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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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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穿最普通不过的白色大褂,走在前面,还是那样耀眼,倒像是一群人簇拥着他而来。因为逆着光,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只觉得越发显得长身玉立。

顾天蓝越发觉得呼吸困难,心慌,连手都在发抖,眼前发黑,几欲夺门而逃。这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一抹红影已冲了上去,“以年哥!新语姐!”

不是林芷伊还能是谁?!

倒是顾天蓝摸不太清楚状况了。

他笑着看看林芷伊,亲切得如同邻家的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却猛然看到拐角站着的人,有一瞬间微微的失神。不过随即神色就恢复正常,跟众人打声招呼便走过来。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这里。

站得这样近的两个人。心却那么远。天蓝苦涩地想。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是无声的。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收回一切别有意味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近乎贪婪地细细打量他。他的样子没什么太大变化,连眉间“川”字形的细纹都还是老样子。

明明是再也回不去了的。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眼下的情形实在太诡异,再不说点什么指不定旁人会怎么想呢。况且,这么明明白白的照面,没法子再偷偷溜走,她不想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

于是她咬咬牙,决定主动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前趋一步:“苏以年,好久不见。”她甚至还不忘记挂上招牌笑容。

他看着她,像是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好久不见?她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好久不见”?当初她那样决绝地离开,丝毫不理会他的挽留,他甚至为了留住她声泪俱下,她都能狠着心不理会。

原来如此。

于是他也轻轻地说了一句:“天蓝,好久不见。”

几步之遥的林芷伊与一位衣着得体非常优雅的女子悄声说着什么,看见他们在交谈,拉着人家走过来,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啊。新语姐,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有天蓝这么沉静内敛的朋友啊?太不够意思了啊。”她自顾自地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天蓝早已变掉的脸色。

刚刚林芷伊冲出去叫他们的时候她没有听清。现在听得真真切切,眼前这位秀气玲珑的女子确实是苏母那时口口声声说是门当户对的新语。

她真是有些恨自己的记性,竟记得这样深,这样牢。

苏以年与那女子听到林芷伊这样讲都是一愣。只听女子笑答,“大概是以年的朋友吧,我不认识这位小姐呢。”她的笑容温婉可人,一丝惊讶欺瞒之意也无,眼神纯净简单,丝毫没有质疑与防备,是了,真正的大家闺秀才会被保护得这样妥帖。

苏以年先冷静下来,迅速为两人做介绍:“顾新语。我的,”顿了顿,“未婚妻。”

“林天蓝。”停下来,像是在努力想一个比较合适的词语。

天蓝反应还算快,边握手示好边接上去,“我是苏以年的老同学。”霎时间,她只觉时光悠长,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她还是他的小女朋友,这样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然而,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刻意忽略掉“未婚妻”这三个字,其实心里痛得都在滴血。

痛归痛,还是要微笑。这是这些年她学到的。

真是巧,那女子也姓顾。真是讽刺,她却只能看着她笑。

轮到芷伊惊诧,“天蓝,你不是姓‘顾’么?”

还好之前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大脑飞速运转,还是没有合适的答案,只能避重就轻地讲。“我的养父姓林,他过世前要我改姓,我不过是遵从他老人家意愿而已。”这是事实,只不过个中的曲折已经不能够再讲给眼前这个人听了。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式样简洁的婚戒,足够显眼到让她清醒。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像是大吃一惊,连带前趋一步都没有察觉,“伯父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天蓝依旧很镇静,淡淡地,“三四年前的事了。”

果不然,他皱起眉头,看着她的时候神色复杂。三四年前……那不正巧是……

“我们公司还有事情,先走一步。苏以年,顾小姐,再见。”有些仓促地告别之后天蓝急匆匆地走出医院。

回去的路上,林芷伊一反常态,安静得不像她。天蓝没有什么心思管她,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你以前叫林天蓝……那你就是苏哥哥的女朋友对不对?”冷不防,倒吓了天蓝一跳。

天蓝并不想对她撒谎,于是正坐,目不斜视地看着芷伊,“对,很久以前。”

“原来真的是你……早该猜到是你了……连我哥都……”林芷伊的声音轻不可闻,所以天蓝漏掉了后半句话。

瞧着芷伊那魂不守舍的模样,怕小女孩子乱想,她就故作豪爽地笑道,“我们早就分手了。你该不会是暗恋那位邻家大哥哥吧,‘苏哥哥’,听听,叫得多亲呐。”

“你在吃醋?”

怎么会。天蓝故作不屑地翻了白眼,看见林芷伊似乎不买她的帐,正色道:“我们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但分手就是分手了,回不去了。”

林芷伊的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瞧了她半晌,突然笑起来,“你果然是这样子的人。”

顾天蓝本来被她瞪得吓个半死,还以为她瞧出自己在硬撑。不禁也松了口气,转念又问:“哪样的人?”

林芷伊反倒不说话了,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这一夜,天蓝又失眠了。

本来调整好重新出发的心情,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被一个意外全部打乱。

顾新语,顾新语,为什么她也姓顾?老天还真是会捉弄人。

那时,他们还没有分手。他为了她甚至拒绝家里的生活费,靠打工和勤工助学的奖金,日子过得很是拮据,但是很开心。这些苦处他都没有对她说,于是她就装作不知道。

那样快乐的日子持续到暑假。

她没有料到苏母会去找自己的父亲。

她去父亲的饺子馆帮忙,看见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父亲在那个女人面前那样低声下气,似乎在恳求着什么。

她很想很想冲进去拉走父亲,但却迈不开脚,她不能。如果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她担心父亲和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她眼见着苏伯母的神情由震惊到痛苦到愤怒再到鄙夷,他们一直在争执些什么。苏伯母这样受过良好教养的人甚至额头暴出青筋,父亲仍旧是双手握拳低头恳求的模样。虽然并不理解苏伯母为什么会有那样痛苦的表情,但天蓝已经不能再忍。她不要父亲受这样的侮辱。她的父亲虽然平凡,但向来都活得自在,从来没有向别人这样折过腰!

没有等到她冲进去,苏伯母已经起身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并没有留意到门外这个眼眶已经泛红的女孩子。

那天回到家,父亲也一直没有说话。那样沉默,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大的房间里气压极低,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的一颗心越发惶惶然,直沉到谷底。

半夜,天蓝实在睡不着。起身看到父亲的房间仍亮着灯,有隐隐的烟草味。印象中,父亲是从不碰烟的。

没能等到第二天,就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天蓝听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即惊醒,那是父亲。她睡衣都没有穿好,推开门,先看到一地的烟蒂,父亲就那样脸色铁青的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们连地板都铺不起。

她第一次知道父亲患有风湿性心脏病。

急救过后,父亲有过一瞬的清醒。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吐字发音已经很困难,“蓝……蓝蓝……这是……你的妈妈……亲生……母亲……”她俯在父亲的耳边只是哭,一直哭,一直哭,她想要留给父亲一个笑脸都不行。

父亲试图抬起手,最终却只能擦着她的脸颊无力垂下,“蓝……不哭……等……爸走了……改姓……你要改姓……顾……姓顾……一定……”

似乎没能说完,父亲仿佛已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就那样在她面前永远地阖上了眼帘。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她趴在父亲渐渐冰冷的身体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说不要搬,她的父亲还会再醒过来,还会用温暖的手牵着她回家。脑海里最后的印象是林拓也把她抱住了。他们还是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带走了。她对拓也拳打脚踢,甚至在他的胳膊上咬出了血痕,也没能留住最爱的父亲。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第一次感到后悔,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懂得放手。如果早些放手,以年不会过着如此贫乏的生活。如果早些放手,苏伯母不会亲自来找父亲谈判。如果早些放手,父亲不会因为气极而突发心脏病连抢救都来不及。

她有多自私。为了自己的快乐,把所有的痛苦都建筑在别人身上。她与以年争吵,总是要他体谅她的压力。她看到父亲受侮辱,却不能响亮地说出分手来换取尊严。到最后,纵使她想倾其所有的换回父亲,却也是不可能了。自己的爱情得到认可与否还没有答案,她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父亲毫无尊严地过世,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从此阴阳两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是待她视如己出恩重如山的父亲!自己却连父亲有风湿性心脏病都不知道!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自私与任性。

就是那件事让她怀疑她的爱是不是那么正确无误。

怀疑之后就是认输。

向生活低头向命运认输。

但她没有想到还会有更惨烈的未来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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