住她的手，真像那么回事的保证道，“我再也不叫你付出了好不好。我以后赚钱都给你花，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我绝对不养小三。你信我。”

我付出时间啊……

张琪没说出口。她知道说了他会回答——我也把我的时间都给你了啊。

他不能体会，他们两个人拥有的是不一样的时间。这个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也可能是生活还没把她逼到那个份上。

张琪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像是醉了似的喃喃自语道，“你就是看我蠢欺负我，我打小就蠢。小学时候我喜欢的男生想买小汽车，我就把我的午饭钱借给了他。我寻思，就算没有结果，但钱也还是会还的啊，我也没损失什么。但其实呢，他后来还了我钱有什么用，能弥补我那天饿了一下午的肚子吗？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蠢。诶，”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口气变得极为困惑，“你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个男生啊…毕竟他小学五年级就跟着爸妈去别的城市了…”张琪说着抬起头，打量着他的脸，“诶…别说你好像还真跟他长得挺像的……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六六……”董建南紧紧抱住她，“你醉了。你醉了。你醉了真可爱。”

她在他怀里喃喃着，感觉到少年温热的吻，一点点的落满她的脸。

——她永远都无法成为恣意妄为的张六六。庆幸曾爱过，至少有了足够怀念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