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节开始，张家平静了很久。不过，那是因为张雅和姐夫搬了出去。张琪实在担心爸妈总听他们吵架会生病，毕竟，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妈和爸互相对着叹气的模样。

她还依稀记得，那一日张琪拿了些自己的存款说要给他们租房子，然后姐夫脸红着说不用不用，张雅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钱的样子。哎，张琪实在不能多想，只能祈祷着他们能顾忌到孩子把日子拉回正轨。

但，这并不能阻止张琪有时候外出买菜偶遇村子里的熟人，他们神神秘秘的告诉她说张雅和村里一个游手好闲、每天吃喝嫖赌的叫王二的人搞在了一起。她给张雅打电话，张雅接起来却说她和姐夫过的很好，说是村子里的人愿意瞎传，叫张琪别乱跟爸妈说。

张琪摇摇头，咬着下唇祈祷别被爸妈听到这事。

可她也从心里知道，这事，就算是她有心替张雅瞒着，难不成张雅一辈子都不和姐夫回家了吗？

她希望可以和姐姐好好聊聊，可是，张雅从小到大真的一句知心话都不愿和她说。

她不仅在危险面前怯，她在感情面前，其实更怯。

“我去老师家里补习了啊！”周末下午，董建南照例，在家扒拉了两口饭就拿着书包往外走去。

董母和董父看了眼勤奋的儿子，“吃这么少！你要变金鱼了啊！”

“我吃饱了！”门关上的声音。

董父和董母互相看了一眼。

董母：“他们化学老师是不是贼漂亮？就跟电视剧里那女明星似的？”

董父：“教育部的表彰大会见过一次，就一普通姑娘。”

董母哦了一声，继续吃饭。

董父也吃了两口，然后笑问妻子，“怎么的？漂亮能咋的？”

董母道，“不咋的呀，就想了解了解咱宝贝儿子呗。”

“如果不是对生物化工类专业特感兴趣，我这一科可以不用下这么大工夫。大学的理工类专业其实更要求你的思维能力，多花点时间在数学和物理上。”张琪顿了顿，“我看过你一直以来的这两科成绩，你是男孩子天分高挺不错的。”

“恩。”他趴在桌子上点着头，有心事似的看着她。张琪不语，等他开口。

他坐起来，“老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不准我乱花父母的钱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块泛着蓝绿光的琥珀项链，在她的胸前比量来比量去，“但是，这个是我上个假期打工时候赚的钱，自己的钱。”

“你寒假不是和你爸妈在海南吗？”

他挪开目光，“是来着。我…我就是在海南赚的钱……”

张琪按住他的脑袋，将他的眼睛转回来对着她，“说吧，你怎么问父母要的钱？”

他看着她，“我真没问父母要钱。是去年他们平时给我的零花钱花不了，然后我攒起来的。”

张琪不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作为。然后，那个泛着萤色的小东西，被少年从身后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老师。”他从后靠在她的肩上，又凑过去吻了吻她柔柔的头发，“你等我。等我长大了赚好多钱，带你旅游，给你买珠宝衣服，让你每天都过快快乐乐的日子。”

张琪没有回音。只是伸出手，将那蓝绿色的琥珀握在手中轻轻揉动，听到很柔和的，也稍显沉闷的声音。

那同样是她的心，为他跳动的声音。

“六六，你能不能学学张悬的《宝贝》，我想听你唱。我觉得你声音很特别，我想听你唱这个歌。”他坐了回来，又和她讨债道。

张琪这才从恍惚中缓过神来，伸手揪他的耳朵，“我看我不应该学《宝贝》。而应该学那首《一个人背两个人的债》。”张琪说着手上用力，“你个大债主！”

他明明都痛到龇牙咧嘴了，却依旧不躲不阻止，“六六，我喜欢你对我撒娇。”

张琪这才发现，自己真的用了力了。再也不是最开始，那个表面敷衍他应和他心里吐槽他的状态。她看他的脸听他说的话想他做的事，都开始有了真实而强烈的情绪。

“老师呀，您觉得看过的最难以忘记的书是什么啊？”这时候，又听他问道。

张琪早就习惯了他对她的百变称呼，拄着腮思索他的这个问题。

“《宽容》吧。”张琪被记忆拉扯，又接着说道，“我们的民族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宽容的民族……准确来说应该是所有民族，都深陷于他们所处文化结构的桎梏中。”

董建南歪着脑袋倚在她的胳膊上，听不太懂她说的话，只是觉得她和他说话很开心，“六六，我喜欢听见你的忧伤。”

张琪侧侧头，看到他像个孩子一样倚在自己的胳膊上。唇角浮现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六六，你觉得我应该看些什么呢？”

“上了大学后看看《围城》吧。”

“《围城》？就是那个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的那个…那个囚牢？”

张琪心里替钱钟书老先生感动，然后她说，“不啊，婚姻，是很美妙的事情呢。”

董建南点点头，“是呢。我也这么认为。”

张琪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唇角和心里，都泛起甜蜜的苦涩。

她心里想起多年前那个和多多一起看《围城》的午后——

她们坐在实名制自习室里，窗外有花的气味，顺着风儿往里飘。她和多多都不算是对爱情有少女憧憬的人，却还是在看完《围城》后沉默了好久。

她记得多多问她，“我为什么要结婚？既然明知道，是个牢笼，为什么我还要进去？”

她回答她，“也许吧。结了婚以后，意味的是每日鸡毛蒜皮的争吵，意味的是接受被柴米油盐所充斥的生活。但是，人总会老去，梦想依旧有，只是不再重要。有时候我们没那么坚强，有的时候就想和一个人待在一起，就想和他一起下楼，买菜，逛街，就算是争吵也好。有的时候，我们会需要这么一个人。”

多多点点头，揉了揉微肿的眼睛。但没一会，多多便被最后附录里杨绛写的《记钱钟书与围城》逗得前俯后仰。笑完了多多想起钱瑗又叹起气来，和张琪感叹命运诸加于人身上的无奈和痛苦。

可如今。那时候困惑的不行的多多早就结了婚，而她。好似对一切都有清明认识的她，此时此刻却真的很迷惑。

她想不通，也好像是故意不去想通似的。

他送董建南走到玄关处，门砰的一声推开在他们眼前。是张雅来了。

董建南在前面，低了低头，叫了声“姐。”张雅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随手甩了高跟鞋赤脚往张爸张妈的那屋走去，张琪看着她，他看着张琪。

“没事。”张琪回过头来，向外推他，“快回家吧。别叫你爸妈等着急了。”

“老师…”他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要不然我不……”

“你快走吧。”张琪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伸手把他的书包递出去以后，她用力的推上门。

门外先是安静。大约十分钟后，她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张琪背过去，将整个身子倚在墙上。她微张着嘴，手微微攥拳，仔细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又过了7、8分钟，屋里传来一声来自张雅的嘶吼，“我已经和小刘离婚了！我一直都和王二住在一起！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嫁给他，我以后就不回这个家了！”

原来……说开了……

姐她真的放弃了姐夫和孩子，和一个年近四十还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男人搅在了一起……

“姐！”张琪迅疾跑过去，推开门冲她道，“你别跟妈这么说话！”

张雅转回头，用力推了她的肩膀一下，“给我一边待着去！你别以为全家都能教育我！你好歹得叫我一声姐！”

“姐！”张琪又向前，向她喊道，“那你也记得，你现在逼迫的，是你妈！你知道妈因为你的事哭过多少回吗？”

“是吗？？”张雅步步逼近她，“妈有你一个又出息又懂事的宝贝女儿不就够了？！我看我就算是死在外面妈都不会掉一滴泪！”

她被逼得步步后退，怯的缺点又在她心里作用。但一想到妈听到这些话的痛苦，她只觉得撕心裂肺。“姐！”张琪大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是，从小到大，妈是对我更好一些，但是那只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小而已。你能不能跟姐夫好好过日子别再让妈哭了，我求求你了，姐！”

“我已经跟他离婚了！”

“那我的外孙子呢？”

“他带走了。”张雅不屑一顾。

张妈落了半天泪。

“张雅，你不愿意和小刘过日子就算了。”张妈站起身，“但是王二真的不……”

“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张雅抬起头，“我俩已经睡过了。要不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要结婚我才不跟你们说呢。”

张妈被张琪扶住，才不至跌坐下去。

“姐……”张琪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怎么？”张雅笑，“就兴别人对你好，一个人对我好你都受不了啊？不过也是，刚才走那个，那是你学生吧。张琪，就凭这个，你也没脸说——”

“啪”的一声。

张妈放下手，气的连话都在抖，“不准你诋毁我的女儿！”

张雅侧着脸，片刻，她转过头来。

“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她用她的眼神骂我是□□□□神经病你毫无所谓。而我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了。”张雅笑了一声，“没关系。总之，你只有她一个女儿。”

门在外面被她关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张琪缓缓跪下身，抱住泣不成声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